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亞萍

近些年來，美國電視劇發(fā)展的勢頭很迅猛，一直處于蓬勃創(chuàng)新的階段。由不同電視劇網(wǎng)推出的系列電視連續(xù)劇，如《絕命毒師》（Breaking the Bad）、《權力的游戲》（Game of Thrones）、《國土安全》（Homeland）、《女子監(jiān)獄》（Orange is the New Black）等劇集播出后在全球都很火熱。其中，之前一直呼聲很高并獲得第67屆艾美獎24項提名的魔幻史詩劇《權力的游戲》果然不負眾望，以奇跡般的高姿態(tài)打破了魔幻劇不能取得成功的美劇“魔咒”，橫掃12項大獎，包括最佳編劇獎。值得一提的是，該劇是在五次提名后方才首度摘得劇情類最佳劇集獎。這個獎項顯然來之不易?！稒嗔Φ挠螒颉犯木幾悦绹骷覇讨巍·R·馬丁的小說《冰與火之歌》（A Song of Ice and Fire），之后馬丁擔任劇本顧問，大衛(wèi)·貝尼奧夫（David Benioff）和丹尼爾·威斯（D·B·Weiss）擔任編劇。該劇由HBO出品，目前已經(jīng)播出五季，在全球坐擁12億粉絲，幾乎稱得上是美劇黃金時代的巔峰之作。故事融合多種元素，充滿史詩般的恢弘遼闊，揭示命運沉浮中的復雜人性。毫無疑問，該劇獲得成功，除了原著者外，編劇實在是功不可沒。

美劇火遍全球的最主要原因在于其強大的編劇團隊。在美國電視劇的制作流程中，編劇是關鍵因素，也是核心人物。與中國的編劇孤軍奮戰(zhàn)不同，美劇都是團隊合作。通常一個總編劇手底下有幾個甚至幾十個編劇，各自負責不同的情節(jié)設置、高潮安排以及人物走向等等。這個總編劇，往往也是影視運作人，被稱為showrunner。他要為整部劇的創(chuàng)作方向負責，使文本和劇集按時創(chuàng)作并拍攝出來，還得處理具體到每一個細節(jié)上的問題，必須保持整個電視劇制作流程順當運轉。

喬斯·韋登（Joss Whedon）是《吸血鬼獵人巴菲》（Buffy the Vampire Slayer）的主創(chuàng)兼運作人。他曾抱怨道：“做這一行實在太累了。你得編輯、寫作，同時做數(shù)不勝數(shù)的事情。這讓人疲憊不堪，感覺糟糕，然而我卻極度懷念這份工作?！薄段C邊緣》（Fringe）的主編兼執(zhí)行制片人杰夫·平克（Jeff Pinker）認為“showrunner這個職業(yè)是新興的藝術術語。在過去被稱為主創(chuàng)兼執(zhí)行制片人。但是后來隨著電視劇擴展了領域，并做出了新的嘗試，它們就越來越趨向于電影化了。當然與之相對應的是這份工作也變得更加復雜得多。每七天我們就得推出一部新的劇集，這不是容易的事。因為你不能依靠任何人，這份工作的一部分就是你得承擔起責任。每天要做出不計其數(shù)的決策。而你是一個決策者，因為大家都把問題拋給你。壓力重重啊，而其他人卻意識不到，因為他們認為你是老板，沒什么可擔心的。”事實上，showrunner就是美劇大佬，處于美劇的“塔尖”位置。因為歸根結底，美劇藝術吸引觀眾的精髓并不在于導演，而是在于編劇。主創(chuàng)編劇兼制作人開創(chuàng)了最初的劇集，并對整部劇的發(fā)展趨勢定下了基調(diào)之后，其他的編劇就接力寫下去。在美國，每年所創(chuàng)作出來的劇集很多，但是大多數(shù)都無法風靡一時。據(jù)統(tǒng)計，84%的新劇都會遭遇失敗的結局。美劇大佬在這一行業(yè)中獲取成功大多因為他們?nèi)胄幸丫?，深諳其中門道，在較量中已占上風。關鍵問題是如何能在這些競爭中生存并如愿勝出。

美劇大佬們給電視劇注入了新鮮的生命血液。他們從事的工作是一種合作的藝術形式。然而依然需要在合作中有一個貫穿始終的聲音指導所有這些上乘的創(chuàng)造性的藝術作品在問世之前的創(chuàng)作過程。這個聲音就來自這批影視運作人。他們是電視劇的原創(chuàng)者，因而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會無意識地加入自身的性格、興趣、愛好、思維方式等個體的東西到劇中，這其實并非壞事。因為個體本身的獨特性和唯一性，反而會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比如因為《社交網(wǎng)絡》（The Social Network）和《白宮精英》（The West Wing）兩部電視劇紅遍美國電影電視界的阿倫·索爾金（Aaron Sorkin），以“精英知識分子式”臺詞而為大眾所熟知。他最初以寫電影劇本出道，后來與NBC合作了令他聲名鵲起的《白宮精英》，被看作是電視劇業(yè)內(nèi)最有才華的編劇。他所運作的影視劇特點鮮明，劇中人物的對話大多如精英式的知識分子，口才一流，話語中用詞考究，且在語法上也頗為用心。以致對他編劇風格熟悉的觀眾后來一看《新聞編輯室》（Newsroom），即便事先沒有做足功課，也能從語言的運用上判斷出這是阿倫的作品。偏好他這種風格的觀眾一旦看過他的影視劇，就會義無反顧地喜歡下去。

2001年，阿倫在人生風光無限時，因為攜帶毒品被捕，開始了戒毒和療養(yǎng)。于2006—2007年上映的另一部電視劇作《日落大道60號》 （Studio 60 on the Sunset Strip）是阿倫在遭遇人生低谷復出后的一部作品。這部劇視角獨特，語言詼諧、辛辣、犀利，似乎沒有不紅的道理。但是推出后，收視率偏偏不理想，可是評論家們給予了高度贊譽。與其說它是劇中男演員馬修·派瑞（Mattew Perry）（《六人行》男主角之一）真實生活的翻版，還不如說是阿倫本人經(jīng)歷的自我投射。《日落大道60號》中情節(jié)并不那么扣人心弦，所有的故事都發(fā)生在一個攝影棚?？伤鼛缀跏钦麄€美國電視文化的百科全書，每個劇中人物都聰明刻薄、有一定的文學基礎并深知好萊塢八卦。阿倫把電視人的優(yōu)雅、聰明、能干、利落、自負、執(zhí)著等眾多品性特征搬到了電視熒幕上，其中多多少少有著他自己的影子。他給觀眾帶來了很多關于當代媒體責任以及立場的思考。讓人們在捧腹之余，還需要積極地開始反思和自省。阿倫在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對此是有極大的感悟的。只不過，“娛樂至上”時代的觀眾們并沒有領會他的良苦用心。該劇傳遞的信息量之大，背景引申之廣，多少有些曲高和寡，沉重晦澀。看慣了《六人行》（Friends）的觀眾們看起來會覺得累，對于其中所引用的文學典故、一語雙關的暗示等無法即時接收和理解。不管如何，這出戲完全是阿倫編劇風格和其個性十足的體現(xiàn)，是他的又一經(jīng)典之作。

珍妮特·塔瑪洛（Janet Tamaro）——《妙女神探》（Rizzolo Isles）的電視劇運作人，曾抱怨道：“好的聲音都是有價值的。美劇大佬們都身在幕后。直到現(xiàn)在，就算我們的作品很出名，我們還不太受關注?！蹦敲矗瑥氖裁磿r候起美劇編劇的才能和強勢開始引起美國觀眾的認可和注意了呢？在美國電視界，大家公認的美劇編劇的“藝術分水嶺”，就是《黑道家族》（The Sopranos）。這是美國一部反映黑手黨題材的虛構電視連續(xù)劇，被譽為美國流行文化的偉大杰作，使得HBO走上復興之路。并兩度獲艾美獎劇情類最佳劇集獎，甚至開創(chuàng)一種新的文化現(xiàn)象。在2013年美國編劇工會評出的 “101部最佳電視劇”中位列榜首。作為這部劇的總策劃、編劇、導演、制片人，大衛(wèi)·蔡斯（David Chase）可謂功不可沒，稱呼他為“大佬中的大佬”也可謂實至名歸。有觀眾說從劇中的老大托尼身上就能看到大衛(wèi)本人的身影，還有觀眾宣稱劇中各個人物都或多或少像他本人。這部號稱四分之一個世紀以來美國最精彩的電視劇集中體現(xiàn)了大衛(wèi)的一切特點：黑色、暴力、憤怒、沮喪、幽默、陰郁、狂躁、敏感、無奈等，以及核心的家庭價值觀和對人生的無力、憎惡和反叛。大衛(wèi)一直以來被人稱為“內(nèi)心過于陰暗，過于復雜”，在每次的制作會議上，他都難以抑制沮喪和暴躁，這讓每個創(chuàng)作人員都感到郁悶和煩惱。在宣布此劇將于第六季結束后，他毫不留戀地說：“否則它將越來越難看了?！笨墒侵钡浇Y局，觀眾和評論仍舊給予了熱愛和好評。大衛(wèi)·蔡斯的藝術家脾氣在這點上表露無遺，堅持自我，不愿意為了刻意迎合商業(yè)化而勉強去續(xù)寫一個在他看來已經(jīng)失去創(chuàng)意價值的作品。哈特·漢森（Hart Hanson）——《識骨尋蹤》（Bones）的運作人在談及他的工作經(jīng)歷時說：“要做好作品的話，就要和所有人多接觸。包括演員、其他的編劇、其他的制作人、網(wǎng)絡和工作室。如果每個人都覺得你有點煩的話，那你的影視劇就已運作得不錯了?！边@段話倒恰到好處地點評了大衛(wèi)·蔡斯的工作風格。他領導經(jīng)營著擁有300位雇員的制片公司，可是他在工作中更像一個備受折磨的靈魂，經(jīng)常令手下的編劇沮喪不安。然而，《黑道家族》是成功的。它是獨特的、顯而易見的個人作品，其中刻畫人物的手法幾近于經(jīng)典小說，是大衛(wèi)·蔡斯文學藝術造詣的傾情體現(xiàn)。雖然在《黑道家族》橫空出世之前，也有許多口碑和收視率不錯的美劇，但是從整體上來說，那些劇集的藝術性還沒有達到戲劇和文學契合現(xiàn)實生活的高度?！逗诘兰易濉分?，開始不斷有新劇出現(xiàn)引起觀眾的關注，因為很多劇中的故事已經(jīng)不僅僅是以娛樂為目的，更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了文學創(chuàng)作通過影視創(chuàng)作表現(xiàn)出來的新形式上的新高度。

這些頗有名氣的主創(chuàng)兼運作人，能取得后來令人矚目的成就，靠的不僅僅是運氣，還有對于工作的滿腔激情和堅持不懈的努力?！端拱瓦_克斯》（Spartacus）的運作人比爾·普拉迪（Bill Prady）就指出“影視運作人的努力程度都是百分之百。所有做這行的人，都會在五十多歲時退休，無論他們的事業(yè)成功與否?！眴趟埂ろf登贊同此說法。他在成為“掌柜”之前，做過助手，然后成為一名普通編劇，繼而是劇本編輯、執(zhí)行編輯、聯(lián)合制片人等各種身份直到最后成為執(zhí)行制片人和影視運作人。他認為在其中的每一步都很重要，都為將來的工作積聚經(jīng)驗，一點一滴地使他成為能擔當起眾多責任的那個人。喬斯·韋登把自己編劇室的哲學歸納為“愛上那一刻”。在他看來，每個劇集都有單獨的蘊意，編劇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該全身心投入，放縱自己“愛上靈感迸發(fā)、想象力遨游的那一刻”。因為他覺得編劇個人的生活實際上也是他寫作內(nèi)容和風格的全面體現(xiàn)。主創(chuàng)大多把團隊中的其他編劇看作是搭檔甚至是家人而不僅僅是寫作者。所有人都在努力使得劇集能在眾多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能讓他們引以為豪。到劇集播出的時候，每個參與編劇的人都會感到自己是其中的一分子，盡管大多數(shù)觀眾并不知曉他們的名字。大佬們的日常工作節(jié)奏相似，但是每天又有所不同。如哈特·漢森總是很早就到班，因為他要先動筆寫作，然后在九點到九點半左右，他得跟很多人交談討論。有時他會遇到困難，而且壓力山大，還費時費力。但是一個優(yōu)秀的運作人，總有高于常人的更敏銳的洞察力和決策力，能夠將一切掌控好?！吨e言堂》（House of Lies）的主創(chuàng)兼運作人馬修·卡納漢（Mattew Carnahan）總結道：“要在這一行站穩(wěn)腳跟，首先必須記住八個字：質(zhì)量至上，按時交稿?！彼€強調(diào)“傲慢、無知、誤期和超支”是影視人的四大殺手，是導致其被淘汰出局的最主要原因。

毋庸置疑，編劇的工作極具挑戰(zhàn)性，不是人人都可隨意勝任的。美劇編劇的受教育程度普遍較高，很多都擁有美國各電影學院、戲劇學院、文學院MFA劇本創(chuàng)作碩士學位。他們大多在學校時就經(jīng)過了嚴格的訓練和大量的練習。美劇的題材十分廣泛而且具有一定的深度。如《紙牌屋》（House of Cards）是以白宮政治斗爭為背景，必須通曉政治中的明爭暗斗以及不能見光的秘密和陰謀等，沒有一定的專業(yè)基礎知識和專門的職業(yè)寫作技能很難完成這一高難度挑戰(zhàn)。而該劇原創(chuàng)邁克爾·道布思（Miachael Dobbs）曾擔任英國保守黨的副主席，其政治生涯為其提供了豐富的寫作素材，同時也大大增加了故事的可信度。而《紙牌屋》的創(chuàng)作人兼主編劇鮑爾·威利蒙（Beau Willimon）曾成為2004年霍華德·迪恩總統(tǒng)競選團隊中的一員，因而對于《紙牌屋》的改編得心應手，獲得了觀眾的認可和好評。美劇的編劇對于細節(jié)的較真，近乎達到“雞蛋里挑骨頭”的程度?！对姜z》（Prison Break）里主人公邁克爾·斯科菲爾德（Michael Scofeild）的紋身圖案及其含義，以及對于監(jiān)獄構造的細節(jié)設置，甚至于邁克爾用牙膏制作的腐蝕性的化學品，都有專業(yè)知識的相關人士來審查商榷，以求從技術層面沒有漏洞，能經(jīng)得起觀眾的推敲和捶打。即便是《權力的游戲》中涉及的多斯拉克（Dothraki）語言，主創(chuàng)都聘請專人嚴格創(chuàng)作，極力保證原汁原味地再現(xiàn)原著，同時又有創(chuàng)造，使得劇中的臺詞幾乎句句成為經(jīng)典。另外，編劇們對于該劇中涉及的歷史、文化、文學、地理、語言、心理、人類學、社會學等不同領域的知識都通過場景和對話進行了專業(yè)的展現(xiàn)和闡釋，力圖做到完美。美劇的編劇們在創(chuàng)作時的嚴謹、細致、周密由此可見一斑。這種兢兢業(yè)業(yè)的職業(yè)態(tài)度和職業(yè)道德，為其贏得了觀眾廣泛的喝彩和掌聲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民國時期的導演蔡楚生曾說：“一個編劇導演人不僅僅是隨便把一個故事搬上膠片就算完事，而他至少應該是一個作家，一個有獨特的風格、正確的認識而為大眾所有的作家?！倍@樣的一個作家也必須具有大家的風范——博學、謙虛、勤奮、努力。其實放眼看來，美劇大佬們的實力在編劇界已經(jīng)是鶴立雞群，不容小覷。但他們還在繼續(xù)前行，尋求更加優(yōu)秀的人才，創(chuàng)作出更具有新意和震撼力、影響力的作品。編劇行業(yè)的活力和生命力，在他們執(zhí)著的信念和澎湃的激情中得以延續(xù)和發(fā)展。最終，一個匿名的美劇大佬們的時代已經(jīng)結束，而新的時代，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