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軍
我們的印刷術傳到歐洲較晚,使得中世紀的西洋人別無選擇地長時期內(nèi)拿手和筆來記錄他們的世界、宗教和各種正野史。人力有限,產(chǎn)出也終究有限,人和物即變得珍貴起來。有文獻證明,在七、八世紀的愛爾蘭,殺死一個具備書寫能力、受過嚴格訓練的職業(yè)書記和殺死一個主教被視為同罪;十一世紀的德國,還曾有僧侶拿自己手抄的一冊宗教文集換來一個遼闊的農(nóng)莊。我最初感到這些古老的手抄本在當時文化人心中的分量之重源于故紙堆里的兩行眉批,在二0一0年夏天,英國劍橋大學三一學院(Trinity College)圖書館。在全程正坐身側的圖書管理員的友好監(jiān)督下,我和導師、中世紀英國寫本研究的權威學者漢納教授(Ralph Hanna)小心翼翼翻開了那部編號B.2.23、曾為十三世紀英國一家奧古斯丁會修道院藏書的寫本。就在第一張寫滿字的羊皮紙下方,又見縫插針了兩行我至今難忘的拉丁語墨跡,大意為:這是圣詹姆斯修道院的藏書,擅自把它拿走或者惡意損壞者,從此必將被扣上道德枷鎖,且永被教會唾棄放逐。歷史學者兆根(Marc Drogin)一九八三年發(fā)現(xiàn),讀書人留在寫本上的這類帶些詛咒情緒的警示一直可追溯至八世紀,幾成當時中世紀書物的一個防火防盜的專利標識。到后來伴隨十六世紀印刷術和書籍的普及,因再往刊本余白處落筆這些眉批的習慣似乎已顯落伍,也就慢慢匿跡了;讀書人心里那份無處安放的天生纖細和敏感也許就只能另辟別處;也許這才有了接下來十七世紀如出一轍、從羊皮紙邊角轉(zhuǎn)移到了莎翁墓碑正中的那段墓志銘:
有保我之墓者,吾必佑之。
有移我之骨者,吾必殛之?。ɡ钍逋g)
大文豪也這般“No Zuo No Die”流的咒語可否算是這古老風情的一種基因遺傳?
于是再回到中世紀寫本。這才發(fā)現(xiàn)比起那些擔憂書物被毀被偷的窮操心來,文人們還有著對待寫本更嚴肅的重重憂慮和前瞻。而這層情緒首先就對準了那些無知無畏居然敢不忠實于所臨原著的書記們。魯特(Robert K. Root)的研究證實十四世紀意大利兩位著名詩人彼特拉克(Francesco Petrarch)和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就曾公開表達過他們對不懂得尊重原作者、隨意敷衍篡改他們心血的書記的不滿。彼特拉克在一封書簡中就說:“這幫抄東西的對于我們這些品位高潔的雇主而言簡直就是禍害,他們的懶惰、沒文化和自以為是,將我們親手托付給他們的原稿變成了面目全非的劣質(zhì)品?!绷硗庠谥惺兰o,作家很多時候還沒完成的作品草稿,竟然就被書記搶走匆匆抄去,然后便以訛傳訛地流傳坊間的事情也不少。薄伽丘在給友人甲的信函中就抱怨,明明是在友人乙絕不再借與他人的旦旦信誓之下,才借給其先睹的初稿,居然很快就在社會上詭異地山寨出紕漏斑斑且還各異的多個拷貝來。彼特拉克也曾說過作品的傳抄必須先經(jīng)過作家本人點頭如此先知的話,這應該算是現(xiàn)代版權意識有據(jù)可考的最早出處吧。
文學史業(yè)已證明這二位意大利詩人和“英詩之父”喬叟還有著很深的淵源,并傳出過喬叟去意大利旅行時還拜訪過彼特拉克的佳話?!犊蔡夭坠适录泛汀妒照劇返哪撤N貌似,也常使我們隱約感受到喬叟和薄伽丘間的一種師承關系;且和二位前輩一樣,他也難逃同書記間的種種嗆嗆。在更甚的槍火中,和老師彼特拉克異曲同調(diào),學生喬叟也忍無可忍地發(fā)出了“為了我們的語言以及她所承載價值的順利交接,就請先從維護作家原稿不被侵犯做起吧”的疾呼。只可惜十四、十五世紀的英國社會顯然還沒有準備好喬老爺這樣的覺悟,不僅抄寫界輕描淡寫亂抄誤抄,連更多的原作者們似乎也都對之集體屏蔽。在喬叟同期的史料中,我目前只找到一位叫丹尼爾(Henry Daniel)的天主教多明我會修士(Dominican)因?qū)嵲谑顷P乎他人性命,才在其一三七九年英譯的《泌尿手冊》(Liber uricrisiarum)這一醫(yī)學著述的開頭對抄書匠們說過些重話,也就可憐見這是一場注定要虐老爺心的敗仗。
喬叟一開始掀起自己的維權大戰(zhàn)時,還能盡量不帶硝煙地循循善誘。很有幸,在和三一學院一街之隔的圣體學院(Corpus Christi College),拿著漢納教授的介紹信,我也被允許手捧到了保存在那里編號M 61的《特洛伊羅斯和克瑞西達》Cp寫本,那幅眾所熟悉的一位被認作喬叟本人的詩人在理查德二世的宮殿前朗讀作品的插畫就出自該本卷首。圖書館資料里說,這件完成于詩人身后的善本來自十五世紀前半期肩挑翻譯、編輯、書記甚至借書店老板等多重身份,又極其長壽的閑云端上人物舍利(John Shirley)之處。就在卷末處的一七九三至一七九八行中,抄錄著喬叟半遮面的含蓄提醒,我照著抄本又再做如下謄清:
And for ther is so gret diuersite 只因英語變化豐富
In Englissh and in writyng of oure tonge, 書寫方式繁多
So prey I god that non myswrite the, 我祈求上帝勿讓人把你抄錯
Ne the mysmetre for defaute of tonge. 也勿讓他們因語言的缺陷毀壞你的韻律
And red wher-so thow be or elles songe, 當人們誦讀或吟唱,無論你在哪里
That thow be vnderstonde, god I biseche. 我祈求上帝,讓他們理解你
(吳芬譯)
詩人在此好言相勸書記不要抄錯,更不要把自己的鄉(xiāng)下土話摻進詩歌原有的瑯瑯頓挫和韻律里面。然而就這么幾句傳抄的溫馨提示中,首行就出洋相般地重蹈了那個令喬老爺深惡痛絕的著名詞尾-e之覆轍。行末“diuersite”一詞在喬叟的中古英語時代已基本被淘汰的弱音節(jié)-e,居然又被書記掘地三尺地給挖回來了。魯特更是曾笑話牛津飽蠹圖書館的那本由一位蘇格蘭書記抄于十五世紀后期的Arch. Selden B.24版寫本簡直就是一部方言版的特色《特洛伊羅斯和克瑞西達》。倘若喬老爺在天有靈,不知做何感想。
其實敏銳的喬叟又何嘗沒有看清那些不爭氣的書記們動不動就偷奸耍滑的真面目。但還是不太想置氣,哄著他們把活兒做好就是。于是詩人又活動腦筋,敲打出些綿里藏針的二次提醒。比如,在《坎特伯雷故事集·赦罪僧的故事》(The Pardoner’s Tale)中那段酗酒墮落論的激昂陳詞里,借主人公赦罪僧的嘴,繞著彎告誡職業(yè)抄手們一定要細心認真。
Looke, Attilla, the grete conquerour, 請看戰(zhàn)雄阿鐵拉
Deyde in his sleep, with shame and dishonour, 死于羞辱,那時他正是酒后沉睡
Bledynge ay at his nose in dronkenesse. 鼻中流血
A capitayn sholde lyve in sobrenesse. 所以一個戰(zhàn)將必須禁酒
And over al this, avyseth yow right wel 再看勒母耳
What was comaunded unto Lamuel- 試想他所領受的令旨是什么―
Nat Samuel, but Lamuel, seye I; 我所指的是勒母耳,并非撒母耳
Redeth the Bible, and fynde it expresly 你只消閱讀《圣經(jīng)》,其中關于從政執(zhí)法的人喝酒
Of wyn-yevyng to hem that han justise. 是儆誡得如何明白嚴正
Namoore of this, for it may wel suffise. 不必多講,已經(jīng)講夠了
(方重譯)
(The Riverside Chaucer,Larry D. Benson)
在小客棧的這段夜談里,赦罪僧借用《舊約圣經(jīng)·箴言》中(Proverbs, 31:4)勒母耳王(Lamuel)母親對兒子的教誨,向一起來投宿的巡禮者們訓誡酗酒之百害。我二十年前讀本科時在高宮利行教授的“《坎特伯雷故事集》欣賞”課上學過這一節(jié)。這位出身日本貴族名門的東洋學者在西洋人這個傳統(tǒng)強勢研究領域中有些傳奇地占據(jù)著重要一席?,F(xiàn)今遺留的八十二部《坎特伯雷故事集》寫本中,有Delamere MS 32、Devonshire MS和Sion MS 22三部竟是教授擲巨金競拍來的個人私品,而我上學時卻從未知曉。知曉時,教授已把三部珍版古籍托付給位于美國康涅狄格州紐黑文的耶魯大學老圖書館永久保管了,以寄望它們的價值能夠得到更為廣泛的認知和利用。記得教授講到此處曾推測是詩人因擔心第五八四行行末的勒母耳(Lamuel)被書記錯抄成撒母耳(Samuel),所以才又趕緊加了第五八五行這道安全鎖。但即使如此,詩人的一片苦心還是又被很多書記們轉(zhuǎn)身就華麗麗枉費掉了。我對照了曼利-里克特(John Manly-Edith Rickert)一九四0年??本庉嫷摹丁纯蔡夭坠适录滴谋鲸D基于所有現(xiàn)存寫本的考察研究》(The text of the Canterbury Tales, studied on the basis of all known manuscripts)中所收錄的諸寫本在這兩行的異文表現(xiàn),發(fā)現(xiàn)一直被視為現(xiàn)存最接近喬叟原稿水準的亨威特版(Hengwrt)和艾勒斯莫爾版(Ellesmere)《坎特伯雷故事集》還真名不虛傳,勒母耳和撒母耳被清晰區(qū)分開來;但至少有兩本―紐約皮爾龐特摩根圖書館(Pierpont Morgan)的M249 Mg寫本和大英圖書館的Sloane 1685寫本一上來就把第五八四行的勒母耳(Lamwell)錯抄成了首字母還是小寫的撒母耳(samuel);還好另有十幾部在此處清晰可見早先的S被后來大寫描粗的L刮掉蓋住的痕跡。詩人的雙保險好歹才算沒完全失靈。
翻來覆去,喬叟再也吞不下自己花錢雇來的那個謄稿人亞當一錯再錯招來的惡果,也就顧不上風度和形象,拿出文人的殺手锏,點名道姓詛咒他:“愿那瘡癩生滿你發(fā)下耳邊?!蔽以谌粚W院圖書館也見到了《喬叟致謄稿人亞當》(Chaucers Wordes unto Adam, His Owne Scriveyn) 這首七行短詩目前僅存的唯一手抄真跡MS R.3.20,據(jù)說就出自前面那位舍利大神之手。
謄稿人亞當,你如果有一天為我
抄寫《波伊悉厄斯》或《特羅勒斯》等篇,
而竟未能謄抄忠實,一字不訛,
我愿那瘡癩生滿你發(fā)下耳邊;
你那樣的工作將使我每天
花盡了功夫去刪改、去抹擦;
全為了你過于疏忽、過于倉猝。(方重譯)
一直以來,綜合校理勘定各版本文本形態(tài)是喬叟作品版本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前述曼利-里克特之作即為現(xiàn)代喬叟版本研究的公認開山巨著。二00六年,經(jīng)過幾代人接力考證,慕內(nèi)(Mooney)等學者才終于基本落實的上述亨威特(Hg)和艾勒斯莫爾(El)兩部最權威的《坎特伯雷故事集》寫本均出自那個挨過喬叟罵的亞當之手的定論,似乎才總算在六七百年風雨飄搖后替喬叟挽回了些顏面―喬老爺?shù)脑捯步K沒全成耳旁風。只是可以想見,喬老爺?shù)母邩藴蕠酪罅钍窒聲涀タ竦耐瑫r,也終將得罪以大同小異等潛規(guī)則來工作的整個抄寫行當。
中世紀西洋歷史和文學界都在共同感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與喬叟同時代的其他偉大作家、詩人,至今大都留有自己的真跡手稿,抑或本人生前書記所抄寫本,可恰恰是名氣更大、影響更遠的喬叟卻唯獨洛陽紙貴一卷難覓。再次翻開《特洛伊羅斯和克瑞西達》為例,喬叟在長詩倒數(shù)第二節(jié)加進去的那兩行呈詞:
哦,德高的高爾,我把此書獻給你
也獻給你,哲人斯特魯?shù)拢▍欠易g)
說明還有準備饋贈朋友高爾和斯特魯?shù)拢↗ohn Gower,Ralph Strode)的另兩部寫本;倫敦小官尤斯科(Thomas Usk)在一三八八年被處死前模仿喬叟寫就的散文《愛的遺言》(Testament of Love)中稱讀過這一令己“愛不釋卷”的寫本。但很顯然這三部寫本卻均不在今天遺留下來的那十六部之列;還有明確記載,和上述薄伽丘書簡中抱怨的情況相似,《武士的故事》(The Knight Tale)也是在尚待完成時就被好友克萊文爵士(Sir John Clanvowe)拿去先睹為快了。只是又不全似意大利前輩,在草稿還未來得及被傳抄成劣本之前就干脆神秘佚失了。真不好說是幸運還是霉運,被譽為科學計量學之父的英國物理學家和科學史專家普萊斯(Derek Price)經(jīng)古書體學(paleography)和古寫本學(codicology)的內(nèi)外考證,主張收藏在劍橋彼得學院(Peterhouse)的MS 75.1《行星的測量儀》(The Equatorie of the Planetis)寫本系喬叟遺留下來的唯一真筆。但學界至今反應不一,目前公認最權威、收錄喬叟作品最全的本遜的《喬叟河邊版》也未見其被收入。漢納教授特意帶我順道去瞻望了這部抄于一三九二年的內(nèi)容深奧的天文學手稿。圓形反向開口的e,似8的g,長長的叉狀r,像113三個連在一起數(shù)字的w,躍然紙上,典型的理查德二世時期小而簡的英格蘭圓體草書筆體(Anglicana);再間或勉強辨認出幾句淺淺印著盎格魯-撒克遜痕跡的厚重中古風行文時,心間不禁怦怦然,但更多還是茫茫然,喬老爺活著的時候完成的那些寫本到哪里去了呢?
有史料記載,一四0三年,英國的寫本生產(chǎn)行會開始出手加強對書記隊伍的整頓。他們從寫字生中挑出精兵骨干做督事,管理業(yè)內(nèi)同行,確保寫本質(zhì)量??上г缛晖蝗皇й櫟膯疼艣]能趕上這看上去很美的好日子。然而真心令人不忍看的真實卻是詩人活著時候的各種不省心在他身后不僅不是杞人憂天,反而一個都不少地在那些數(shù)量龐大的十五世紀第二三手的寫本中變本加厲地應驗了。
喬叟這些十五世紀寫本大多由集中在倫敦牛津一帶的商業(yè)寫字坊的職業(yè)抄手們謄寫完成,專供當時上流階層閱讀和收藏。其中前五十年制作的寫本筆體已基本都是由喬叟時代英格蘭圓體草書體革新而來、彼時達到鼎盛的方體草書體了(Anglicana formata),大而正,一板一眼。其間會夾雜有剛自法國引入的棱角分明的文書體(Secretary);而從五十年代至卡克斯頓印刷所大規(guī)模生產(chǎn)刊本前的三十多年間,喬叟寫本又以英格蘭圓體草書體和文書體等筆體的混合體(Bastard)居多。但也有例外,比如上述我在圣體學院親手??边^一小節(jié)的M 61《特洛伊羅斯和克瑞西達》Cp寫本,通篇就被罕見地寫成一色高貴但也行將沒落的正體(Textura)。型質(zhì)完好,清晰整齊,堪稱善本。但當照著這種一般只出現(xiàn)在宗教作品、每個字母的首尾皆呈菱形、有些逼仄拘謹?shù)恼w左右上下一一順下來辨識時,才覺出是不是喬老爺大老遠捎給我們的古老情話又被誰給隔了一層白紗,冷峻有派,但是否也多少遮住了些許詩人的溫情?
詩話背面無疑是書記們良莠不齊的勞作。他們在十五世紀既趕上了英語語言內(nèi)部開始翻天覆地向近代英語的遷移,又得盡力去掌握好新時期外部百花齊放的各色新老字體。內(nèi)外交加,難度驟增。做活難免走樣,有時也確勉為其難。比如不論英格蘭圓體草書體還是文書體,扁長狀的s同l都極易混淆;若再用方體草書體抄寫,往往還得把位于詞首、詞中和詞尾的s,分別寫成σ狀、扁長條和似阿拉伯數(shù)字8的三種各異形態(tài);而人名等專有名詞的首字母必須大寫的規(guī)則又尚未完全確立;設身處地想想書記們滿腦子交錯著的一干瑣碎及折磨,那些個屢教不改的勒母耳和撒母耳的顛來倒去好像也情有可原了,就那么著吧。
高宮教授曾把私藏的Devonshire MS寫本首頁翻拍,用幻燈機給我們投影在教室的白墻上。開篇的裝飾性字母T呈一個大大的圓圈,里面畫著一位一襲紅袍歲數(shù)不詳書記狀的人,坐在開滿鮮花的大堤上,正欲言又止地用手指著腰間布袋。教授解釋說這是書記在表達囊中羞澀,要求雇主加薪呢。他們還會經(jīng)常在寫本的角角落落到此一游般寫些程度不等的控訴。看來書記們的日子也不好過,我們一屋子人于是不禁面壁和威廉姆·卡克斯頓一塊可憐起這些“每天埋頭筆耕眼看就要被壓垮”的抄書工人了。若相惜到這一點,喬老爺面對不成器的書記和寫本時的一肚子怨氣是不是也能壓下去那么一點?
喬叟和書記們的這場鏖戰(zhàn)隨著印刷術傳入寫本謝幕而似漸息鼓。然而有些東西終究是壓不住也無法講和的,于是上半場寫字坊里的不對付又舊恨新仇般轉(zhuǎn)戰(zhàn)到了下半場的印刷間。如今,不管喬老爺多么不甘和一廂情愿,人們對他更多的定位可能就是文學史中的一章,一份敬而遠之的文化遺產(chǎn),所以人們大多也更愿意從潑出去的水般的各種喬叟作品精裝版或簡約本中去消費風雅。緊跟潮流的編輯和出版商們也意識到一個統(tǒng)一清楚又點綴些古風余韻的版本也許才是最吸引讀者的。于是書記們曾經(jīng)的把戲接著在鍵盤高手處如數(shù)復活―化繁為簡,躲過原著中的難點、爭議點,與時俱進地打造喬叟,轟隆隆強勢碾來。隨手翻開各類美其名曰“綜合版”的現(xiàn)代喬叟刊本,Б和ε再也不見,多了喬叟時代還沒有的j,彼時嫩芽般的現(xiàn)在分詞進行時也恍惚間枝繁葉茂陰森森壓過來。被現(xiàn)代化消費了的喬叟只能更深地躲藏在他自己的中世紀世界里了。所以,今天的公爵夫人和巴斯婆姨也不再是喬老爺?shù)牧耍踔敛皇悄切┖细癫缓细竦臅泜兊牧?。有段時間,學界曾突然冒出過從所謂積極意義看待喬叟寫本中訛誤的研究傾向,不知對今天下半場的這場藏貓貓又是何種暗示和解讀,我們又如何再見喬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