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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諭的演繹:明代士大夫?qū)μ媪I的詮釋*

2015-12-17 20:35:48陳時龍
關(guān)鍵詞:鄉(xiāng)約

陳時龍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北京100006)

【中國史研究】

圣諭的演繹:明代士大夫?qū)μ媪I的詮釋*

陳時龍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北京100006)

六諭;鄉(xiāng)約;明太祖

明太祖朱元璋的六諭是明代基層教化的指導思想,在明代有許多詮釋文本:成化年間王恕的略帶訓詁色彩的《圣訓解》為其濫觴;嘉靖年間因與鄉(xiāng)約的結(jié)合,各種詮釋文本蔚然興起,并發(fā)展出綱目式、說理式、歌詩式等多種詮釋形式;至晚明,則多有援引善惡報應故事及律例入詮釋中者。明代六諭詮釋的歷史,既是明代后期基層教化的一個面向,也是晚明思想演變的一個側(cè)影。

明太祖朱元璋的六諭—— “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鄉(xiāng)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或稱圣訓、圣諭、圣諭六條、圣諭六言,甚至還被稱作 “六句說話”[1]卷5,763。太祖六諭可能在洪武初年已經(jīng)形成。曾惟誠云:“木鐸老人,洪武初年設(shè)立,城鄉(xiāng)皆有,每月朔望昧爽以木鐸徇于道路,高唱圣訓以警眾?!保?]卷5,708所謂 “圣訓”可能就是六諭。在洪武十九年 (1386)刊行的 《大誥續(xù)編》中也常能見到相近的思想表達。不過,六諭正式頒行并作為基層教化的指導思想,是洪武末年經(jīng)皇帝的諭令而強化的。洪武三十年 (1397)九月初二日,朱元璋 “命戶部下令,天下民每鄉(xiāng)里各置木鐸一,內(nèi)選年老及瞽者每月六次持鐸徇于道路,曰: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鄉(xiāng)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2]卷255,3677。次年刊行 《教民榜文》,其第十八款即木鐸老人宣講六諭的內(nèi)容。

六諭在明代影響很大。永樂帝、嘉靖帝對六諭都很重視。朱棣在永樂六年 (1408)十二月初七日發(fā)布的 《敕北京所屬官吏軍民人等》云:“爾等宜遵守禮法,各務本業(yè),孝于父母,敬于長上,和睦鄉(xiāng)里,教訓子弟,毋作過惡?!保?]卷4,3等于重申了六諭。次年北巡,朱棣發(fā)布的 《諭北京耆老詔》,更像是對六諭的注解:“為家長者,教訓子孫,講讀詩書,明達道理;父慈子孝,兄友弟敬,尊卑長幼,各循其序。如此,則一家和順輯睦,有無窮之福。為鄉(xiāng)坊之長者,教訓其鄉(xiāng)坊之人,農(nóng)力于稼穡,毋后賦稅,毋奸宄竊盜,毋藏匿逋逃。”[4]卷7,127朱厚熜南巡承天府,則有宣諭,稱:“各要為子的盡孝道,為父的教訓子孫,長者撫那幼的,幼的敬那長的,勤生理,做好人,依我此言,欽此?!保?]304在明儒湛若水 (1466-1560)看來,宣諭是朱厚熜對太祖六諭的延展:“太祖高皇帝既敷訓于前,今我皇上又宣諭于后,莫不同條而共貫?!保?]305

士大夫?qū)αI也極推崇。羅汝芳 (1515-1588)將太祖六諭視為直接堯舜之道的經(jīng)典。柳州府儒士王啟元 (1559-?)甚至說六諭的二十四言,字字珠璣,堪與六經(jīng)相配, “合經(jīng)三十也”[6]卷1,5。就是一般的庶民,對六諭也很熟悉。在晚明,庶民家家戶戶 “寫一張,貼在壁上”[7]卷10,187。既然被視為經(jīng)典,還要用以教化,自然就需要對這簡單六句話做些詮釋,以便理解和遵行。耿橘 (1601年進士)說:“圣諭雖止六條,而廣大精深,實有終日言之而不能盡者,未可以一講章拘定也?!保?]卷4,81江東之 (1545-1599)則說:“六諭不越二十四言,謦欬成經(jīng),與日月并懸,即累千萬言,未足以盡其解矣?!保?]卷23,49為此,明代士大夫?qū)αI有許多詮釋文本。最早在永樂二年 (1404)朱逢吉的 《牧民心鑒》中已提及設(shè)善俗堂,其教長 “以所頒教民之文,朗然解說,令民聽之”[10]260,可能是對六諭最早的注釋。黃虞稷 《千頃堂書目》收錄了五種詮釋文本,即許贊 《圣訓衍》三卷、湛若水《圣謨衍》一卷、尤時熙 《圣諭衍》、馬樸 《圣諭解說》一卷和金立敬 《圣諭注》一卷。[11]302、314、733當然,六諭詮釋文本遠不止此?,F(xiàn)存最早的六諭注釋文本是成化年間王恕的 《圣訓解》。到16、17世紀,由于六諭與鄉(xiāng)約合流,著名學者湛若水、羅洪先、羅汝芳等人都注釋六諭,六諭的詮釋文本頗為泛濫。

對六諭詮釋文本的探討,相關(guān)研究雖然開始很早,但相對零散。1903年,沙畹在 《法國遠東學院院刊》撰文,介紹萬歷十五年 (1587)鐘化民所刻 《圣諭圖解》。20世紀30年代,王蘭蔭討論明代鄉(xiāng)約時從地方志中抄錄曾惟誠 《圣諭解說》和王欽若①王蘭蔭所稱 “王欽若”實為 “王欽誥”之誤。后來研究亦多承襲此誤。王欽誥,江西泰和舉人,萬歷二十二年 (1594)任項城知縣,修萬歷 《項城縣志》?!堆萁堂窳I說》;50年代,曾我部靜雄關(guān)注明太祖時期教化機構(gòu)之設(shè)置及其后的廢弛,以及萬歷后六諭流行等內(nèi)容,尤其提及沈鯉在萬歷朝鄉(xiāng)約推行中的作用。酒井忠夫則關(guān)注了唐琦 《圣訓演》和羅汝芳 《寧國府鄉(xiāng)約訓語》等作品。1985年,梅維恒發(fā)表 《圣諭演繹的語言及思想》,介紹鐘化民 《圣諭圖解》、范钅宏《六諭衍義》。1996年,郝康迪發(fā)表 《十六世紀江西吉安府的鄉(xiāng)約》,討論陸粲、季本、羅洪先、鄒守益等人所行鄉(xiāng)約。21世紀初,朱鴻林介紹了嘉靖年間湛若水在增城沙堤所行鄉(xiāng)約,黃一農(nóng)則探討了韓霖對六諭的演繹 《鐸書》中所含的天主教思想。此外,研究鄉(xiāng)約、地方教化及思想史的學者們直接或間接涉及到六諭詮釋的問題。近年集中探討六諭詮釋的,是王四霞 《明太祖 “圣諭六言”演繹文本研究》、趙克生 《從循道宣誦到鄉(xiāng)約會講:明代地方社會的圣諭宣講》兩文,發(fā)掘了23種明人的六諭注解文本。2014年,趙克生出版 《明朝圣諭宣講文本匯輯》一書,匯編標點了12種現(xiàn)存的比較重要的注釋文本,將這一問題的研究推進了一大步。②參見沙畹著、陸翔譯 《洪武圣諭碑考》,《說文月刊》1940年第4期;王蘭蔭 《明代之鄉(xiāng)約與民眾教育》,《師大月刊》1935年第21期;曾我部靜雄 《明太祖六諭の伝承について》,《東洋史研究》1953年第12卷第4期、《明太祖六諭の伝承についての補正》,《東洋史研究》1954年第13卷第4期;酒井忠夫 《中國善書の研究》,弘文堂1960年,中譯本,孫雪梅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年;Victor H.Mair,“Language and Ideology in the Written Popularizations of the Sacred Edict”,Popular Culture in Late Imperial Chin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5:325-359;Kandice Hauf,The Community Covenant in Sixteen Century:Ji'an Prefecture,Jiangxi,Late Imperial China,17,2(1996):1-50.見郝康迪著、余新忠譯《16世紀江西吉安府的鄉(xiāng)約》,張國剛、余新忠主編《海外中國社會史論文選譯》,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69-105頁。朱鴻林 《明代嘉靖年間的增城沙堤鄉(xiāng)約》,《燕京學報》2000年新8期;黃一農(nóng) 《從韓霖 〈鐸書〉試探明末天主教在山西的發(fā)展》,(新竹)《清華學報》2004年第34卷第1期;王四霞 《明太祖 “圣諭六言”演繹文本研究》,東北師范大學2011年碩士論文;趙克生 《從循道宣誦到鄉(xiāng)約會講:明代地方社會的圣諭宣講》,《史學月刊》2012年第1期;趙克生 《明朝圣諭宣講文本匯輯》,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

要徹底清理這段明清時代的基層社會教化史,還需要對六諭詮釋歷程的系統(tǒng)梳理,包括對詮釋的發(fā)展階段、詮釋方式的演變、詮釋內(nèi)容的相互影響及其在不同時代的痕跡等問題的探討。

從 《圣訓解》到 《圣訓演》

王?。?416-1508)是現(xiàn)在確知最早詮釋《六諭》的學者。他本人出入經(jīng)學、理學,以心解經(jīng),著有 《石渠意見》《玩易意見》等經(jīng)學著作。對六諭的注釋可以視為他注釋經(jīng)典的余波。馬理(1474-1555)《圣訓演序》說:“蓋自夫圣訓之垂世也,世皆欽遵之,而獻臣為甚。有注而行于巡撫時者,三原王端毅公臣恕是也?!保?2]卷2,435王恕巡撫荊襄、河南、云南、應天等地,均在成化年間(1465-1487),由此可知其注釋六諭的大體時間。王恕的六諭詮釋保存在兩處,一是嘉靖十五年 (1536)陜西巡按唐琦所編《圣訓演》,一是章潢(1527-1608)所輯的《圖書編》,兩者在文字上有細微的差異。《圣訓演》所載 “名卿注贊”的 “注”,即王恕注釋,以 “解曰”兩字起首,而 《圖書編》則稱之為“圣訓解”[13]卷92,786。因此,稱王恕的六諭詮釋為《圣訓解》比較合適。

《圣訓解》依六諭次序逐條注釋,先對六諭的每句話中的關(guān)鍵性詞匯進行解釋,再談如何遵行,最后以 “故圣祖亦舉以教民”為結(jié)。如釋“孝順父母”,先說 “事奉父母而不忤逆,便是孝順”,再談孝順之行—— “平居則供養(yǎng)衣食,有疾則親嘗湯藥,有事則替其勞苦,和悅顏色以承順其心志”。釋 “尊敬長上”,先說 “崇重長上,不敢怠慢,便是尊敬”,隨即又釋 “長上”一詞,說:“長上不一,有本宗長上,有外親長上,又有鄉(xiāng)黨長上。若伯叔祖父母、伯叔父母、姑兄姊、黨兄姊之類,便是本宗長上”,再縷述尊敬長上應行之事,如 “行則隨行,遞酒則跪”[14]卷1,409、419。可見,《圣訓解》雖重在疏通大義,使六諭切近可行,然其對 “孝順” “尊敬” “長上”“和睦”“教訓”“生理”“非為”等的解釋,還是有經(jīng)典注釋中訓詁的痕跡。

作為第一部將六諭從 《教民榜文》中抽出并加以詮釋的作品,《圣訓解》開了六諭詮釋之先河,對后世影響很大。馬理說:“端毅之注圣教,見今率由。”[12]卷4,488正德六年 (1511),山西潞州仇楫(1468-1520)兄弟以《藍田呂氏鄉(xiāng)約》推行鄉(xiāng)約,同時 “刊印三原冢宰王公注釋太祖髙皇帝木鐸訓辭數(shù)百冊,本鄉(xiāng)人給一冊,勸其講而行之”[15]卷10,614。唐琦也說:“御制訓詞及三原王尚書注解,深切著明,人所易知易行。”[14]卷2,469隆慶元年 (1567),南直隸巡按御史王友賢,“尊奉太祖高皇帝圣諭并名臣注解,令所屬有司條陳兩淮地方風俗之疵淳者,通行各府州縣,印給書冊”[1]卷5,758,所附 “名臣注解”應即 《圣訓解》。萬歷間,丹徒知縣甘士價 (1577年進士)推行鄉(xiāng)約,“首圣諭六條,繼以王三原公所為訓釋”[16]卷17,742。章潢 《圖書編》內(nèi)所輯 《圣諭釋目》,其中一些條目有 《圣訓解》的痕跡。

嘉靖九年(1530),刑部尚書許贊(1496年進士)為六諭作贊?!妒ビ栙潯窡o單行本,保存在唐琦 《圣訓演》內(nèi)。許贊序云:“臣贊伏睹我太祖高皇帝教民榜訓,先后六言,其于古今綱常倫理、日用事物之道,盡舉而無遺。斯世斯民,所當日夜儆省而遵行之者也。夫道二,善與不善而已矣。圣訓先五言,則凡善之所當為者不可不勉,后一言,則凡惡之所不當為者不可不戒……臣贊本以菲才,荷蒙圣上擢掌邦禁,深愧辜明刑之任,昧弼教之方,竊惟率土之民舉遵圣訓,則比屋可封,人人君子,而刑無事于用矣。刑以無為功。臣仰讀圣訓,重復思繹,謹著贊語各二十二句,尚愧無以發(fā)揚圣祖之洪謨顯烈,而期望斯民遵圣訓、遠刑法,以少裨圣上重熙累洽之化。”[14]卷首,405從序中可以看到三點:一、贊最早是獨立的,并未與王恕的解并行;二、許贊序極力頌諛六諭,稱其包羅古今倫常、日用事物之道,實為晚明神化六諭之濫觴;三、序中遵行六諭可以遠刑的思想,既合乎許贊作為刑部尚書“明刑弼教”之責,而且可以說為之后六諭詮釋時增入律例提供了理論先導。許贊為六諭所作贊詞,是整齊的四言二十二句,方便人們宣講朗誦。內(nèi)容雖然只是陳舊的說教,但有時也反映當時的社會問題。例如,“勿作非為”贊詞中寫道:“勿貪人財,勿冒人籍?!边@反映冒籍在當時是一個普遍的社會問題。

但很快人們便將王恕的解與許贊的贊并稱。嘉靖十五年 (1536),蒲城縣儒學教授徐效賢落實唐琦宣講六諭時說:“教民榜訓詞,所以誘善而禁非者,皆因其良心而謹其庸行,非有高遠之事、隱奧之詞也。近世名卿為注為贊,因略致詳誠,可謂深切著明矣?!保?4]卷2,473地方官也常將兩人的注、贊附刻在六諭之后。唐琦 《圣訓演后序》說: “圣訓我高皇帝所以教民,是彝是訓。昔太宰王公之注,今太宰許公之贊,備矣……往見有司昭宣訓詞,摹勒注、贊,家給人授,藹然尚德尚行之風?!保?4]卷末,571唐琦所言不為無據(jù)。嘉靖十八年 (1539),河南許州知州張良知建鄉(xiāng)約所,其最北為圣訓亭,“以奉安高皇帝教民榜文……刊訓于石,三原王公解、靈寶許公贊勒于下”[17]卷4,15但是,王恕、許贊的注贊雖有流行,但民間宣講不力, “誦之弗知也,知之弗悟也,悟之弗行也”[14]卷末,571,徒為具文。因此,六諭要真正成為基層教化的根本宗旨,關(guān)鍵仍在“講”。為此,唐琦在嘉靖十五年 (1536)著力恢復明初木鐸宣講之制,并因此催生了包括注、贊在內(nèi)的一個新的文本—— 《圣訓演》。

唐琦 《察院公移》要求:“仰各揀選鄉(xiāng)中抵業(yè)篤實者充為木鐸老人,使各整衣振冠,仍將御制訓詞朱碑金書,上刻圣諭,分刻王尚書注解于下,沿鄉(xiāng)勸諭。望日則集里中老稚于各社廟,逐一訓諭;朔日則負牌搖鐸,由甬道直入公堂,以示優(yōu)禮……仍選教讀,分投各鄉(xiāng)訓誨,各選蒙童聲音洪亮者六名,將訓諭、注解熟讀朗誦,望日各同木鐸在鄉(xiāng),朔日同城中童生赴有司,訓諭、注解逐款高聲誦說……仍將日記故事、《為善陰騭》《孝經(jīng)》《小學》各摘數(shù)條有關(guān)倫理者,以類相附講論,各鄉(xiāng)俱照舉行?!保?4]卷2,571-572可見,唐琦不但要求恢復木鐸巡講之制,要求選任聲音洪亮的童生參與其事,而且提出要從 《為善陰騭》等書中摘錄與倫理有關(guān)者,以類相附講論,遂使得其內(nèi)容于 “名卿注贊”外增加了包括 “嘉言”“善行”在內(nèi)的 “增錄事類”。嘉言、善行的編選是由儒學教官負責。實際上,儒學教官是唐琦此次推行基層教化的主要責任人。這從徐效賢對唐琦在坊鄉(xiāng)宣講圣諭以及在如何推行所作的闡釋或落實就可以得到驗證。唐琦要求:“各鄉(xiāng)俱照舉行,又各置空白文簿一扇付木鐸老人收執(zhí),每遇鄉(xiāng)中有惡善,明白戒勸,仍將明白戒勸過姓名實跡隨即登簿?!敝劣谌绾蔚遣?,徐效賢進一步作了解釋:“簿內(nèi)所書,不出六訓,如某人孝順父母,則書某年月日為父某、母某何如竭力盡孝,與平昔孝行如何,必卓有實跡,為通社人所共知,不徒泛以孝順字樣塞責。茍有不孝者,亦據(jù)事實書。其尊敬長上以下五訓皆然。提調(diào)衙門亦將逐鄉(xiāng)各里立過社會備置總簿,使每月朔日木鐸集聚之時,各令即將所記過善惡實跡類書于上?!保?4]卷2,482-484從唐琦到徐效賢,可以看到以六諭為核心的社會教化如何一級一級地往下推進。另外,唐琦為還頒行婚約、喪約各五條,而西安府儒學教授張玠便逐條 “萃所聞以演之”。下卷摘錄古代論婦德、婦功的文字即為張玠所作?!妒ビ栄荨烦蹩谖靼哺畬W,涇陽知縣李引之曾重刊。[12]卷2,435《圣訓演》在六諭詮釋史上的意義在于,一是保存了名臣的注贊,二是從此開創(chuàng)了以古今事例來詮釋六諭的做法。

鄉(xiāng)約與六諭結(jié)合之一:疏之為目

嘉靖前鄉(xiāng)約,多以藍田 《呂氏鄉(xiāng)約》為藍本。鄉(xiāng)約與六諭的結(jié)合大約始于王陽明 《南贛鄉(xiāng)約》。這是王陽明在明代鄉(xiāng)約建設(shè)上的 “首創(chuàng)”。正德末年王陽明巡撫南贛時的 《告諭新民》《南贛鄉(xiāng)約》,頗似對六諭的衍說。但是 《南贛鄉(xiāng)約》并未完全圍繞六諭來建構(gòu)鄉(xiāng)約。不過,在16世紀上半葉,鄉(xiāng)約與六諭越走越近卻是事實。自嘉靖八年 (1529)朝廷開始推行鄉(xiāng)約起,鄉(xiāng)約很快便與六諭走到一起。最早以六諭為核心構(gòu)建的鄉(xiāng)約是嘉靖十二年 (1533)陸粲的 《永新鄉(xiāng)約》。

陸粲(1494-1551)嘉靖十一年(1532)任江西永新知縣,次年乞休。鄒守益 (1491-1562)《敘永新鄉(xiāng)約》云:“我高皇之錫福庶民也,創(chuàng)為敷言,以木鐸徇于道路,視成周之教易知易從……姑蘇陸侯粲以司諫令永新,毅然以靖共自厲,曰 ‘凡厥庶民,是訓是行,將必在倡之者’。乃詢于大夫士之彥,酌俗從宜,以立鄉(xiāng)約,演圣諭而疏之。凡為孝順之目六,尊敬之目二,和睦之目六,教訓之目五,生理之目四,毋作非為之目十有四。市井山谷之民,咸欣欣然服行之,而侯遂投劾以歸,不及躬考其成也?!保?8]卷1,54-55合鄒守益 “不及躬考其成”語及陸粲癸巳冬乞致仕離任而觀,陸粲行鄉(xiāng)約的時間是在嘉靖十二年。聶豹也曾經(jīng)為 《永新鄉(xiāng)約》作序:“尊圣諭以利其勢,敬也,智也?!保?9]卷3,50通過吸納六諭,鄉(xiāng)約體現(xiàn)出對朝廷的尊崇,從而為鄉(xiāng)約提供了合法外衣。①朱鴻林說:“明代鄉(xiāng)約之組織規(guī)則,于律令固無條可據(jù),于典章則實有文可依。蓋太祖所頒條例,載諸 《會典》,即為后來講鄉(xiāng)約者之所據(jù)本。是就制度而言,可謂無其名稱而有其架構(gòu),以義起禮,以權(quán)返經(jīng),此所以論鄉(xiāng)約而必當知明祖之法規(guī)與法意也。”參見朱鴻林 《明代中期地方社區(qū)治安重建理想之展現(xiàn)——山西河南地區(qū)所行鄉(xiāng)約之例》,載 《致君與教化:明代經(jīng)筵鄉(xiāng)約研究文選》,第120頁。這是就明太祖的鄉(xiāng)間教化構(gòu)建來論鄉(xiāng)約之合法性,但也不得不承認鄉(xiāng)約之名不是典制。至少在明代中期,在基層社會行鄉(xiāng)約也還不是為所有士大夫都接受的。章懋曾批評過吉水羅倫勿以鄉(xiāng)約殺人。參見 《萬歷野獲編》補遺卷2《鄉(xiāng)紳異法》,中華書局1959年,第840頁。湛若水 《圣訓約》內(nèi)載嘉靖二十三年 (1544)增城沙堤鄉(xiāng)約約正伍萬春在 《圣訓約序》中也說鄉(xiāng)約宣講圣諭六條有特別的意義:“宣以圣諭,不忘君也,忠也……申以訓詞,教民睦也,順也?!贝苏f與聶豹之說有異曲同工之妙。這甚至是鄉(xiāng)約在后來不斷得到朝廷重申和支持的一個重要原因。郝康迪認為,正是從陸粲 《永新鄉(xiāng)約》起,“圣諭被接受成為鄉(xiāng)約的一部分”[20]90。陸粲以六諭為鄉(xiāng)約的精神內(nèi)核,還為適應鄉(xiāng)約的 “規(guī)范”功能對六諭進行創(chuàng)造性詮釋,即將六諭各條分疏為數(shù)目。

對六諭詮釋而言,“疏之為目”是一種新的詮釋方式。對鄉(xiāng)約而言,分目設(shè)條卻是最常見的做法。正德十四年 (1519),陽明門人薛侃在家鄉(xiāng)廣東揭陽行鄉(xiāng)約,“約為十事,呈府給照”,而十事指 “婚禮、喪禮、閨法、蒙養(yǎng)、謹言、處事、忍氣、戒爭、淫賭、自立”[21]卷4,330-331。嘉靖五年 (1526),時任揭陽縣主簿的季本以薛侃鄉(xiāng)約十條為基礎(chǔ), “酌為三十四條,普行一邑”[22]卷11,392。嘉靖十五年 (1536)安福知縣程文德所行的 《安福鄉(xiāng)約》,就參考了季本的 《揭陽鄉(xiāng)約》,并由陽明門人鄒守益協(xié)助推行。之前,鄒守益曾仿 《南贛鄉(xiāng)約》在安福小范圍推行鄉(xiāng)約,但深感需要得官方督促,對季本、陸粲等人以地方官行鄉(xiāng)約十分羨慕。其 《鄉(xiāng)約后語》云:“益始見陽明先師以鄉(xiāng)約和南贛之民,歸而慕之,以約于族、于鄰,亦蕭蕭然和也。顧無官法以督之,故不能以普且久,心恒疚焉。及觀彭山季子以鄉(xiāng)約治榕城,嘆曰:‘同志亦眾矣,胡不一得彭山子也!’及觀貞山陸子以鄉(xiāng)約治永新,復嘆曰:‘封壤亦邇矣,胡不得一比永新也!’乃今松溪子 (即程文德)酌于二約,以協(xié)民宜,復參以先師保甲之法,移風易俗,將為百世大利?!保?8]卷17,802所謂 “酌于二約”,就是參考季本《揭陽鄉(xiāng)約》和陸粲 《永新鄉(xiāng)約》。既然參考了《永新鄉(xiāng)約》,在六諭地位不斷抬升的大背景下,《安福鄉(xiāng)約》自然不會放棄六諭作為精神內(nèi)核。這從鄒守益其他文字可得驗證:“松溪程侯之立鄉(xiāng)約也,敷圣訓以貞教,聯(lián)保甲以協(xié)俗,遴耆俊以董事”[18]卷17,817; “高帝敷六言,松溪宣萬姓?!保?3]卷2,44《安福鄉(xiāng)約》內(nèi)容雖不存,但曾一度刊行,所謂 “亟壽諸梓,圖永其傳”。鄒守益本人希望 《安福鄉(xiāng)約》更大范圍內(nèi)得到推廣,并為此不遺余力。嘉靖十七年 (1538)鄒守益出任南京吏部考功司郎中,途經(jīng)曾任官的廣德州,便將《安福鄉(xiāng)約》贈予知州夏臣 (1528舉人)。鄒守益 《廣德鄉(xiāng)約題辭》云:“東廓鄒子起廢入考功,以 《安福鄉(xiāng)約》貽于廣德新守。弘齋夏子取而參酌之。首以皇明圣訓,而疏為二十四目:孝父母、敬兄長,曰以立本也;重禮節(jié)、戒驕奢,嚴內(nèi)外,立族規(guī),曰以正學也;厚積蓄,節(jié)食用,勸農(nóng)桑,警游惰,禁拋荒,曰以阜財也;供貢賦,曰以昭分也;修祀典,曰以享鬼神也;崇信義,尊高年,恤寡獨,周貧困,通借貸,曰以致睦也;端蒙養(yǎng),正士習,曰以育才也;息爭訟,賤欺詐,征奸盜,曰以罰惡也;去異端,曰以淑人心也。而復為或問,以衍其義,將以敷于士民?!保?8]卷17,825可見,夏臣在 《安福鄉(xiāng)約》基礎(chǔ)上又疏為二十四目。其中 “立族規(guī)”一目不免反映鄉(xiāng)約與族規(guī)相結(jié)合之萌芽。

陸粲 《永新鄉(xiāng)約》釋六諭為37目,目不存。夏臣 《廣德鄉(xiāng)約》釋六諭為24目,存目而無文。那么,“疏之為目”的方式,究竟如何對六諭進行詮釋和擴容呢?所幸嘉靖 《徽州府志》保存了嘉靖四十五年 (1566)徽州知府何東序所行 《新安鄉(xiāng)約》內(nèi)部分內(nèi)容,恰巧也是采取 “疏之為目”的詮釋方式:“其約以圣諭訓民榜六條為綱,各析以目,孝順父母之目十有六,尊敬長上之目有六,教訓子孫之目有五,各安生理之目有六……毋作非為之目有十”[24]卷2,68-69,共43目,惜其釋目名稱不詳。然而,府志卻專門著錄釋“各安生理”之第六目 “定分”的內(nèi)容:“囗囗囗青果雞豕有數(shù),衣喪宮室有制。昔賈誼太息侈囗囗囗而上無制度,其由于庶人不知禮義?;胀潦似溆日?,墻屋、器皿、衣服、墳墓囗越制。伏覩高皇帝制禮坊欲,大哉皇猷。今舉會典志十囗囗以囗其侈云:‘洪武三年令庶民男女衣服并不得僣用金繡錦綺、纻絲綾羅,許用纟由絹素紗,其首飾釗鐲并不許用金玉珠翠,止用銀。洪武五年,令凡民間婦人禮服惟用紫染色,不用金繡。凡婦女袍衫,止用紫、綠、桃紅及諸淺淡顏色,不許用大紅、鴉青、黃色。帶用藍絹布。洪武六年令庶民巾環(huán)不得用金玉瑪瑙珊瑚琥珀。洪武二十四年令農(nóng)民之家許穿纟由紗絹布,商賈之家止許穿絹布,如農(nóng)民之家但有一人為商賈者,亦不許穿纟由紗。士庶妻首飾許用銀鍍金,耳環(huán)用金珠,釗鐲用銀,服淺色,團衫許用纻絲綾羅纟由絹。一、傘蓋,庶民并不得用羅絹涼傘,許用油紙雨傘。一、庶民所居房舍,不過三間五架,不許用斗拱及采色妝飾。一、庶民酒注用錫,酒盞用銀,余磁器。一、庶人塋地九步,穿心一丈八步,止用壙志。’國朝居室衣飾之制,略其如上。其飲食之節(jié),有溫公家訓。”[24]卷2,69另外,章潢 《圖書編》輯 《圣諭釋目》一篇,將六諭疏為36目:孝順父母6目 (常禮、養(yǎng)疾、諫過、喪禮、葬禮、祭禮)、尊敬長上2目 (處常、遇釁)、和睦鄉(xiāng)里4目 (禮讓、守望、喪病、孤貧)、教訓子孫4目 (養(yǎng)蒙、隆師、冠禮、婚禮)、各安生理4目 (民生、士習、男務、女工)、毋作非為16目 (毋窩盜賊、毋受投獻、毋酗博訕訟、毋圖賴人命、毋拖欠稅糧、毋斗奪、毋偽造、毋霸占水利、毋違例取債、毋侵占產(chǎn)業(yè)、毋強主山林、毋縱牲食踐田禾、毋縱下侮上、毋傲惰奢侈、毋崇尚邢術(shù)、毋屠宰耕牛)。章潢在 《鄉(xiāng)約總敘》云:“凡鄉(xiāng)約一遵太祖高皇帝圣訓……各處訓釋非一,言雖異述,義則同歸。每會,舉一處所釋者徐讀而申演之?!保?3]卷92,784據(jù)此,《圖書編》所輯 《圣諭釋目》非章潢自撰,而系他人作品。從內(nèi)容看,《圣諭釋目》是南方某縣行鄉(xiāng)約、保甲的作品,有 “凡此邑之大蠧,宜痛加省改”等文字,又提及 “約正、(約)副”“保長”以及明顯南方水利特點的“陂塘”,但究竟何人何時何地所行尚不清楚。

可見,早期鄉(xiāng)約中的六諭詮釋,不少采取“疏之為目”的詮解方式。究其原因,可能因為鄉(xiāng)約早期推行時仍有 《藍田呂氏鄉(xiāng)約》的影響。16世紀初鄉(xiāng)約開始流行時,盡管已吸納六諭,但不少鄉(xiāng)約仍以 《藍田呂氏鄉(xiāng)約》的四禮為核心。例如,張良知在許州行鄉(xiāng)約,雖然建圣訓亭以恭奉六諭,但卻是遵行其師呂柟在解州所行的以 《呂氏鄉(xiāng)約》為輪廓的模式。呂柟另一位門人王材(1541年進士)在嘉靖四十一年(1562)自南京太常卿署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任上致仕后,在家鄉(xiāng)江西新城縣 “仿藍田約,敷高皇帝彝令,為鄉(xiāng)約”[25]卷10,358。一般來說,鄉(xiāng)約以 《呂氏鄉(xiāng)約》為藍本,要對 “德業(yè)相勸”“過失相規(guī)”“禮俗相交”“患難相恤”四方面逐條列舉其相應行為規(guī)范。16世紀初以六諭為核心構(gòu)建的鄉(xiāng)約采取疏之為目的詮釋方式,正是受此影響。同時,這種詮解方式,也反映地方官最初行鄉(xiāng)約時更重視鄉(xiāng)約的約束性,看重其 “約”的作用。然而,一旦要用作行為規(guī)范,六諭二十四言無疑又過于簡單,因此就需要增加細目,以適應當?shù)氐娘L俗與社會現(xiàn)狀。于是,便出現(xiàn)以六諭為綱,疏之為目,逐條細化,以規(guī)范庶民的詮釋方式。但這種注釋方式比較瑣碎,征引繁多。像述何東序的詮解條目中,大段引用洪武時期所定禮制,不僅內(nèi)容龐雜,而且不合時宜,更不利于文化層次低的平民理解和接受。因此,在后來的鄉(xiāng)約中,疏之為目的方式使用得越來越少。嘉靖朝以后仍使用這種詮解方式的,唯見甘士價 《丹徒縣鄉(xiāng)約》,所謂 “為增損四十六款”[16]卷17,742。相反,由于嘉靖后期大批學者參與到六諭詮釋中來,說理的成分越來越多而規(guī)約的成分越來越少。①即便地方官想要在六諭詮釋中加入禁約的內(nèi)容,也多是先有一番說理性的解釋,然后再附以禁約性的條目。例如,翟棟于萬歷四十六年 (1618)任陵縣知縣,見時 “鄉(xiāng)約六諭,上下視為具文”,乃 “手注圣諭六解、五休、五要刊示,于朔望日躬親講解,悚人聽聞”。所謂 “五休、五要”大概是要求治下平民須遵守的禁約及須行使的行為規(guī)范,這些條款的布列,卻是在說理性的解釋 “六解”之后。參見康丕揚 《邑侯翟公傳》,載光緒 《陵縣志》卷16,光緒元年增刻本,第25頁。

鄉(xiāng)約與六諭結(jié)合之二:說理與歌詩

嘉靖八年 (1529)以來,明廷屢屢諭令地方官行鄉(xiāng)約,宣講六諭。地方官對六諭的注釋相應大批涌現(xiàn)。受此風潮影響,理學家對六諭的興趣越發(fā)濃厚。在安??h,鄉(xiāng)約之下還有 “社會”,亦以宣講六諭為核心,所謂 “鄉(xiāng)有約,社有會……申講六條”[26]卷1,62。王陽明門人劉陽 (1496-?)曾在 “社會”中宣講六諭,其 《社會序》云:“社飲之會,少長咸集,獨儒服者每五日而后罷,讀高皇帝訓,陽繹之以鄙言,俾人人仰遵成訓。”[27]卷7,452鄒守益的同鄉(xiāng)好友彭簪 (1507年舉人)以常州府通判攝宜興縣, “嘗取 《圣諭》加注釋及先正語匯,為 《訓俗纂要》”[28]卷11,201。致仕鄉(xiāng)居的湛若水(1466-1560)于嘉靖二十三年 (1544)在家鄉(xiāng)增城行鄉(xiāng)約,撰 《圣訓講章》?!妒ビ栔v章》不做繁瑣的析目,而直接對六諭進行淺白的解釋。每講一條,又皆以設(shè)問起講,如“何謂孝順父母”。接著,湛若水沒有停留在字面解釋上,而直接進入到道理的闡釋,說:“蓋生我者為父,育我者為母。父母生我育我,甚是劬勞?!币驗楦改干矣沂舟緞?,所以應遵父母教訓,體父母之心,好衣好食奉養(yǎng)父母,這是湛若水要講的道理。湛若水的門人祁門謝顯也著有 “《圣諭演》”[29]卷35,5。周怡 《謝一墩先生行略》記載,謝顯往南京從學湛甘泉數(shù)年后歸鄉(xiāng),“月聯(lián)族人及鄉(xiāng)之彥者會于神交館”[30]卷10,35。 《圣諭演》可能是他聯(lián)鄉(xiāng)人月會時宣講六諭的作品。

理學家們的參與推動了鄉(xiāng)約由 “約”向“教”轉(zhuǎn)化,而六諭詮釋也從條約式的綱目向引導式的說理轉(zhuǎn)變。寧國府知府羅汝芳在嘉靖四十二年 (1563)的 《寧國府鄉(xiāng)約訓語》,可以說是說理式六諭詮解之經(jīng)典?!秾巼l(xiāng)約訓語》對六諭的演說全用白話,每章起首以 “臣羅汝芳演曰”開頭。羅汝芳的宣講用白話娓娓道來,全篇貫徹自己的思想,如講 “孝順父母”便說:“凡此許多孝順,皆只要不失了原日孩提的一念良心,便用之不盡,即如樹木,只培養(yǎng)那個下地的些種子,后日千枝萬葉、千花萬果,皆從那個果子仁兒發(fā)將出來。”[31]鄉(xiāng)約,312這等于是良知學的通俗講法!羅汝芳對圣諭口語的、非韻體的詮釋方式成為此后明清圣諭詮釋的主流。酒井忠夫認為《寧國府鄉(xiāng)約訓語》開創(chuàng)了鄉(xiāng)約用白話俗文的體例,而 “以六諭為主而呂氏鄉(xiāng)約完全處在從屬的地位”,“預示著此后鄉(xiāng)約的發(fā)展方向”[32]62。吳震也認為 《寧國府鄉(xiāng)約訓語》是 “第一部明確地以 《圣諭》為思想指導而制定的 《鄉(xiāng)約》”[33]72?!秾巼l(xiāng)約訓語》確實成了周邊地區(qū)舉行鄉(xiāng)約的范本,隆慶元年 (1568),休寧縣用 《寧國府鄉(xiāng)約訓語》行鄉(xiāng)約;隆慶六年 (1572)徽州祁門文堂陳氏建 “文堂鄉(xiāng)約”,宣講的內(nèi)容也是羅汝芳的 《寧國府鄉(xiāng)約訓語》,僅末附一詩則是另創(chuàng)。①參見黃一農(nóng) 《兩頭蛇:明末清初的第一代天主教徒》,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56頁;卞利 《明清時期徽州鄉(xiāng)約簡論》,《安徽大學學報》2002年第6期;趙克生 《從循道宣誦到鄉(xiāng)約會講:明代地方社會的圣諭宣講》,《史學月刊》2012年第1期。

晚明多數(shù)鄉(xiāng)約以說理方式詮解六諭。萬歷七年 (1579),潘維岳任揭陽知縣,“崇重鄉(xiāng)約……猶廣演其義,旁引曲喻,示民易曉”[21]卷7,497。萬歷二十七年(1599),官應震(1598年進士)任南陽知縣,“邑內(nèi)外設(shè)約所八,率佐領(lǐng)師生分講,奉圣諭六條曲譬之,以動民孝弟廉恥之意”,至萬歷三十二年 (1604)補山東濰縣知縣,“期日合眾講圣諭六條,自為 《六條訓解》,使宣讀易曉”[34]86。有些六諭詮釋文本直接以 “釋理”為名。崇禎十一年 (1638),太倉知州錢肅樂(1607-1648)與鄉(xiāng)紳張采、張溥行鄉(xiāng)約,“朔望集紳衿鄉(xiāng)耆講六諭,一時風俗率變,刻有 《六諭釋理》”[35]附錄,2844。 《六諭釋理》以白話釋理,常使用 “仔么說”“占得便宜”這樣的俚語。錢肅樂自序說,《六諭釋理》乃是 “就自私自便之處動以良知、良能之性,附贅俚言”[35]卷8,2656。有些文本以 “俗解”為名。郝敬撰有 《圣諭俗解》。其自述乃 “宰江陰時口授邑父老子弟”[35]卷10,186,口語化非常明顯。當然,《圣諭俗解》淵源于羅汝芳 《太祖圣諭演訓》,兩者文字接近。天啟二年 (1622),東明知縣張福臻行鄉(xiāng)約,編 《圣諭講解》,也強調(diào)口語詮解的重要性:“只講修辭構(gòu)句,成得一篇好文字,于百姓仍貿(mào)貿(mào)耳……意必易曉,語必求俚?!保?6]126在 《高密張氏族譜》內(nèi),張福臻的 《圣諭講解》也被稱作 “《圣諭俗解》”[37]65。崇禎間,蔣錄楚在太平縣行鄉(xiāng)約,其鄉(xiāng)約講義 “語無取于飾而太文,旨要期于簡而又盡”[38]卷11,2。

用詩歌闡釋六諭的做法在晚明也很常見,這是因為鄉(xiāng)約施行中常有童子歌詩的環(huán)節(jié),而詩歌的韻律既可以打動人,且朗朗上口,易于傳習。以詩歌的方式對六諭進行詮釋的,現(xiàn)存最早的可能是羅洪先(1504-1564)的《圣諭歌》,每首七言十二句。②羅洪先的 《圣諭歌》見沈壽嵩編 《太祖圣諭演訓》,載趙克生 《明朝圣諭宣講文本匯輯》,第227頁。作為圣諭詮釋的最早的詩歌版本,羅洪先 《圣諭歌》影響很遠,先演化為溫純 《六歌》,再被鐘化民 《圣諭圖釋》改造,進入到范钅宏及清人魏象樞 《六諭集解》內(nèi)的一部分。溫純于萬歷十二年 (1584)至十五年 (1587)巡撫浙江,其所作 《六歌》雖多為七言,但對羅洪先的六歌進行了改動,對六諭的每一條的歌詠并不齊整,有十四句 (如 《孝順父母》詩),有十二句 (如 《尊敬長上》《各安生理》詩),或九句 (如《毋作非為》詩),甚或偶而插入不規(guī)則短句,如 《和睦鄉(xiāng)里》詩 “諺有言,鄰里和,外侮止”的幾句三言短句,《教訓子孫》詩 “何乃禽犢愛,忍令子孫昏”兩句五言詩。參見崇禎 《義烏縣志》卷4《鄉(xiāng)約》,《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影明崇禎刻本,第25-26頁。到鐘化民 《圣諭圖解》,可能為了文字的齊整,更為了刻碑的美觀,鐘化民對 《六歌》作了小的修改,都改為七言十四句,其中的短句也敷衍或合并成為七言詩句,如 “諺有言,鄰里和,外侮止”被改為 “鄰里睦時外侮消”一句七言詩,而 “何乃禽犢愛,忍令子孫昏”改成了 “自幼何為禽犢愛,忍令子孫愚且昏”。由溫純 《六歌》的相對不規(guī)則,到鐘化民 《圣諭圖解》中歌詩的齊整,推斷溫純《六歌》在前而 《圣諭圖解》的歌詩在后。也就是說,作為浙江杭州府仁和縣人,鐘化民可能從鄉(xiāng)人那里得到溫純詠六諭之歌。當他在萬歷十五年到陜西任官時,他的 《圣諭圖解》吸收了陜西人溫純的詮釋內(nèi)容。萬歷二十二 (1594)年,錢塘知縣湯沐、社學生柳應龍編 《圣諭演義》,所附詩歌則還是溫純的 《六歌》版本,而明末范钅宏的 《六諭衍義》、清初魏象樞的 《六諭集解》所附六歌,則都把鐘化民的版本。在這里,我們看到南方的江浙與北方的陜西在文本上的互動,也看到一個文本在時間上的延續(xù)。湛若水門人汪濟在黟縣 “創(chuàng)里仁講會,作六歌以勵俗”[39]卷6。泰州學派的學者似乎更喜歡以詩歌的方式詮解六諭。王棟 (1503-1587)有 《鄉(xiāng)約諭俗詩六首》和 《鄉(xiāng)約六歌》?!多l(xiāng)約諭俗詩》缺 “孝順父母”一詩,每首七言八句?!多l(xiāng)約六歌》僅存 《孝順父母》 《尊敬長上》二歌,均收入 《王一庵先生遺集》卷二 《論學雜吟》中。顏鈞(1504-1596)著《箴言六章》,自注 “闡發(fā)圣諭六條”,每章各為數(shù)十句的四字箴言,各附詩二首,用語俚俗,全不講修辭?!扼鹧粤隆穬?nèi)孝順父母章附詩云:“孝順父母好到老,孝順父母神鬼保。孝順父母壽命長,孝順父母窮也好。”[40]卷5,39這樣的詩,是不講詩法的,更不求文雅,而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讓不識字的人能聽懂,會記誦。曾與羅汝芳講學的曾維倫 (1580年進士),也曾做 《六諭詩》,收入《來復堂集》卷二十中。顯然,泰州學派的平民風格使他們更傾向于選擇用詩歌來詮釋六諭。這些詩歌卻最能打動底層的庶民。萬歷二十四年(1596),江東之任貴州巡撫,以詩歌詮釋六諭,作 《振鐸長言》,且說:“古樂之不作久矣。今之聲歌象舞,猶有古意存焉。是最入時眼里耳,而易動人觀聽,故董戒之外,又勸之以歌?!保?1]卷23,48熊人霖 (1604-1666)在 《熊知縣六歌》之末還對歌詩之法做了說明:“以上六歌,每歌中前二人齊唱,第四句六人重嘆一句?!保?2]卷4,26一詠三嘆,可以加強人的感性認識。項如皋為蔣錄楚 《鄉(xiāng)約講義》所作序文中說:“每篇之下系以聲詩,蓋長言之不足,又詠歌之,則感者易興?!保?8]卷11,2

當然,說理與歌詩經(jīng)常結(jié)合到一起。嘉靖年間,蔡叆曾將 “憲使江陵陳見吾先生所著 《鄉(xiāng)約集成》內(nèi)圣諭演及歌給散鄉(xiāng)鄰”[43]卷2,273,表明陳大賓 (1544年進士)的 《鄉(xiāng)約集成》既有演,亦有歌。嘉靖四十一年 (1562)離任的大埔知縣郭文通,曾 “立鄉(xiāng)約,宣揚圣諭,演為說文、詩歌,頒布各社”[44]卷36,18。游有常 (1561年舉人)知井陘 時,“立 社 師,演 六 諭,為 歌勸 諭之”[45]卷14,42。隆慶二年 (1568),寧國府知府鐘一元 “恭奉高皇帝圣諭六條,敷演意義,葉以詩歌”[46]卷13,19。萬歷六年 (1578),南城知縣范淶“訓演圣諭六章,并為詩以詠”[47]卷5,78。金忠士(1592年進士)萬歷二十年(1592)任樂平知縣,“先奉圣諭以開民心,次講明正學以端士習,中復雜為詩歌,刊布四境,令家喻戶曉”[48]卷4,63。萬歷三十四年 (1606),常熟知縣耿橘于虞山書院行鄉(xiāng)約,除沿用前任趙國琦的講章外,“臨時隨宜更講數(shù)句,以申圣諭之義,以開百姓之心”[8]卷4.81-82,并作六諭詩。熊人霖在崇禎十一年 (1638)任義烏知縣, “單騎循行,申六諭,繼以雅歌,一唱三嘆,聞者皆感慨悱惻,動容易志”[49]卷9,17??傊砻饕越档泥l(xiāng)約越來越趨于以說理的方式來詮解六諭,輔以詩歌以備歌詠,以求達到最佳教化效果。

晚明六諭詮釋之新動向:報應與律例的援引

疏之為目,是要告訴人們具體的行為規(guī)范;說理與詩歌,則重在說明道理,并從感情上引起士庶共鳴。但是,它們都缺乏具體的約束力。要讓人們敬畏,一可以祈求善惡報應,二可以訴諸官府法律。羅汝芳 《寧國府鄉(xiāng)約訓語》在對 “各安生理、毋作非為”條的解釋中強調(diào):“眼前作惡之人,昭昭自有明鑒?!边@是尋求果報的力量?!妒ブI釋目》中也有不少一旦違犯便要讓約正、約副呈請有司治罪的條款。顏鈞 《箴言六章》也用律例警示人,說:“大明律例,一部禮經(jīng)。禮法立教,出禮入刑。人知守禮,自不非為。非為不作,刑法何拘?不犯刑法,不作非為?!保?0]卷5,41這是尋求法律強制力。吳震說,晚明 “對 《圣諭》的重視已經(jīng)不是個別心學思想家的興趣愛好,而幾乎成了整個社會的風氣……而且不僅僅是將 《圣諭》與 《鄉(xiāng)約》相結(jié)合,還出現(xiàn)了一個新動向:將律法及報應思想融入其中?!保?0]55

善惡報應的故事進入六諭詮釋,始于唐琦《圣訓演》。徐效賢言及 《圣訓演》增入 “善行”事例的必要性說:“以六訓備示為人之理,照哉明矣,然民性之蔽,或未易開,非古人已試之成效,無以歆動其心也,故必取證于此。”[14]卷2,481隆慶二年(1568),黃希憲(1517-1586)以紹興府推官署余姚知縣,在詮解六諭時附上善惡報應故事。邑人呂本記載說:“(毅所黃公)自吾郡節(jié)推來署邑政……宣布高皇帝圣諭,發(fā)明圣賢之教,證以善惡報應事,曲暢旁通,亹亹數(shù)千言不倦。”[51]卷7,474萬歷四年 (1576),王錄守定州,“作 《圣諭演義》一冊,著古今善惡之報以諭小民,凡犯六禁者,拘之囹圄,令熟讀 《演義》乃釋,期年無犯者”[52]卷10,17,直接通過講述善惡故事的方式來教化百姓。萬歷十五年 (1587),鐘化民撰 《圣諭圖解》,其六諭每條的詮釋分四部分:先說理,次歌,次圖,次圖解。圖和圖解是鐘化民的創(chuàng)造,每一條都只選擇一幅圖和一則故事,即王祥臥冰、司馬光侍兄、黃尚書讓地、孟母斷杼、陶侃運甕、陳寔遺盜。這些故事繪成圖像,附以圖解,連同對六諭的說理、歌詩刻到石碑之上。①鐘化民 《圣諭圖解》以刻碑的形式來展示對六諭的詮解,既是繼承,也是創(chuàng)新。之前,圣諭碑的形式已經(jīng)出現(xiàn),像張良知在許州時還把王恕的注與許贊的贊即所謂的 “名臣注贊”附刻于六諭之下。但是,把自己的詮釋文本以刻碑的形式呈現(xiàn),在晚明出版和印刷已然非常發(fā)達的情況下還是比較特殊。因為刻板印刷對于文本的宣傳也很有效,所謂 “講且一堂,書且千里”(項如皋 《鄉(xiāng)約講義序》)。而且,鐘化民的詮釋亦已然于 “萬歷十五年十月頒發(fā)各州縣翻刻刷印,每甲散給十張”。故而,將六諭詮解刻在石碑之上,更多地是為增加儀式感,而作者或亦希望藉此永不磨滅。此碑在1903年尚存于西安碑林。但是,刻碑的形式對于詮解內(nèi)容的篇幅是一種限制,因此后來以這種形式出現(xiàn)的詮解載體不多。陜西三原人秦之英于萬歷三十四年 (1606)出任武陟縣知縣,“解釋圣諭,并繪圖勒石”,同樣繪圖以釋,同樣刻碑上石,很可能是受到過鐘化民 《圣諭圖解》的影響。不過,秦之英的解卻分刻在六塊硬石碑上,其中 “尊敬長上解”“和睦鄉(xiāng)里解”在民國年間尚存于文廟。清代,嘉慶四年 (1799)任高平縣知縣的張譓則命令治下各鄉(xiāng)“預先擇一公所地方,刻石其中,每逢歲時伏臘農(nóng)隙之時以及朔望之日,該紳士先令鄉(xiāng)保傳知里中父老子弟,聚集一堂,為之細細講明,俾知遵守”,則是統(tǒng)一內(nèi)容后令各處刻碑。大概因刻石數(shù)量多,故而能保存至今,今天高平縣康營村尚保存其 《上諭六解碑記》。不過,因為合刻在一塊石碑上,《六解》篇幅也不大,每條在50-70余字之間。參見沙畹著、陸翔譯 《洪武圣諭碑考》,《說文月刊》第2卷 (下),第440-443頁;道光 《武陟縣志》(清道光十九年刻本)卷24,第7頁;民國 《續(xù)武陟縣志》(《中國方志叢書》影民國二十年鉛印本)卷13《金石志》,第16頁;王樹新《高平金石志》,中華書局2004年,第683-684頁。萬歷二十二年 (1594),項城知縣王欽誥 “取皇明六諭重演之,尤慮儑蒙之肺腸未醒也,捃古昔善惡之報、我明不法之條,編次成帙,續(xù)以歌戒”[53]卷10,48。從這段話看, 《演教民六諭說》非但有演說和善惡事例,且有律條和歌,但今天所見僅有演說與善惡故事兩部分。參與鄉(xiāng)約設(shè)計的教諭蔡道充在 《六諭善惡報應序》中說:“王先生欽誥來蒞項事……退食之暇,筆取古今行善稔惡之報,匯為一冊,翼宣圣諭之所未發(fā)?!保?3]卷10,49江東之在貴州, “上揭皇祖六諭,以闡揚其旨,次搜二十四善以尋繹其義”。其“二十四善”是從明成祖朱棣敕撰 《為善陰騭》選出,“揭其稍切于地方者,得二十四章,并廣之梓”[41]卷23,48-49。

六諭主教化,屬于禮而不屬于刑。尤時熙作《圣諭衍》即圍繞一個 “禮”字展開,認為人的行為發(fā)乎己,是良知的自然發(fā)用。但是,在晚明劇變的社會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僅憑本心和良知來行教化顯然不夠。蔣德璟(1593-1646)就認為,律與六諭都是太祖的思想精華:“律者,高皇帝之《春秋》,而六諭二十四字,則堯舜之精一十六字也?!保?4]卷2,22羅汝芳 《太祖圣諭演訓》說,要避免《大明律》刑罰,最好遵行朱元璋六諭?!短媸ブI演訓》包括三部分:對六諭的演說和善惡報應事例,以及對 《大明律》的援引。沈壽嵩序云:“近溪羅先生守寧國時,深悲教化難同,因為演說,本以心性,發(fā)以知能,申以國法,證以果報?!保?6]178這是晚明兼具說理、善惡故事、律例援引的典型文本,亦頗為后人重視。②何士晉萬歷二十七年 (1599)任寧波府推官時,“間取是本,愷切申飭”;萬歷間,郝敬依 《太祖圣諭演訓》作 《圣諭俗解》;沈壽嵩于崇禎九年 (1636)重印 《太祖圣諭演訓》;清順治十八年 (1661),云南知府孔延禧頒行鄉(xiāng)約,其 《鄉(xiāng)約引》幾乎完全沿用《太祖圣諭演訓》,只把 “《大明律》”換成了 “《大清律》”,序語中偶而竄入 “平西王”。參見楚雄彝族文化研究所編 《清代武定彝族那氏土司檔案史料校編》,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93年。俞士章(1583年進士)的六諭詮釋中亦援引律例。崇禎《義烏縣志》載:“萬歷十五年,知縣俞士章申明約訓……為約書,先圣諭,次條律,次 《六歌》?!保?2]卷4,25蔣錄楚 《鄉(xiāng)約講義》“于各條之中,附以律令”[38]卷11,661。萬歷三十八年的 《皇明圣諭訓解》,也包含六諭演說、善惡報應事例和對《大明律》的援引。這部由河南巡撫李思孝提議修纂、周王府周、蘇兩位長史及開封府同知馬致道負責編纂的詮釋文本,“將圣諭六言備開于前,略采歷朝宗室獎戒事實及 《宗藩要例》《大明律例》復綴于后,集成一帙”[55]547,目的是要規(guī)束宗室恣縱不法行為。其書編成后,布政、按察二司以其 “首圣諭以動其祖德之思,演條款以指示趨向之的,附之律文用昭朝廷法紀,撮之藩例取其切于事情”,“有迪教化,乃請刊行”[55]548。有意思的是,《皇明圣諭訓解》所列的報應事例與《演教民六諭說》略同,文句亦甚相近。項城縣在明代隸屬開封府。因此,周王府長史、開封府同知在編纂 《皇明圣諭訓解》時,大概會參考十年前項城知縣王欽誥所編的 《演教民六諭說》。

晚明不少演繹的文本,包括演說、律條、善惡報應故事、歌詩四種方式。萬歷二十二年(1594),錢塘知縣湯沐、社學生柳應龍編 《圣諭演義》包含了這四種方式,而所附詩歌除了將溫純的 《六歌》附見外,又取 《詩經(jīng)》意每條為詩三章,章四句。明末范钅宏 《六諭衍義》也將演說、律條、善惡報應故事、歌詩匯到一起,而其詩則是沿襲羅洪先、溫純、鐘化民一脈而來的《六歌》。①湯沐、柳應龍 《圣諭演義》見趙克生 《明朝圣諭文本匯輯》,第157-170頁;范鋐 《六諭衍義》見魚返善雄編 《漢文華語康熙皇帝遺訓》,大阪屋號書店。該書又以 《漢文華語康熙皇帝圣諭廣訓》為題收入 《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第7輯第61冊,又收入趙克生 《明朝圣諭文本匯輯》。

結(jié) 語

明太祖朱元璋的六諭是明代基層教化的指導思想。明初木鐸老人對它的宣唱,已使其家喻戶曉,到晚明作為鄉(xiāng)約的精神內(nèi)核而倍受關(guān)注,從而形成了許多詮釋的文本。對六諭的詮釋,大體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首先是名臣注贊的階段。在這一階段,詮釋是個別高級官員的個體行為,體現(xiàn)為訓詁性的解釋或頌譽式的贊詞。他們開啟了六諭詮釋的先河,對后世有重大的影響,或在基層教化中輔六諭而行,或被人以此為基礎(chǔ)加演繹,其精神也常被后來的詮釋文本吸納。其次是嘉靖年間與鄉(xiāng)約開始結(jié)合時的 “疏之為目”的階段。六諭詮釋借用了鄉(xiāng)約中條款的形式,以六諭為綱,各疏若干目。但是,“疏之為目”的方式失之繁瑣和呆板,很快就為那種說理式的詮釋所取代。第三個階段是六諭詮釋緊密結(jié)合鄉(xiāng)約但卻又超越鄉(xiāng)約的階段。說它緊密結(jié)合鄉(xiāng)約,是因為以六諭為核心的鄉(xiāng)約新型式在嘉靖末年已經(jīng)確立,其中的六諭詮釋以說理為主,且因適應鄉(xiāng)約中童子歌詩的需要而又有六諭詮釋詩的流行。說它超越鄉(xiāng)約,是指隆萬以降的六諭詮釋不但應用于鄉(xiāng)約,還應用于族規(guī)家訓,乃至活躍在討論理學的講學會中。同時,詮釋中大量地援引善惡故事和律例,展現(xiàn)出既不同于以往鄉(xiāng)約的特點,而與晚明極為流行的勸善思想若合符節(jié)。在清代康熙、雍正以后,由于以圣諭十六條和 《圣諭廣訓》推行鄉(xiāng)約,六諭詮釋作為鄉(xiāng)約內(nèi)核的實用性和一時一地的針對性日益減弱,而作為一般的、普遍的勸善性質(zhì)的善書化傾向卻日益明顯。在六諭詮釋中,一方面是朱元璋的六諭思想不斷被神化,另一方面卻也不斷摻入了詮釋者們自身的思想以及時代的特點。因此,六諭的詮釋史不僅是文本的流傳與相互影響的歷史,也是明代后期基層教化史的一個面向晚明思想演變的一個側(c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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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汪效駟

Deduction of Imperial Edicts:Scholar Bureaucrats'Interpretation of Taizu's Six Edicts in Ming Dynasty

CHEN Shi-long(Institute of Chinese History,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100732,China)

six edicts;township treaty;Ming Taizu

Ming Taizu's six edicts were guidelines of grassroots moralization in the Ming Dynasty and had many interpretations:Wang Shu's Emperor's Exhortations was prevalent in Chenghua period;their combination with township treaties had diverse versions and developed into many styles such as outline,reasoning,and poetry in Jiajing period;the interpretation involved retribution stories of good and evil,as well as laws.Thus,the interpretation history is not only one aspect of grassroots moralization,but a silhouette of thought evolution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D911.02

A

1001-2435(2015)05-0611-11

10.14182/j.cnki.j.a(chǎn)nu.2015.05.012

2015-05-28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13CZS017)

陳時龍(1977-),男,江西永新人,博士,副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明代思想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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