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安，陳　許(.杭州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杭州3008; 2.上海外國語大學跨文化研究中心，上海20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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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主義價值觀中的“集體精神”傳統(tǒng):美國早期文化思潮探究及其啟示

王一安1，2，陳許1
(1.杭州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杭州310018; 2.上海外國語大學跨文化研究中心，上海200083)

摘要:個人主義是美國思想文化的核心價值觀。美國的個人主義內(nèi)容豐富，不同的歷史宗教傳統(tǒng)在個人主義框架下有不同的層次和方向。本文梳理美國早期個人主義發(fā)展的脈絡(luò)，分析其在美國早期思想文化中的四個傳統(tǒng)和來源——宗教傳統(tǒng)、共和思想、實用個人主義和表現(xiàn)個人主義(或浪漫個人主義)，并以美國早期的四個名人——溫思羅普、杰斐遜、富蘭克林和愛默生為例進行解讀。四種傳統(tǒng)相互競爭作用，使美國個人主義既包含了個人的概念，也有集體精神，兩者相輔相成，共同塑造了多姿多彩的美國國民性。這種動態(tài)的視角也對我國當代價值觀研究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關(guān)鍵詞:美國;個人主義價值觀;集體精神;早期文化傳統(tǒng);動態(tài)視角

個人主義是美國思想文化的核心價值觀，是美國的主要國民性。個人主義對美國的建立、發(fā)展、繁榮有重大意義，滲入美國社會方方面面，美國的成長史也就是一部個人主義進化史。同時，個人主義就像一把雙刃劍，既極大地推動了美國社會，也帶來了挑戰(zhàn)，歷次金融和道德危機的產(chǎn)生都與美國這一國民性有密切關(guān)系，但每次危機產(chǎn)生后，總有一種思潮反思個人主義中的極端“利己主義”，要求恢復美國社會傳統(tǒng)中的“集體精神”美德。究其原因，在于美國的個人主義內(nèi)容豐富，不同的歷史宗教傳統(tǒng)在個人主義框架下有不同的層次和方向，不同時代的側(cè)重點也隨著時代變化而不同。本文將致力于梳理美國早期個人主義發(fā)展的脈絡(luò)，分析美國個人主義這一國民性格不同傳統(tǒng)和來源，并以美國早期的四個名人——約翰·溫思羅普、托馬斯·杰弗遜、本杰明·富蘭克林和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為例進行解讀，討論美國個人主義的多樣性和豐富內(nèi)涵，探究其對我國當代價值觀研究的啟示。

一、對美國個人主義的不同解讀

最早對美國人獨特個性進行解讀的是兩個法國人，赫克托·圣約翰·克雷夫科爾(Hector St.John de Crevecoeur)和阿歷克西·德·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

克雷夫科爾解讀的美國個人主義強調(diào)了美國人作為“經(jīng)濟人”的一面——追求個人利益，自立自強獲得成功。但他對美國個人主義的解讀忽略了其另外一些重要宗教和政治傳統(tǒng)。在克雷夫科爾看來，隨著西歐科學和哲學思想的輸入，以及在神學內(nèi)部正統(tǒng)思想受到唯意志論、唯信仰論、功利主義等異端學說的沖擊，美國的宗教傳統(tǒng)將逐漸趨向于溫和、冷漠。但他低估了以約翰·溫思羅普為代表的美國宗教傳統(tǒng)對美國文化的深刻影響，沒有預計到從18世紀末期在美國大陸上重新喚起的宗教覺醒運動;他也沒有充分認識到美國的共和政治傳統(tǒng)對經(jīng)歷美國獨立戰(zhàn)爭一代人的深刻意義;此外，他還忽略了一個事實，即一個純粹追求自己利益的“經(jīng)濟人”并不能見容于當時崇尚自治的社會[2]36－37現(xiàn)實。

與克雷夫科爾不同，托克維爾對美國個人主義的解讀要全面的多。在對美國這個新興國家進行了廣泛的實地考察之后，托克維爾寫下了《論美國的民主》這一經(jīng)典之作。他認為對美國的民主和美國國民性影響最大的，首先是倫理，其次是法律，第三是自然環(huán)境。他強調(diào)倫理對美國建立和維護自由和民主的重要性，并把它們稱為“心靈的習性”，即“人們在社會環(huán)境中所擁有道德和智力的總稱”，能夠“塑造心理習慣”[3]287。在托克維爾看來，倫理不僅僅是一些理念和想法，還是在宗教、政治參與和經(jīng)濟生活上的習慣性實踐，是溫思羅普和杰斐遜所代表的美國宗教和共和傳統(tǒng)的延伸。[2]142

另一方面，托克維爾創(chuàng)造了“個人主義”這個詞，但對它卻持保留態(tài)度。在他看來，“個人主義”雖然比“利己主義”來的溫和，但兩者危險性是一樣的。他說:“個人主義是一種只顧自己而又心安理得的情感，它使每個公民與其同胞大眾隔離，與親屬和朋友疏遠。因此，當每個公民自己建立了自己的小社會后，他們就不再關(guān)心大社會而任其自行發(fā)展了。”[3]506他對這種“孤立性”趨勢之于美國未來的影響深表憂慮。但同時，維克托爾還觀察到，為了克服個人主義可能帶來的分散、孤立、自私等弊端，美國人采取的對策是廣泛的自由結(jié)社。這種為了共同利益而形成的集體讓追求個人利益的美國人重新又走在了一起，積極參加各種公共組織。這種“集體的紐帶”對個人主義帶來的“孤立性”起到了很好的平衡[3]510。

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社會學比較研究教授羅伯特·貝拉(Robert N.Bellah)等人總結(jié)了美國個人主義的各種潮流和根源，對個人主義提出了新的理解[2]334。首先，他們認為個人主義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尊嚴，是美國文化的核心，神圣不可侵犯。其次，個人主義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與美國早期四種傳統(tǒng)潮流——宗教傳統(tǒng)、共和思想、實用個人主義和表現(xiàn)個人主義(或浪漫個人主義)密不可分，它們相互作用，共同塑造了個人主義的豐富內(nèi)涵。第三，個人主義可以分為兩類:“本體個人主義”與“社會現(xiàn)實主義”?！氨倔w論的個人主義”包括實用個人主義和表現(xiàn)個人主義，認為個人第一，社會第二，個人是真實的存在，社會是人為虛幻的。與此相反，“社會現(xiàn)實主義”視個人和社會同樣真實，與美國的宗教和共和傳統(tǒng)更相匹配?！氨倔w個人主義”和“社會現(xiàn)實主義”相互平衡，共同推動社會前進。

貝拉是一位少有的精通社會學、人類學、宗教學、哲學和神學的學者，國內(nèi)的李峰、宗志杰等人已經(jīng)對他的宗教社會學思想進行了總結(jié)[4－6]。本文主要從文化研究的角度出發(fā)，結(jié)合早期的美國名人，梳理貝拉等提出的個人主義在美國的四種傳統(tǒng)根源:宗教、共和、實用主義和浪漫主義，探索美國個人主義中的“集體精神”。

二、美國個人主義的四種傳統(tǒng)根源

(一)個人主義的宗教根源

這個消息立刻引起了一些華僑和中國留學生的注意。這些人有的懷著崇敬情緒，有的抱著好奇心理，都想見到孫中山這位赫赫有名的革命領(lǐng)袖人物。其中有些迂腐的人推測，孫中山肯定是一個大字不識的“綠林豪杰”。

對個人主義與美國宗教傳統(tǒng)清教的關(guān)系，學界有兩種觀點。有些學者認為個人主義起源于清教傳統(tǒng)，如美國政治思想家路易斯·哈茨(Louis Hartz)認為，個人主義是清教對西方文化的巨大貢獻，其源頭便是分離派清教徒訂立的《五月花號公約》。①Louis Hartz，“The Liberal Tradition”，pp.397－408.轉(zhuǎn)引自C.Eric Mount，Jr.，“American Individualism Reconsidered，”Review of Religious Research，vol.22，no.4，1981，pp.364.美國歷史學家卡爾·德格勒(Carl.N.Degler)也持相似立場，他指出:“個人主義是遺留給后代的清教的核心，……如果說美國人今天是個人主義者，那么清教是個人主義的主要根源?！盵7]但也有一些學者對個人主義“清教起源論”持否定態(tài)度，如西摩·M.利普塞特(Seymour M.Lip set)認為，美國個人主義價值觀念并非起源于清教時期，而產(chǎn)生于美國革命時期[8]。國內(nèi)學者張孟媛通過考察新英格蘭清教政體創(chuàng)立及其運作的宗教理念，也認為美國清教思想的“集體至上”原則和美國現(xiàn)代“個人主義”理念并不相符[9]。

筆者認為，我們在看待美國個人主義的時候，要注意它的動態(tài)性和復雜性，個人主義應當是一個整體的概念。在此概念中，不同思想傳統(tǒng)相互競爭而又相輔相成，共同塑造美國的國民性。美國清教思想中的“集體精神”本身就是個人主義的一部分，而且對個人主義影響巨大。甚至可以說，沒有清教的“集體主義”原則，“個人主義”很快會讓美國人陷入“孤立性”，也就沒有現(xiàn)代個人主義的發(fā)展和繁榮。正如托克維爾在談到清教思想對美國的影響時說:“我能看到整個美國的命運在第一個清教徒踏上這片土地時就注定了。”[3]279這點我們從美國清教傳統(tǒng)的代表人物——約翰·溫思羅普身上可以得到驗證。

溫思羅普是一個正統(tǒng)的清教徒，他是馬薩諸塞海灣地區(qū)清教神權(quán)政治的首任總督，而后又擔任當?shù)氐男姓賳T達二十年之久，正是托克維爾所稱謂的“第一個踏上這片土地的清教徒”之一。溫思羅普來自于富裕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具有強烈的宗教信仰，立志和他的清教伙伴們在北美的蠻荒之地建立他們理想中為萬眾矚目的“山巔之城”。他們共同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苦難，才在北美建立了最初的居住地，因而深深懂得合作互助精神的重要性。溫思羅普說:“我們必須互相鼓勵，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起勞作忍耐，共同分擔困苦和分享歡樂，時刻牢記我們是共同群體中一員。”[10]92他的話充分體現(xiàn)出美國早期清教徒文化生活中的“集體至上”精神。

溫思羅普對自由的理解有其獨到地方。他將自由分為“天性自由”(natural liberty)和“道德自由”(moral liberty)，譴責前者而推崇后者?！疤煨宰杂伞笔侨撕蛣游锕灿械?，即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的“自由”;而“道德自由”接受權(quán)威和法制的制約，只會使人行善而不會使人作惡。后一種自由被溫思羅普稱為“真正自由”，是“關(guān)于上帝和人類的盟約，是唯一正確、公正和誠實的。這種自由你必須以你的生命來捍衛(wèi)”[10]?？梢赃@樣認為，溫思羅普的自由是有條件的，其受倫理道德和權(quán)威法制的約束，建立在集體利益的基礎(chǔ)之上。那種只以個人利益為主導的自由在17世紀的美洲殖民地中并不被認可。

作為一個殖民地管理者，溫思羅普對公正的理解更傾向于事物的最終“實質(zhì)正義”，而非“程序正義”。為實現(xiàn)這個目標，他有時甚至會以行政命令取代法律程序，憑個人的威望和影響力獲得普通百姓的服從。比如在抓獲一個因為嚴寒偷竊鄰居木材取暖的窮人后，溫思羅普并沒有運用法律程序懲罰他，而允許他從自己的財產(chǎn)中獲得度過嚴冬所需的木材，而后向他的朋友宣稱，他以此有效地治愈了那個人的偷竊之罪[2]29。從這個案例中，我們可以看到溫思羅普對倫理道德的追求。

(二)個人主義的共和根源

美國個人主義的另一個文化根源是共和傳統(tǒng)，其理論和實踐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臘、羅馬的城邦時代。在古希臘，公民利益和城邦利益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私域”和“公域”融為一體，參與城邦的政治生活成為公民最高的價值追求。誠如亞里士多德所言，“人是一切政治的動物，人完全是城邦的產(chǎn)物……公民不遺余力地獻身于國家，戰(zhàn)時獻出鮮血，平時獻出年華;他沒有拋棄公務(wù)照管私務(wù)的自由……相反，他必須奮不顧身地為城邦的福祉而努力”。[11]古羅馬人雖然首次做出了個人和國家的區(qū)分，但他們認為國家的目的是謀求全體成員的共同利益，其關(guān)注的重心是帝國的榮譽和穩(wěn)定，而非公民的權(quán)利和義務(wù)[9]。古希臘和古羅馬的共和傳統(tǒng)對美國的思想文化和政治理論形成具有重大影響，在美國個人主義的共和傳統(tǒng)中，這種全體成員的公共利益被認為是個人利益的集合，能使整個社會都受益，并會產(chǎn)生所謂的“公眾幸?！薄＿@種“公眾幸?！卑_萬象，從公共設(shè)施到個體之間的相互信任和友誼，目的是能使個體愉快地融入公共群體生活，而非遠離、懼怕公眾生活。而且，這種對公共利益的執(zhí)著追求和對公共生活的積極參與是公民道德教育的一種形式，是公民美德體現(xiàn)。[2]335

美國的立國者中秉承共和思想的突出人物有華盛頓、亞當斯和杰斐遜等，但對美國精神和美國共和傳統(tǒng)貢獻最大的莫過于托馬斯·杰斐遜。杰斐遜出生于貴族家庭，是美國啟蒙運動思想家、政治活動家、自然神論者，《獨立宣言》的主要起草者。杰斐遜將人類的權(quán)利分成“自然權(quán)利”和“公民權(quán)利”。自然權(quán)利是每個人生而具有的權(quán)利，是每個人不需要別人支持就可以行使的權(quán)利，如生存權(quán)、信仰自由的權(quán)利、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等;而公民權(quán)利則是人們結(jié)成社會后才獲得的權(quán)利，是社會成員間在互惠互利的原則下與他人達成某種協(xié)議而獲得的權(quán)利，是一種有限權(quán)利，如對財富擁有的權(quán)利。他認為對公民權(quán)利的追求需要社會保護才能實現(xiàn)，因此，建立一個平等的公民社會是必要的。

杰斐遜對權(quán)利和自由的理解沒有溫思羅普那么重的“道德”色彩，但也有共同之處:首先，他們兩人都強調(diào)公民的參與對維護權(quán)利和自由的重要性，尤其是杰斐遜，他認為受過良好教育的公民對政府管理的積極參與是對自由最好的維護手段。其次，他們對所謂的“形式自由”，即允許人們做任何事的自由，并不認可。在他們看來，“真正的自由”是有特定社會背景和某種生活形式的。否則，自由會很快地自我毀滅或?qū)е聦Ｖ?。[2]31

杰斐遜十分強調(diào)公民參與精神對社會發(fā)展的重要性。他認為，在經(jīng)濟和生活上能自給自足、受過良好的教育、具有高尚道德、同時又能積極參與公共政治生活的自由公民，才能創(chuàng)建一個相對平等、自治的理想社會。他曾經(jīng)提出將國家分成無數(shù)個小的行政區(qū)，每個行政區(qū)由大約100個公民組成，這種小型的共和國能使每一個公民都成為“公共政府的積極參與者，親身體驗權(quán)利和責任之間的轉(zhuǎn)換，而且這種參與和貢獻能完全量力而行”。[12]295在這樣的社會中，杰斐遜要求公民們愛鄰居就像愛他們自己，愛國家要勝過愛自己。他還警告說，如果公民們只是熱衷于賺錢，獲取個人利益，而遺忘了自己的職責，那么共和國的前途將是陰暗的，專制制度也就不遠了。[12]

(三)實用個人主義

實用主義是美國獨特的哲學思想，而其中的實用個人主義對美國早期個人主義思潮發(fā)展具有極大的影響。貝拉等人認為，實用個人主義來自于人性內(nèi)在的欲望和恐懼，其人生目的是實現(xiàn)自身利益最大化。實用個人主義認為個人和社會為一種契約關(guān)系，個人進入社會只是為獲取個人利益，實用個人主義根源來自于17世紀英國洛克的個人主義思想。[2]336洛克以“自然狀態(tài)”和“自然人”作為理論出發(fā)點，確立了一套天賦的個人權(quán)利。“生命、自由和財產(chǎn)”的天賦權(quán)利對于社會和政府來說都具有合法性，不可取消。在洛克學說中，個人第一，社會和國家第二;個人是本源，國家是派生;個人是目的，社會和國家是手段，政府的任務(wù)是保護公民天然權(quán)利。[13]貝拉等人將洛克的個人主義歸類為“本體個人主義”，與另一種個人主義“社會現(xiàn)實主義”相輔相成，共同形成了美國獨特的個人主義國民性。美國早期對實用個人主義的發(fā)展具有重大影響的人物莫過于本杰明·富蘭克林。

與溫思羅普、華盛頓、杰斐遜等出生富裕家庭，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不同，富蘭克林來自于貧困家庭，他的父親以制造蠟燭和肥皂為業(yè)，并不能承擔他的上學費用。富蘭克林一生只在學校讀了兩年書，完全靠自學成材，通過自身不斷努力，富蘭克林成為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通才。富蘭克林之所以被美國人廣為推崇是因為他的成就并不依賴家庭，在他的身上，充分展現(xiàn)了美國人所獨有的相信自己、依靠自己、自強自立等個人主義精神。這在他為《窮查理年鑒》所寫的許多格言中有充分體現(xiàn):“你要追求工作，別讓工作追求你”“我未曾見過一個早起、勤奮、謹慎、誠實的人抱怨命運不好;良好的品格，優(yōu)良的習慣，堅強的意志，是不會被假設(shè)所謂的命運擊敗的”“天助自助者”等等。[14]這些格言都傳達了美國個人主義的核心理念——個人成功的機會來自于自身的積極主動。

富蘭克林主張理性利己主義的道德觀，認為這種道德觀與北美實現(xiàn)自由貿(mào)易、自由地發(fā)展社會生產(chǎn)的政治理想相適應。他宣稱人性是最基本的道德標準，是區(qū)別善惡的標準。他反對倫理學中所謂一切思想和行為都應服從神的意志的宗教信條，也嘲笑利他主義，并用實用利己主義原則對抗利他主義。[15]富蘭克林十分重視美德的建立，在《自傳》中，他列舉了12種傳統(tǒng)美德，將他們重新修訂，賦予了一些“微妙的功利主義色彩”[2]32，如將一些世俗實用的原則引入美德的培養(yǎng)上，強調(diào)需要循序漸進、講究方法，最后積累完成全部美德。在他看來，對美德的追求同樣可以遵循獲得物質(zhì)的路徑和方法。

雖然富蘭克林的思想具有功利實用主義色彩，強調(diào)個人對自己命運的掌控，但和杰斐遜一樣，富蘭克林相信需要一定的社會形式來保證個人的自由和公正。他一方面強調(diào)個人主義道德，把個人的道德思想與個人的物質(zhì)利益聯(lián)系起來考慮;另一方面他認為個人道德也具有政治意義，一個具有高尚道德的人，定能主動地為社會全部成員謀福利，在社會生活中發(fā)揮積極作用。他認為一個公民只要具有這種美德，就會自愿地努力促進社會福利的增長，無私地參加社會的管理。[5]

但是對很多受富蘭克林影響的人來說，他們更看重他所倡導的利己主義、實用主義。18世紀晚期，實用個人主義大為盛行，很多人相信只要個人能自由地追求自身利益，社會的公共利益自然而然會得到實現(xiàn)。貝拉赫等認為，雖然這并非富蘭克林的本意，但他的言行的確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一種新型美國生活模式。從富蘭克林時代開始，實用個人主義和宗教根源、共和主義一起成為影響美國文化傳統(tǒng)的重要因素。[2]33

(四)表現(xiàn)/浪漫個人主義

到了19世紀中期，實用個人主義在美國占據(jù)了統(tǒng)治地位，對整個美國的發(fā)展和社會物質(zhì)財富的創(chuàng)作起了極大的作用，但這種只追求個人物質(zhì)利益的生活受到不少人的批評。同時，富蘭克林所提倡將道德規(guī)范貫徹到日常生活中的自律精神，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人們個性的發(fā)展和精神情感，一些作家和詩人對此也日益不滿，比如瑪提森(F.O.Matthiessen)提出了要開展一場“美國的文藝復興”，來反對這種對個性和精神過分束縛的個人主義。[16]

對實用個人主義挑戰(zhàn)最大的是超驗主義的代表人物愛默生、索羅、懷特曼等人，他們用超驗主義的觀點來解釋個人主義，產(chǎn)生了與“實用個人主義”相對應的“表現(xiàn)個人主義”。因為超驗主義同時也代表了19世紀的美國“浪漫主義”文學思潮，因此“表現(xiàn)個人主義”也可以稱為“浪漫個人主義”[17]?！氨憩F(xiàn)個人主義”反對將個人物質(zhì)利益的追求列為人生終極目的，而更注重對個人自身的完善和精神自由的追求，強調(diào)每個人都有擁有一種獨一無二的內(nèi)在直覺，每個人都擁有向自己直覺求教的能力和權(quán)利，而只有這種直覺獲得完全地舒展和充分地表現(xiàn)，個人的個性才能真正實現(xiàn)。[2]333超驗主義者中對個人主義發(fā)展影響比較大的是愛默生。

愛默生的核心思想是自我依賴，認為普遍意義的真理來自個體對自己內(nèi)心思想堅定、誠實地探索。劉寬紅認為，愛默生所說的自立精神與其說是將人們從各種有形和無形的精神桎梏中解放出來，不如說是人的自我拯救和自我選擇，宣告了人對上帝的獨立和個人對社會的獨立。[18]而個人的思想獨立也意味著人必須依靠自己的頭腦思考，自己做出抉擇，對自己行為的負責，每個人在享有權(quán)力的同時，必須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愛默生還特別強調(diào)人的精神性，重視心靈的自由，認為精神和靈魂才是人的本質(zhì)。他說:“世上唯一有價值的東西是活躍的心靈，這是每個人都有權(quán)享有的。每個人自身都包含有這顆心靈，盡管多數(shù)人的心靈受到了滯塞，有些人的心靈還沒有誕生”[19]。針對當時美國實用個人主義盛行，人們被拜金主義和物質(zhì)主義等觀念所主宰，愛默生提倡用精神的靈性抵御物質(zhì)的誘惑，回歸自然，尋求個體內(nèi)心真正的自由。

三、四種傳統(tǒng)思潮的融合發(fā)展及其啟示

美國的個人主義是在與自然和專制的斗爭中產(chǎn)生的，它所推崇的獨立、自助精神極大地推動了美國的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歷程，奠定了美國當代超級大國的地位。這個過程中，清教傳統(tǒng)、共和思想、實用個人主義和表現(xiàn)個人主義相互作用，相互競爭，而又相互補充，共同塑造了多姿多彩的美國國民性。

實用個人主義是美國的個人主義的“內(nèi)核”，提供了基本的思維取向和外在行為模式;浪漫個人主義更側(cè)重于個人感受和心靈層面，為美國人提供了一個超脫物質(zhì)、田原詩歌般的精神家園;清教傳統(tǒng)和共和思想則不斷提醒著歷代的美國人，個人主義并不意味著脫離與社會的紐帶，而是要以理性、成熟、批判的態(tài)度對待自身的社會責任，這才是自由真正的意義所在。每當美國遇到經(jīng)濟繁榮起步階段，美國社會就會從個人主義中汲取自強自立、自我奮斗的精神，推動美國向更高目標發(fā)展;而當美國社會迎來危機時，美國社會的有識之士就會呼吁回歸清教傳統(tǒng)和共和思想，強化個體的社會責任感和道德意識，共同努力合作渡過危機。正是這種平衡性使美國文化和道德具有較強的“糾錯性”，能夠推動社會不斷發(fā)展和進步。比較典型的例子是20世紀30年由于極端個人主義的流行，美國經(jīng)濟危機爆發(fā)，造成了成千上萬的家庭破產(chǎn)，多年來積累下來的財富化為泡影，個人和社會的矛盾凸顯。羅斯福新政提倡國家在社會經(jīng)濟生活中的責任，限制極端個人主義的發(fā)展，呼吁社會的全局意識和共同責任感[20]，他認為“個人自由和個人幸福是毫無意義的”，除非使之滿足于“己有利必須于人無害”[21]，這些政策和原則都能在美國傳統(tǒng)的“集體精神”中找到根源。在羅斯福的領(lǐng)導下，美國社會度過了危機，迎來了20世紀60到70年代的穩(wěn)定發(fā)展期。

當然，這種“集體精神”來源于西方的宗教和共和傳統(tǒng)，更多的是對社會的責任(commitment)和積極參與精神(active involvement)[2]38，與東方傳統(tǒng)的“集體主義”強調(diào)個人對集體的服從和付出有很大的不同。不少跨文化學者將“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列為區(qū)分東西方文化差異的主要維度。古迪康斯特(W.B.Gundykunst)認為與個人主義強調(diào)自我實現(xiàn)不同，東方的集體主義更強調(diào)所屬團體(如家庭、所屬工作單位、社區(qū)等)的目標、需求，團隊的利益遠優(yōu)于個體的利益，個人和所屬團隊的關(guān)系往往是單向的，決定了個人的選擇。[22]霍夫斯泰德(G.Hofstede)的文化價值取向理論也將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作為主要考察指標，他的研究表明，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比中國等東方國家的個體傾向要強烈得多。他同時指出，個人主義往往和經(jīng)濟發(fā)展、人口密度、社會傳統(tǒng)有密切關(guān)系。[23]的確，中國長期以來經(jīng)濟相對落后，人口密度大，傳統(tǒng)的儒家文化更注重次序、禮儀、尊卑等體現(xiàn)集體主義特征的元素，深深地影響著人們的日常行為，是比較典型的集體主義文化。但是，我國早期的儒家學說也有零星的個人主義光芒[24]，是東方“集體主義”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隨著全球化的影響和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我國新一代人群中“個人主義”傾向也不斷增強。因此，我們認為，無論東西方學者，在關(guān)注和比較中西方價值觀差異時，都要警惕簡單化解讀而造成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更應當注重文化差異對“個人主義”“集體主義”等學術(shù)概念的不同詮釋，仔細分析其歷史來源和傳統(tǒng)，并與當前社會、經(jīng)濟、文化問題結(jié)合，才能更好動態(tài)地研究中西方價值觀問題。

四、結(jié)語

總之，美國個人主義既包含了個人的概念，也有集體精神，兩者相輔相成，我們不應該把美國個人主義等同于“利己主義”，它也包含了豐富的“集體思想”和“公共精神”。美國的個人主義是一個動態(tài)的概念，它不是一成不變的，不同環(huán)境、不同對象就有不同解讀。這就提醒我們在理解它時必須注意到它的不同層面和根源，同時結(jié)合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進行。但無論如何，有一點是肯定的——作為美國的核心價值觀，個人主義會不斷發(fā)展下去，并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不斷被賦予新的內(nèi)涵。更為重要的是，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這種動態(tài)的視角既有利于我們更好地觀察美國社會的各種現(xiàn)象，同時也對我國當代核心價值觀的研究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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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文歡)

The“Collective Spirit”Tradition in American Individualistic Value:An Exploratory study on Early American cultural Thoughts and Its Enlightenment

WANG Yi'an1，2，CHEN Xu1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Hangzhou Dianzi University，Hangzhou 310018，China; 2.Intercultural Institute，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Shanghai 200083，China)

Abstract:Individualism lies at the very core of American culture and values.However，American individualism has very profound and complex nature rooted from several cultural traditions，and takes on different meanings in various contexts.The paper examines four cultural traditions in early American history——biblical strand，republican strand，utilitarian and expressive individualism，and then introduces their representative individuals——John Winthrop，Thomas Jefferson，Benjamin Franklin and Walt Whitman.As the result of the interaction and competition of these four traditions，American individualism shows both“individualistic”and“collectivistic”modes，and they work together to shape the rich national character.The study shows that a dynamic and interactive perspective on American individualism also leads to some enlightenment on current studies of Chinese values.

Key words:America; individualistic value; collective spirit; early cultural tradition; dynamic perspectives

作者簡介:王一安，男，杭州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上海外國語大學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跨文化交際研究;陳許，男，杭州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文學博士，主要從事美國文學研究。

基金項目:浙江省高等教育課堂教學改革項目(KG2013130);2015年杭州電子科技大學校級“翻轉(zhuǎn)課堂”教學改革項目

收稿日期:2015－10－08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1505(2016)01－00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