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暉
(重慶大學(xué),重慶 400000)
關(guān)漢卿的《感天動地竇娥冤》帶我們走進了一個關(guān)乎天地人性、人倫法律的世界。竇娥為保全婆婆安危而喪命于流氓昏官的刀口之下,臨死之際許下血濺白練、六月飛雪、大旱三年的誓言,天地為之動容,三樁誓愿一一靈驗,最后在其父竇天章的主持下還其清白。血濺白練、六月飛雪、大旱三年,三樁誓愿分別關(guān)乎人、天、地,而三者的成真則也道出了作者所持有的天人感應(yīng)之觀念。
天、地、人三者的關(guān)系從很早開始,便已經(jīng)深刻地鐫刻在中國人的哲學(xué)觀念之中。
我們常說,中國是一個沒有宗教傳統(tǒng)的國家,這是因為我們沒有形成像西方國家一樣人格化了的“上帝”。事實上中國人對于“天”的崇拜并沒有因為“上帝”這種人格化天神的缺少而缺失。中國人觀念里的“天”絕不是簡單的自然意義上的“天”,但又不全然指的是有意志的天道、天命或天神。
對于“地”崇拜,《尚書》中說:“惟天地萬物之母”,只是籠統(tǒng)地將天與地看做為萬物之母,“地”的崇拜具體指向什么并沒有說明。應(yīng)該說,“地”作為人類的生活之源泉,不像天是高高在上的,它是存在于我們的腳下與我們息息相關(guān)的,對“地”之崇拜大抵來源于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農(nóng)耕的需求造就了人們對于大地的敬拜,而這種崇拜更多地是能夠給人帶來實在的收獲的。
而對于“人”,荀子曾說:“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人是能夠參與到天地中去治理萬物的,而人之所以能“治”,就是因為“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極其強調(diào)人的尊貴地位,似乎人在天地人三者中是最具有主觀能動性的,且是居于核心位置的。
但如果人在天地人三者中居于核心位置,人的主觀性與能動性如此之強,又何來天地崇拜呢?崇拜人類自身豈非更好?所以這似乎又是矛盾的——但事實上卻又是不矛盾的。因為這種關(guān)乎天地的崇拜,其來源本在于人來自身對天的敬畏以及情感的發(fā)泄。
我們常說一個人絕望時會“呼天搶地”,失意時會“怨天尤人”,得意使會說“天隨人愿”,似乎我們一切的情感來源都與天地崇拜有關(guān),而這種崇拜卻最終指向的是一種虛無的存在,即古人常說的“天道”、“天命”。個人認(rèn)為這種關(guān)乎天地的感情宣泄更多的是一種心靈上的慰藉與解脫。就像《竇娥冤》里竇娥說的:“竇娥也,你這命好苦也呵”、“這都是我做竇娥的沒時沒運,不明不暗,負(fù)屈銜冤”,這一呼天的過程都是一種情感宣泄的過程,尋求一種慰藉,將個人命運與天地相連。而這種將情感與命運寄托于天地的過程,便是將天與人二者合二為一的過程。
那么,在《竇娥冤》中,竇娥心中的“天”指向的是什么?是自然意義上的蒼天,還是有意志卻無形象的天道和天命?顯然是后者。但具體而言,這“天道”又指向什么?竇娥心中的“天道”指向的是正義與天理。天理昭昭不可欺,它永遠(yuǎn)站在正義的一方,這也間接地表明了一種人民的情感指向,即對天理與正義的渴求。
如此一來,我們便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這種“天人合一”在《竇娥冤》中所表現(xiàn)的文化意蘊。
傳統(tǒng)中國作為一個倫理為本位的社會,倫理在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中居于一個主體地位,每個人都存在于各種倫理關(guān)系之中。而這種對“倫理關(guān)系”的重視,事實上就是一種對“人道”的重視。朱子說:“故性之所以為本,只是仁、義、禮、智、信五字。天下道理不出于此”。仁義禮智信,五者不外乎“人道”,朱子又說它不處于“天道”,故而“天道”似乎又是與“人道”息息相關(guān)的。這恰恰可以說明何以竇娥個人的意愿能夠感應(yīng)天地,因為作者關(guān)漢卿所要贊揚和維護的就是這種“人道”,即在異族殘暴統(tǒng)治下殘喘的禮教——夫妻、父子、君臣等人倫關(guān)系。
竇娥因其堅守人倫,不畏強權(quán)忠孝節(jié)義,維護了儒家禮法的核心,即“人道”,故而“天道”昭昭,能夠感應(yīng)她的拳拳誓愿。而另一方面,這種“人道”事實上是包涵著作者對人性的贊頌的。竇娥堅決不接納張氏父子,并且對婆婆接納二人的行為進行批評,婆婆的忘救恩、不堅貞,反襯竇娥的堅貞不屈、有情有義,從而可見作者意在贊頌這種人性的光輝。
因此,我們可以從這種天人合一、天人感應(yīng),特別是普通百姓的誓愿感應(yīng)通天的思想中,看出當(dāng)時在異民族殘暴統(tǒng)治下百姓毫無權(quán)利自由及安全可言之時,普通大眾對“天從人愿”、“天順民心”這種主觀意愿的強烈向往?!盎侍煲部蠌娜嗽浮薄ⅰ叭酥飧袘?yīng)通天”,道出了民眾最樸實最真摯的吶喊,既包涵了對傳統(tǒng)倫理社會的渴求以及它遭受踐踏后的憤慨,也飽含了人們對平安幸福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