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士遠(yuǎn)，閆現(xiàn)霞，鐘云瑞

（曲阜師范大學(xué)孔子文化研究院，山東曲阜 273165）

《孟子》兩章引《書》考述

馬士遠(yuǎn)，閆現(xiàn)霞，鐘云瑞

（曲阜師范大學(xué)孔子文化研究院，山東曲阜 273165）

《尚書》作為上古政教之書，是禮樂教化的重要載體，蘊(yùn)含著豐富的教化思想。孟子私淑孔子，其《書》學(xué)思想自有淵源?！睹献印穬烧隆读夯萃酢贰峨墓氛饕渡袝肺木漭^多，通過與今傳本進(jìn)行比較研究，可以窺見孟子在戰(zhàn)國之際的社會環(huán)境中援引《書》篇內(nèi)容為己說論證，由此可推知戰(zhàn)國《書》學(xué)的面貌。

孟子；《梁惠王》；《滕文公》；《尚書》；稱引

孟子的生平事跡與學(xué)術(shù)概況，在《史記》之中有所記載：

孟軻，騶人也。受業(yè)子思之門人。道既通，游事齊宣王，宣王不能用。適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則見以為迂遠(yuǎn)而闊於事情?！煜路絼?wù)于合從連衡，以攻伐為賢，而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孟子荀卿列傳》）［1］2343

又《漢書·儒林傳》記載：

至于威、宣之際，孟子、孫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yè)而潤色之，以學(xué)顯于當(dāng)世。［2］3591

由上述記載可知，孟子之學(xué)源出于孔子之門，《韓非子·顯學(xué)篇》云自孔子死后，儒學(xué)分為八家，其中即“有孟氏之儒”［3］456。《孟子》一書多處記述孟子自言其學(xué)乃以孔子為淵源，如“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4］577，“乃所愿，則學(xué)孔子也”［4］216，陳澧《東塾讀書記》卷三：“《孟子》引孔子之言凡二十九，其載于《論語》者八，……蓋孟子之言，本于孔子者多矣”［5］48。這是對孟子經(jīng)學(xué)根柢于孔子之學(xué)或《論語》的總結(jié)性評語。

《尚書》作為上古三代的原始文獻(xiàn)資料，蘊(yùn)含著豐富的教化思想，是禮樂教化的重要載體。孔子開科授徒，以《詩》《書》為教本，即所謂“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6］70?？鬃优c《尚書》關(guān)系密切，而孟子學(xué)派實(shí)際出于孔門一系，故孟子論辯多引《書》以發(fā)揮闡釋其義。

《孟子》征引《尚書》情況，前代諸家統(tǒng)計結(jié)果相差較大，其原因主要在于對《孟子》書中所援引是否為《尚書》文句存在爭議。茲就《孟子》兩章《梁惠王》《滕文公》援引《書》篇文獻(xiàn)逐條考辨，以反映《尚書》在戰(zhàn)國中期的存在面貌，窺視《書》篇文獻(xiàn)在戰(zhàn)國時代的流傳情況，亦有助于推動對于戰(zhàn)國《書》教傳統(tǒng)的研究。

一、《孟子·梁惠王》引《書》考述

《孟子·梁惠王》上下兩篇，征引《尚書》文句與后世傳本有可比對之處的共有三處，現(xiàn)予以考辨如下：

1.《梁惠王上》：

《湯誓》曰：“時日害喪？予及汝偕亡！”民欲與之皆亡，雖有臺池鳥獸，豈能獨(dú)樂哉？［4］48

趙岐注云：“《湯誓》，《尚書》篇名也。言桀為無道，百姓皆欲與湯共伐之，湯臨士眾而誓之，言是日桀當(dāng)大喪亡，我及女俱往亡之。”［4］49《孟子》所引，見于今本《尚書·湯誓》篇，其文為：

夏王率遏眾力，率割夏邑，有眾率怠弗協(xié)，曰：“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夏德若茲，今朕必往。［7］285

孔穎達(dá)《正義》曰：“所以比桀于日者，以日無喪之理，猶云桀不可喪，言喪之難也。不避其難，與汝俱亡，欲殺身以喪桀，疾之甚也。”并引鄭玄之說云：“桀見民欲叛，乃自比于日，曰：是日何嘗喪乎？日若喪亡，我與汝亦皆喪亡。引不亡之徵，以脅恐下民也?！保?］287

又《尚書大傳·湯誓》篇也有相關(guān)記載，即：

夏人飲酒，醉者持不醉者，不醉者持醉者，相和而歌曰：“盍歸于亳？盍歸于亳？亳亦大矣?！薄顑n然嘆，啞然笑曰：“天之有日，猶吾之有民也；日有亡哉？日亡，吾乃亡矣?！笔且砸烈烊ハ倪m湯。［8］408

江聲《尚書集注音疏》云：“桀自比于日，民即假日以諭桀，言是日何時喪乎？我寧與女皆亡，甚欲桀之亡也?！保?］866

通過列舉諸家之說，只有趙岐注解此句與各家不同，趙氏把“時日害喪？予及汝偕亡”一句看作是湯之言語，意為湯與士眾俱往亡桀，與下文孟子所言“民欲與之皆亡”句意不合。又《尚書大傳》、鄭玄、江聲皆謂“桀自比于日”，與孔安國、孔穎達(dá)謂“民比桀于日”意義不同?？贾T《尚書·湯誓》原文，則“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的主語當(dāng)為“有眾”，即孟子所謂的“民”，由此可以看出，孟子此處援引《湯誓》符合其本義，而后世諸家解說紛紜復(fù)雜，未得《孟子》要義。孟子告誡梁惠王要施行德政，不可安于逸樂，否則就會如桀一般無德，民眾自然會背叛。

2.《梁惠王下》：

《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恥之，此武王之勇也。［4］114

《書》曰內(nèi)容見于《尚書·泰誓上》，其文為“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有罪無罪，予曷敢有越厥志？”孔穎達(dá)《正義》云：“上天佑助下民，不欲使之遭害，故命我為之君上，使臨政之；為之師保，使教誨之?！粏栍凶餆o罪，志在必伐，我何敢有遠(yuǎn)其本志而不伐之？”［7］405林之奇《尚書全解》云：“天之佑助下民，將欲使之各得其所，而無流離陷溺之患，則必作之君以治之，作之師以教之。君師立，然后斯民無有不得其所者。蓋君師者，所以代天而理民也?！保?0］409孔氏與林氏將《泰誓上》的文義突出上天之意，強(qiáng)調(diào)武王伐紂乃是天意，其次武王講述君師之道，其目的在于安撫民眾，使之各得其所。

《孟子》引文文字、語序與之基本相合，但語義卻有明顯的差別?！渡袝吩闹械摹疤煊酉旅瘛弊?yōu)椤睹献印返摹疤旖迪旅瘛?，則失去了上天佑助下民的意義，而“有罪無罪，予曷敢有越厥志？”變?yōu)椤八姆接凶餆o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其主語的變化對整個文義的理解產(chǎn)生重大的影響。朱熹謂“我既在此，則天下何敢有過越其心志而作亂者乎？”［11］216這是對《孟子》引文文義的恰當(dāng)理解。因此，二文的翻譯也當(dāng)據(jù)上下文義而定，即《泰誓上》解釋應(yīng)為：“是否有罪，如何處置，我怎么敢超越上帝的意志呢？”《孟子》引文的解釋應(yīng)當(dāng)為：“四方之大，有罪者和無罪者，都由我負(fù)責(zé)。普天之下，何人敢超越他的本分胡作非為呢？”

3.《梁惠王下》：

孟子對曰：“臣聞七十里為政于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稌吩唬骸疁徽鳎愿鹗?。’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誅其君而弔其民，若時雨降，民大悅。《書》曰：‘徯我后，后來其蘇。’”［4］152

趙岐注曰：“此二篇皆《尚書》逸篇之文也，言湯初征自葛始，誅其君，恤其民，天下信湯之德。”案今本《仲虺之誥》篇文為：“乃葛伯仇餉，初征自葛。東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獨(dú)后予？’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徯予后，后來其蘇。’民之戴商，厥惟舊哉！”［7］293《孟子》所引之文與此相比對，字句有較大差距，但文義相近。然而對于《孟子》此文，清代諸家卻有不同意見，宋翔鳳《孟子趙注補(bǔ)正》云：“《書序》，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作《湯征》?！编崱蹲ⅰ吩疲骸啊稖鳌吠??！睋?jù)此，宋翔鳳認(rèn)為《孟子》此處引書為逸篇《湯征》之文。與此說相同者有王鳴盛，其《尚書后辨》云：“《書序》云：‘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作《湯征》?！瘎t‘葛伯仇餉’及‘湯一征，自葛始’云云，正《湯征》中語?！保?］152更有甚者，

認(rèn)為這些都不是《尚書》中的文字，持此說者以江聲為代表，其在《尚書集注音疏》中云：“天下信之之言，不似《尚書》之文。又《滕文公》篇云‘湯始征，自葛載，十一征而無敵于天下，東面而征’云云，云‘湯始征，自葛載’與《梁惠王》篇所引小異，而《梁惠王》篇明稱‘《書》曰’，《滕文公》篇則否。言‘十一征而無敵于天下’，與‘天下信之’之文絕殊，信乎皆非《尚書》文也”［4］152。而楊伯峻的觀點(diǎn)比較持中，“我們則以為若說‘天下信之’以下不是《尚書》之文，是可信的，因?yàn)槲臍獠缓稀渡袝废嗨?。而這六個字仍應(yīng)認(rèn)為是《尚書》逸文?！保?2］43楊伯峻認(rèn)為只有“湯一征，自葛始”六字為《尚書》文句，這一說法并未宏觀審視《孟子》引文與《仲虺之誥》的關(guān)系，也沒有從《孟子》征引《書》篇的行文方式方面考慮。孟子之時，《尚書》雖經(jīng)孔子編纂，成為孔門教學(xué)的必備課程，但戰(zhàn)國時代“學(xué)在四夷”的社會背景，使得孟子在引論《尚書》之時不一定按照原文一字不差地照搬?！渡袝窞樯瞎湃讨畷?，孟子議論政事必然以《書》為依托，而在具體議論之時，為使自己的學(xué)說主張嚴(yán)密細(xì)致，孟子只取《書》中與己說相合之處，甚至有節(jié)引、改寫之舉，這些都是極有可能的事情，為此不免出現(xiàn)文字、句式與傳世文本之間的差異。筆者認(rèn)為，《孟子》明稱“《書》曰”，且引文與《仲虺之誥》在句意上一致，故當(dāng)為《書》篇文句。《湯征》篇僅存《書序》，雖記載了“湯征葛伯”的史實(shí)，但限于正文已無，引文是否為《湯征》之文，今不可考。

二、《孟子·滕文公》引《書》考述

《滕文公》上下篇引《書》與今本《尚書》相似者共四段，茲分別予以考述。

1.《滕文公上》：

今滕絕長補(bǔ)短，將五十里也，猶可以為善國?！稌吩唬骸叭羲幉活ㄑ＃始膊获??！保?］321

第二，教學(xué)內(nèi)容創(chuàng)新。語文教育傳授什么內(nèi)容、倡導(dǎo)什么價值觀，體現(xiàn)著國家意志，代表著國家事權(quán)。新教材認(rèn)真研究語文教育“教給誰”“教什么”和“怎樣教”的問題，突出了四大特點(diǎn)。

“《書》曰”內(nèi)容見于《國語·楚語上》引武丁之書，其文為：“武丁于是作書，曰：‘以余正四方，余恐德之不類，茲故不言?！缡嵌质挂詨粝笈郧笏姆街t，得傅說以來，升以為公，而使朝夕規(guī)諫，曰：‘若金，用女作礪；若津水，用女作舟；若天旱，用女作霖雨。啟乃心，沃朕心。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若跣不視地，厥足用傷?！保?3］503江聲《尚書集注音疏》云：“賈逵、唐因皆以武丁所作書為《說命》，韋昭曰：‘非也，其時未得傅說?！暟矗骸杂嗾姆健圃疲活悺渡袝分?，蓋是白公子張說武丁求傅說之意?！艚瘛韵?，則皆命說之辭?！睹献印る墓菲羲幉活ㄑ！?，明稱‘《書》曰’，自是《說命》之文矣?！保?］321江氏認(rèn)為《孟子》所引即為《說命》之文，按今傳《尚書·說命上》“以臺正于四方，臺恐德弗類，茲故弗言?！艚穑萌曜鞯Z；若濟(jì)巨川，用汝作舟楫；若歲大旱，用汝作霖雨。啟乃心，沃朕心。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若跣弗視地，厥足用傷?！保?］365因《說命》三篇僅見于梅賾古文《尚書》，故諸家對《孟子》所引是否為《書》篇文獻(xiàn)存在疑問。然而僅就《孟子·滕文公上》一文考慮，其所引“《書》曰”內(nèi)容當(dāng)為《書》篇逸文。孟子于此處為何援引該句，孫奭的解釋最為恰當(dāng)，“‘《書》曰：若藥弗瞑眩，厥疾不瘳’者，此蓋今之《尚書·說命》之篇文也。孟子引《書》云：若藥之攻人，人服之不以瞑眩憒亂，則其疾以不愈也。所以引此者，蓋孟子恐云今滕國絕長補(bǔ)短、將有五十里、猶可為善國，有致世子之所嫌，乃引此而喻之，抑亦所謂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之意，而解世子又有以勸勉焉”［14］129。孫奭的疏解把孟子與世子對話時的處境分析得十分透徹，亦把二人當(dāng)時的心理狀況描繪了出來，對我們理解孟子引《書》的背景和原因大有幫助。

2．《滕文公上》：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為愛無差等，施由親始?！保?］403

“若保赤子”四字，見于今本《康誥》，其文為：“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此處值得注意的是，“若保赤子”出自《康誥》，乃儒家經(jīng)典著作，不由孟子道出，卻由墨家弟子提出，用以詰問孟子，于此可見當(dāng)時儒墨之辯的程度之深，同時反映出《尚書》在戰(zhàn)國之際流傳之廣，乃至儒墨兩家論爭都以《書》學(xué)為依據(jù)，也說明墨家對《尚書》同樣有很深的造詣，甚至可以用《書》來駁難儒學(xué)。朱熹曾針對孟子與夷子的論辯進(jìn)行闡釋，“‘若保赤子’，《周書·康誥》篇文，此儒者之言也。夷子引之，蓋欲援儒而入于墨，以拒孟子之非己。又曰‘愛無差等，施由親始’，則推墨而附于儒，以釋己所以厚葬其親之意，皆所謂遁辭也。孟子言人之愛其兄子與鄰之子，本有差等?！稌分∑緸樾∶駸o知而犯法，如赤子無知而入井耳?！保?1］266墨家的創(chuàng)始者墨子是主張“兼愛”的，夷子用“愛無差等，施由親始”來解釋厚葬父母，而孟子將之歸結(jié)為“惻隱之心”，這也是儒墨長期爭論的一個話題。

3．《滕文公下》：

孟子曰：“湯居亳，與葛為鄰?！稌吩唬骸?/p>

伯仇餉’，此之謂也?！瓬颊?，自葛載，十一征而無敵于天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后我？’……《書》曰：‘徯我后，后來其無罰！’‘有攸不惟臣，東征綏厥士女，匪厥玄黃，紹我周王見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實(shí)玄黃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簞食壺漿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殘而已矣?！短摹吩唬骸椅湮P(yáng)，侵于之疆，則取于殘，殺伐用張，于湯有光?！保?］431-437

其一，“有攸不惟臣，東征綏厥士女，匪厥玄黃，紹我周王見休，惟臣附于大邑周”。趙岐注云：“從‘有攸’以下，道周武王伐紂時也，皆《尚書》逸篇之文也。言武王東征，安天下士女，小人各有所執(zhí)往，無不惟念執(zhí)臣子之節(jié)?！保?4］169朱熹謂“按《周書·武成》篇載武王之言，孟子約其文如此。然其辭時與今《書》文不類?！保?1］273江聲對趙岐的注解提出不同的意見：“不類《孟子》之文而大類《尚書》，雖不稱《書》曰，自是《尚書》文也。據(jù)《孟子》本文承‘大邑周’之下，云‘其君子實(shí)玄黃于匪’，至‘取其殘而已矣’，趙氏《章指》于‘而已矣’，乃云‘從有攸以下，道武王伐紂時也，皆《尚書》逸篇之文也’，是則統(tǒng)‘其君子’以下云云皆為逸《書》文矣。詳繹其文，則‘其君子’以下乃孟子申說《書》意，非《尚書》文。”［4］435江聲的見解首先是對趙岐斷句的指正，其次是對朱熹“然其辭時與今《書》文不類”的反駁，認(rèn)為該句恰是《尚書》之文。考諸今本《尚書·武成》篇有相似的文句：“恭天成命，肆予東征，綏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玄黃，昭我周王。天休震動，用附我大邑周?！本C合各家之說，《孟子》所引可能為《尚書》逸篇，《武成》篇雖不見于伏生今文《尚書》，但二者之間必然有一定的關(guān)系。

其二，“《太誓》曰：‘我武惟揚(yáng)，侵于之疆，則取于殘，殺伐用張，于湯有光?！壁w岐注：“《太誓》，古《尚書》百二十篇之時《泰誓》也。……今之《尚書·泰誓》篇，后得以充學(xué)，故不與古《太誓》同。諸傳記引《泰誓》皆古《泰誓》也。”［14］170焦循在趙岐觀點(diǎn)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延伸，謂“蓋伏生所藏百篇，僅存二十八篇，已無《太誓》；其時列于學(xué)官二十九篇之《太誓》，乃民間于壁中得之，故云后得以充學(xué)也。此文明云《太誓》當(dāng)時后得之，《太誓》無此文，故趙氏以為是古《太誓》也。后得之《泰誓》，今亦不存，惟《史記·周本紀(jì)》載之”［4］436。今本《泰誓中》“我武惟揚(yáng)，侵于之疆，取彼兇殘。我伐用張，于湯有光”［7］412，二者除“則取于殘”與“取彼兇殘”不同，“殺”與“我”不同外，其余皆吻合。但趙岐與焦循考慮到《泰誓》篇乃民間壁內(nèi)發(fā)現(xiàn)，后來才列入《尚書》篇目之中，所以對《孟子》引文是否為古《太誓》篇文句存在懷疑。以筆者所見，在孟子時代，確實(shí)存在與今本《泰誓》不同的《太誓》篇目，原因在于戰(zhàn)國時代的《書》篇文獻(xiàn)尚未形成統(tǒng)一的版本，各國之間存在不同系統(tǒng)的《尚書》篇目，孟子引《書》論《書》只取符合己說的觀點(diǎn)，使得流傳下來的文句必然與后世新發(fā)現(xiàn)的有所不同，這在典籍流布傳播過程中是在所難免的。

4．《滕文公下》：

孟子曰：“……當(dāng)堯之時，水逆行，泛濫于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稌吩唬骸唷！撸樗?。”［4］447

孫奭《正義》曰：“孟子引之，故自解之洚水，言洚水則洪大之水也?！保?4］179朱熹認(rèn)為“《書》，《虞書·大禹謨》也?！保?1］275考諸今《大禹謨》之文，有“降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賢”之句，而阮元《校勘記》載“《纂傳》引朱子曰：‘降水，洪水也。古文作洚’”［7］156。則古文確實(shí)存在“洚水”一詞，但江聲卻有不同意見，“《堯典》曰‘湯湯洪水方割’，孟子釋此洚水，即《堯典》所謂洪水也”［4］447。江聲認(rèn)為“洚水”出自《堯典》，可能沒有見到古文有“洚水”一詞。

孟子以“洪水”訓(xùn)釋“洚水”，實(shí)際運(yùn)用聲訓(xùn)的方法，許慎《說文解字》“洪，洚水也，從水共聲”，“洚，水不遵道，從水夅聲”，［15］228段玉裁《六書音均表》共聲、夅聲同在第九部。［16］823孟子運(yùn)用聲音相同或相近的方法訓(xùn)解字詞，這一方法被漢代的經(jīng)學(xué)家所傳承，并將之發(fā)揚(yáng)光大，成為訓(xùn)詁學(xué)中的常用方法，因此孟子對開創(chuàng)漢代聲訓(xùn)一派具有重要作用。

三、《孟子》各篇引《書》比較分析

通過對《孟子》一書各章節(jié)征引《尚書》篇目的綜合考察，可以得到如下認(rèn)識：《梁惠王》引《書》篇文獻(xiàn)為三次，《滕文公》引《書》篇文獻(xiàn)為四次，而《孟子》其他篇章援引《書》篇的情況分別是：《公孫丑》《離婁》《告子》與今本《尚書》有可比對者分別有一處，《盡心》上下篇與《尚書》可比對者是三處，《萬章》上下篇為四處。就征引《尚書》篇目而言，《梁惠王》篇分別為《湯誓》《泰誓》《仲虺之誥》，《滕文公》篇分別為《說命》《康誥》《泰誓》《大禹謨》，《孟子》其他章節(jié)與《尚書》有關(guān)的篇目分別是《太甲》《堯典》《泰誓》《伊訓(xùn)》《康誥》《洛誥》《武成》《牧誓》。

就《孟子》援引《尚書》相關(guān)文句與篇目的分析，可以明晰《孟子》一書涉及《書》學(xué)的諸多內(nèi)容，既有今文《尚書》，又有古文《尚書》，這為我們探究《尚書》的今古文問題提供了一條清晰的線索。同時，《孟子》一書如此頻繁地援引《尚書》文本，也為我們加深理解《書》篇大義提供了很好的釋讀教材。

四、結(jié)語

孟子引《書》釋《書》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戰(zhàn)國之際，中國思想史進(jìn)入“軸心時代”，原有的社會秩序被打破，周王室的衰微使上層貴族所執(zhí)掌的知識、文化與思想流入諸侯國乃至民間，即“天子失官，學(xué)在四夷”。在這樣的時代潮流之中，孟子為使自己的學(xué)說在百家爭鳴中取得一席之地，必然大量征引《書》篇內(nèi)容為己說論證。孟子多角度、多層次地引用《書》篇，其宣揚(yáng)的文化輿論推動了《尚書》在社會上的流布與傳播，同時宏觀呈現(xiàn)了《尚書》學(xué)在戰(zhàn)國時代的存在面貌，從文化史、經(jīng)學(xué)史方面考慮，對探究戰(zhàn)國《書》教傳統(tǒng)的流變、闡釋也有重要的價值和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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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2.

［12］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0.

［13］徐元誥.國語集解［M］.修訂本.王樹民，沈長云，點(diǎn)校.北京：中華書局，2002.

［14］趙岐，注，孫奭，疏.孟子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15］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3.

［16］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On Study of Shangshu Quoted by Mencius

MA Shi-yuan,YAn Xian-xia,ZHONG Yun-rui
（Confucius Cultural Institute，Qufu Normal University，Qufu Shandong，273165，China）

Shangshu is the political textbook in ancient times,and contains a rich enlightenment idea.Mencius’s education is from Confucius，and Shangshu concept is in a continuous way.Lianghuiwang and Tengwengong quote much language from Shangshu.Comparing them with the received version，we can understand Mencius quoted Shangshu for his political viewpoints and infer the feature of Shangshu in Warring States Period.

Mencius；Lianghuiwang；Tengwengong；Shangshu；quote

K224

A

1673-1808（2015）06-0106-05

（編輯 楊樂中）

2015-10-13

國家社科基金項(xiàng)目：《書》教傳統(tǒng)研究（13BZW041）；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青年基金項(xiàng)目：孔子《書》教“七觀”說研究（13YJC770031）。

馬士遠(yuǎn)（1970-），男，山東棗莊人，曲阜師范大學(xué)孔子文化研究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導(dǎo)師，研究方向：先秦兩漢《尚書》學(xué)；閆現(xiàn)霞（1990-），女，山東濟(jì)寧人，曲阜師范大學(xué)孔子文化研究院，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xiàn)整理與研究；鐘云瑞（1990-），男，山東濰坊人，曲阜師范大學(xué)孔子文化研究院，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xiàn)學(xué)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