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生,武振玉
(吉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長春 130012)
說“擇”兼釋“擇人而任勢”
吳春生,武振玉
(吉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長春 130012)
先秦時代“擇”有“揀選”和“舍棄”兩個核心義位,前義位搭配整體概念賓語時,選擇的標(biāo)準(zhǔn)往往暗含其中,并不是真正的整體概念。后義位搭配整體概念賓語時,只用于選擇句中,是在兩個或多個整體概念中進(jìn)行取舍??疾臁皳袢硕蝿荨笨砂l(fā)現(xiàn),此句是對前面“求之于勢”“不責(zé)于人”兩個分句意思的濃縮、形式上的緊縮,其中“人”系整體概念,因而句中“擇”當(dāng)為“舍棄”,全句當(dāng)解為“放棄人而去利用勢”。
“擇”;“擇人而任勢”;考辨
先秦時代的“擇”,《王力古漢語詞典》《辭源》《辭海》等辭書中一般認(rèn)為是選擇,但此種說法似乎并不能解釋 《孫子兵法·勢篇》“故善戰(zhàn)者,求之于勢,不責(zé)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中的“擇”?!豆视?xùn)匯纂》《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等辭書中雖有“舍棄”的說法,但是又把“擇”視為是同“釋”或通“釋”,即把“擇”與“釋”看為通假或異體字。①
事實上,對于此句,尤其是對于句中的“擇”,歷來注家眾說紛紜。十一家中除曹操和何氏訓(xùn)釋不明外,其余各家都是把“擇”解為“選擇”,視“擇人”和“任勢”之間為順承關(guān)系,“擇人而任勢”即選擇適當(dāng)?shù)娜巳ダ脛?。其中杜牧、張預(yù)更是強調(diào)從選人、用人角度來理解此句。②近現(xiàn)代的學(xué)者在此句上的分歧更大。歸納起來,以上各家觀點可分為三種:其一,“擇”字為“選擇”,“擇人”與“任勢”之間為順承關(guān)系,“擇人而任勢”即為“選擇賢將去利用勢”,以駢宇騫、郭化若先生為代表;其二,“擇”字釋為“舍棄”,“擇人”與“任勢”之間為并列關(guān)系,以裘錫圭、李零、李先華和吳九龍等先生為代表;其三,“擇”字也為“選擇”,“擇人”與“任勢”之間也為并列關(guān)系,但“擇人”與“任勢”作為并列謂語系同一主語所發(fā)出,句意為挑選適當(dāng)人才,充分利用形勢,以陳志明、晉月愛、軍事科學(xué)院《孫子》注釋小組為代表。③
上述分歧由來已久,其焦點在于對“擇”的不同理解。因此,筆者以為,如果能把“擇”的義項弄清,并弄清其各個義項的分布狀況,分歧自然迎刃而解。本文試圖從“擇”的義素及其分布等相關(guān)幾個方面對“擇”及“擇人而任勢”做一個考察。
徐時儀先生指出,尋繹詞義演變軌跡是揭示詞義之所以然的有效途徑。[1](P315)因此,要弄清“擇”的義項就應(yīng)當(dāng)從考“擇”之字形本義開始?!皳瘛痹诩坠俏奈从幸姷剑鹞牡淖中闻c小篆字形大致相當(dāng)。從小篆字形上看,“擇”左邊為“手”,右邊為“睪”?!笆帧闭f明“擇”與手部動作有關(guān)?!安G”,《說文》有云,“睪,司視也……令吏將目捕罪人也”,段玉裁注“司視”為“伺視”。這說明“擇”與目測有關(guān)?!笆帧薄安G”合之會意則得到“擇”的本義,即《說文解字》所云:“擇,柬選也”,段玉裁亦云:“擇,柬選也?!奔磉x即揀選,在兩類及以上的人或事物中進(jìn)行挑選,挑選需要動手亦需要目測——因而,筆者以為“擇”亦可為會意字,《說文·手部》用“擇,從手睪聲”把“擇”分析為形聲字不夠準(zhǔn)確。我們記“擇”的“揀選”義為“擇1”,先秦已見用例,如:
(1)擇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霽,曰蒙,曰驛,曰克,曰貞,曰悔,凡七。(《尚書·洪范》)
(2)又曰:“鹿死不擇音?!毙麓髧?,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鋌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罔極,亦知亡矣。將悉敝賦以待于鯈,唯執(zhí)事命之。(《左傳·文公十七年》)
既為“揀選”,那么必有所留取,因而由“揀選”而產(chǎn)生出“擇取”義,記之為“擇2”,如:
(3)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獄,非爾惟作天牧。今爾何監(jiān),非時伯夷播刑之迪,其今爾何懲,惟時苗民,匪察于獄之麗,罔擇吉人,觀于五刑之中?!保ā渡袝涡獭罚?/p>
(4)夏,齊姜薨。初,穆姜使擇美槚,以自為櫬,與頌琴,季文子取以葬。(《左傳·襄公二年》)
顯然,“擇1”和“擇2”的區(qū)別在于,“擇1”強調(diào)挑選的過程,而“擇2”強調(diào)挑選的結(jié)果,即挑選之后有所留取。除了“揀選”“擇取”兩個義項外,文獻(xiàn)中還存在著“擇”的其他義項,如:
(5)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羊何擇焉?(《孟子·卷一梁惠王章句上》
(6)取此擇彼,問故觀宜。④(《墨子·說經(jīng)上》)
(7)厚葬久喪果非圣王之道,夫胡說中國之君子為而不已操而不擇哉?(《墨子·節(jié)葬下》)
(8)故擇先王之法而法其所以為法。(《呂氏春秋·察今》)(許維遹:“擇”字《呂覽纂》作“釋”,“擇”“釋”聲同字通。[1])
(9)先圣擇兩法一,是知萬物之情。(《呂氏春秋·大樂》)(高誘注:擇,棄也。[2](P267))
(10)太山不立好惡,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擇小助,故能成其富。(《韓非子·大體》)
(11)是以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xì)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諫逐客書》)
(12)(范蠡)乃治產(chǎn)積居,與時逐而不責(zé)于人。故善治生者,能擇人而任時。 (《史記·貨殖列傳》)
(13)賞不避仇讎,誅不擇骨肉。(《漢書·東方朔傳》)
上述第一例中“擇”仍為“擇1”的“挑選”義,本句中可以用“區(qū)別/分別”來譯之,記之為“擇1”的子義項“擇11”,其余各例中“擇”均有“舍棄”之義,記之為“擇3”。就“擇3”的“舍棄”義而言,與“擇2”的“擇取”義正相反,這也就是說正如“臭”包含“臭氣”和“香氣”一樣[3](P144),“擇”字也包含了“擇取”“舍棄”兩個相互對立的義項。對于“擇”的這種“反義為訓(xùn)、美惡同辭”現(xiàn)象,歷來爭議頗多。李先華先生歸納出了三種意見:
第一種看法認(rèn)為“擇”是“釋”字的誤寫,以清人王先謙為代表?!@一看法顯然有悖于秦漢“擇”字用例,所以楊樹達(dá)先生批評說:“凡同聲類之字皆可通作?!畵瘛尅瑥摹G’聲,自可通作,王說非?!?/p>
第二種看法是認(rèn)為“擇”是“釋”字的假借,以清人孫詒讓為代表?!@一說法不是沒有疑問……雖說古書用字同音可以相代,但借用一個意義完全相反的同音字,是極易造成誤解的,應(yīng)不會經(jīng)常被人使用。
第三種看法認(rèn)為“擇”本就有舍棄義,以日人中井積德為代表?!皳瘛北旧碛猩釛壛x,舍棄義由“擇”本義“揀擇”引申而來。[4](P109-110)
與李先華先生相同,筆者也以第三種看法為是?!皳瘛弊旨扔小皳袢 敝x,那么在有所留取的同時,必然有所舍棄。既然“留取”有相對應(yīng)的義項,那么理論上也就應(yīng)當(dāng)有與“舍棄”相對應(yīng)的義項。盡管“對立的概念用同一個詞來表示,就容易產(chǎn)生歧義,影響交際”,因而“在共時的語言詞匯系統(tǒng)中,具有正反兩個對立意義的詞是很難存在的”,但是臨時語境、古今義或特定時期的短時間并存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5](P510-526)我們也可以用義素分析來解釋 “擇”的這一現(xiàn)象?!皰x”作為“擇”本義,用義素可表示為:
1[人]+2[一定的目的]+3[揀選]+4[一定的標(biāo)準(zhǔn)]+5[(一定范圍內(nèi)的)人或事物]
觀察上式可知,進(jìn)行揀選,必定要有據(jù)以揀選的標(biāo)準(zhǔn),因而揀選的標(biāo)準(zhǔn),即義素4最為關(guān)鍵,若其發(fā)生變化,則“擇”的意義就可能會隨之發(fā)生變化?!渡袝分杏幸姟斑x取”義的擇2,如:
(14)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獄,非爾惟作天牧。今爾何監(jiān),非時伯夷播刑之迪。其今爾何懲,惟時苗民,匪察于獄之麗,罔擇吉人,觀于五刑之中,惟時庶威奪貨……”(《尚書·呂刑》)
《左傳》中也有見到,如:
(15)子產(chǎn)之從政也,擇能而使之。(《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14)(15)兩例中“擇”的賓語限于有積極意義的人或事物,這種積極意義在于對“政治”的有益性,如“吉人”和“美槚”,其中的“吉”和“美”是作為義素4,即擇取的標(biāo)準(zhǔn)而出現(xiàn)的。義素4不是固定不變的,當(dāng)其發(fā)生改變時,會引起“擇”意義的變化。其改變有兩種情況,一是義素4不再有積極意義,如(7)例中厚葬久喪作為與政有害的奢靡行為,顯然與義素4的標(biāo)準(zhǔn)——圣王之道相差甚遠(yuǎn),理應(yīng)舍棄,句中擇是為擇3。(11)例中“細(xì)流”對于河海的深來說,近于無意義,相對于“粗流”來說,是可以忽略的對象,作為義素4的 “細(xì)”從積極轉(zhuǎn)到消極,因而例中“擇”不能再解為擇取,只能解為“舍棄”。
義素4的另一條變化路徑是義素4不出現(xiàn)在表層,如例(1)中,擇與“建立”構(gòu)成連動,其后賓語“卜筮人”只是一個整體概念,沒有修飾成分充當(dāng)義素4。盡管如此,我們?nèi)钥梢哉J(rèn)為相關(guān)修飾成分,比如“吉”“能”“賢”等隱含在其中,因為后文卜筮的實踐決定了這里的“卜筮人”的水平不可能差。因此“擇”既可以是“揀選”,也可以是“擇取”,而下面出現(xiàn)在否定式和疑問式中的例子就有所不同,如第(2)例和下面的(16)例:
(16)耳不樂聲,目不樂色,口不甘味,與死無擇。(《呂氏春秋·情欲》)
在(2)(16)兩例中,表層無義素4修飾,深層或無隱含,或即使有隱含,也是一個總體范圍,作為選擇標(biāo)準(zhǔn)的義素4缺失,選擇往往無法進(jìn)行,而兩例的否定式正與此相應(yīng),無法進(jìn)行的選擇即為“無擇”,其中的“擇”只能理解為“選擇”“揀選”。疑問式中的例子也是如此,如(2)句中的“急何能擇”,表層、深層都無義素4,故用疑問式來確認(rèn)這種無法進(jìn)行的選擇。
總結(jié)起來,在先秦,“擇”字的詞義變化,可簡單圖示為圖1。
圖1 先秦“擇”義演化圖
也可用義素組合式進(jìn)一步表示 (見圖2),從圖中可看出,義素4即參照標(biāo)準(zhǔn)最為關(guān)鍵,這種關(guān)鍵性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當(dāng)其在表層和深層均沒有出現(xiàn)時,義素5即被揀選對象就不能被分類,只能是一個總體范圍,“擇”通常以“不擇”“無擇”等否定的形式出現(xiàn),只能是“揀選”“區(qū)別”義;二是當(dāng)其出現(xiàn)在表層時,義素5即可按標(biāo)準(zhǔn)進(jìn)行分類,則“擇”不再是“揀選”義,只能為 “取”或“舍”義。此時,作為參照標(biāo)準(zhǔn)的義素4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義素5上,與義素5融為一體,如“美槚”“吉人”等,都是包含義素4的義素5,其中義素4是“美”和“吉”,義素5是“槚”和“人”;三是當(dāng)包含義素4在內(nèi)的義素5,由對目的有益到無益轉(zhuǎn)化時,“擇”的意義就會隨之經(jīng)歷由擇取義到舍棄義的變化。
圖2 先秦“擇”義素示意圖
綜上,先秦時代,“揀選”“擇取”“舍棄”是“擇”的三個義項。而在人們的思維中,由“揀選”自然會聯(lián)想到“揀選”的結(jié)果,而且這種聯(lián)想往往僅僅指向“揀選”的正面,即經(jīng)過揀選之后的保留。這種轉(zhuǎn)喻機制下的思維定勢,使得“擇1”和“擇2”幾乎無法區(qū)分。蔣紹愚先生指出:“有一條原則是可以肯定的,那些只限于特定的詞語組合中才能存在的意義,或者是完全根據(jù)某種上下文而顯現(xiàn)出來,離開那種上下文就會消失的意義,都是某一義位的非中心變體,而不是獨立的義位。 ”[3](P44)據(jù)此,我們認(rèn)為,先秦時代“擇”的核心義位有兩個,一個是“擇1”的“揀選”,“擇11”和“擇2”是“擇1”的非中心變體;另一個是“擇3”的“舍棄”。⑤
盡管“舍棄”作為“擇”本身固有的義項,但就傳世文獻(xiàn)來看,其用例還是相當(dāng)少的。據(jù)裘錫圭先生調(diào)查,先秦兩漢的傳世文獻(xiàn)中僅見12例,加上李先華先生所補充的4例,也不過區(qū)區(qū)16例。這與先秦兩漢傳世文獻(xiàn)中千余“擇”字用例相比,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這樣少的用例使得“舍棄”作為“擇”本身固有的義項在漢代以后有可能湮沒不聞,從而使許多舊注乃至諸多辭書中也出現(xiàn)了誤解、通假“釋”等多種似是而非的看法。
弄清了 “擇”的幾個義項,我們還需要對“擇”的分布情況,尤其是“擇”后的賓語情況作一個調(diào)查,以期弄清楚“擇人”究竟該如何理解。
(一)與“選擇”義位之“擇”搭配的賓語
十三經(jīng)及 《墨子》《老子》《莊子》《韓非子》《荀子》《呂氏春秋》等十九部傳世典籍中具有“選擇”義位的“擇”共見200次,就表層來看,根據(jù) “擇”后賓語的有無以及充當(dāng)賓語成分的不同,可作如下分類:
第一類,擇后無賓語,如:
(17)諸御鞅言于公曰:“陳闞不可并也,君其擇焉。”(《左傳·哀公十四年》)
(18)又曰:“……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鋌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罔極,亦知亡矣,將悉敝賦,以待于鰷,唯執(zhí)事命之?!保ā蹲髠鳌の墓吣辍罚?/p>
(19)今有利劍于此,以刺則不中,以擊則不及,與惡劍無擇,為是斗因用惡劍則不可。(《呂氏春秋·簡選》)
(20)日選擇于物,不知所貴。(《荀子·哀公》)
以上例句“擇”后或省略賓語,或有補語,或“擇”后不需要其他成分,從而使其表層為零賓語,這類用例共見61例。由于本文的目的在于弄清類同于“擇人而任勢”中擇人何解,故與之結(jié)構(gòu)相異的零賓語結(jié)構(gòu)不是本文討論的重點。
第二類,“擇”后有賓語,根據(jù)充當(dāng)賓語的成分的不同,又可分為整體概念賓語和部分概念賓語兩類:
一是部分概念賓語,如:
(21)于讎者,將壹譏而已,故擇其重者而譏焉。(《公羊傳·莊公四年》)
(22)子產(chǎn)舉不踰等,則位班也,擇善而舉,則世隆也。(《左傳·襄公二十九年》)
(23)子產(chǎn)之從政也,擇能而使之。(《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24)薦敖為宰,擇楚國之令典。(《左傳·宣公十二年》)
(25)是月之末,擇吉日大合樂。(《禮記·月令》)
(26)昔闔廬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壇,器不彤鏤,宮室不觀,舟車不飾,衣服財用,擇不取費。(《左傳·哀公元年》)
(27)王子于期為駙駕,轡筴不用而擇欲于馬,擅芻水之利也。(《韓非子·外儲說右下》)
(28)嚴(yán)刑罰以防之,擇士之知事者,使相率貫也,是以厭然畜積修飾,而物用之足也。(《荀子·王制》)
這類賓語往往由修飾限定的成分+類屬名詞構(gòu)成,如(21)例中的“其重者”、(22)例中的“善(人)”、(23)例中的“能(者)”、(24)例中的“令典”、(25)例中的“吉日”和(28)例中的“士之知事者”等,其中“重”“善”“能”“令”“吉”“之知事者”既是修飾限定成分,也是“擇”的標(biāo)準(zhǔn)。它們的存在,使得后面原本代表整個屬類的類屬名詞不再具有整體概念,從而使“擇”得以進(jìn)行。就其句法結(jié)構(gòu)來說,這類“擇”后跟部分概念賓語的情況既有連動式,也有選擇式。這類用例共有55例。
二是整體概念賓語,如:
(29)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左傳·哀公十一年》)
(30)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唯執(zhí)事命之。”(《左傳·文公十七年》)
(31)謂穆子曰:“子其不得死乎?好善而不能擇人。吾聞‘君子務(wù)在擇人’。吾子為魯宗卿,而任其大政,不慎舉,何以堪之?禍必及子!”(《左傳·襄公二十九年》)
(32)公使羽父請于薛侯曰:“君與滕君辱在寡人。周諺有之曰:‘山有木,工則度之;賓有禮,主則擇之?!苤诿?,異姓為后。寡人若朝于薛,不敢與諸任齒。君若辱貺寡人,則愿以滕君為請。”(《左傳·隱公十一年》)
上幾例中的“木”“鳥”“音”“人”以及指代“木”和“禮”的“之”等,均代表整個屬類。與部分概念賓語比起來,整體概念賓語往往沒有修飾限定成分,但正如前文所說的那樣,修飾成分的缺失,就意味著選擇標(biāo)準(zhǔn)的缺失。這里又可分為兩種情況:
其一是賓語的屬類較為常見,其選擇標(biāo)準(zhǔn)也較為簡單,無需在表層出現(xiàn),十九部典籍中這類“擇”共40見,限于篇幅,摘取部分用例如下:
(33)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左傳·哀公十一年》)
(34)對曰:“擇子莫如父,擇臣莫如君。”(《左傳·昭公十一年》)
(35)夫陳善田利宅所以戰(zhàn)士卒也,而斷頭裂腹播骨乎平原野者,無宅容身,身死田奪;而女妹有色、大臣左右無功者,擇宅而受,擇田而食。(《韓非子·詭使》)
(36)夫勢者,便治而利亂者也,故周書曰:“毋為虎傅翼,將飛入邑,擇人而食之?!保ā俄n非子·難勢》)
(37)曰:‘此盡寡人之罪也。大王賢主也,豈盡殺諸侯之使者哉?然而燕之使者獨死,此弊邑之擇人不謹(jǐn)也。愿得變更請罪?!保ā秴问洗呵铩ば姓摗罚?/p>
(38)能擇人而敬為刑,堯、舜、禹、湯、文、武之道可及也。(《墨子·尚賢》)
(39)顏回?fù)癫?,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于魯,削跡于衛(wèi),伐樹于宋,窮于商周,圍于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弦歌鼓琴,未嘗絕音,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莊子·讓王》)
(40)故相形不如論心,論心不如擇術(shù)。(《荀子·非相》)
(41)故君子居必?fù)襦l(xiāng),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荀子·勸學(xué)》)
(42)善擇之者王,不善擇之者亡。(《荀子·王制》)
這類賓語的屬類通常都是常見的人或事物,如“鳥”“木”“人”“子”“臣”“術(shù)”“宅”“田”等,在非專業(yè)領(lǐng)域?qū)ζ溥M(jìn)行分類,往往標(biāo)準(zhǔn)也極為簡單。以“人”為例,“好”“良”“賢”“惡”“美”“丑”等都是日常生活中可以用到的標(biāo)準(zhǔn),這一點也可從上文部分概念賓語中的修飾限定詞得到證明。因此,這些簡單的標(biāo)準(zhǔn)即使不出現(xiàn)在表層,句意也不會有什么分歧,如(38)例中“能擇人而敬”句,“人”前雖然沒有修飾成分,但我們都知道這里的人自然是指“賢人”“良人”之類。這是就語義上來說,如就其結(jié)構(gòu)上來說,“擇”與整體概念賓語搭配有用在句末、用為判斷句主語、用如連動式等三種結(jié)構(gòu),其中用在句末的如(39)(40)(41)等例,用為小句主語的如 (34)(37)(42)等例,用如連動式的如(35)(36)等例。
其二是選擇標(biāo)準(zhǔn)的缺失,會導(dǎo)致進(jìn)行選擇有困難,甚至不能進(jìn)行,而否定句或疑問句正與之相對應(yīng),這類用例共12例,列部分用例如下:
(43)又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zhí)事命之。”(《左傳·文公十七年》)⑥
(44)桓公曰:“善?!辈粨袢斩鴱R禮太子。(《韓非子·難三》)
(45)曰:“意可以擇士,而不可以擇君乎?”(《墨子·兼愛》)
(46)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無擇言,身無擇行。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孝經(jīng)·卿大夫章》)
(47)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莊子·人間世》)
(48)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莊子·人間世》)
(49)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厲??撕舜笾?,則必有不肖之心應(yīng)之,而不知其然也。(《莊子·人間世》)
上述例句中“鹿死不擇音”“獸死不擇音”是死前的痛苦使其無法進(jìn)行選擇,“不擇日而廟禮太子”和“不擇地而安之”“不擇是非而言”是有意不進(jìn)行選擇。
這樣,通過對“選擇”義位的“擇”字用例的調(diào)查表明,在非否定句和非疑問句中,“擇”后跟整體概念賓語時,其選擇的標(biāo)準(zhǔn)往往暗含其中——表層為整體概念,實質(zhì)上由于暗含選擇的標(biāo)準(zhǔn),并不是真正的整體概念賓語。據(jù)此,我們推測,如果“擇人而任勢”中的“擇人”作“選擇”解,則“人”必釋為“賢人”或“能人”。
(二)與“舍棄”義位之“擇”搭配的賓語
相對于“選擇”義的“擇”字用例,“舍棄”義的“擇”字用例較少,十九部典籍中僅見6例:
(50)太山不立好惡,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擇小助,故能成其富。(《韓非子·大體》)
(51)今夫輕爵祿,易去亡,以擇其主,臣不謂廉。(《韓非子·有度》)
(52)故擇先王之成法,而法其所以為法。(《呂氏春秋·察今》)
(53)先圣擇兩法一,是以知萬物之情。(《呂氏春秋·大樂》)
(54)法同,取同觀同,取此擇彼,問故觀宜。(《墨子·經(jīng)說上》)
(55)今執(zhí)厚葬久喪者言曰:“厚葬久喪,果非圣王之道,夫胡說中國之君子,為而不已,操而不擇哉?”(《墨子·節(jié)葬下》)
用整體和部分概念賓語來觀照上述各例,則除最后一例無賓語外,(52)(54)屬整體概念賓語,(50)(51)(53)例屬部分概念賓語?!吧釛墶绷x位的“擇”字用例表明,“擇”表舍棄,且后跟整體概念賓語時,必定是用于選擇句中,是在兩個或多個整體概念中進(jìn)行取舍,如(52)例中的“先王之成法”與“所以為法”,(54)例中的“此”與“彼”。這一結(jié)論不僅適用于這十九部典籍,也同樣適用于之后的《史記》《漢書》中及李先華先生所舉證的例子:
(56)(范蠡)乃治產(chǎn)積居,與時逐而不責(zé)于人。故善治生者,能擇人而任時。 (《史記·貨殖列傳》)
(57)賞不避仇讎,誅不擇骨肉。(《漢書·東方朔傳》)
(58)(輅)容貌粗丑,無威儀而嗜酒,飲食言戲,不擇非類,故人多愛之而不敬也。(《三國志·魏志·管輅傳》)
(59)及嫁,始以裝飾入門,七日而鴻不答,妻乃跪床下請曰:“竊聞夫子高義,簡斥數(shù)婦,妾亦偃蹇數(shù)夫矣。今而見擇,敢不請罪”。(《后漢書·梁鴻傳》)
(60)(馮)熙對曰:“吳王體量聰明,善于任使,賦政施役,每事必咨,教養(yǎng)賓旅,親賢愛士,賞不擇怨仇,而罰必加有罪,臣下皆感恩懷德,惟忠于與義。”(《三國志·吳志·孫權(quán)傳》)
(61)公之擇惡而取美,豈不欲除殘而佑仁?公之蠲濁而流清,豈不欲廢貪而立廉?(《永州韋使君新堂記》)
因而,對于“擇人而任勢”來說,只有“人”為表示整體的概念,涵蓋人的能力高低、人數(shù)的多少等因素在內(nèi)時,“擇人而任勢”中的“擇”方能解為舍棄。上述對“擇”的分布特征的考察結(jié)果可用表1所示。從表中可見,“擇”字所在結(jié)構(gòu)為連動式還是選擇式,對我們判斷“擇人而任勢”的理解有著決定性作用。正是從這一點出發(fā),我們分別推導(dǎo)出“擇”作選擇和舍棄解時,其同構(gòu)項所必須滿足的條件:如果“擇人而任勢”中的“擇人”作“選擇”解,則“人”必釋為“賢人”或“能人”;只有“人”為表示整體的概念,涵蓋人的能力高低、人數(shù)的多少等因素在內(nèi)時,“擇人而任勢”中的“擇”方能解為“舍棄”。
表1 “擇”之分布情況表
既然在“擇人而任勢”中,對“擇”的不同理解,都必然需要對“人”的不同理解來作為對應(yīng),那么問題的焦點就由“擇”字轉(zhuǎn)移到“人”字上。因而我們需要觀察一下《孫子兵法》中的“人”,有沒有什么相關(guān)特征,是否能幫助我們解決問題。我們在書中檢到了如下49見凡37例句(不包括“不責(zé)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句),其中對“人”沒有任何修飾限定的共24例(限于篇幅,這里不再一一列舉)。24例句子中,“人”指敵人的有19例,指己方眾人的有2例,自身作為一個整體因素,與其他因素相對應(yīng)的有3例。這也就是說,《孫子兵法》中單用的“人”全部都有明確的解釋,唯獨沒有指向“能人”“賢人”的例句。正如《左傳》一書中“~人”約等于“~”,如“徒人”約等于“徒”,是《左傳》在語詞運用上的一個特點一樣[6](P51),我們認(rèn)為“人”的這一特點也是《孫子兵法》在語言上的一個特點。
歷代各家對“擇人而用勢”之前的“故善戰(zhàn)者,求之于勢,不責(zé)于人”的解釋大致相同,大都解其為“所以善戰(zhàn)的人,都求之于勢,而不求之于人”,都把這里的“人”解為沒有具體所指的對象,而是一個泛泛的抽象概念,其內(nèi)涵較為豐富,可以包括人的屬性、主觀能動性、創(chuàng)造性及人員(即兵力)的多少等多種要素,與“勢”一起作為戰(zhàn)爭中兩個不同的因素出現(xiàn)在此句中,二者分別是一個準(zhǔn)整體。
與此同時我們也注意到,對于“故善戰(zhàn)者,求之于勢,不責(zé)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句,如果劃分其句子層次的話,可以把“不責(zé)于人”之后,“故能擇人而任勢”之前作為第一層次的關(guān)節(jié)點。很明顯,后小句“故能擇人而任勢”是對前面兩個分句的總結(jié),即“故能擇人而任勢”既是對“故善戰(zhàn)者,求之于勢,不責(zé)于人”兩個小句意思的濃縮,也是前面兩個分句在形式上的緊縮。因此,前小句中的“人”和“勢”理應(yīng)等于后小句的“人”和“勢”。事實上,歷代注解中“求之于勢”之“勢”,和“任勢”之“勢”,歷來的確都認(rèn)為所指同一。事實上,對句中兩個“勢”的理解,包括下一句“任勢者,其戰(zhàn)人也,如轉(zhuǎn)木石。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故善戰(zhàn)人之勢,如轉(zhuǎn)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中的3個“勢”在內(nèi),都應(yīng)作相同理解,“求之于勢”也約略等于“任勢”,這就從一個方面證明了上述結(jié)論的正確性?!皠荨比绱?,“人”亦如此,“不責(zé)于人”的“人”等于“擇人”“戰(zhàn)人”的“人”,都指戰(zhàn)爭中“人”這樣一個因素,是一個與“勢”相并立的整體概念。
既然作為理解焦點的 “人”字得到了確詁——“人”為表示整體的概念,那么“擇”字就會隨之迎刃而解。根據(jù)前述,“擇人而任勢”中的“擇”就只能解為“舍棄”?!皳瘛奔葹椤吧釛墶?,則“擇人”與“任勢”之間自然就為并列關(guān)系。 這樣一來,“求之于勢”約等于“任勢”,“不責(zé)于人”約等于“擇人”,這正是后小句是對前小句進(jìn)行總結(jié)的體現(xiàn)。
從上述可見,先秦時代“擇”是一個自由的成詞語素,有“揀選”和“舍棄”兩個核心義位。“擇”與“釋”并不通假。語言作為社會的產(chǎn)物,是有社會性的,在其使用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受到社會、使用者的習(xí)慣等因素的影響和制約,不可避免地打上使用者所在時代的烙印。因此,辨析古書疑難詞句也就不可避免地要考慮語言的社會性和歷史性。上述對“擇”字在十九部典籍中的分布及對“人”字在《孫子兵法》中使用情況的調(diào)查,都是貫徹這一觀點的體現(xiàn)。同理,我們也可以在以下方面來進(jìn)一步佐證我們的結(jié)論。
“擇”解為“棄”,“擇人而任勢”則是在“人”和“勢”兩個因素中進(jìn)行取舍,十九部典籍中檢到4例類似的在兩個因素中進(jìn)行取舍的句子,如下:
(62)王子于期為駙駕,轡筴不用而擇欲于馬,擅芻水之利也。(《韓非子·外儲說右下》)
(63)故擇先王之成法,而法其所以為法。(《呂氏春秋·察今》)
(64)法同,取同觀同,取此擇彼,問故觀宜。(《墨子·經(jīng)說上》)
(65)雖然,夫釋賢而專任勢,足以為治乎?(《韓非子·難勢》)
上舉4例涉及“擇(釋)”的取舍句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證明在先秦時代,“擇人而任勢”應(yīng)當(dāng)是在兩個事物間取舍的合法表達(dá)式之一。
基于上述,“擇人而任勢”中的“擇”當(dāng)解為“舍棄”,“擇人”與“任勢”之間為并列關(guān)系?!皳袢硕蝿荨碑?dāng)解為“放棄人而去利用勢”。
注釋:
① 參見王力等:《王力古漢語字典》,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397頁;廣東、廣西、湖南、河南辭源修訂組,商務(wù)印書館編輯部:《辭源》(修訂本),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79年,第1319頁;辭海編輯委員會.《辭?!罚ㄕZ詞分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77年,第677頁;宗邦福,陳民鐃,蕭海波:《故訓(xùn)匯纂》,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年,第940頁: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武漢:湖北辭書出版社,1986年,第1969頁;羅竹風(fēng):《漢語大詞典》(第六卷).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0年,第917頁。
② 楊丙安:《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增訂本),中華書局,1999年,第98頁。
③ 以上諸觀點分別參見裘錫圭:《說“擇人而任勢”》,《文史》,1981(11);李先華:《“河海不擇細(xì)流”補說》,《淮北煤師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1(1);李零:《〈孫子〉十三篇綜合研究》,中華書局,2006年,第39頁;駢宇騫,王建宇,牟虹等:《孫子兵法·孫臏兵法》,中華書局,2006年,第34頁;郭化若:《孫子兵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53、54頁;服部千春:《孫子兵法校解》,軍事科學(xué)出版社,1987年版,第395頁;軍事科學(xué)院《孫子》注釋小組:《孫子兵法新注》,1977年,第47頁;吳九龍:《孫子校釋》,軍事科學(xué)出版社,1990年,第 82頁;陳志明 晉月愛:《〈孫子>“而”字用法辨析》,《山西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99年(2)。
④ 從下文“問故觀宜”對舉來看,此句“取此擇彼”可理解為取此或取彼,亦可理解為取此舍彼,相應(yīng)的,“擇”可為“取”,亦可為“舍”。
⑤ 現(xiàn)代漢語中,“撿”一詞似可概括“擇1”“擇2”“擇3”,比如“河海不擇細(xì)流”“江海不擇小助”中的“擇”,均可用“撿”來替換。但是“撿”在先秦文獻(xiàn)中并沒有出現(xiàn)。因此,本文暫時把“擇”的義位歸納成兩個。
⑥ (43)例與前述(30)例相同,下文(50)例與前述(10)例相同。(52)(63)與(8)同,(53)與(9)同,(54)(64)例與(6)同,(55)例與(7)例同。為觀察與表述方便,這里重新編號。
[1]徐時儀.近代漢語詞匯學(xué)[M].廣州:暨南大學(xué)出版社,2013.
[2]陳奇猷.呂氏春秋新校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蔣紹愚.古漢語詞匯綱要[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9.
[4]李先華.“河海不擇細(xì)流”補說[J].淮北煤師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1(1).
[5]郭錫良.反訓(xùn)不可信[C]//漢語史論集(增補本).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
[6]王永超.古書疑義辨析舉隅[R].上海大學(xué)博士后研究工作報告,2011.
(責(zé)任編輯:劉建朝)
An Explanation on"ze"and"ze rener ren shi"
WU Chun-sheng,WU Zhen-yu
(College of Humanities,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In the Pre-Qin Dynasty,"ze"has two core meanings:"choose"and"give up".Because the selection criteria are often implied,the object of whole concept which is matched with"choose"is not really a whole concept.In alternative sentence,"give up"which is matched with the object of whole concept is only used to choose one between two or more whole concept.To investigate"ze ren er ren shi",it is found that"ren"is a whole concept and"ze ren er ren shi"is the concentration from the front clauses"qiu zhi yu shi"and"bu ze yu ren".Therefore,"ze"of"ze ren er ren shi"should be interpreted as"give up"and the whole sentence should be interpreted as"give up'ren'and make use of'shi'".
"ze";"ze ren er ren shi";textual research
H12
A
1673-4343(2015)03-0016-08
10.14098/j.cn35-1288/z.2015.03.004
2015-03-18
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后期資助項目(12FYY010)
吳春生,男,安徽宿州人,博士,吉林大學(xué)文學(xué)院在站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古代漢語。武振玉,女,遼寧新賓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主要研究方向:漢語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