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永蘭

(赤峰學(xué)院 文學(xué)院，內(nèi)蒙古 赤峰 024000)

“民以食為天”，飲食是人類自己創(chuàng)造又造就了人類自己的第一生活要義，是人類賴以生存和改善素質(zhì)的重要物質(zhì)基礎(chǔ)，也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前提?！抖Y記·禮運》:“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薄睹献印じ孀由稀?“食、色，性也。”這就是說，人之于飲食和美色，是其本性所需要，飲食在當(dāng)時人們?nèi)粘Ｉ钪械闹匾匚弧２粌H如此，飲食還與古代禮制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周禮·春官·大宗伯》:“以飲食之禮，親宗族兄弟?！薄抖Y記·禮運》:“夫禮之初，始諸飲食?！?/p>

大量的考古發(fā)掘和文獻(xiàn)資料證明，人類發(fā)明火并開始熟食、制造烹飪工具并掌握烹飪技巧、進(jìn)而形成飲食文化，其時間遠(yuǎn)遠(yuǎn)早于漢字的產(chǎn)生，“所以，作為文化載體的漢字，從一開始就對人類的烹飪飲食有系統(tǒng)的反映:漢字反映出中國烹飪飲食的傳統(tǒng)與特色，反映出烹飪原料的來源與食物的制作過程，反映出生熟食品的性能與養(yǎng)分，反映出高能度的神秘的火在烹飪中的多般作用，反映出酒文化、茶文化的豐富多彩的內(nèi)容與發(fā)展，反映出集科學(xué)與藝術(shù)于一體的烹食器皿的崇高價值，也反映出人類在享用飲食過程中的各種心理，……漢字是在悠悠數(shù)千年中貯存中國烹食文化信息的一個寶庫，漢字的原始構(gòu)形理據(jù)、形音義的發(fā)展脈絡(luò)、分化孶乳的軌跡和個體字符的存亡史，都成為中國烹食文化的確證?！保?］278

火是推動人類社會進(jìn)入文明時代的重要力量，有了火，才有了熟食加工;有了火，才產(chǎn)生了制陶業(yè)，才出現(xiàn)了陶器、青銅器，才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飲食器具。這些飲食器具可分為炊具、食具、飲具，同時這些器具也是祭器。因此在古代禮治社會中，這些飲食器具便和禮制發(fā)生了各種聯(lián)系，本文僅以“鼎”為例來介紹古代社會的飲食器具。

“鼎”屬炊具。早在甲骨文、金文中既有“鼎”字，均為整體象形字。甲骨文“鼎”字上部為兩耳，中部為圓腹，下部為兩足(實物為三足或四足)，足部左、右兩側(cè)的短橫表示足部的裝飾。在商代金文中，“鼎”則為三足，形象更加逼真。到了西周金文，其字形則省略了上面的雙耳，只剩腹、足之形，楷書形體即源于此?！墩f文》:“鼎，三足兩耳，和五味之寶器也。昔禹收九牧之金，鑄鼎荊山之下，入山林川澤，魑魅魍魎莫能逢之，以協(xié)承天休?！痹S慎的這段話解釋了鼎的形狀、性質(zhì)以及始做鼎者、質(zhì)地和作用。

鼎有陶制和銅制的兩種。我國的制陶業(yè)歷史悠久，早在新石器時代早期的磁山裴里崗文化時期就已有了三足兩耳圓腹的陶鼎，是當(dāng)時日常生活炊煮食物的器皿。隨著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青銅時代的到來，人們開始模仿陶器的形狀來鑄造青銅容器。在商代早期的二里岡文化時期就已有了青銅鼎，其形狀均與甲骨文、金文相似?？脊虐l(fā)掘表明，鼎的外形有圓鼎三足和方鼎四足兩種，其中圓形鼎比方形鼎起源早而且常見。

在初期，銅鼎的性質(zhì)和功能與陶鼎可能沒有什么大的區(qū)別，但到后來，在奴隸制禮樂制度下，賦予了不同等級的奴隸主貴族以不同的特權(quán)，使國家權(quán)力得到有序的分配，反映了“名位不同，禮亦異數(shù)”的區(qū)別，從而更有效地對奴隸和平民進(jìn)行統(tǒng)治。這時的銅鼎已不再單純是一種炊器了，而是最重要的一種禮器，被賦予神圣和寶貴的色彩并成為統(tǒng)治者的專用品。

鼎具有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下面進(jìn)行詳細(xì)的分析。

鼎的用途主要有二:一是作為食器，用來烹煮肉食和盛放已烹煮好的肉食。《儀禮·特牲饋食禮》:“羹飪，實鼎，陳于門外，如初。”就其作用來說，鼎又可以分為三種，一是用來烹煮肉食的，叫“鑊鼎”，亦言“鼎鑊”。這是因為“鑊”亦鼎屬，只是無足。(《淮南子·說山訓(xùn)》:“嘗一臠肉，知一鑊之味?！弊?“有足曰鼎，無足曰鑊?！?所以“鼎”、“鑊”常連用。如《周禮·天官·亨人》:“亨人共掌鼎鑊，以給水火之齊?！编嵶?“鑊所以煮肉及魚臘之器，既熟乃脀于鼎。”古代的肉食并不都一律切成小塊，而是除了“羹”以外，多切為大塊，甚至不進(jìn)行切割而整體蒸煮的，由此可知鼎的體積非常大?！岸﹁Z”又指古代的一種酷刑，即把罪人放進(jìn)鼎鑊烹煮?！妒酚洝ちH藺相如列傳》:“臣知欺大王之罪當(dāng)誅也，臣請就鼎鑊?！薄稘h書·酈食其傳》:“酈生自匿監(jiān)門，待主然后出，猶不免鼎鑊?！庇纱艘嗫芍Φ捏w積之大?！岸﹁Z”之刑又言“湯鑊”、“鑊烹”，如《史記·范雎蔡澤列傳》:“賈有湯鑊之罪，請自屏于胡貉之地，唯君生死之?！薄稘h書·刑法志》:“陵夷至于戰(zhàn)國，……增加肉刑、大辟，有鑿顛、抽肋、鑊烹之刑?！倍怯脕硎⒎胖蠛玫娜馐常小吧Α被颉罢Α?。三是在肉食中放有佐料的鼎，叫“羞鼎”或“陪鼎”。升鼎太牢九鼎、七鼎，配羞鼎三;升鼎少牢五鼎，配羞鼎二;升鼎少牢三鼎或一鼎，配羞鼎一?！秲x禮·聘禮》:“宰夫朝服設(shè)飧:飪一牢，在西，鼎九，羞鼎三;腥一牢，在東，鼎七?！庇帧镑?，飪一牢，鼎九，設(shè)于西階前;陪鼎當(dāng)內(nèi)廉，東面北上，上當(dāng)碑，南陳?！薄蹲髠鳌ふ压迥辍?“宴有好貨，飧有陪鼎，入有郊勞，出有贈賄，禮之至也?！?/p>

“鼎”的第二個用途是作為禮器，置于宗廟，用來銘功記德?！抖Y記·祭統(tǒng)》:“夫鼎有銘，銘者，自銘也。自銘，以稱揚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懻?，論撰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勛勞、慶賞、聲名，列于天下，而酌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庇帧对訂枴?“曾子問曰:‘大夫之祭，鼎俎既陳，籩豆既設(shè)，不得成禮，廢者幾?’”

相傳夏禹鑄九鼎，“貢金九牧，鑄鼎象物?！币院蟆拌钣谢璧?，鼎遷于商?！庇忠颉吧碳q暴虐，鼎遷于周?！?《左傳·宣公三年》)文獻(xiàn)記載說明了夏、商、周幾個王朝政權(quán)的更替，是以奪得了前代的鼎為象征的。因為鼎是傳國之重器，于是后代便以“鼎”來指代王位或國家政權(quán)。唐李庾《東都賦》:“權(quán)與勢移，運隨鼎去，從古如斯，謂之何如?”用“鼎命”來指帝位，《宋書·長沙景王道憐傳》:“時齊王輔政，四海屬心，秉知鼎命有在，密懷異圖?！庇谩岸\”來指國運，《宋書·武帝紀(jì)》:“魏武直以兵威服眾，故能坐移天歷，鼎運雖改，而民未忘漢?！薄杜f唐書·音樂志·享太廟樂章》:“基我鼎運，于萬斯年?！薄岸瘛币嘌試\，《宋書·謝靈運傳》:“至如昏祲蔽景，鼎祚傾基，黍離有嘆，鴻雁無期。”《晉書·汝南王亮等傳序》:“光武雄略緯天，慷慨下國，……休祉盛于兩京，鼎祚隆于四百?！薄岸I(yè)”則指帝王之業(yè)，《梁書·武帝紀(jì)》:“三光再沉，七廟如綴，鼎業(yè)既移，含識知泯?！?/p>

到了春秋時期，周天子權(quán)勢式微，秦、齊、楚三個大國都曾圖謀奪取九鼎，以繼承周天子之位?！蹲髠鳌ば辍?“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于雒，觀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遠(yuǎn)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魑魅魍魎，莫能逢之。用能協(xié)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遷于商。德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艿码m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三代以九鼎為傳國之寶，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有取周室而代之之意。后遂以“問鼎”為圖謀篡奪王位?！稌x書·王敦傳》:“有問鼎之心，帝畏而惡之?！庇帧逗者B勃勃載記》:“自皇晉失統(tǒng)，神器南移，群雄岳峙，人懷問鼎。”

在等級森嚴(yán)的中國封建社會，尤其是商周時期，鼎成了統(tǒng)治階級等級制度的標(biāo)志。最明顯的是西周的列鼎制度。嚴(yán)格的列鼎指的是一組鼎形制和紋飾相同或相近，大小依次遞減。陜西寶雞竹園溝西周墓出土的五件圓鼎即屬于嚴(yán)格的列鼎。據(jù)文獻(xiàn)記載，西周天子用九鼎，分別盛放牛、羊、豕、魚、臘、腸胃、膚、鮮魚、鮮臘。諸侯用七鼎，與天子比，無鮮魚、鮮臘。卿大夫用五鼎，分別盛放羊、豕、魚、臘、膚。士用三鼎，盛放豕、魚、臘，也有用一鼎的，只盛放豕。(《公羊傳·桓公二年》何休注:“禮祭天子九鼎，諸侯七、大夫五、元士三也?！?迄今為止，出土九鼎的西周墓尚未發(fā)現(xiàn)，出土七鼎成列的有河南上村嶺虢太子墓，出土五鼎成列的有陜西寶雞茹家莊一號墓，出土三鼎成列的有長安普渡村西周墓，出土一鼎的有陜西岐山賀家村五號墓等。到了東周以后，禮崩樂壞，列鼎制度便漸趨消亡。如春秋晚期壽縣蔡侯墓使用了九個鼎，這是諸侯僭越了天子之禮。這一時期甚至一些平民百姓墓葬內(nèi)也有用仿銅陶鼎來隨葬的。

由于“鼎”的形制特點及其在禮器中的地位，使之產(chǎn)生了諸多引申義，并組成許多新詞。因為鼎為國家之重器，有三足，故以之比喻三公、宰輔、重臣之位，《后漢書·陳球傳》:“公出自宗室，位登臺鼎?！薄岸Τ肌敝溉爻?，《晉書·汝南王亮等傳序》:“縱令天子暗劣，鼎臣奢放，雖或顛沛，未至土崩。”又稱“鼎輔”，《后漢書·朱浮傳》:“即位以來，不用舊典，信刺舉之官，黜鼎輔之任?！薄度龂尽の簳ご掮鼈鳌?“琰從弟林，少無名望，雖姻族猶多輕之，而琰常曰:‘此所謂大器晚成者也，終必遠(yuǎn)至?！量O禮、盧毓始入軍府，琰又名之曰:‘孫疏亮亢烈，剛簡能斷;盧清警明理，百煉不消;皆公才也?！罅帧⒍Y、毓咸至鼎輔?！庇址Q“鼎司”，《后漢書·謝夷吾傳》:“誠社稷之元龜，大漢之棟甍。宜當(dāng)拔擢，使登鼎司。”因為鼎有三足，因以比喻三方并峙之形勢?；蜓浴岸ψ恪?，《史記·淮陰侯列傳》:“參分天下，鼎足而居。”《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或言“鼎立”，《三國志·吳書·陸凱傳》:“近者漢之衰末，三家鼎立。”或言“鼎峙”，《三國志·吳書·孫權(quán)傳》:“孫權(quán)屈身忍辱，任才尚計，……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業(yè)?！庇忠驗槎δ撕篱T貴族之食器，所以“鼎食”指貴族的奢華生活?！赌印て呋肌?“故兇饑存乎國，人君徹鼎食五分之五?！?后“五”疑為“三”)或言“鐘鳴鼎食”，王勃《滕王閣序》:“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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