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宋代悼亡詞淺析

2015-12-19 01:16:31杜少靜
安康學(xué)院學(xué)報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悼念詞人蘇軾

杜少靜

(陜西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062)

悼亡詞就其概念范疇而言,有廣義﹑狹義之分。狹義悼亡詞是指悼念亡妻亡妾之詞,廣義的悼亡詞則指悼念一切亡故之人的詞,包括的對象比較廣泛,但廣義的悼亡詞中仍以狹義之作占絕大部分,因此前人研究,多從狹義的悼亡詞入手,而本文則主要研究的是廣義的悼亡詞。這些詞作,無一不寫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讓人千載之下為之動容,雖時過境遷,今人未必有宋人那種境遇,但仍能引起今人的共鳴,毫無隔世之感,究其原因,無非因其乃肺腑之言,并因中華民族千百年來形成的珍視親情、友情、愛情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而歷久彌新。但研究宋代悼亡詞,決不能僅僅停留于“借他人之酒杯,澆胸中之塊壘”的階段,而應(yīng)理性地分析這些悼亡詞背后的深層內(nèi)涵,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把握宋代悼亡詞。

一、宋代悼亡詞的分類

悼亡詞,顧名思義,悼念亡者的詞作。但由于文學(xué)史上悼亡文學(xué)的對象主要是妻妾,而且文學(xué)史上一致認同的、文人悼亡文學(xué)源頭的《悼亡詩(三首)》(西晉潘岳作)便是悼妻之作,因此一提起悼亡詞,人們便會自然而然地將其等同于那些悼念亡妻亡妾之詞,而且似乎比較出名的,為人所稱頌的也都是那些悼妻悼妾之作。但實際上這只是狹義的悼亡詞,廣義悼亡詞的悼念對象是比較廣泛的,可以根據(jù)悼念對象的不同對宋代悼亡詞加以簡單地分類。具體說來,宋代悼亡詞主要包括悼妻悼夫詞、悼姬悼妾詞和悼念友人詞。下面我們以表格的形式簡單列舉這幾類悼亡詞中的代表性作品。

(一)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悼妻悼夫詞

夫妻之情,是一種人間至情。正所謂“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夫妻好合,如鼓琴瑟”,能夠與自己的愛人相濡以沫,白頭偕老,無疑是每個人所追求的理想人生。然而“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當(dāng)一方悄然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留給另一方的只能是無盡的思念與苦痛。就算時間流逝,仍無法排遣心中的繾綣,于是,他們只能把自己的這份思念訴諸筆端,用悼亡詞來寄托自己的感情,因而無不悲切感人。

說到悼妻詞,就無法避開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這首詞不僅開宋代悼妻詞之先河,更是整個悼亡詞的濫觴。在此之前,悼亡文學(xué)只是以詩、文、賦的形式存在,直到這首詞出現(xiàn),悼亡題材才與詞體文學(xué)相結(jié)合,此后悼亡詞便被許多文人納入寫作范圍。其詞云: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1]385。

這首詞是蘇軾為悼念原配妻子王弗而寫,情意纏綿,字字血淚。全詞思致委婉,境界層出,情調(diào)凄涼哀婉,表現(xiàn)了詞人綿綿不盡的哀傷和思念,為膾炙人口的名作。

其他悼念亡妻之作還有賀鑄的《鷓鴣天》(重過閶門萬事非)、朱敦儒的《念奴嬌》(晚涼可愛)、劉克莊的《風(fēng)入松》(歸鞍尚欲小徘徊)、史達祖的《壽樓春·尋春服感念》、戴復(fù)古的《木蘭花慢》(鶯啼啼不盡)等。

相對悼妻詞而言,宋代悼夫詞的數(shù)量要少得多,其實這也不難理解。中國封建社會幾千年一直受“女子無才便是德”思想的統(tǒng)治,女性文學(xué)家本來就是少之又少。加之在古代三妻四妾制度的影響下,男性很難做到從一而終。而一旦男子變心,便會給女性帶來無盡的身心煎熬。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仍有佳作出現(xiàn),比如李清照的《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沈香斷續(xù)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里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fēng)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1]385。

這首詞寫于李清照晚年,丈夫趙明誠去世之后。詞前有小序:“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盵1]1200雖云梅詞,但聯(lián)系詞人的人生經(jīng)歷,就會發(fā)現(xiàn)她不過借梅抒悼亡之思罷了。全詞以“梅”為線索,思念之情,被梅笛挑起,被梅心驚動,又因折梅無人共賞,無人堪寄而陷入無法排遣的悠悠長恨之中,表現(xiàn)了夫君亡歿之后自己以淚洗面的凄涼苦況。

相對李清照而言,另一位宋代女詞人恐怕就知者甚少了,這位女詞人就是孫道絢。盡管她的知名度遠不及李清照,但她的悼夫詞《醉思仙》(晚霞紅)堪與李詞相頡頏,全詞如下:

晚霞紅,看山迷暮靄,煙暗孤松。動翩翩風(fēng)袂,輕若驚鴻。心似鑒,鬢如云,弄清影,月明中。謾悲涼,歲冉冉,舜華潛改衰容。

前事銷凝久,十年光景匆匆。念云軒一夢,回首春空。彩鳳遠,玉簫寒,夜悄悄,恨無窮。嘆黃塵,久埋玉,斷腸揮淚東風(fēng)[1]1618。

相對李詞而言,孫道絢這首詞的主題更明顯一些,作者在詞前小序中便說:“寓居妙湛,悼亡,作此。”[1]1618詞人三十歲喪夫,守志以終。足以見詞人對丈夫矢志不渝的深厚感情,所以寫出來便“字字斷腸語”,讀之令人不忍卒章。

(二)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悼姬悼妾詞

正如前面所說,我國封建社會一直實行男子“三妻四妾”制度,因此除了悼妻詞之外,宋詞中也有大量悼妾詞,這些詞作往往也寫得一往情深﹑凄婉欲絕??傆^封建社會男子和妻妾間的感情,不外乎有兩種情況:第一,受“門當(dāng)戶對”思想影響,男子娶妻很多情況下是出于一定的政治目的,兩人之間并無多少真正感情,而娶妾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對這種不理想婚姻的彌補,因此男子對這種基于真摯感情的妾更多一份愛戀;第二,有的雖夫妻情篤,但畢竟人是一種感情動物,在妻子去世之后,與妾的長期相處中,互相關(guān)懷,互相體貼,久而久之,將以前對妻子的感情轉(zhuǎn)移到妾身上,漸漸產(chǎn)生無法替代的愛情。宋代悼妾詞大致就是在這兩種情況下產(chǎn)生的。

蘇軾的《西江月》(玉骨那愁瘴霧)便是繼其《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之后的又一首悼亡佳作,不過這首詞悼念的對象不再是他的妻子王弗,而是一直追隨自己的朝云,試看全詞:

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fēng)。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掛綠毛幺鳳。

素面翻(常)嫌粉涴,洗妝不褪唇紅。高情已逐曉云空,不與梨花同夢[1]367。

這首詞也題作《西江月·梅》或《西江月·詠梅》,是蘇軾被貶惠州時所作。和李清照的《孤雁兒》一樣,貌似詠梅,實則借詠梅來抒悼亡之情。詞的上片表面是對梅花高貴品質(zhì)的贊揚,實際上是在贊美朝云不畏“瘴霧”而追隨自己來到嶺南這荒蠻之地的美好品質(zhì)。下片表面是寫梅花一壓群芳的姿色,實際上是贊揚朝云“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的美貌,進而表現(xiàn)了詞人與朝云之間真摯而深厚的感情與患難與共、相濡以沫的情誼,從而點出全詞的悼亡主題。因此這首詞既是歌詠梅花,又是懷念亡人,立意獨特新穎,境界高超脫俗,寓意飄渺深刻??芍^語言凄婉、情思悠長,于蘇軾豪放詞風(fēng)中另開一格。

其他如劉弇的《清平樂》(東風(fēng)依舊),吳文英的《絳都春》(燕亡久矣)、《霜葉飛》(斷煙離緒),柳永的《秋蕊香引》,劉壎的《湘靈瑟》等都是悼念亡妾之作,均抒發(fā)了詞人對已故愛妾無法排遣、日夜思念的滿腹癡情。

詞原本就是和樂而歌的歌詞,因而,詞人與歌姬的交往就成了一種普遍的社會風(fēng)氣。當(dāng)詞人政治抱負不能實現(xiàn),個人才華不得施展,滿腔的憤懣之情無處宣泄時,往往從歌姬那里得到同情、理解、支持和安慰,于是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2]的感受將這些仕途失意的詞人和淪落風(fēng)塵的歌姬拉近了一步。很多時候,隨著彼此關(guān)系的進一步發(fā)展,便會成為所謂的“婚外戀”。因此,歌姬便成為宋代詞人的又一悼念對象。

史達祖的《三姝媚》(煙光搖縹瓦)是一首憐香惜玉,纏綿悱惻的悼姬代表作,全詞如下:

煙光搖縹瓦。望晴檐多風(fēng),柳花如灑。錦瑟橫床,想淚痕塵影,鳳弦常下。倦出犀帷,頻夢見、王孫驕馬。諱道相思,偷理綃裙,自驚腰衩。

惆悵南樓遙夜。記翠箔張燈,枕肩歌罷。又入銅駝,遍舊家門巷,首詢聲價。可惜東風(fēng),將恨與、閑花俱謝。記取崔徽模樣,歸來暗寫[1]2997。

這首悼亡詞追悼的是一位多情妓女。作者當(dāng)時因韓侂胄事件受株連被流放,無奈離開臨安,妓女苦苦等待,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未見到所愛之人。后來詞人獲得赦免,回到臨安,去見這位妓女,卻發(fā)現(xiàn)已是物是人非,于是寫詞追悼。

和史達祖一樣,吳文英也曾用此詞牌做過一首悼姬詞《三姝媚·過都城舊居有感》(湖山經(jīng)醉慣)。此外,高觀國的《永遇樂·次韻吊青樓》、柳永的《秋蕊香引》(留不得)、蘇軾的《卜算子》(缺月掛疏桐)等,均表達了詞人對亡姬的哀挽與憐愛之情,不失為宋代悼亡佳作。

(三)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為誰彈——悼念友人詞

中國人自古就看重友情,正所謂“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dāng)以同懷視之”。人生之大幸事莫過于能夠“高山流水遇知音”,即使有一天某一方無奈離去,但彼此間的感情也不會因此而消亡。

蘇軾的《西江月·平山堂》可以說開創(chuàng)了宋代悼友詞的先例:

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fēng)。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是夢[1]367。

蘇軾與歐陽修先后為宋代文壇巨擘,如果說歐陽修是宋朝詩文革新運動的領(lǐng)導(dǎo)者,那么蘇軾就是這一運動的真正實踐者和骨干。兩人分別以自己獨特的文學(xué)成就和崇高的人格魅力吸引了一批才華橫溢的文人,使得宋代文壇形成了群英薈萃的盛況。在我國文學(xué)史上,歐陽修與蘇東坡的師生情誼,更為人傳誦。早在歐陽修執(zhí)掌文壇之時,就公開宣布將來能從自己手中接此大任者必為蘇軾,后來蘇軾果然不負師望,扛起了振興北宋文壇的責(zé)任。這首詞寫于公元1079年,是蘇軾人生中第三次來到平山堂(揚州一地名),見到歐陽修在石壁上留下的文章后所寫的一首懷念恩師之作。從這首詞中我們不僅能感受到歐陽修與蘇軾之間亦師亦友的深厚感情,而且能體會到蘇軾對于自身命運的深沉感喟。

黃庭堅的《千秋歲》(苑邊花外)是為追懷亡友秦觀而作:

苑邊花外。記得同朝退。飛騎軋,鳴珂碎。齊歌云繞扇,趙舞風(fēng)回帶。巖鼓斷,杯盤狼藉猶相對。

灑淚誰能會。醉臥藤陰蓋。人已去,詞空在。兔園高宴悄,虎觀英游改。重感慨,波濤萬頃珠沈海[1]532。

黃庭堅和秦觀都為蘇軾的學(xué)生,兩人與晁補之、張耒并稱“蘇門四學(xué)士”。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方面,兩人旗鼓相當(dāng),但不僅沒有文人相輕,反而交情甚篤。據(jù)詞前小序“少游得謫,嘗夢中作詞云:‘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竟以元符庚辰死于藤州光華亭上。崇寧甲申,庭堅竄宜州,道過衡陽。覽其遺,始追和其《千秋歲》詞?!盵1]532我們可以知道此詞的寫作背景是:詞人被貶往宜州,途經(jīng)衡陽,去拜訪秦觀生前好友孔毅甫,在那里見到了秦觀曾經(jīng)做的一首詞,詞牌為《千秋歲》,于是黃庭堅也以此為詞牌,追作《千秋歲》一首,以示對于友人秦觀的悼念之情。

另外有辛棄疾的《感皇恩》(案上數(shù)編書)是悼念宋代大思想家朱熹的名作。

二、宋代悼亡詞的主要特點

王國維先生《人間詞話》中說:“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3]從整體來看,詩歌主要抒發(fā)文人的壯志豪情,更多陽剛之氣,而詞主要抒發(fā)文人內(nèi)心的幽約情愫,更多陰柔之氣。因此當(dāng)詞人對亡故之人那份深情無法排遣時,就更容易選擇用詞而不是用詩來表達這份痛楚。而且由于詞人與亡者時空兩隔的獨特處境,為了把這份傷悼之情表達得更透徹淋漓,詞人們不得不煞費苦心,巧妙地運用多樣化的表達方式和藝術(shù)技巧,從而使得宋代悼亡詞形成了自己獨有的特色。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幾種:

(一)生亦可死,死亦可生的幻境描寫

由于詞人與亡者時空兩隔,無法相見,而詞人內(nèi)心無盡的思念又難以排遣,于是他們只能在夢中來訴說別后相思。因而宋代悼亡詞中時而實寫詞人的真實處境,時而虛寫兩人的相見;時而抒己懷,時而代亡者抒情;時而寫眼前,時而憶過去,將現(xiàn)實﹑想象與夢境相結(jié)合,從而造成虛實結(jié)合、時空交錯的特點,使生者赴死,死者復(fù)生,將詞人悼亡傷逝的心曲表達得淋漓盡致。蘇軾在他的《江城子》中就生動地上演了一場生死輪回的場面。詞的上片側(cè)重寫詞人對已故十年的亡妻的日夜思念,又設(shè)想縱然如今夫妻相逢,妻子也認不出已是“塵滿面,鬢如霜”的自己,在悼亡中滲透了身世之感,這主要是寫現(xiàn)實的情況。詞的下片側(cè)重記述夢中返鄉(xiāng)與妻子相會的情景,又續(xù)寫夢醒后冥想短松岡上的亡妻孤墳,倍感傷心斷腸。這主要是寫夢中的幻境。詞人大膽想象,使得兩人能夠突破生死的限制,足以看出兩人感情之深厚。

又如劉克莊《沁園春·夢孚若》(何處相逢?)借寫夢境來悼念亡友方信儒,并抒發(fā)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的憤悶心情。與蘇詞相反,該詞的上片寫幻境,或使亡者復(fù)生,或使自己虛死,從而與亡友同游天下,表現(xiàn)了詞人豪邁樂觀的情懷,詞的下片描寫夢后展示的現(xiàn)實景象,歲月蹉跎,功名未立,只落得“凄涼感舊,慷慨生哀?!边@是寫實,與上片記夢寫虛形成強烈的反差,充分抒發(fā)了傷時優(yōu)國、自悲功業(yè)無成的思想感情。

其他如史達祖《三妹媚》寫重返杭州尋訪故妓,卻見瑟存人亡,因睹物懷人而揣想故妓別后相思憔悴的情景,流露了無限愛憐體貼之意;劉克莊《風(fēng)入松》“殘更難勝抵年長”寫詞人傷悼之極,迫切希望找到返魂香,讓亡妻重返人間,繼而又幻想自己去蓬萊仙境尋覓亡妻,以續(xù)前緣。這些都是運虛入實,采用想象的方式表達了對亡妻、故妓綿綿無盡的相思鐘愛之情;吳文英《三妹媚·過都城舊居有感》一詞在悼念亡姬中將今昔盛衰、哀樂的變化交織鋪敘。追憶往昔與愛姬一起歌舞宴游的歡娛生活則是“湖山經(jīng)醉慣,潰春衫、啼痕酒痕無限”“繡屋秦箏,傍海棠偏愛,夜深開宴”,回顧眼前的凋零景象則是“舞歇歌沉”“紫曲門荒,沿敗井、風(fēng)搖青蔓”,詞人如今也是“斷襟零袂”“紅顏先變”“佇久河橋欲去,斜陽淚滿”。在強烈的對照中,既深化了悼姬之情,又抒發(fā)了人世滄桑的感慨。

此外,吳文英《霜葉飛·重九》、李元膺《茶瓶兒》(去年相逢深院宇)等詞,也都通過對這種生死輪回的幻境描寫抒發(fā)了人事全非、不堪回首的痛惜傷悼之情。

(二)多用表示悼亡的典型意象以寄托對亡人之思

古詩詞中運用意象是文人的一貫做法。唐代王昌齡提出“景與意相兼始好”[4]198的命題,南宋范晞文在《對床夜語》中說:“情景相融而莫分也”[4]198,這都說明了意象在古詩詞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性。恰到好處的意象運用的確能夠使作品達到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的境界美。因此長期以來,一些意象便形成了特定的情感內(nèi)涵,比如月有望月懷人、思鄉(xiāng)之意;柳與“留”同音,故常以“柳”表達送別之情;蘭則為高潔的情操、隱士的象征。宋代詞人也繼承了前人這種運用意象作詩的手法,在悼亡詞中使用了一系列具有特定情感蘊意的意象。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幾種:

1.悼亡與花意象

花意象在古詩詞中十分常見,因而在飽含思念之情的悼亡詞中自然也少不了花意象。宋代悼亡詞中有各種類型的花意象。比如海棠,又名斷腸草,且有“花中神仙”的美稱,由它的名稱便可知其象征意義。海棠花花性嬌柔,故常用來比喻美人。例如,李元膺《茶瓶兒》上片“去年相逢深院宇,海棠下,曾歌《金縷》”句,詞人就用海棠花來比喻妻子的花容月貌。下片用風(fēng)吹飛絮表明妻子已逝,不可復(fù)見。這里詞人用“海棠”這一意象既表明了亡妻的美麗與善良,又體現(xiàn)了自己對她難以排解的思念。

梅花也是宋代悼亡詞中常見的花意象。有的詞人直接將梅花寫進詞題中,如蘇軾《西江月·梅花》;有的則在詞前小序中說明是在詠梅,如李清照的《孤雁兒》。這些詞看似詠梅,實際上是詞人為悼念亡人而作。詞中或以梅喻人,或睹梅思人,將梅花意象與對亡故之人的思念聯(lián)系起來,頗具神韻。

除了海棠和梅花之外,柳花在悼亡詞中也很常見。史達祖《三姝媚》首句“煙光搖縹瓦。望晴檐多風(fēng),柳花如灑”中便用到了柳花意象,不僅起到了交代時間的作用,而且將自己的追悼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

其他的花也出現(xiàn)在悼亡詞中。例如,劉克莊《風(fēng)入松》(殘更難睚抵年長)中“芙蓉院落深深閉,嘆芳卿,今在今亡”;高觀國《永遇樂》(淺暈修娥)中“春風(fēng)花信,秋宵月約,歷歷此心曾許”;史達祖《壽樓春》(裁春衫尋芳)中“幾度因風(fēng)殘絮,照花斜陽”“飛花去,良宵長”。總之,悼亡詞普遍利用了花輕柔嫵媚﹑花期短暫﹑極易凋零的特點,使花意象與詞人對亡人的思念結(jié)合起來。

2.悼亡與樹意象

樹也是宋代悼亡詞中的常見意象。悼亡詞中的樹意象主要有:楊柳,古詩詞中用楊柳表達思念這一情感內(nèi)蘊源自于《詩經(jīng)》《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句。戴復(fù)古《木蘭花慢》中“重來故人不見,但依然,楊柳小樓東”中用“楊柳”表現(xiàn)一種物是人非的滄桑感;史達祖《花心動》(風(fēng)約簾波),詞末句“意不盡,垂楊幾千萬里”,用“垂楊”(即垂柳)這一意象點明了詞人對亡妻的思念﹑依戀和傷感之情,而且用“幾千萬里”來修飾“垂楊”,更顯示出了詞人的思之深,痛之廣。梧桐,在古詩詞中常用來象征愛情。唐代李白《秋登宣城謝眺北樓》中有“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白居易《長恨歌》詩云“春風(fēng)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李煜《采桑子》也有“梧桐晚,幾樹驚秋。”因此,在宋代悼亡詞中,我們也常常見到梧桐意象。賀鑄《鷓鴣天》(重過閶天萬事非)中“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一句明確用“梧桐”象征詞人與亡妻之間堅貞不渝的愛情。袁去華《虞美人》中也有詞句“娟娟缺月梧桐影,云渡銀橫靜”,借“梧桐”表達男女愛情。其后許多其他體裁的文學(xué)作品也沿用了這種象征手法。元代白樸的雜劇《梧桐雨》就借梧桐的意象表達了唐明皇和楊貴妃之間的生死之戀。

連理樹也是用來象征愛情的,而且這種愛情往往是超越生死的。因此這一意象在宋代悼亡詞中也能夠見到。例如史達祖《于飛樂·鴛鴦怨曲》(綺翼鶼鶼)詞中最后一句即寫到“將終怨魂,何年化、連理芳枝”,這正是白居易《長恨歌》中“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的真切表達,由此可見詞人對妻子生死不渝的愛情。

3.悼亡與樂器意象

古人講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樂器是文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東西,即使是詞人與朝夕相處的妻子之間也常以琴瑟相和,更別提以賣唱為生的歌姬了。因此,悼亡詞中怎么能少了樂器這一意象呢?宋代悼亡詞中的樂器意象首先是琴。琴意象的情感內(nèi)涵主要是悼念亡妻亡妾,比喻夫妻琴瑟和諧。例如,史達祖《三姝媚》(煙光搖縹瓦)中“錦瑟橫床,想淚痕塵影,鳳弦常下”,“錦瑟”“鳳弦”都指的是“琴瑟”,這是女主人公的遺物,因此寫它既點出悼念之情的由來,又暗含兩人以前琴瑟和諧的生活。除了琴之外,宋代悼亡詞中的樂器意象還有簫和笛。王炎的《木蘭花慢》(緗桃花樹下)中“紅錦織殘舊字,玉簫吹斷余聲”,就是用玉簫凄婉的聲音烘托全詞悲愴的氣氛。李清照《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中“笛里三弄”,寫笛聲的幽怨引起了詞人的思人懷舊之情?!按岛嵢巳ビ駱强?,腸斷與誰同倚”句中李清照借“吹簫人”(秦穆公時簫史,他的簫聲能招引鳳凰。后來他和妻子——穆公女弄玉雙雙仙去)這一愛情神話,暗示自己以前幸福的夫妻生活,接著又寫今日“人去樓空”的凄涼景象,表達自己對丈夫的刻骨哀思。

宋代悼亡詞中這些典型意象的運用,不僅使得作品的詞境更為開闊、內(nèi)蘊更為深厚,而且可以將詞人那份難以言表的感情充分地展現(xiàn)出來,也使得這份感情突破了時空限制,釋放出巨大的情感力量,令后世讀者回味無窮。

(三)通過回憶亡者生前的活動細節(jié)來寫懷戀之深情

善于對亡者生前的活動細節(jié)進行描寫是宋代悼亡詞的又一重要特點。這些生活細節(jié)表面上看來平凡無奇,微不足道,但其內(nèi)含深蘊,浸透感情,詞人以極精煉的文字將其寫進詞中,頗能打動人心,起到以小見大、畫龍點睛的藝術(shù)效果。這一特點主要體現(xiàn)在宋代男性作家寫的悼妻悼妾詞中。譬如賀鑄《半死桐》回憶妻子為自己補衣的情景,“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fù)挑燈夜補衣”;史達祖《壽樓春》寫裁衣的情景,“裁春衫尋芳,記金刀素手,同在晴窗。幾度因風(fēng)殘絮,照花斜陽。誰念我,今無裳”?!哆^龍門》寫剪衣,“崖中針線早消香,燕尾寶刀窗下夢,誰剪秋裳”;吳文英《三妹媚》寫浣衣,“又客長安,嘆斷襟零袂,涴塵誰浣”;戴復(fù)古《木蘭花慢》寫縫衣,“念著破春衫,當(dāng)時送別,燈下裁縫”;劉克莊《風(fēng)入松·福清道中作》其二寫搗衣,“蕭瑟搗衣時候,凄涼鼓缶情懷”。這幾首詞分別通過回憶妻妾為自己“補衣”“裁衣”“剪衣”“浣衣”“縫衣”“搗衣”等生活細節(jié),展示了一個個在貧困生活中的賢惠妻子的形象,也抒發(fā)了詞人對她們深沉的悼念之情。

蘇軾《江城子》寫妻子王弗梳妝的細節(jié),“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夢中與妻子相見,看到的景象不是別的,而是妻子對鏡梳妝的場面。這足以看出妻子的這一經(jīng)典動作在詞人腦海中的印象之深刻,否則詞人怎么會在短暫的夢境中也能見到這樣的場景呢?史達祖《三姝媚》中回憶歌姬偷理羅裙的細節(jié),“諱道相思,偷理綃裙,自驚腰衩”。詞人從這位多情女子的角度出發(fā),寫她雖然對情人魂牽夢縈,但卻難以表達,不得不把這份感情深埋心底,但當(dāng)她偷偷整理自己的裙衩時,卻已發(fā)現(xiàn)自己因思念而消瘦了許多。還有李清照《浪淘沙》寫登樓、撥火(焚香)的細節(jié),“簾外五更風(fēng),吹夢無蹤,畫樓重上與誰同?記得玉釵斜撥火,寶篆成空”;蘇軾《西江月》中寫朝云洗妝,“素面翻(常)嫌粉浣,洗妝不褪唇紅”。

以上諸詞所寫種種日常生活中的瑣碎細節(jié),都在詞人內(nèi)心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記憶。一旦經(jīng)過詞筆追述出來,便足以表現(xiàn)詞人們對亡妻、亡妾(姬)或亡夫情真意切的悼惜和懷戀。

(四)死別的痛苦和生者的人生失意相結(jié)合

縱觀整個中國文學(xué)史,那些膾炙人口之作,大多出自仕途不順、命運多舛的失意文人,他們或感慨自己生不逢時,懷才不遇,或感慨君主昏庸,奸佞當(dāng)?shù)?。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提出了“發(fā)憤著書”說;韓愈在《送孟東野序》一文開宗明義地提出“不平則鳴”說,又在《荊潭唱和詩序》中說,“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歐陽修更進一步將這一觀點發(fā)揮到了極致,在《梅圣俞詩集序》中直接提出“詩窮而后工”說。由此可見,古人也意識到了困厄的人生境遇與創(chuàng)作潛能之間的關(guān)系,而宋代悼亡詞正體現(xiàn)了這一關(guān)系。當(dāng)詞人人生失意,內(nèi)心的苦水無法傾吐時,便更易想起那些曾經(jīng)陪伴自己,和自己共患難、同風(fēng)雨的人。當(dāng)物是人非,陰陽兩隔,滿眼的失意淚水無處揮灑,滿心的委屈無人訴說時,他們便只能將其寓于詞中。

能夠體現(xiàn)悼亡詞這一特點的典型作品便是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妻子去世恍然間已過十年,這十年中,王安石在宋神宗的支持下推行新法,而蘇軾卻因反對新法而受到新法派的打壓,內(nèi)心孤憤難平。后來蘇軾因此被貶密州,又值荒年,為了改善當(dāng)?shù)厝嗣竦纳顥l件,他每天忙于政務(wù),但自己卻過著清苦的生活。又加之詞人如今已到不惑之年,那種相濡以沫的頡頏深情,更顯珍貴,無時無刻不縈繞心頭。一句“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的感嘆,蘊含著詞人多少無奈的情懷。愛人的離世、仕途的打擊、困厄的環(huán)境使詞人已枯木一般形神衰敗。雖初至不惑,但已“塵滿面,鬢如霜”,足以見出妻子離世后的十年間詞人經(jīng)歷的波折之多。

黃庭堅《千歲秋》也很好地把對友人的思念與自己的人生失意結(jié)合了起來?!盀I誰能會”表面是寫自己的對友人的深切思念無人領(lǐng)會,其實是寫自己內(nèi)心的抱負以及不能實現(xiàn)的痛苦心情無人領(lǐng)會,因為詞人的悼念之情根本不難領(lǐng)會。因此這首詞中包含兩層悼念之意:一層是悼念友人秦觀,另一層則是詞人的自悲自悼。友人已逝,長眠地下,而自己仍在奔赴貶所的途中,在這樣倍受打擊的環(huán)境下,自己還能祈求長生嗎?

大部分宋詞都是上片寫景,以景引入,下片抒情,點明主題。而劉克莊的《風(fēng)入松》(歸鞍上欲小徘徊)卻另辟蹊徑,一開始便寫自己削職返家、對前路充滿迷茫與彷徨的無奈與痛苦。詞人用“歸鞍”“徘徊”“逆境難排”這些字眼,看似寫自己歸家途中的經(jīng)歷,實際上抒發(fā)的是自己對于宦海浮沉的悲憤之情。所以這首詞并非為單純的悼亡之作。假如詞人純粹為了悼亡,那么他此刻就不會徘徊,而應(yīng)是快馬加鞭地回到那個曾經(jīng)和妻子一起生活過的地方,去妻子的墳頭一灑傷心的淚水。“逆境難排”一句表現(xiàn)了詞人此刻的真實處境:仕途失意,削職歸家,報國無路,這種困厄的處境使詞人煩惱、彷徨與迷茫。這里詞人把對妻子的悼念與自己此刻彷徨歧路的人生處境結(jié)合起來,渾然天成,不露痕跡。

三、宋代悼亡詞所反映的宋人的生命意識

“生命意識”是人作為一種高級動物所獨有的思維,它是人類的情感體驗和對自身命運進行的哲學(xué)層面的理性思考,是人對于自身的生存狀態(tài)、生存方式、生存質(zhì)量以及最終的靈魂歸宿等一系列問題的思考與追問。自從人類誕生以來,這一活動便開始了?!芭畫z造人”的神話是人類對于生命起源的思考;有關(guān)地獄、天堂的故事是人們對于死亡的思考;一代圣人孔子曾發(fā)出“逝者如斯夫”的感慨;莊子則說“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屈原在《離騷》中也反復(fù)悲嘆“恐年歲之不吾與”“望崦嵫之勿迫”;一代杰出的政治家曹操在他的詩歌中也唱出了“神龜雖壽,猶有競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生命悲歌。

盡管人們的生命結(jié)局相同,但由于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不同,對于同樣短暫的人生有著不同的體悟。處于社會轉(zhuǎn)型時期的宋代士大夫們,由于生存的歷史環(huán)境與宋前社會不同,其對待人生的態(tài)度亦呈現(xiàn)出鮮明的時代特點。面對仕途的坎坷多艱、人生的聚散無常,他們時而奮發(fā)有為﹑勇?lián)?zé)任,時而安于平淡﹑詩意棲居。而他們所表現(xiàn)出來的積極入世的外向追求、歸于自我的內(nèi)斂心態(tài),從一定意義上講,都與當(dāng)時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密切相聯(lián),與此相應(yīng)并共同構(gòu)成宋代文化整體的是宋人的生命意識。對于生活,他們感到既快意又苦悶﹑既滿足又悲涼﹑既熱情又衰憊,這“復(fù)合”式的生命體驗成了這一階段最引人注目的、富有時代特色的主流形態(tài),而這種種生命體驗我們都可從宋代悼亡詞中窺見。這些悼亡詞也正是宋人在審視自我生活、思考自我命運的基礎(chǔ)上,挖掘出的一個無比感傷深邃的生命世界,這個世界中的“我”豐富復(fù)雜。

(一)對命運無常的感傷嗟嘆

感傷憂郁是宋人的整體精神特征。由于國力衰微、外戰(zhàn)屢敗,宋人的自信心與熱情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于是不自覺地流露出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無奈與惆悵。宋人性格脆弱,感情執(zhí)著,往往多懷嗟老情緒,傷逝心理,多發(fā)“華屋山丘,聚散無?!钡娜松锌瑩碛幸环N悲劇情懷。因此,對于命運無常的感傷嗟嘆成了他們生命意識的主流。體現(xiàn)在他們所寫的悼亡詞中,往往撫今追昔,唏噓生哀,使得詞中充溢著憂生憂世的悲劇性意蘊。當(dāng)蘇軾于貶謫途中月夜夢醒,當(dāng)清照身處他鄉(xiāng)歷蕭風(fēng)疏雨,所有經(jīng)歷過的人生的酸甜苦辣,遷謫途中的寂寥落寞,亂離途中的艱辛無依全都化作了生者對死者深切的思念,進而流瀉筆端,便有了“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的傷感,有了“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的肝腸寸斷。無奈的蘇軾、李清照無法改變時間的流逝和人生的命運,只能空空傷心。

和蘇東坡、李清照一樣,賀鑄在他的《鷓鴣天》(重過閶門萬事非)中也集中表達了自己對于命運無常的感傷情懷。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垅兩依依??沾才P聽南窗雨,誰復(fù)挑燈夜補衣[1]645?

這首詞中,詞人開篇便提出了自己對命運無常的不滿情緒,發(fā)出“同來何事不同歸”的質(zhì)問。下面幾句,集中表達了詞人的感傷情懷,他的感傷因素包括兩個層面:一層是為詞中抒寫的自然界物象變遷而感傷,梧桐的半死,歲老的清霜,鴛鴦的頭白,原草的露晞等都構(gòu)成詞人情殤的基礎(chǔ),說明詞人對自然之悲的敏感;二層是為現(xiàn)實中個人身世而感傷。

趙佶《醉花魄》也表現(xiàn)了詞人對于命運無常的嗟嘆感傷,全詞如下:

無言哽咽??礋粲浀媚陼r節(jié)。行行指月行行說。愿月常圓,休要暫時缺。

今年花市燈羅列。好燈爭耐人心別。人前不敢分明說。不忍抬頭,休見舊時月[1]1163。

這首詞是詞人于元宵節(jié)追悼明節(jié)皇后。詞的上片寫詞人由元宵節(jié)賞燈引起了悼亡之情?!盁o言哽咽??礋粲浀媚陼r節(jié)?!痹压?jié)里,看著這璀璨的花燈,詞人不由得想起了去年的今日,不由得掩面流淚、無言哽咽。在每個人的心中,這明亮的月亮都有不同的意義。但不管怎樣,只愿這月亮永遠這么圓,不要有所虧缺。詞人在這里以月的圓缺來暗示人的悲歡離合,表達了自己“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美好愿望。詞的下片以今年花市的盛況襯托人世的凄涼,“今年花市燈羅列”,但無奈斯人已逝,美好的花燈再也無心觀賞。詞人這份孤獨落寞的情懷有誰能夠體會呢?在這樣美好的日子里,他又怎能將自己內(nèi)心的愁苦表現(xiàn)出來、破壞大家的賞燈興致呢?更不敢去抬頭望月,怕這輪他們曾經(jīng)共同賞過的月亮又勾起自己的思念情懷。整首詞因景寫情,又以景抒情,表達了詞人對于物是人非、人生無常的嗟嘆。

除此之外,史達祖《壽樓春》“幾度因風(fēng)殘絮,照花斜陽”中用“殘絮”“斜陽”等意象,透露出一種蕭瑟凄涼氣象。柳絮本來是繁多的,但詞人卻偏偏寫被風(fēng)吹剩的“殘”絮,陽光本應(yīng)給人一種明朗的感覺,但詞人卻偏偏寫即將落幕的“斜”陽,這種象征衰敗意象的運用,暗喻了生命的消逝、妻子的亡故。同時詞人以“殘絮”“斜陽”做比喻,也表達了自己對于生命易逝的嗟嘆感傷。黃庭堅在他的《千歲秋》中運用對比的手法,反映了時局的動蕩,一方面抒發(fā)了他對友人秦觀的悼念之情,另一方面也表露了詞人對于自身坎坷命運的感傷情懷。

(二)“看穿”人生的超脫豁達

中國文人一直追求一種“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立身原則,當(dāng)現(xiàn)實不再給他們實現(xiàn)自我人生追求的機會的時候,他們便會采取一種“善待今生”的豁達心態(tài)。宋代文人的國家主人公意識十分強烈,他們以國家天下為己任,積極承擔(dān)社會責(zé)任。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理想是他們始終追求的人生風(fēng)范。他們把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與社會緊密相連,面對日益嚴重的內(nèi)憂外患,宋代文人希望自己的政治主張能夠得到統(tǒng)治者的采納,從而挽救國家和人民于危難之中。與此同時,宋代對于文人的思想控制更為嚴密,朝廷內(nèi)部黨爭激烈,因而他們雖滿腔抱負,卻未必都能實現(xiàn),但在三教合一思想的影響下,宋人并不像前代文人那么極端。既沒有像屈原那樣投身汨羅,也沒有像李白那樣放浪形骸,更沒有一味沉湎于自我價值不能實現(xiàn)的痛苦,而是在一番感慨唏噓之后,試著以一種豁達的心態(tài)對待這一切。他們大有視痛苦為“精神財富”而用來“自享”“自娛”的心理癖好。換句話說,痛苦既然避無可避地來臨了,那無妨用自我釋懷的文字將它們記錄下來,寶藏在字里行間,以供自己像流血者舔舐傷口那樣作自我撫慰。因此,在他們所寫的悼亡詞中,也透露出一種超然出世的豁達感。試看蘇軾的《西江月·平山堂》:

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fēng)。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皆夢[1]367。

此詞寫于公元1079年(宋神宗元豐二年),當(dāng)時蘇軾由徐州調(diào)至湖州,經(jīng)過揚州大明寺側(cè)的平山堂,看到堂壁上恩師遒勁的手跡后有感而作。一方面是借以抒發(fā)自己對恩師的緬懷之情,另一方面也蘊含著蘇軾自身的人生感喟。末句“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是夢”直接點出自己樂觀豁達的心態(tài)。恩師雖然去世了,對于他而言,人生的所有坎坷如夢境一般,都已轉(zhuǎn)頭成空、化為虛無,而如今依然健在的我們,也不正是生活于夢中嗎?雖然人生未必事事如意,但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因為這一切終歸成空。不要因此懷疑蘇軾消極避世,也許正是因為他有這樣超脫豁達的心態(tài),才能夠在屢遭貶謫的仕途中繼續(xù)前行,以自己剛正不阿的品格、功惠當(dāng)代的斐然政績在人們的心中樹立起高大峻潔的形象。蘇詞中傳達的這種獨特的人生態(tài)度,這種“善待今生”的聰明圓通,正是宋人“看穿”人生后的豁達心態(tài)的典范。

在宋代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影響下,傳統(tǒng)的儒學(xué)主導(dǎo)著文人人生的基本方向,規(guī)定著他們?nèi)松幕緝r值追求,而佛老思想則是他們焦躁感情的潤滑劑,是對傳統(tǒng)儒學(xué)精神不能實現(xiàn)的平衡,因此他們也善于用佛家的色空觀念來看待一切。既然人生如夢,那么仕途的坎坷又有什么值得痛苦的呢?宋人這種對于人生的隨性、空幻、虛無感,這種于身心拘役中求得個人靈魂解放的人生追求,正體現(xiàn)著宋人“看穿”人生后的超脫豁達感。吳文英《霜葉飛》中“早白發(fā),緣愁萬縷,驚飆從卷烏紗去”一句,化用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中的“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表達自己對于坎坷人生的豁達心態(tài)。后面緊接著“謾細將、茱萸看,但約明年,翠微高處”也是化用杜甫的詩句“明年此會知誰健,笑把茱萸仔細看”。杜詩意謂今年重九,強樂自寬,但不知明年此會何如耳。而夢窗今年未能登高,但空想明年能有機會。老杜是細看茱萸,夢窗雖也看茱萸,但著一“謾”字就自覺無謂,于錯失良機的遺憾中透出一份豁達心態(tài)。

(三)面對死亡的無可奈何

生死是人生命開始與終結(jié)的標志,人類的生命意識集中表現(xiàn)為對生的思考和對死亡的思考。死亡,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結(jié)局。儒學(xué)代表孔子曾說“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可見孔子所注重的是生而不是死,他對待死亡采取的是一種回避的態(tài)度;道家對待死亡的態(tài)度與儒家不同,認為整個宇宙是渾然一體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5]。在他們看來,死與生是辯證統(tǒng)一的。到了魏晉時期,由于社會的動亂,文人對于死亡更多的表現(xiàn)出了一種恐懼,因此有的文人采取極端方式(喝酒等)來對抗死亡,比如阮籍;有的希望通過訪仙、煉丹來逃避死亡,獲得永生,比如郭璞;有的以一種返璞歸真的行為來解放自己,以求超越死亡,比如陶淵明。由此可見,同樣是面對死亡,不同時代的人往往采取不同的方式來對待它。那么,宋人對待死亡又是一種什么樣的態(tài)度呢?

宋代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比較特殊的朝代,中國的封建王朝發(fā)展到宋代,已逐漸由攻勢變成了守勢。宋代所面臨的外患比較嚴重,有宋一代三百余年,很少完全安定過,一直處在風(fēng)雨飄搖﹑動蕩不安的局面中。這樣的時代背景使宋人始終有一種生存危機感,也使他們更易聯(lián)想到人生的短暫,感到死亡盡在眼前。在這樣的時代背景和社會環(huán)境下,宋代文人面對死亡,苦苦掙扎,以求突破這死亡的限制,但卻始終無法沖破“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的魔咒,死亡終會降臨,生死與共的愿望也必然化為泡影,最終只能以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而告終。下面我們主要通過朱敦儒的《桃園憶故人》來分析一下宋代人這種無可奈何的死亡意識:

誰能留得朱顏住。枉了百般辛苦。爭似蕭然無慮。任運隨緣去。人人放著逍遙路,只怕君心不悟。談指百年今古。有甚成虧處[1]1104。

開篇即以一句“誰能留得朱顏住。枉了百般辛苦”指出任何人都無法阻擋時間的流逝和死亡的來臨,即使你拼命努力地去與命運抗爭,到頭來也只是白白辛苦,死亡該來的還是會來。詞人似乎能夠接受命運的安排,既然“爭似蕭然無慮”死亡無可避免,那么不如“任運隨緣去”,憑著命運隨它去吧!整個上片寫的是詞人面對時間流逝,死亡來臨的態(tài)度。下片詞人似乎是在勸慰他人,人人都可以在短暫的生命中過得逍遙自在,又何必擔(dān)憂死亡的來臨呢?可只怕能像詞人這樣能領(lǐng)悟生命意義,看破死亡的人很少。彈指間百年已過,古今兩重天,生命也不過如此,那么又有什么虧空之處呢?

初讀此詞,覺得詞人對待死亡似乎是一種比較豁達的心態(tài),既然生命本如此,那么不妨樂觀一點,欣然接受它。但是仔細品讀,便能感受到這份豁達心態(tài)下卻是一顆無可奈何的心靈。難道詞人真的可以看透生死嗎?能夠無畏的面對死亡嗎?恐怕未必,詞人的表面的這份豁達正表露了他內(nèi)心深處對于死亡的無可奈何,并不是詞人不想突破死亡對于生命的限制,也許他也曾“百般辛苦”地為此努力過,但所愛之人的亡故使他已明白,這樣的結(jié)局是人生必須面對的,是無法突破的,所以只能去坦然接受。

同樣的無可奈何的死亡意識在其他宋代悼亡詞中也有不同程度的表露。吳文英《絳都春》“葉吹幕喧,花露晨晞秋光短”句中的“風(fēng)吹枯葉”“花露易晞”“秋日時短”,既是詞人對眼前景色的描寫,也是詞人對于生命短暫、死亡臨近的聯(lián)想。史達祖《三姝媚》中的“可惜東風(fēng),將恨與,閑花俱謝”一句,表面上表達的是對東風(fēng)使花兒凋落的無奈與惆悵,而實際上表達的卻是詞人面對死亡的態(tài)度。一個“恨”字,將詞人對于生命逝去的無奈與惆悵表達得淋漓盡致。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宋代悼亡詞一方面作為生者與死者的“對話”,是為了忘卻卻又無法忘卻的紀念。它們所抒寫的,乃是人世間最為沉痛的至情,這種至情可以是愛情﹑親情,也可以是友情,但無論哪一種,都令人為之動容。另一方面,宋代悼亡詞又反映了宋人對于生死的態(tài)度,是他們生命意識的投射。通過對這些詞作的分析,不僅可以了解宋人在那樣一個特殊的封建時代如何面對生活,而且會對我們的人生產(chǎn)生很多啟迪作用。這些悼亡詞無論是在藝術(shù)技巧的運用,還是在反映生活的深度方面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它作為宋詞的一個分支,確實是卓然特立、別樹一幟的。它無愧于兩宋這個詞的黃金時代,也無愧于宋詞的燦爛輝煌。

[1]唐圭璋.全宋詞[M].北京﹕中華書局,1999.

[2]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xué)作品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96.

[3]王國維.人間詞話[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3:327.

[4]童慶炳.文學(xué)理論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

[5]莊子.莊子[M].北京:中華書局,2010:45.

猜你喜歡
悼念詞人蘇軾
沉痛悼念張慶林教授
沉痛悼念何魯麗同志
團結(jié)(2022年2期)2022-05-05 13:00:16
論詞人擇調(diào)與審美聯(lián)想
從善如流
詞人的職業(yè)
文苑(2020年6期)2020-06-22 08:42:08
蘇軾“吞并六菜”
蘇軾吟詩赴宴
沉痛悼念周常林先生
尋根(2018年5期)2018-10-16 09:19:44
蘇軾發(fā)奮識遍天下字
沉痛悼念黃榮波同志
大江南北(2016年8期)2016-02-27 08:22:45
南木林县| 台东市| 诸城市| 通城县| 克东县| 剑阁县| 普陀区| 南华县| 安化县| 江孜县| 庆安县| 五莲县| 麻栗坡县| 乌拉特前旗| 连山| 平山县| 杨浦区| 肥西县| 吴江市| 乌兰浩特市| 沾化县| 巴塘县| 五华县| 阳山县| 天台县| 锡林郭勒盟| 胶南市| 进贤县| 阿鲁科尔沁旗| 奈曼旗| 吉隆县| 合川市| 泗阳县| 九龙城区| 郓城县| 米脂县| 涞源县| 乌拉特前旗| 安吉县| 五大连池市| 从化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