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看到過這么一個小故事,大意如此:
一個人,想給自己家中的一堵白墻上掛一幅畫,以顯其美。他敲了一顆釘上去,掛一下,釘子太小掛不住。他就想要在釘子后面加一個木楔,然后去找木頭。他找到了一塊木頭,但是沒有辦法把它鋸小。于是去鄰居家借斧子。斧子太大,劈來劈去劈不出木楔,于是他去借鋸子……折騰了一天,當工具都借齊的時候,他疲憊地回到家中,回到家中,他突然想:我借這些工具來要干什么?
當然,對于其中的細節(jié)不必較真,但這個故事的寓意卻發(fā)人深省。我記得轉述這個故事的作者還引用了黎巴嫩詩人紀伯倫的那句名言:“我們已走得太遠,以至于我們忘了為什么而出發(fā)。”
最近遇到一位老師,我問:“您最近很忙吧?”他調侃說:“忙是很忙,碌碌無為,‘忙碌?。 薄仪椤懊β怠边€有這樣的解釋,我接著說:“忙于碌碌無為?!蹦俏焕蠋熓俏覙O尊敬的一位成就斐然的高人,他的調侃卻又一次引起了我的深思:我們整天忙忙的,究竟在忙些什么?究竟在為何而忙?——如果不考慮這些問題,那么,我們就會“忙是很忙,碌碌無為”地“忙碌”了。
這就回到了本文所要說明的題旨上:回到對基本問題的思考中。
我們做教師的,也是很忙很忙的。然而,我們經(jīng)常想過諸如此類的問題嗎?——我們的忙碌,為了什么?我們究竟在忙于何事?我們要去哪里?……故事中借斧子的人,并不是一個“反面形象”,而是一個我們要學習的榜樣——因為當他折騰了一天疲憊地回到家中的時候,他終于思考起一個哲學性的問題:我借這些工具來要干什么?而我們,更多的時候,可能根本不會去考慮這個問題,而是呼呼大睡,然后第二天,拿起斧子干活。干什么活?不知道。干什么活?為何干活?類似的問題仿佛并不是我們要考慮的,我們只負責“干活”,于是,我們只能“忙忙”而后“碌碌”。
可見得,失去了對“基本問題”的思考,我們就會不知道自己欲有何為,就會不知道自己能有何為,就會失去自我,就會走錯了道還渾然不知,。
其實,凡事都有“基本問題”,凡事必須叩問基本問題,叩問基本問題,心中有基本問題,才能讓我們忙而不“碌”,“作”而有“為”。同樣搬石頭的工作,一個人的心中只有石頭,他只是在搬石頭,那么他就是一個無法享受工作快樂的“搬石人”;另一個人的心中有一座美麗的宮殿,他明白自己的每一道工作都與這座美麗的宮殿相關,他就是一個興致勃勃的“圓夢者”——這當然是一個有點極端的講述,但這至少也能夠說明“思考基本問題”的意義。
最近,《人民教育》雜志開辟微信平臺,推出“校長播報”的音頻節(jié)目,邀請我打了個“頭陣”,播報一分鐘。要用一分鐘的時間傳遞我們的觀點、立場與做法,我想了一下,我只能講“基本問題”,于是就講了這樣一段話:
大家好,我是江蘇汾湖實驗小學校長張菊榮。我們學校做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鼓勵教師“寫書”,我們稱之為“土書”,5年間我們編撰了253本“土書”,散發(fā)著泥土的芬芳。253本書背后有感人至深的故事,也讓很多老師過上了饒有興致的專業(yè)生活。這個做法來源于我們對“教育是什么”的思考。我們的回答是“教育即促進成長”,要促進學生成長,教師首先要是一個成長者。我喜歡思考這類教育的基本問題,只有深刻叩問基本問題,回答好基本問題,我們才不至于迷失在“教育”之中而忘記了教育背后的意義。
我對這段話還是比較滿意的,因為我在圍繞著“基本問題”思考。基本問題是什么?基本問題,其實就是根,其實就是魂,其實就是核心。叩問基本問題,其實就是“回家”——因為我們常常會走得太遠而忘記了回家。當然,其實,更正確一點說,不思考基本問題的我們并沒有走遠,而是“迷路”了,甚至是一個自己迷了路都不知道的盲目行者。不思考基本問題,我們其實是走不遠的;對基本問題思考得越深刻,我們就可以走得越遠。只有思考基本問題,才能讓我們清晰起來,堅定起來,自信起來,興致盎然起來。
作為一個“辦學者”,我們要反復地思考,學校的使命是什么,學校存在的意義是什么,我們關于教育的基本理解是什么,我們如何理解學生,他是誰,我是誰,我與他之間的關系是什么,我們該做什么,我們能做什么。我曾經(jīng)在學校的校報上寫過好幾篇文章,作為連載,副標題都是“關于學?;締栴}的思考”。作為校長,我覺得必須把關于學校的基本問題縈繞心頭,一刻也不能游離,否則,就會在各種眼花繚亂的思潮與表象中失去判斷、失去立場、失去自己——我并不反對,而且極其主張要開窗傾聽各種各樣的聲音,但如果我們沒有思考基本問題的能力與習慣,那么,我們會被各種聲音擾得坐立不安、無所適從,而如果我們具備了思考基本問題的能力、習慣與定力,那么,一切都可以用來豐富自己、滋潤自己。
有一次,參加一所兄弟學校的規(guī)劃咨詢會。我所尊敬的成尚榮老師也應邀參加。在我們發(fā)表了意見之后,成老師發(fā)表見解,他一直在強調一個觀點,那就是要回到“小學教育的性質”“小學教育的任務”中去思考——成老師所說的那些問題,正是“基本問題”。小學教育的性質,小學教育的任務,這些與我們休戚相關的基本問題,我們明白嗎?我們始終明白嗎?我們在反復思量嗎?當我們雄心壯志地沉醉于把小學生培養(yǎng)目標確立為“博學”“卓越”“杰出”這些高端表達的時候,我們有沒有忘記思考這樣的問題:這是小學,我們面對的是小學生,小學教育的性質是什么,小學教育的任務是什么?小學教育的使命是什么?如果小學生都“博學”了、都“卓越”了、都“杰出”了,那我們中學生、大學生的目標又該是什么呢?——什么時候我們忘記了思考基本問題,什么時候我們就犯糊涂。
還有一次,在蘇州教育局參加一個會議。會議間隙,成老師接受電視臺的采訪,在談葉圣陶的教育思想,在談“蘇式課堂”,他說,關于課堂,“要回到基本問題的思考之中”。今年春節(jié)過后,我們邀請江蘇省教育學會會長楊九俊先生來校講學,中午用便飯的時候,楊先生幾乎用同樣的詞語建議我們:“要思考基本問題?!?/p>
課堂,也是紛紛呈呈。思想、觀點、模式、技術,你方唱罷我登場,老師常常會不知所措。怎么辦?我們只有不斷叩問基本問題,唯此,課堂才會純粹,我們才會堅定——當然不是盲目的“堅定”。每一次聽課,我們無一例外地要討論同一個問題:目標。課堂失去目標,師生再怎么“忙忙”也會流于”碌碌”,是謂“失魂落魄”。目標,就是課堂的基本問題之一。面對不同的學科,我們又需要不斷地叩問關于學科的基本問題,為什么語文教學變成了“課文教學”?我們?yōu)槭裁纯偸菚浟恕罢Z文”而“我的眼中只有你——課文”,課文的背后隱含著什么呢?為什么數(shù)學教學變成了“做題目”?我們?yōu)槭裁闯3M浟恕皵?shù)學”而“我的眼中只有你——題目”,做題目的背后要學會些什么呢?學科教學的本質是什么?使命是什么?學科學習的基本規(guī)律有哪些?當我們把“主題班會”弄得像文藝匯演的時候,我們是否想過這樣的問題:“主題班會”的性質是什么?當我們把“學校德育”幻化成做不完的“德育活動”的時候,我們是否想過這樣的問題:“活動”要承載的使命是什么?當我們面對孩子的“做錯”聲嘶力竭的時候,我們是否忘記了思考這樣的問題:什么是孩子?教師的角色特征是什么?我是誰?我的使命是什么?這些基本問題,看似極其形而上的問題,才真正決定了我們每一天的生活,才會最終決定我們的一生。李政濤先生著有《教育常識》一書,書中重提的那些“常識”,其實就是對“基本問題”的理解。
當然,關于基本問題的思考,并不是一勞永逸的一次性思考,而是一種永遠的思考,是始終在場的、反反復復要去思考的,是不可須臾而停止的,是一種“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然后又會遭遇“山重水復”的思考?;締栴}只有在復雜的、多變的、“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情境中才會日益明白,日益深刻,也日漸地具有創(chuàng)造性。關于基本問題的思考,也并不是“思維體操”式的書齋玄思或花拳繡腿,而是與“現(xiàn)場”“現(xiàn)象”“捆”在一起的思考,是情境中的保持與厘清、生成與發(fā)展,是一種行動思考,是在“做”中對“做的意義”的深思,唯有如此,才能保證我們不至于做得很多而忘記了自己此刻正在做些什么。關于基本問題的思考,不是單一的思考,而是復雜性思維、關聯(lián)性思維、本質性思考,純粹的思考與萬花筒的現(xiàn)實攪在一起的思考,這樣,我們才能既不迷失正途,也不單調乏味。讓我們通過思考基本問題,去創(chuàng)造無限的變化,無限的精彩!因為,一切的創(chuàng)造、超越、變化,其實都在更準確地闡釋基本問題的深意,都在更鮮活地揭示基本問題的魅力。
(張菊榮,江蘇省汾湖高新技術產業(yè)開發(fā)區(qū)實驗小學,215200)
責任編輯:顏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