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璇
我喜歡一個的演員吳秀波說:“老”是一個特別好的詞。老這個詞兒特別暖和,而年輕總是一會兒狂風(fēng)大作,一會兒雷霆不止。老了暖和,慵懶,舒服。
其實,“老”這個詞兒也挺適合古籍出版的。暖和指不太冷也不太熱,溫溫的似冬日里的太陽。古籍的書拿起來,是隨時可讀上幾頁,又隨時可放下的感覺。它不像托福、雅思的詞匯書,需要劃滿記號、時時記誦;它也不似輕松的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絕對不會是您如廁時的選擇。閑暇無事,讀一首古詩,吟得李白的“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的豪爽;看兩頁書畫,由五代李成的《晴巒蕭寺圖》感受古人對于自然的觀察和創(chuàng)造;賞味舊時典故,因“雞黍之約”的癡與誠而幾欲灑淚,讓人暫時忘卻魔都里令人眼花繚亂的燈光、美食、服飾和小資情調(diào)。似飯后一杯清茶,淡而無味,品后卻有回甘。
與慵懶相近的意思是緩慢。我們這一代是教育要從娃娃抓起,贏就要贏在起跑線上的一代。只是偏偏選擇了古籍作為職業(yè)和伴侶,自此我時時得注意放緩步伐,學(xué)會一種順其自然和放空的生活態(tài)度。其實當(dāng)下早已不是上世紀80年代那樣出版的好年頭了。一本書動輒發(fā)行近十萬冊,一年看一部書稿的時代早已遠去,也深知通過做編輯成為半個學(xué)問家絕對屬于豐滿的理想而非骨感的現(xiàn)實。不過做書絕對是需要一點匠人精神的。一本好書,于遣詞造句處字斟句酌,在旁征博引里一一核查引文,在裝幀設(shè)計上全盤考量,連印刷用紙油墨等細節(jié)亦不能松懈。細細打磨了數(shù)月后,待樣書拿到手的一刻,似自己的孩子終于誕生,歡欣雀躍地想介紹給全世界。這難道不與那種在機械化流水線生產(chǎn)作業(yè)的工業(yè)時代里近乎滅絕的匠人精神有幾分神似么。
舒服則意味著與世無爭。出版社里牛人多。從那時的汪曾祺到最近的范用,都可看出淡泊名利是做編輯的必然選擇。汪曾祺曾說:用一種超功利的眼睛看世界,則凡事皆悠然,而看此世界的人也就得到一種愉快,物我同春,了無粘滯,其精要處乃在一“靜”字。平心靜氣地做人做事,才能保有一顆新鮮活潑的童心,一顆始終如一的初心。這也是為什么常常有人和我們說,做編輯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做古籍編輯更得板凳坐得十年冷。正如老出版人范用,在三聯(lián)書店的520辦公室一待就是三十年。而古籍社里這類的老編輯,故去的、尚在的,也是一抓一大把。這里的人單純簡單,看似與世事有所脫離,遠離職場商場上競爭的硝煙,一心只是想做幾本好書,自然也就無所求、無所爭。
也許你說,做古籍的書有什么用?還是有點用的。古籍的書就像安靜的老人,盡管歷經(jīng)了滄桑,卻深藏不露,默默守候著身邊的人;當(dāng)你想起他想問問經(jīng)驗,他一定毫無保留地全盤托出,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給青年和世人一點關(guān)切和指導(dǎo)。每當(dāng)看到自己的孩子吃飯時候振振有詞地說“粒粒皆辛苦,農(nóng)民伯伯很不容易的”,看到書展上在古籍?dāng)偽慌缘皖^展卷的青少年們,我就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在物欲橫流、重利輕義、心情躁動不安的當(dāng)下,堅守在古籍出版的“老”田地上,默默耕耘,又怎不會開出一兩多小花,結(jié)出三五粒果實呢?
(選自《新民晚報》2015年11月4日,薦稿人:趙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