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俊

（湖北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 語言學(xué)研究中心，湖北 黃石 435002）

“合音”與“合韻”是《說文解字注》中頻繁出現(xiàn)的兩個(gè)重要術(shù)語?！昂享崱钡膬?nèi)涵在《六書音均表》中多次述及，“合音”的界定卻不見于段氏任何著述。合音的本質(zhì)是什么？合音與合韻有何區(qū)別？這些與段玉裁古音學(xué)理論密切相關(guān)的問題一直不見有人探討。本文在全面分析段注合音語料、合韻語料及《六書音均表》合韻理論與材料的基礎(chǔ)上，嘗試就相關(guān)問題作出回答。

一 合音的本質(zhì)就是合韻

在語言學(xué)意義上使用的“合音”一詞在《說文解字注》中總計(jì)出現(xiàn)85次①《說文解字注》總計(jì)出現(xiàn)“合音”一詞86次，其中有1次用于音樂范疇?！顿卟俊罚骸?：?音律管塤之樂也?！倍巫ⅲ骸耙袈烧撸缤跽咝袔?，大師吹律合音是也。”因與語言學(xué)無關(guān)，本文不計(jì)。，分布于84篆下：《玉部》瓊琫，《艸部》苦芰蕝葢荃，《牛部》牡，《口部》嗢，《走部》赹，《止部》疌，《辵部》邁迣，《齒部》齾，《言部》謂詩?，《舁部》，《革部》革鞄靼，《鬥部》鬮，《攴部》敳敉，《目部》睘眔眢，《鳥部》，《竹部》筟，《乃部》，《?部》?，《食部》?，《麥部》，《夊部》，《倝部》朝，《部》，《禾部》，《宀部》，《穴部》窘，《部》，《網(wǎng)部》羀，《人部》侮，《衣部》襱，《兒部》兌充，《見部》，《頁部》颙，《勹部》冢，《廣部》廞，《丸部》?，《石部》磻，《豸部》貈，《馬部》馮驒，《萈部》萈，《黑部》黱，《大部》，《夭部》奔，《奢部》奲，《心部》憲瘱，《水部》，《雨部》霿，《魚部》鮞鰥，《手部》揣掔，《女部》威姼嬛委孎娺孈，《戈部》戜，《蟲部》螷，《土部》堂，《田部》畿，《金部》銓，《車部》轙。其中，“瓊”篆下出現(xiàn)“合音”術(shù)語兩次。

段注85次“合音”使用均未明確論及合音的含義，因此我們對合音的理解只能從合音的具體運(yùn)用入手。段注合音一詞用于六種環(huán)境：（1）某部與某部合音。如《奢部》：“奲：富奲奲皃。從奢，單聲?！倍巫ⅲ骸按俗謫温暥胧卟浚?、十七部合音也?！保?）某韻與某韻合音。如《牛部》：“牡：畜父也。從牛，土聲。”段注：“或曰土當(dāng)作士。之韻、尤韻合音冣近。”（3）某聲與某聲合音。如《走部》：“赹：獨(dú)行也。從走，勻聲。讀若煢。”段注：“熒聲、勻聲合音冣近。”（4）某字與某字合音。如《田部》：“畿：天子千里地，以逮近言之則言畿?！倍巫ⅲ骸扮芘c近合音冣切。”《言部》：“謂：報(bào)也。”段注：“亦有訓(xùn)為勤者，亦以合音冣近也?！保?）與本韻相對。如《艸部》：“苦：大苦，苓也?！倍巫ⅲ骸啊夺屍H》苓作蘦，孫炎注云今甘艸也。按，考周時(shí)音韻，凡令聲皆在十二部，今之真臻先也；凡霝聲皆在十一部，今之庚耕清青也?！逗嗁狻奋吲c榛人韻，《采苓》苓與顛韻，倘改作蘦，則為合音而非本韻?！保?）雙聲合音。計(jì)3次?！队瓴俊罚骸埃盒∮曦?cái)也。從雨，鮮聲。讀若斯。”段注：“鮮聲在十四部而讀如斯者，以雙聲合音也?！薄兑姴俊罚骸埃翰∪艘曇病囊?，民聲。讀若迷。”段注：“讀若迷者，雙聲合音也?！薄杜俊罚骸埃褐?jǐn)也。從女，屬聲。讀若人不孫為?！倍巫ⅲ骸爱?dāng)作倨。讀如倨，雙聲合音?！?/p>

我們認(rèn)為，前五種環(huán)境中的“合音”即是指合韻，這可以從三個(gè)方面進(jìn)行證明：（1）“合音”在前四種環(huán)境中均指韻與韻之間的相諧相通，這與合韻的本質(zhì)完全一致。即便是第四種環(huán)境，也指的是兩字古韻的相諧相通，如上面所舉二例，畿十五部，近十三部，謂十五部，勤十三部，皆屬段氏常稱的微文合韻。（2）“合音”在第五種環(huán)境中與“本韻”相對而言，屬于先秦韻文押韻范疇，直接體現(xiàn)了合韻的核心用法。（3）同樣的語例段氏一處注明“合音”，另一處注明“合韻”，這樣的情況在段注中至少出現(xiàn)了5次。如《黑部》黱篆段注：“朕聲本在七部、六部合音?！薄吨鄄俊冯拮巫ⅲ骸半薰乓舢?dāng)在六部矣，今音直禁切，六部與七部合韻冣近也。”又如《玉部》琫篆段注：“《左傳》作鞛，咅、奉合音，如棓字亦咅聲之比?！薄赌静俊窏斪巫ⅲ骸皸?、棒正俗字，咅聲在四部，合韻也。”再如《玉部》瓊篆段注：“此十四部與十六部合音之理，《蟲部》蠵亦作。”《蟲部》蠵篆段注：“蠵古音十六部。（，司馬相如說蠵從夐）從夐聲也，夐在十四部，合韻。”再如《乃部》篆段注：“仍、孕字皆乃聲，一部與六部合音也?！薄镀H部》艿篆段注：“乃在一部，仍、艿在六部者，合韻冣近也?！痹偃纭队癫俊翻傋巫ⅲ骸啊督遣俊酚伝蜃麋~，此十四部與十五部合音之理?！薄督遣俊酚?zhàn)巫ⅲ骸笆宀俊樵谑牟?，合韻也。（鐍，觼或從金矞）矞聲也?！?/p>

第六種使用環(huán)境包括三例：第一例“以雙聲合音”可以確定是指聲紐之間的相諧相通，后兩例“雙聲合音”可能是指聲紐之間的相諧相通，也不排除兼指古韻之間的相諧相通①其實(shí)，第六種使用環(huán)境中的三例都可視為合韻。字鮮聲而讀若斯，屬元支合韻；字民聲而讀若迷，屬真脂合韻；字屬聲而讀若倨，屬幽魚合韻。元支合韻在《說文解字注》合韻語料中出現(xiàn)2次，合音語料中出現(xiàn)1次；真脂合韻在《說文解字注》合音語料中出現(xiàn)3次，在《六書音均表》合韻語料中出現(xiàn)6次；幽魚合韻在《說文解字注》合韻語料中出現(xiàn)1次，合音語料中出現(xiàn)1次，在《六書音均表》合韻語料中出現(xiàn)1次。。為慎重起見，下文的分析不涉及這三例語料。這樣，段注85次“合音”標(biāo)注中，至少有82次指的是合韻，占總數(shù)的96.5%，所以我們認(rèn)為，合音的本質(zhì)就是合韻。

二 合音類型分析

段注82次合韻型“合音”標(biāo)注共涉及合音語料101例（重復(fù)語料只算1例），計(jì)13種類型。

類型一：諧聲字與諧聲偏旁合音。總計(jì)47例：葢脂部②段氏十七部用的是數(shù)字部名，為方便讀者閱讀，本文行文中將這些數(shù)字部名轉(zhuǎn)換成學(xué)界習(xí)用的韻字部名，第一部至第十七部依次稱作“之宵幽侯魚蒸侵談東陽耕真文元脂支歌”。，盇聲談部③盇字歸部在段注中前后不一致，《艸部》葢篆段注：“盇在八部?！薄堆俊繁A篆段注：“盇古音在十五部?！北緱l合音見于葢篆，故此處取八部說。；牡幽部，士聲之部；赹耕部，勻聲真部；脂部，夐聲元部；疌談部，屮聲脂部；邁脂部，萬聲元部；寘脂部，真聲真部④此條見于《辵部》迣篆。段氏認(rèn)為寘者之誤，本文不取。迣讀若寘，在十五部；在十二部。；齾脂部，獻(xiàn)聲元部；元部，囟聲真部；之部，聲幽部；靼脂部，旦聲元部；鬮幽部，龜聲之部；敉支部，米聲脂部；仍蒸部，乃聲之部；孕蒸部，乃聲之部；蒸部，乃聲之部；?支部，虍聲魚部；戲歌部，虍聲魚部；賁文部，卉聲脂部；奔文部，卉聲脂部；?文部，豈聲脂部；幽部，畗聲之部；朝宵部，舟聲幽部；幽部，聲宵部；侮侯部⑤侮字在先秦韻文中只與侯部字相押，《六書音均表》依押韻歸侯部，而不從諧聲歸之部，正確?！墩f文解字注》侮字歸魚部，沒有任何依據(jù)，當(dāng)屬侯部之誤，今改正。，每聲之部；兌脂部，?聲元部；充東部，育聲幽部；颙東部，禺聲侯部；冢東部，豖聲幽部；?歌部，而聲之部；耎元部，而聲之部；磻歌部，番聲元部；驒歌部，單聲元部⑥此條合音見于《馬部》驒篆、《奢部》奲篆、《金部》銓篆，其中銓篆下驒誤作鄲。；萈元部，聲脂部；奲歌部，單聲元部；憲元部，害聲脂部；瘱脂部，?聲談部；脂部，獻(xiàn)聲元部；脂部，真聲真部；霿東部，瞀聲幽部；鰥文部，眔聲脂部⑦眔字歸部在段注中前后不一致，《目部》眔篆下歸在八部，《魚部》鰥篆下歸在十五部，本條合音見于鰥篆，故此處取十五部說。；委支部，禾聲歌部；戜真部，呈聲耕部；真部，呈聲耕部；真部，呈聲耕部；螷耕部，庳聲支部；鼉歌部，單聲元部①鼉字歸部在段注中前后不一致，《黽部》鼉篆下歸在十四部，《金部》銓篆下歸在十七部，本條合音見于銓篆，故此處取十七部說。。如《止部》：“疌：疾也。從又，從止，屮聲?！倍巫ⅲ骸板曉谑宀浚C在八部，合音也?！?/p>

類型二：篆字與讀若合音?？傆?jì)10例：鞄宵部，讀若樸幽部；龜之部，讀若鳩幽部；眔談部，讀若隸脂部；宵部，讀若調(diào)幽部；脂部，讀若裹歌部；真部，讀若瞑耕部；之部，讀若洫真部；掔元部，讀若幾脂部；娺脂部，讀若唾歌部；孈支部，讀若隓歌部。如《革部》：“鞄：柔革工也。從革，包聲。讀若樸。”段注：“古音在二部，樸在三部，合音冣近。”

類型三：諧聲偏旁與讀若合音?？傆?jì)5例：?（臣聲真部，讀若指脂部）；敳（豈聲脂部，讀若豤文部）；眢（夗聲元部，讀若委脂部）②《目部》：“眢：目無明也。從目，夗聲。讀若委?！倍巫ⅲ骸按伺c《小雅·谷風(fēng)》怨讀如萎一例，合音也?！薄读鶗艟怼氛J(rèn)為《谷風(fēng)》三章中怨與嵬萎合韻是十四、十五部合韻，委聲入十五部。《說文解字注》委聲改入十六、十七部。本條合音與《谷風(fēng)》一例，故此委聲從十五部說。；筟（孚聲幽部，讀若彄侯部）；（聲幽部，讀若庫魚部）。此種情況中，段氏只指出諧聲偏旁與讀若合音，而對篆字古韻部未予標(biāo)注，所以無法歸入上兩種類型。如《言部》：“?：訐也。從言，臣聲。讀若指?！倍巫ⅲ骸俺悸暥x若指，十二、十五部合音也?！?/p>

類型四：篆字與或體合音。總計(jì)8例：瓊元部，或體璚脂部；觼元部，或體鐍脂部；瓊元部，或體瓗支部；芰支部，或體茤歌部；羀幽部，或體侯部；襱東部，或體襩幽部；姼歌部，或體支部；轙歌部，或體钀元部。本文所稱的或體，限于段注本《說文》正文所列。段氏討論這類合音，多稱篆字之諧聲偏旁與或體之諧聲偏旁合音。如《艸部》：“芰：蔆也。從艸，支聲。茤，杜林說芰從多?！倍巫ⅲ骸爸曉谑?，多聲在十七部，二部合音冣近。”

類型五：篆字與異文合音。總計(jì)7例：琫東部，異文鞛侯部；勝蒸部，異文任侵部；洞東部，異文幽部；威脂部，異文君文部；嬛元部，異文煢耕部；干元部，異文柯歌部；灌元部，異文戈歌部。如《衣部》襱篆段注：“三部與九部合音為近，如《急就篇》華洞樂，《皇象碑》及《廣韻》作華樂?！?/p>

類型六：篆字與訓(xùn)釋字合音。總計(jì)5例：謂脂部，訓(xùn)釋字勤文部；廞侵部，訓(xùn)釋字興蒸部；畿脂部，訓(xùn)釋字近文部；觀元部，訓(xùn)釋字多歌部；幾脂部，訓(xùn)釋字沂文部。如《廣部》廞篆段注：“《釋詁》曰：‘廞，興也。’后鄭注《周禮》云：‘廞，興也?！審Q為興，古六部、七部合音也?！?/p>

類型七：篆字古音與今音合音。總計(jì)5例：荃古元部，今脂部；嗢古文部，今脂部；揣古元部，今脂部；朕古蒸部，今侵部；瓊古元部，今耕部。如《女部》嬛篆段注：“蓋依韻當(dāng)用熒聲之煢，而或用嬛睘者，合音通用，如瓊本在十四部，今入十一部也?！?/p>

類型八：篆字與假借字合音?？傆?jì)4例：詩之部，假借承蒸部；洫真部，假借淢之部③《部》：“：頭痛也。從，或聲。讀若溝洫之洫。”段注：“洫聲在十二部，或聲在一部。然《毛詩》洫作淢，古文閾作，是合音之理也?！卑矗捍颂幩^《毛詩》洫作淢，洫淢關(guān)系交代不明?！端俊蜂露巫ⅲ骸颁嘧鳒M?！俄n詩》筑城伊洫，《毛詩》作淢?！睖M是洫的異文?！端俊窚M下段注：“《毛詩》筑城伊淢，假借淢為洫也?！眲t淢是洫的假借字。《門部》閾下段注：“此猶《大雅》毛詩筑城伊淢，淢即洫之古文，《韓詩》正作洫?！眲t淢是洫的古文。僅段注一書，洫淢關(guān)系就出現(xiàn)了三種說法?！稄V雅·釋水》：“洫，坑也。”王念孫《廣雅疏證》：“《大雅·文王有聲》篇筑城伊淢，淢與洫同?！薄对姟の耐跤新暋罚骸爸且翜M?！瘪R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淢蓋洫之假借?！敝祢E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淢下云：“假借為洫?！蓖跄顚O頗近異文觀，馬瑞辰、朱駿聲則持假借觀。為方便討論，本文暫取假借說。；畐之部，假借馮蒸部；垂歌部，假借權(quán)元部。如《金部》銓篆段注：“權(quán)為垂之叚借，古十四部與十七部合音。”

類型九：篆字與押韻字合音。總計(jì)4例：蘦耕部，押韻字榛人顛真部；睘元部，押韻字青姓耕部；怨元部，押韻字嵬萎脂部；貈幽部，押韻字貍裘之部。如《豸部》：“貈：似狐，善睡獸也。從豸，舟聲?！倍巫ⅲ骸捌渥种勐暎瑒t古音在三部。《邠》詩貈貍裘為韻，一部、三部合音也?！?/p>

類型十：篆字與又音合音?？傆?jì)3例：蕝脂部，又音元部；窘文部，又音脂部；驒元部，又音歌部。如《穴部》：“窘：迫也。從穴，君聲。”段注：“渠隕切，十三部。《字林》巨畏反，文微合音也?！?/p>

類型十一：篆字與方音合音?？傆?jì)1例：桓元部，方音讀和歌部?！督鸩俊枫屪巫ⅲ骸肮攀牟颗c十七部合音，是以桓表為和表?！薄赌静俊坊缸巫ⅲ骸啊稘h書》：‘瘞寺門桓東?！绱驹唬骸f亭傳于四角面百步，筑土四方，有屋，屋上有柱出高丈余，有大板貫柱四出，名曰桓表。陳宋之俗言桓聲如和，今猶謂之和表?！?/p>

類型十二：篆字與古文合音?？傆?jì)1例：閾之部，古文真部。《部》篆段注：“洫聲在十二部，或聲在一部，然《毛詩》洫作淢，古文閾作，是合音之理也?！?/p>

類型十三：篆字與俗字合音?？傆?jì)1例：鮞之部，俗字鱦蒸部?！遏~部》鮞篆段注：“許有鮞無鱦者，鱦從繩省聲，之與蒸合音冣近。鱦者，鮞之俗字也。”

以上十三種類型中，諧聲字與諧聲偏旁合音占合音總例數(shù)的47%，是段注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合音類型。

三 合音韻部分析

《說文解字注》101例合音語料涉及合音韻部27組：之幽6①韻部組后面的數(shù)字為該韻部組合音的例數(shù)。下同。，之侯1，之蒸6，之真3，之元1，之歌1，宵幽4，幽侯2，幽魚1，幽東5，侯東2，魚支1，魚歌1，蒸侵3，談脂4，耕真6，耕元3，耕支1，真元1，真脂3，文脂11，元脂16，元支1，元歌11，脂支1，脂歌2，支歌4。下面我們以此為基礎(chǔ)，對段注合音韻部展開分析。

（一）合音韻部的遠(yuǎn)近。在《六書音均表》表三“古合韻次弟近遠(yuǎn)說”一節(jié)中段氏說道：“合韻以十七部次弟分為六類求之。同類為近，異類為遠(yuǎn)。非同類而次弟相附為近，次弟相隔為遠(yuǎn)。”段氏所謂的六類是“之︱宵幽侯魚︱蒸侵談︱東陽耕︱真文元︱脂支歌”，根據(jù)段氏的描述，這六類韻部之間合韻的遠(yuǎn)近關(guān)系可以細(xì)分為同類、鄰類、隔類三種。同類最近，鄰類較近，隔類稍遠(yuǎn)?！墩f文解字注》合音韻部的遠(yuǎn)近情況如下：（1）同類合音（8組18例）：宵幽，幽侯，幽魚，蒸侵，真元，脂支，脂歌，支歌。（2）鄰類合音（12組71例）：之幽，之侯，之蒸，幽東，侯東②按照《六書音均表》表三開篇的交待，“宵幽侯魚”與“蒸侵談”是并列關(guān)系，“宵蒸”都與“之”音近，“東”與“宵幽侯魚”、“蒸侵談”音近，則之蒸、幽東、侯東應(yīng)屬鄰類合音。，耕真，耕元，真脂，文脂，元脂，元支，元歌。（3）隔類合音（7組12例）：之真，之元，之歌，魚支，魚歌，談脂，耕支。

從中可以看出，段注合音以鄰類合音為主，同類合音與隔類合音均呈弱勢。就語例權(quán)重而言，鄰類合音占70%，同類合音占18%，隔類合音占12%。段注合音主要表現(xiàn)為近性合音（同類與鄰類），占88%，遠(yuǎn)性合音（隔類）較少，只占12%，這表明段氏對合音的把握是相當(dāng)科學(xué)的。

（二）各韻部參與合音的活躍程度。在《說文解字注》中，各韻部參與合音的活躍程度明顯不同，呈現(xiàn)出一個(gè)等級(jí)序列：脂（37次）＞元（33次）＞歌（19次）＞之（18次）幽（18次）＞真（13次）＞文（11次）＞耕（10次）＞蒸（9次）＞支（8次）＞東（7次）＞侯（5次）＞宵（4次）談（4次）＞魚（3次）侵（3次）＞陽（0次）。

段注中合音最活躍的韻部是脂部，較活躍的韻部是元部、歌部、之部、幽部、真部、文部、耕部，較不活躍的韻部是蒸部、支部、東部、侯部、宵部、談部、魚部、侵部，最不活躍的韻部是陽部。

脂部成為合音最活躍的韻部與段氏古韻體系中脂部字最多沒有直接關(guān)系，因?yàn)椤读鶗艟怼分兄繀⑴c合韻的活躍程度僅只位列第四。在《說文解字注》中，脂元與脂文是合音頻次最高的兩個(gè)韻部組，這應(yīng)該是脂部成為最活躍合音韻部的主要原因。

就語例權(quán)重而言，段注陰聲韻之間合音占24%，陽聲韻之間合音占13%，陰聲韻與陽聲韻合音占63%。這表明，段注一書非常注重陰陽兩類韻部間的相通與相諧關(guān)系。

（四）合音所反映的韻部之間的相通關(guān)系。段注合音反映了韻部之間的相通關(guān)系，其中有五點(diǎn)尤其值得重視③討論中涉及到的現(xiàn)代上古韻部體系用王力三十部框架，具體歸部依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增訂本）。篆字與或體合韻、篆字與古文籀文合韻兩種類型中，或體、古文、籀文依諧聲定部。篆字古音與今音合韻、篆字與又音合韻兩種類型中，今音、又音依反切、直音等定部。：

（1）段注16例元脂合音中包括9例元月合音，說明段氏具有相當(dāng)清晰的元月相通觀念；段注2例脂歌合音全部是月歌合音；段注另有11例元歌合音。這說明段氏已經(jīng)初步具備了歌月元相配觀。元歌相通是段氏已經(jīng)明確認(rèn)識(shí)到的一條規(guī)律，如《鬲部》鬳篆段注：“歌元古通。”《金部》銓篆段注：“古十四部與十七部合音?！薄盾嚥俊忿T篆段注：“獻(xiàn)聲與義聲古合音冣近。”可惜他的古音體系中月部沒有寄于歌部之下，否則元歌合音將達(dá)20例，成為頻次最高的合音韻部組。

（2）段注11例文脂合音中包括9例文微合音、1例文物合音，說明段氏已經(jīng)初步具備了微物文相配觀。對于十三部與十五部合韻，段氏多稱之為文微合音、文微合韻。如《穴部》窘篆段注：“文微合音也?！薄恫俊伏嬜巫ⅲ骸拔⑴c文合韻冣近。”《木部》楎篆段注：“文微合韻也?！薄敦惒俊焚S篆段注：“文與微合韻冣近?！笨梢娢奈⑾嗤ㄔ缫殉蔀槎问系囊环N自覺認(rèn)識(shí)，可惜他沒有將微部從十五部中獨(dú)立出來。

（3）段注5例幽東合音中含有3例屋東合音、1例侯東合音，段注中另有2例侯東合音，這說明段氏已經(jīng)初步具備了侯屋東相配觀。段玉裁晚年作《答江晉三論韻》，對自己的古韻體系有所調(diào)整：第一，同意東冬二分，以東類配侯類，以冬類配幽類；第二，同意屋沃燭覺二分，以屋沃之半配幽，以燭與屋覺之半配侯；第三，同意物月二分，以物類配文，以月類配元。從段注合音情況來看，這些觀念段氏早在撰著《說文解字注》階段就已基本具備，他在《答江晉三論韻》中只是稍稍作了下整理而已。

（4）段氏古音體系中職為之之入，之與蒸異平同入，段注6例之蒸合音中包括5例之蒸合音、1例職蒸合音，說明段氏已經(jīng)明確具備了之職蒸相配觀。之蒸相通是段氏早已明確認(rèn)識(shí)到的一條規(guī)律，在《六書音均表》表三開篇他即強(qiáng)調(diào)“蒸登音亦近之”，在《說文解字注》中更是多次提示之蒸通合之理，如《人部》倗篆段注：“讀若陪者，之蒸合韻冣近也?！薄遏~部》鮞篆段注：“之與蒸合音冣近。”《瓦部》甍篆段注：“每夢一聲之轉(zhuǎn)，之蒸合韻之理。”《糸部》繒篆段注：“宰省與曾為之蒸之相合，通轉(zhuǎn)冣近者也?！薄恫俊逢椬巫ⅲ骸爸嵍暱赊D(zhuǎn)入蒸韻，如耳孫之即仍孫也?！薄镀H部》艿篆段注：“乃在一部，仍、艿在六部者，合韻冣近也?！薄夺懿俊返伦巫ⅲ骸耙徊颗c六部合韻又冣近?！薄堆圆俊吩娮巫ⅲ骸耙徊颗c六部合音冣近也?！薄赌坎俊讽糇巫ⅲ骸笆侵糁糇砸徊哭D(zhuǎn)入六部，因改書作瞪?！薄度獠俊访G篆段注：“肎等二字古音同在一部，故皆在海韻。音轉(zhuǎn)入六部，乃在抍等韻也。”《乃部》篆段注：“仍孕字皆乃聲，一部與六部合音也?！薄度ゲ俊纷巫ⅲ骸皦缏暥x同棘，一部與六部之合也?！薄赌静俊?篆段注：“（?）六部，乃聲在一部，合韻也。”《邑部》?篆段注：“許云崩聲，則在第六部也。讀若陪，則音轉(zhuǎn)在一部也?！薄赌懿俊纺茏巫ⅲ骸肮耪咴谝徊?，由之而入于咍則為奴來切，由一部而入于六部則為奴登切，其義則一也?！薄断x部》篆段注：“叚螣字為之，一部與六部合聲也?！?/p>

Lindfors等[25]利用電沉積石墨烯—PANI分散體得到石墨烯/聚苯胺基Ca2+電極。結(jié)果表明，由于石墨烯—聚苯胺復(fù)合材料的電催化作用，提高了電極的初始電位穩(wěn)定性和重現(xiàn)性，促進(jìn)了傳導(dǎo)層/基底電極界面的電子轉(zhuǎn)移增加了傳感器的疏水性，抵消了水層的形成。Lindener等[26]用7，7，8，8-四氰基喹啉二甲烷氧化還原對(7,7,8,8-tetracyanoquinoline dimethyl TCNQ/TCNQ-)摻雜聚3-辛基噻吩，通過恒電位調(diào)節(jié)TCNQ/TCNQ-的物質(zhì)的量比達(dá)到 1∶1。經(jīng)過預(yù)處理長期電位漂移從 -1.4 mV/h下降到 -0.1 mV/h。

（5）段注中發(fā)現(xiàn)6例之幽合音、4例宵幽合音，卻未見1例之宵合音，說明之宵關(guān)系并不密切。這種情況在段注合韻語料及《六書音均表》合韻語料中也是如此?！墩f文解字注》95例合韻語料中包括1例之幽合韻、2例宵幽合韻，未見之宵合韻；《六書音均表》175例合韻語料中包括13例之幽合韻、10例宵幽合韻，未見之宵合韻。段玉裁在《六書音均表》表三開篇認(rèn)為“蕭宵肴豪音近之”，這一提法缺乏依據(jù)。戴震《答段若膺論韻》中批評(píng)段氏：“尤從之咍流變，蕭從尤幽流變，而以蕭宵肴豪處之咍后、尤幽侯前，未知音聲相配故耳?！苯姓a《古韻凡例》也說：“以鄙見論之，當(dāng)以之第一、幽第二、宵第三，蓋之部間通幽，幽部或通宵，而之宵通者少，是幽者之宵之分界也?！边@樣看來，段氏十七部中，之宵幽的順序應(yīng)該調(diào)整為之幽宵。

四 合音與合韻的比較

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同時(shí)使用“合韻”與“合音”，這是否表明兩個(gè)術(shù)語之間存在著某種差異呢？我們來做些比較。

（一）頻率與分布比較。段注“合韻”一詞總計(jì)出現(xiàn)94次，分布于91篆下；“合音”一詞總計(jì)出現(xiàn)85次，分布于84篆下。兩個(gè)術(shù)語的使用頻率基本相當(dāng)。

段注“合韻”與“合音”術(shù)語在各卷部首中的分布情況如下①雙豎線“‖”左邊是“合韻”分布的部首，右邊是“合音”分布的部首。各部首后省略“部”字。：一上：玉‖玉；一下：屮艸‖艸；二上：八口走‖牛口走止；二下：辵彳足‖辵齒；三上：舌菐‖言舁；三下：革又‖革鬥攴；四上：目習(xí)羽隹雈羊鳥‖目鳥；四下：冎骨肉角‖；五上：竹虧壴‖竹乃?；五下：夊弟‖食麥夊；六上：木‖；六下：生員貝邑‖；七上：片禾‖倝禾；七下：巾‖宀穴網(wǎng)；八上：人‖人衣；八下：舟‖兒見；九上：髟卪‖頁勹；九下：‖廣丸石豸；十上：馬火‖馬萈黑；十下：‖大夭奢心；十一上：水‖水；十一下：‖雨魚；十二上：‖手；十二下：女戈瓦‖女戈；十三上：糸蟲‖蟲；十三下：土‖土田；十四上：車‖金車；十四下：‖。這里有四點(diǎn)值得注意：（1）“合韻”與“合音”的首次使用都是在《玉部》，末次使用都是在《車部》。（2）在同一個(gè)部首中，段注有時(shí)使用“合韻”，有時(shí)使用“合音”，這種情況見于19個(gè)部首，很是普遍。（3）段注“合韻”與“合音”術(shù)語分布在一上至十四上共27卷中，其中有20卷同時(shí)啟用兩個(gè)術(shù)語。（4）同樣的語例，段氏一處注明“合音”，另一處注明“合韻”，這樣的情況在段注中至少出現(xiàn)了5次（詳見本文第一節(jié)）。由此可見，段氏在《說文解字注》中使用“合韻”與“合音”完全是隨意的。

（二）類型比較。《說文解字注》中，合音類型有13種，合韻類型也有13種，現(xiàn)在我們列表比較：

《說文解字注》合音與合韻類型比較表 表1

統(tǒng)計(jì)顯示，合音與合韻的共有類型為11種，占各自總類型的85%。共有類型涉及例證99例、91例，分別占各自總例證的98%和96%。這說明，合音類型與合韻類型是高度一致的。

統(tǒng)計(jì)還顯示，在合音與合韻中，諧聲字與諧聲偏旁相諧類型都是占絕對優(yōu)勢，位居第二位的都是篆字與讀若相諧類型，居第三位的都是篆字與或體相諧類型，居第四位的都是篆字與異文相諧類型。這也說明，合音類型與合韻類型是高度一致的。

（三）韻部遠(yuǎn)近比較。我們對合音與合韻的韻部遠(yuǎn)近情況也作了一個(gè)統(tǒng)計(jì)比較，如下：

《說文解字注》合音與合韻韻部遠(yuǎn)近情況比較表 表2

表中數(shù)據(jù)顯示，《說文解字注》的合音與合韻都以鄰類韻部相諧為主，同類韻部相諧與隔類韻部相諧均呈弱勢。段注合音主要表現(xiàn)為近性合音（同類與鄰類），占88%；段注合韻也主要表現(xiàn)為近性合韻，占77%。這說明合音與合韻在韻部遠(yuǎn)近方面不存在明顯差異。

（四）韻部活躍度等級(jí)比較。在《說文解字注》中，各韻部參與合韻的活躍程度明顯不同，呈現(xiàn)出一個(gè)等級(jí)序列：脂（35次）＞元（20次）＞支（19次）＞文（16次）＞蒸（13次）侵（13次）＞之（12次）＞歌（11次）＞談（8次）耕（8次）＞幽（7次）＞魚（6次）東（6次）真（6次）＞侯（4次）＞宵（3次）陽（3次）。

這一等級(jí)序列與合音情況極為相似。首先，活躍度最高的都是脂部和元部；其次，陽部一直是活躍度最低的韻部；再次，之部、文部、歌部這三部都顯得較為活躍；再次，宵部、侯部、魚部、談部、東部這五部都顯得不太活躍。這說明，合音與合韻在韻部活躍度等級(jí)方面相當(dāng)接近。

（五）韻部間的陰陽關(guān)系比較。段注95例合韻語料中，陰聲韻之間合韻21例，陽聲韻之間合韻19例，陰聲韻與陽聲韻之間合韻55例?，F(xiàn)在與合音情況列表比較：

《說文解字注》合音與合韻韻部間陰陽關(guān)系比較表 表3

表中各項(xiàng)指標(biāo)都極為接近，這說明合音與合韻在韻部間的陰陽關(guān)系方面相當(dāng)一致。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合音與合韻語料都顯示，段注一書非常注重陰陽兩類韻部間的相通與相諧關(guān)系。

以上對段注合音與合韻情況作了簡要比較，結(jié)果顯示，二者在頻率、分布、類型、韻部遠(yuǎn)近、韻部活躍度等級(jí)、韻部間的陰陽關(guān)系等方面均呈現(xiàn)出高度的一致性，這說明在《說文解字注》中，“合音”與“合韻”完全是一組等價(jià)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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