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志紅
《項脊軒志》是明代散文家歸有光的扛鼎之作,被公認(rèn)為是“太仆最勝之文”(姚鼐語)。文章追憶了作者往昔的讀書生活,再現(xiàn)了與祖母、母親、妻子的生活片段,整篇文章的感情基調(diào)如泣如訴。物是人非、蒼涼蕭瑟之感潛藏在無聲的文字中,言有盡而悲無窮,同時隱隱表露了作者懷才不遇功名未就之傷。
一、家庭破敗之悲
歸有光祖母的祖父曾在明宣宗宣德年間擔(dān)任太常寺卿,一度榮耀顯貴,聲威并重。但人世滄桑,歸門子輩官運(yùn)不濟(jì),科舉無望,未能延續(xù)祖上的光榮,光耀門楣。曾經(jīng)人丁興旺、風(fēng)光無限、完整和諧的大家庭日趨衰敗寥落,各房獨立門戶,偌大的一個庭院變得四分五裂,凌亂蕭條。作者采用今昔對比的手法,以“先是,庭中通南北為一”寥寥數(shù)語,以極簡約的筆墨描繪出先前大戶人家的祥和安寧,又以“東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雞棲于廳”三個簡練的細(xì)節(jié)描繪出業(yè)已破敗衰頹、支離破碎的世家門第的遲暮景象。在平淡的對比中,抒發(fā)了“繁華落盡皆蒼涼”的世族之悲。身為這個破落家庭的子孫,歸有光怎能不黯然至于泣下呢?一磚一瓦總關(guān)情,大家庭分崩離析的悲痛哀傷之情抑不可止。
二、親人早逝之悲
(一)慈母辭世之悲
母愛如空氣,當(dāng)它彌漫在你身邊時,也許你并未細(xì)心覺察到它的存在,可是就在你驀然回首去追尋它的一剎那,你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悲傷的淚水已經(jīng)在心中悄然落下。當(dāng)同齡的孩子還依偎在母親懷里撒嬌時,只有八周歲的歸有光已迎來了人生的暴風(fēng)雨,承受了生命中之不能承受之重。年僅二十六歲的母親便與世長辭,永遠(yuǎn)離開了她心愛的孩子,留給作者的只是綿延無盡的悲慟。因為母親去世時,作者還小,對母親的記憶不很清晰,而那位老嫗曾經(jīng)服侍過兩代人,對祖母和母親甚是了解,借助老嫗來追憶母親,是自然貼切之筆?!皟汉酰坑澈??”, “娘以指叩門扉”。作者以極平淡之筆擷取了母親日常生活中的普通話語和平常動作,生動地描寫了母親對孩子的慈愛關(guān)切之情。著墨不多,話語平常,只勾勒出人物粗疏的身影,雖已隔世,但恍如昨日,依稀可辨?!罢Z未畢,余泣,嫗亦泣”,讀來如見其人,如聞其聲,倍感悲切。林紓在選評《古文辭類纂》中說“震川之述老嫗語,至瑣細(xì),至無關(guān)緊要,然自少失母之兒讀之,匪不流涕矣?!?/p>
(二)愛妻離世之悲
對歸有光而言,母親和妻子是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兩個女人。母親給了他博大的母愛,妻子給了他脈脈的溫情,但命運(yùn)似乎在故意捉弄他。先奪走了他慈愛溫和的母親,后又無情地奪走了他的愛妻。流年似水,小軒尚在,而伊人安在哉?追憶往昔,作者和妻子琴瑟相合,感情甚篤。文中雖沒濃墨重彩地描繪夫妻恩愛情深的畫面,只是粗線條地勾勒妻子“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憑幾學(xué)書”和述諸小妹語“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的細(xì)節(jié),貌似平淡,但字字含情。然而“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 當(dāng)他沉浸在甜美幸福的婚后生活,還未盡情消受時,這種夫唱婦隨,情意綿綿的歡樂生活就“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一去而不復(fù)返”了?!捌浜蠖辏嗑门P病無聊”,“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愛妻離世后,自己又身染疾病,生活中一連串的不測風(fēng)云,滄桑變故,怎能不讓作者悲不自抑呢?此后,作者又常年漂泊在外,陷入了生活的困頓、寂寥、落寞和悲苦。文章末尾,作者采用以景結(jié)情的手法,把極深的悲痛寄寓在當(dāng)年愛妻親手栽植的一棵枇杷樹上。而今枇杷樹 “亭亭如蓋”,有如自己對妻子的濃濃的懷念之情,與日俱長,纏綿不盡。睹物思人,物是,人非!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愛之最深,痛之最深。“余讀震川文之為女婦者,一往情深,每以一二細(xì)事見之,使人欲泣。蓋古今來事無巨細(xì),惟此可歌可泣之精神,長留天壤?!保S宗羲語)“不俟修飾而能情辭并得,使覽者惻然有隱”(方苞語)。
三、功名未就之悲
歸有光出生在一個日趨衰敗的世族家庭,自幼聰穎絕人。九歲能文,自束發(fā),便日復(fù)一日地在軒中閉門苦讀,“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背休d著振興家業(yè),光耀門楣的重任。慘淡經(jīng)營,苦心孤詣,行走在求取功名的路上。因其才情,年邁的祖母對這個孫兒無比疼愛:“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也因其才情,因其祖上在朝中做過官,因歸家多年功名無望,而今終于從孫兒的埋頭苦學(xué)中看到了希望,祖母對這個孫兒又寄寓了厚望:“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但時運(yùn)不齊,命途多舛。一個渴求在仕途上有所作為并孜孜以求的讀書人,辜負(fù)了祖母的殷切期望,未能力挽狂瀾于既倒,恢復(fù)祖上的顯貴與榮耀,完成中興家庭的重任,這才是最無法承受的生命之重。回顧自己多年來的科舉之路,內(nèi)心的期望和現(xiàn)實的反差讓作者悲痛欲絕、悲不能已。因此懷才不遇、功不成、名未就,才是作者心頭最深的傷。
(作者單位:如皋市第二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