劉紹軍 陸慶祥

(湖北理工學(xué)院 師范學(xué)院，湖北 黃石 435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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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川擊壤集》休閑意識探析*

劉紹軍 陸慶祥

(湖北理工學(xué)院 師范學(xué)院，湖北 黃石 435003)

理學(xué)家邵雍通過《伊川擊壤集》表達自己孜孜以求的自由與休閑之理想。他以高妙的詩句捕捉“此時”，以夢幻的花月網(wǎng)羅“此景”，以醉人的美酒羈留“此心”，同時用無所不容的理性拓展人類感知與思維的視界，成功地運用陌生化的手法，將煩冗的現(xiàn)實化為傳奇，讓倦怠的心靈得以復(fù)蘇，最終通過詩歌找到了理性的歸宿，達成了身心的閑適。

《伊川擊壤集》；休閑意識；陌生化；理性

一、“三位一體”的安樂窩

在宋代眾多的詩人中，邵雍是被稱之為“內(nèi)圣外王”的易學(xué)大儒。他探賾索隱，洞徹蘊奧，獨撰《皇極經(jīng)世》，虛構(gòu)宇宙圖式，以易理推究社會變遷和萬物流變，在喧囂的塵世構(gòu)建了自己的“安樂窩”。如果說，陶淵明棄官是避世的歸隱，那么邵雍不仕則是逸世的休閑,其詩集《伊川擊壤集》的書名就充滿了休閑色彩?！皳羧馈笔枪糯环N投擲游戲，相傳為堯時老年人盛行的娛樂活動。以此冠名詩集，是邵雍對理想生活的感性詮釋，是理學(xué)追求的精神境界。詩人在其自序中寫道：“非唯自樂，又能樂時，與萬物之自得也?！盵1]1

邵雍兼通易學(xué)和道學(xué)，所以能安能樂。道者導(dǎo)也，無所不在無處不通，得大道者總是樂在其中的。其詩作《無客回天意》：“草木尚咸若，山川豈不寧。胡為無擊壤，飲酒樂升平?！盵1]99所謂“咸若”是用來稱頌帝王之教化的，謂萬物皆能順其性、應(yīng)其時、得其宜。邵雍認為，人為天地所生，是萬物之靈，萬物與人互為呼應(yīng)，“物有聲色氣味，人有耳目口鼻。萬物於人一身，反觀莫不全備”(《皇極經(jīng)世·觀物內(nèi)篇之一》)。因此，他認為人的精神狀態(tài)關(guān)乎兩個方面：一身之休戚，一時之否泰?！耙簧怼焙汀耙粫r”之說非常耐人尋味。身體是自己的嗎？不是。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盵2]一時是長久的嗎？不是。那怎樣才能達到理想中的永恒？其《燕堂閑坐》云：“天網(wǎng)疏難漏，世網(wǎng)密莫通。我心久不動，一脫二網(wǎng)中。瀟灑松間月，清冷竹外風(fēng)。 此時逢此景，正與此心同?！盵1]34在這里，“天網(wǎng)”和“世網(wǎng)”等同于“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中橫亙在人與道中間的兩座橋梁，只有登岸舍筏，才能最終“道法自然”，到達理想的彼岸。因此，當邵雍超越渺小的“一身”和短暫的“一時”而進入洞悟之境時，“此時”、“此景”、“此心”是自然地疊合在一起的，其神奇的三位一體達成了精神的永恒。這是對現(xiàn)實的跨越，唯有掙脫塵世的牽絆，人生才能達到更高的層次和境界。

邵雍將自己的住處稱之為安樂窩。 他出世而不非世，安樂窩非指狹義的寓所，宇宙六合即一安樂窩也。 在安樂窩里，他對身邊的風(fēng)物或借景抒情，或因情賦景，眠、臥、坐、寫、吟、觀、行都成為生命休閑的方式，儒家超凡入圣之處，正在于他們的平常心。真味在平淡中求，真閑在尋常中得。

《天津敝居蒙諸公共買》：“青春未老尚可出，紅日已高猶自眠。洞號長生宜有主，窩名安樂豈無權(quán)。”[1]194安樂窩中的休閑從睡眠開始，睡眠是人類身心復(fù)蘇的規(guī)律性需求，是道家“無為而無不為”的鐵證?！丢氉鳌罚骸苞L花春乍暖，風(fēng)月雨初晴。靜坐澄思慮，閑吟倆性情?！盵1]213無論是靜坐還是閑吟，時間最好在鶯花乍暖風(fēng)月初晴時分，以期“耳得之為聲，目遇之成色?！边@是成本最低的休閑方式，蘇軾也曾津津樂道?！吨x人惠筆》：“靜錄新詩稿，閑抄舊藥方。自余無所用，足以養(yǎng)鋒芒?！盵1]45錄寫詩稿，抄寫藥方，這不是勞作，而是在悠閑的心境中重新體驗生活。《風(fēng)吹木葉吟》：“長年國里神仙侶，安樂窩中富貴人。萬水千山行已遍，歸來認得自家身。”[1]94理學(xué)家行遍萬水千山，上下求索，他歷盡繁華，卻從不迷失自我，揭示了邵雍在理路上不懈探索終于返本歸真的心理歷程。

二、窮理以盡性，放言而遣辭

作為一個理學(xué)家，邵雍用一本神奇的《皇極經(jīng)世》來闡明對世界的理解。在他的眼里，客觀存在可以由理構(gòu)成。而理路是多層面和多角度的。如《菜根譚》云：“天理路上甚寬，稍游心胸中，使覺廣大宏朗；人欲路上甚窄，才寄跡眼前，俱是荊棘泥涂。”[3]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對客觀世界的每一種解讀都有主體參與，同樣，主體參與的每一種解釋都構(gòu)成了客體的存在方式。單純的感知是單調(diào)而膚淺的，唯有進入多角度的理性視覺，宇宙才變得豐富而深刻。同時，感性和理性是相互依賴的，感性認識和理性認識可以相互轉(zhuǎn)化。剝離感性的理性和無視理性的感性都將淪于殘缺和片面。因此，邵雍的著作出現(xiàn)了兩種類型：理性的論著和感性的作品。但其著作中的感性與理性并沒有完全分離，前者如《皇極經(jīng)世》用易象來揭示理學(xué)，后者如《伊川擊壤集》則用哲理來拓展詩歌。

心靈的自由可以通過思辨獲取，智者對世界的感受決不會止步于表象，它觸及事物方方面面的性能功效，因果關(guān)聯(lián)；對理路每一步的拓寬都可以開辟出一片心靈駐足的土壤。按邵雍的說法，那是“窮理以盡性，放言而遣辭”。主體心靈在理路上無休止的探索，正是人與動物的本質(zhì)區(qū)別。這樣的探索完全突破了客觀限制，讓心靈蘇醒，重新解讀關(guān)于“存在”的全新的風(fēng)景。理學(xué)家徹底顛覆了普通人的旅游休閑方式：足跡變成了心跡，心路從有形世界進入到了抽象空間。

在《觀棋大吟》中，邵雍以棋喻理，將人情世運喻之于棋?！柏斃び谥裕才娪陧?。生殺在于手，與奪指于頤。”[1]1人類的意志通過各個方面凸顯，有欲望的源頭，有悲喜的情緒，有生殺的予奪，有棄取的指向。這些都和弈道相通，其數(shù)理通乎造化，其招式合乎機微。“欲升還隕落，將墜卻扶持?！盵1]2棋局的變化昭示世事，“棄灰猶隱火，朽骨尚稱龜”[1]2，禍福的無常與生命關(guān)聯(lián)。作為理學(xué)大師，邵雍對“道”有透徹的理解，前者反映的是“反者道之動”，這是通向無窮維度的理路的發(fā)端，后者反映的是“弱者道之用”，這是駕馭自然開啟智慧的法門。“視外方知簡，聽余始識希。大羹無以和，玄酒莫能漓?！盵1]5只有掙脫事物的蹄筌，才能認識存在的真諦。縱然如此，也要把萬物當作“大羹”，將存在視為“玄酒”， 懷有享受的心，方能斬獲愉悅和快感，人類的身心才不會成為“芻狗”被天地之網(wǎng)禁錮。

即使是休閑，在理性世界上也可能凸顯出迥乎不同的面目?！稌蕵O經(jīng)世后》：“談笑萌事端，酒食開戰(zhàn)場。情欲之一發(fā)，利害之相戕?！盵1]110談笑生出事端，酒宴成為戰(zhàn)場?！兑骷娜歉幌喙罚骸昂问陆倘擞靡馍睿砍鰤m些子索沉吟。施為欲似千鉤弩，磨礪當如百煉金。 鉤水誤持生殺柄，著棋閑動戰(zhàn)爭心。一杯酒美聊康濟，林下時時或自斟。”[1]59釣魚是輕松適意的，這種人類最常見的休閑活動，卻導(dǎo)致了對另一個世界生命的悲慘殺戮。下棋是一種理性的行為，但稍不小心，貌似高雅的棋手就會喪失冷靜，在無限膨脹的欲望中大打出手。前者描述了同一事件在不同媒介中展示的兩面性，可謂悲喜兩重天，它突破了將人類視為主體和中心的自以為是；后者描述了人類在涇渭難分的感性與理性之河中掙扎彷徨、左搖右擺的兩難態(tài)勢。邵雍得出的結(jié)論是，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超然物外的休閑，人類無論實施何種行為，都應(yīng)當老沉持重，千錘百煉，防止因為視野的狹隘而害己害物。

《安樂窩中吟》：“安樂窩中雖不拘，不拘終不失吾儒?；娟彦河旰?，山川澄凈九秋余。閑中意思長多少，無奈人間一丈夫。輕醇酒用小盞飲，豪壯詩將大字書?！盵1]157理學(xué)家最深沉的哲理直接表現(xiàn)為對休閑的理解。閑是一種自如的心境——因為“閑”才可以“休”：春雨之后，花木愈顯鮮妍；九秋之余，山川愈顯澄凈。有了這樣的經(jīng)歷，才能享受自由的快意。但自由也有限度，雖然無拘無束，卻又不可過分放縱。過猶不及，這種儒家的中庸哲學(xué)觀，成為邵雍生活實踐中感性與理性相結(jié)合的行動指南。對理學(xué)的踐行不但要謹慎為之，有時還需要工具輔助。韻味悠長的醇酒用小盞慢飲，豪邁奔放的詩歌用大字狂書。理學(xué)家是不會赤手空拳的，“善假于物”也是一種知行合一，虛實相應(yīng)。其中的秘隱可以用詩句微妙地表述?！拔蛞子^棋局，談詩捻酒杯。”[1]54觀棋將“易理”技術(shù)化地濃縮到一個平面上，使人通過隱喻的方式認知世界；捻杯則能調(diào)整交談?wù)叩淖藨B(tài)語言，它證明了人類演講中“演”之于“講”的必要性，而這種“演”可以借用一個小道具來保持身心的均衡。

三、天和將酒養(yǎng)，真樂用詩勾

如果物理是可開墾耕作的精神土壤，那么詩酒就是供養(yǎng)生命之樹的精神食糧。生命需要能量維持，但能量僅僅維持身體代謝是欠缺的。一個理學(xué)家像蕓蕓眾生一樣單調(diào)，或像苦行僧一樣自虐，難免讓人懷疑他的檔次和水平?！洱堥T道中作》：“物理人情自可明，何嘗戚戚向平生。卷舒在我有成算，用舍隨時無定名。滿目云山俱是樂，一毫榮辱不須驚。侯門見說深如海，三十年來掉臂行?！盵1]30如果徹悟了人情物理，人類就不會悲悲戚戚，而是自覺地追求愉悅的心靈。我們的生活目標不是受罪吃苦，而是快樂自由。對邵雍而言，快樂并非感官的滿足，自由也并非欲望的放縱，所以他不會碌碌于名利，汲汲于富貴；他所追求的，是高出現(xiàn)實的感性生活，是不失自我的精神旅游。為此，他需要澄心養(yǎng)性，他需要真正能供養(yǎng)心靈的奇方密寶。

詩歌是邵雍精神生活的滋補劑。俄國形式主義認為，陌生化是詩歌藝術(shù)的靈魂，為此，什克洛夫斯基說：“詩歌藝術(shù)的手法是陌生化手法，既然藝術(shù)中的領(lǐng)域過程是以自身為目的，它就理應(yīng)延長?！盵4]319這與理學(xué)家對理的拓展如出一轍。一個活著的心靈不會總在某個事物上長久停駐，它揭示了旅游業(yè)的原始動力，也是人類不斷前行的永恒動因。而詩歌能制造山重水復(fù)的幻境，使不斷行走的心靈在言路上柳暗花明，它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邵雍最好的休閑方式。

酒是人類靈魂永恒的催化劑。酒的滋潤使枯萎的心靈復(fù)活，但如果環(huán)境過分苦難和黑暗，酒就會在詩歌中銷聲匿跡。酒詩詞的創(chuàng)作頂峰止于唐宋，原因在于唐宋后的中國日漸式微，一旦失去了機體生存的良好環(huán)境，“生命之酶”也就喪失了固有的神奇。唐宋以前，中國不乏“對酒當歌”的偉大詩人，然而，由于詩人知識結(jié)構(gòu)的原因，就連陶淵明和李白的酒詩也大多停留在感性層面。在中國文學(xué)史中，真正能把酒詩詞上升到理性高度者寥寥無幾；把酒的品質(zhì)寫得出神入化，將酒文化上升到哲學(xué)層面的詩人亦并不多見，邵雍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一種介乎物質(zhì)和精神之間的神奇食糧，酒不但能夠補充軀體的能量，而且能夠提升生命的激情。酒的本質(zhì)與詩歌相似，它讓飲者用一種全新的眼光重新審視世界，幫助我們從日復(fù)一日的單調(diào)生活中找回存在的感覺，睜大眼睛審視當下和在場。如果說詩的陌生化是人力，那么酒的陌生化就是人力制造的“天工”。邵雍幾乎不假思索地將兩者放在一起，作為他自由飛翔的垂天之翼。

《和人放懷》：“為人雖未有前知，富貴功名豈力為？滌蕩襟懷須是酒，優(yōu)游情思莫如詩。 況當水竹云山地，忍負風(fēng)花雪月期？男子雄圖存用舍，不開眉笑待何時？”[1]20天意難問，用舍由時，功名富貴不是單靠人的能力實現(xiàn)的，但這并不妨礙我們貼近大自然快樂地生活。要達成這一狀態(tài)，酒是滌蕩襟懷的法水，詩是陶冶情操的丹藥。

這類將詩和酒作為對句的詩歌不勝枚舉?！稓q暮自貽》：“林泉好處將詩買，風(fēng)月佳時用酒酬。”[1]106看到好時好景，這是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但審美是主體和客體的融合，詩酒無疑提高了主體的感受力?！逗挖w充德秘丞見贈》：“殊無紀律詩千首，富有云山酒一瓢?！盵1]71這里，詩變成了酒，酒造就了詩?！跺羞b吟》：“天和將酒養(yǎng)，真樂用詩勾。”[1]97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景語都是情語，從來就沒有一個純粹的旁觀者。主客體的相互作用要借助一個神秘的中介，那是照亮宇宙的生命之火，就像幽默需要激情一樣，思辨也需要能量。主體對世界的理解各不相同，對理學(xué)家邵雍而言，既需要詩的角度，也需要酒的激情。因為他向善的理學(xué)不但需要美，而且需要真。

當然，就像休閑要注意分寸一樣，飲酒也不能過量。否則，效果將適得其反。《安樂窩中吟》：“飲酒莫教成酩酊，賞花慎勿至離披。離披酩酊惡滋味，不作歡欣只作悲?！盵1]157飲酒大醉是不好的，賞花不可蹂躪花殘，那樣就會樂極生悲。《代書答淮南憲張司封》：“緣木求魚固不能，緣魚求炙恐能行。與其病后求良藥，不若酒時辭大觥。”[1]93酒不必戒，但必須節(jié)制，過量致病，當然更不能酗酒了。

四、人與花月合為一，但覺此身游蕊珠

名利在邵雍的眼里不值一提?！睹鳌罚骸爸刂悦?，見人之情。厚之以利，見人之意。情意內(nèi)也，內(nèi)重則外輕。名利外也，內(nèi)賤則外貴。”[1]297名利多了，情意自然就少了。這樣的論述多么獨到精辟！然而，人類就是在名利之中迷失自我的。名利遞次而來，情意遂不復(fù)當初。虛假的義理往往依附于名利權(quán)勢，成為面目全非的偽道學(xué)。邵雍對此非常警惕，常常以回歸自然的狀態(tài)來保持自己的童心。

《花月長吟》之三：“花逢皓月精神好，月見奇花光彩舒。人與花月合為一，但覺此身游蕊珠?！盵1]82花好月圓的感覺并不是人類自作多情。如果說酒的陌生化是天工，詩的陌生化是人力，這兩種陌生化的共同點都是通過作用于人類的知性來獲取，那么花的陌生化是生命感應(yīng)的奇跡，月的陌生化是天人合一的夢境。花月的陌生化通過視覺嗅覺存在于生活中，它比詩酒的陌生化廣泛直接得多。當花與月相遇，兩者甚至?xí)a(chǎn)生通感作用和暈輪效應(yīng)，花因月而愈見精神，月見花而更加光彩。但這一切也許都是錯覺，所謂美，歸根結(jié)底是針對人的，美是人類本質(zhì)力量的感性顯現(xiàn)[5]。最后就出現(xiàn)了人、花、月合而為一的美妙感受，那場景不啻置身于飄飄欲仙的蕊珠宮。

因此，邵雍對花有了特別的情感和依賴?！缎@逢春》：“小隱園中百本花，各隨紅紫發(fā)新芽。東君見借陽和力，不減公侯富貴家?！盵1]7各種各樣的花在小園中蓓蕾初發(fā)，這溫情脈脈的一幕是多么讓人欣喜和充滿希望！所以詩人由衷地說，如此景致，就算公侯富貴之家也不過如此。

邵雍還談到賞花與識花的關(guān)系。《獨賞牡丹》：“賞花全易識花難，善識花人獨倚欄。雨露功中觀造化，神仙品里盯容顏。尋常止可言時尚，奇絕方名出世間。賦分也須知不淺，算來消得一生閑?！盵1]109所有的人都會賞花，那只需要口鼻和耳目就行；但要識花就難了，它要求識者知曉造物之理、化育之功。這樣的識花者和他賞識的牡丹花一樣超然出世。他們都善于學(xué)習(xí)，天賦不淺，都是那種從容和悠閑——看來這一刻，理學(xué)家是把人中的邵雍和花中的牡丹相提并論了。

花如此，那么月呢？《秋懷三十六首》：“明月生海心，涼風(fēng)起天末。物象自呈露，襟懷驟披豁?！盵1]36在明月之夜，邵雍看到了什么？充滿障蔽的塵世之眼閉上了，潛意識的巨眼睜開了，它與天地混而為一，那是大海之心，將所有的物象重新呈露出來，一切變得敞亮而深豁。《秋游六首》：“明月入懷如有意，好風(fēng)迎面似相知?！盵1]18《清風(fēng)長吟》：“得逢明月夜，便入故人鄉(xiāng)?！盵1]79明月入懷的一刻，也是人類回歸母親懷抱的時刻。月夜就是故鄉(xiāng)?！肚飸讶住罚骸傲荚聺M高樓，高樓仍中秋。午夜冷露下，千里寒光流。 何人將此鑒，拂拭新磨休？照破萬古心，白盡萬古頭?！盵1]39明月提供了一個存在的維度，它避開了世俗的干擾，這里是靈魂之始、生命之源，是人類靈魂孕育的搖籃，它歷盡滄桑，照破萬古。就是在這樣祥和的光露中，屢遭勞損的靈性重新長出了新芽。

五、結(jié)語

“陌生化”也被稱之為“奇特化”，藝術(shù)就是運用陌生化手法的過程，目的在于使人恢復(fù)對生活的感受和體驗。什克洛夫斯基認為：“詩就是受阻的、扭曲的語言?！盵4]319這一說法并不全面，真正的詩歌還需要合理的技巧，它一方面拓展人類的想象空間，另一方面又節(jié)省思維能量，以便主體意識在其中自由行走。所以，在好的詩歌中，“美”會參與進來，它將“陌生”變成“奇特”，讓讀者產(chǎn)生自發(fā)閱讀的興趣。邵雍的《伊川擊壤集》就是這樣的作品。從廣義的角度看，詩、酒、花、月都是“陌生化”的載體，前兩者依賴人力加工，是滋補性靈的奇方；后兩者仰仗自然造化，是復(fù)蘇精神的法水。邵雍不知道后世有“陌生化”一說，但他在千年之前就將這類普遍現(xiàn)象歸于一統(tǒng)。發(fā)現(xiàn)這些最經(jīng)典的“陌生化”場域，不但需要智慧明敏的心靈，同時需要博大率真的胸懷。人類在理路上孜孜不倦的求索，不就是為了獲取心靈的閑適和自由嗎？《伊川擊壤集》不但找到了理性對感性最后的皈依，同時也給我們帶來重大的啟示，那就是：真正的休閑是內(nèi)外兼修的，它并不滿足于身體的安逸，同時也源于內(nèi)在的心靈。一位足夠優(yōu)秀的理學(xué)家不必將人類自由和休閑的終極夢想付諸后世，他可以躬身踐行于當下，在亦真亦幻的詩性王國進行精神旅游，并由此獲得現(xiàn)實的成功。

[1] 邵雍．伊川擊壤集[M].北京：中華書局，2013.

[2] 朱謙之．老子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4：103.

[3] 洪應(yīng)明．菜根譚[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2007：98.

[4] 張玉能．西方文論思潮[M].武漢：武漢出版社，1999.

[5] 劉安海，孫文憲．文學(xué)理論[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9:35.

(責(zé)任編輯 陳詠梅)

A Discussion on Leisure Awareness of Yi Chuan Ji Rang Ji

LIUShaojunLUQingxiang

(Normal College, Hubei Polytechnic University, Huangshi Hubei 435003)

SHAO Yong, the idealist, assiduously practiced his own ideal of freedom and leisure throughYiChuanJiRangJi. He captured "the time" by great verses and snared"the scene"by dreamy flowers and moon, and kept back "the heart" by attractive wine. At the same time he expanded human perception and thinking horizon with all-embracing reason. He turned tiresome reality to a legend and let the tired heart recover through the successful use of Defamiliarization techniques. At last, he found anchorage of reason and achieved physical and mental comfort through poetry.

YiChuanJiRangJi；leisure；defamiliarization；reason

2015-03-31

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青年項目“自然與超越：宋代休閑美學(xué)思想研究”，項目編號：12CZX073；中國博士后科學(xué)基金第56批面上二等資助項目，項目編號：2014M562046。

劉紹軍(1964— )，男，副教授，本科，研究方向：古代文學(xué)。

陸慶祥(1983— )，男，講師，博士，主要從事休閑文化、美學(xué)的研究。

10.3969/j.ISSN.2095-4662.2015.04.006

G122；I106

A

2095-4662(2015)04-003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