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與爭鳴·
丁 龍 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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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南下”與“南下干部”研究中的若干問題及當代價值
丁 龍 嘉
“南下”是中共在全國解放戰(zhàn)爭中實施的一項重大戰(zhàn)略,實現(xiàn)了社會由半殖民地半封建向新民主主義、中共由革命黨向執(zhí)政黨、中共工作重點由鄉(xiāng)村向城市的三大轉變。在此期間形成的“南下干部”群體,既有來自不同區(qū)域、出自不同行業(yè)和層級、具有不同文化水平的相異點,亦有從經濟、文化相對落后的江北地區(qū)去向經濟、文化相對發(fā)達的江南地區(qū)建設新民主主義社會的相同點?!澳舷隆迸c“南下干部”是新中國奠基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應當進一步加強對其的歷史研究。
南下;南下干部;歷史研究;當代價值
無論從中國現(xiàn)代史或中共黨史的視角還是從中國當代社會需求的視角看,“南下”與“南下干部”的研究都是一個重大的歷史課題,但學界較少對其展開全面而深入的研究。鑒于此,筆者擬對其中的若干問題以及當代價值發(fā)表一點淺見。
翻閱全國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歷史文獻,可以看到幾乎同時出現(xiàn)了“南進”和“南下”兩個詞語。較早使用“南進”一詞的是毛澤東。他在1948年12月30日為新華社撰寫的新年獻詞《將革命進行到底》中提出“渡江南進解放全中國”,成為后來廣泛流傳的“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口號的源頭。1949年1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的《目前形勢和黨在1949年的任務》指出:“幾個大的野戰(zhàn)軍必須休整至少兩個月,完成渡江南進的諸項準備工作?!?月3日,中共中央發(fā)出《關于軍事形勢和準備渡江南進干部的指示》。這兩個文件均使用了“南進”一詞。3月5日,毛澤東在中共七屆二中全會上的報告中指出“現(xiàn)在準備隨軍南下的五萬三千個干部”,使用了“南下”一詞。這是較早出現(xiàn)“南下”一詞的歷史文獻。4月11日,朱德在《國內形勢和南下后應注意的幾個問題》的報告中,多次使用了“南下”一詞。5月4日,中共中央在《對華東局關于我軍南進與各游擊區(qū)會師的工作指示的批示》中,同時使用了“南進”和“南下”兩詞。
從“南進”和“南下”的詞義上講,“進”是“向前移動”的意思,“南進”就是向南前進移動;“下”是“去”的意思,“南下”就是向南去。然而,“南進”和“南下”,并不是普通的表達性詞語,而是中共使用的含有特定意義的術語,與戰(zhàn)略的決策和實施相伴隨。
1948年9月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是全國解放戰(zhàn)爭時期一次十分重要的會議。毛澤東當時評價說:“三年來還沒有開過這樣的會?!睍h確定黨的戰(zhàn)略方針是“打倒國民黨”,戰(zhàn)略任務是“建軍五百萬,殲敵正規(guī)軍五百個旅,大約五年左右根本上打倒國民黨”。從根本上打倒國民黨,當然包括殲滅長江以南的國民黨軍隊。10月11日,中共中央軍委提出在1949年秋季渡江作戰(zhàn)的構想。然而,戰(zhàn)爭實際進程比中央的預定計劃快得多,遼沈戰(zhàn)役和濟南戰(zhàn)役的勝利,使中央修改了原定的戰(zhàn)略任務。11月11日,毛澤東指示,原定的大約五年左右從根本上打倒國民黨的戰(zhàn)略任務“已經顯得是落后了”,“這一任務的完成,大概只需再有一年左右的時間即可達到了”*《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5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637頁。。在此之前,淮海戰(zhàn)役已于11月6日展開。在激戰(zhàn)正酣的12月12日,中央軍委致電淮海戰(zhàn)役總前委,提出在1949年5月或6月舉行渡江作戰(zhàn),并要求召開會議進行討論。不久,劉伯承、陳毅向中央軍委匯報了渡江作戰(zhàn)初步方案。這樣,從根本上打倒蔣介石的時間由“五年左右”修改為“再有一年左右”,渡江作戰(zhàn)的時間由“1949年秋季”修改為“1949年5月或6月”。
在1948年底1949年初之際,毛澤東和蔣介石分別發(fā)出了聲音。毛澤東在為新華社撰寫的新年獻詞《將革命進行到底》中聲明:“1949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將向長江以南進軍”,“把偉大的人民解放戰(zhàn)爭進行到底”。蔣介石發(fā)表和談聲明,試圖以此爭取時間,調整部署,阻擊人民解放軍于長江以北,造成中國南北分割的局面。顯然,人民軍隊是否渡江南進,關系到中共是否將革命進行到底,中國是否成為“南北朝”的重大問題。1949年1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目前形勢和黨在一九四九年的任務》中明確提出:“平津、淮海、太原、大同諸役以后,幾個大的野戰(zhàn)軍必須休整至少兩個月,完成渡江南進的諸項準備工作。然后,有步驟地穩(wěn)健地向南方進軍?!?月11日,中央軍委發(fā)出《關于同意三月底渡江作戰(zhàn)計劃等問題的指示》。之后,渡江作戰(zhàn)時間一再推遲,最終確定為4月20日。
1949年4月20日20時,渡江作戰(zhàn)開始。21日,毛澤東、朱德發(fā)布《向全國進軍的命令》。24日凌晨,人民解放軍第35軍一部占領國民黨“總統(tǒng)府”。
由上所述,我們說,“南進”或“南下”是全國解放戰(zhàn)爭時期中共中央的一項重大戰(zhàn)略部署,其確切含意是“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
隨著“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成為歷史,“南進”和“南下”這兩個詞語出現(xiàn)的頻率愈來愈低。60年代初期,毛澤東在與時任中聯(lián)部副部長的王力談論山東解放區(qū)和羅榮桓的歷史功績時評價說:“只有山東全省是我們完整的、最重要的戰(zhàn)略基地。北占東北,南下長江,都主要依靠山東。”*《毛澤東評說古今名將》,解放軍出版社,2001年,第294頁。毛澤東在這里將“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概括為“南下長江”,且使用了“南下”一詞。此后,“南進”一詞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而“南下”則成為“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的代名詞。
值得注意的是,現(xiàn)在有的書籍和文章將“南下”泛化了。凡熟悉全國解放戰(zhàn)爭歷史的人們都知道,從1945年9月至1947年6月,由于中共中央確立了“向北發(fā)展,向南防御”的戰(zhàn)略方針,人民軍隊呈現(xiàn)向北運動的態(tài)勢,國共兩黨之間的戰(zhàn)爭主要在隴海鐵路以北地區(qū)進行。1947年6月后,由于轉入戰(zhàn)略進攻、戰(zhàn)略決戰(zhàn)和從根本上打倒國民黨,人民軍隊呈現(xiàn)向南運動的態(tài)勢。第一次向南的戰(zhàn)略躍進,是1947年8月劉鄧野戰(zhàn)軍千里躍進大別山,目的是將戰(zhàn)爭引向江淮河漢地區(qū)。這個戰(zhàn)略躍進取得了偉大勝利,形成了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相互配合,與國民黨軍逐鹿中原的局面。1948年1月至2月中旬,中共中央軍委決定組成以陳毅、粟裕為領導人的東南野戰(zhàn)軍,進行第二次戰(zhàn)略躍進,目的是將戰(zhàn)爭引向長江以南地區(qū)。7月,由于戰(zhàn)局變化,中央軍委改變了原定在年內渡江南進的計劃,沒有實施第二次戰(zhàn)略躍進。歷史事實表明,劉鄧野戰(zhàn)軍千里躍進大別山、三路大軍鏖戰(zhàn)中原,不是“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的“南下”。將這第一次戰(zhàn)略躍進泛化為“南下”,違背了歷史的真實。
現(xiàn)在,有的人將“南下”看作為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我認為,與其說“南下”是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不如說“南下”是一個重要的歷史階段更為準確。這一歷史階段的上限應為1948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因為會議勾畫出了全國解放戰(zhàn)爭進展的時間表,不久又提出了于1949年秋季渡江作戰(zhàn)的構想。這一歷史階段的下限應為1952年底。因為“南下”結束的標志不只是建立了新政權,還應是新政權站穩(wěn)了腳跟。而在西南地區(qū),到1952年5月土地改革才結束,到1952年秋十人以上的股匪才被消滅,新生政權方站穩(wěn)腳跟。這里有一個問題需要探討,即和平進軍西藏是否屬于“南下”。我認為,和平進軍西藏是“南下”的組成部分,而和平進軍西藏的解放軍部隊于1952年12月20日在拉薩舉行了會師大會。因此,將“南下”的下限定為1952年底是適宜的。
“南下”的進程大致可分為四段:渡江南下的決策及籌劃;強渡長江,解放并接管寧滬杭;進軍東南、中南,解放并接管閩鄂湘贛粵桂及沿海島嶼;進軍西南,解放并接管川黔滇康藏。
上述關于“南下”的歷史含義、歷史上下限、歷史基本進程等三個問題,是開展“南下”學術研究中不可不弄明白的問題,否則學術研究就有脫軌的可能。
“南下”的意義是重大的。從中國社會性質的變化方面看,中國長江以南地區(qū)實現(xiàn)了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向新民主主義社會的轉變;從中共的變化方面看,全黨實現(xiàn)了由革命黨向執(zhí)政黨的轉變;從中共的工作重點的變化方面看,實現(xiàn)了由鄉(xiāng)村向城市的轉變。
歷史表明,構成“南下”群體的是三部分人員:一是人民解放軍指戰(zhàn)員;二是擔負戰(zhàn)爭勤務工作的民工;三是接收新解放城市和鄉(xiāng)村的干部。因為后二者是隨前者行進的,所以稱隨軍南下民工、隨軍南下干部。
在當時人民軍隊勢如破竹進軍的形勢下,殲滅國民黨軍隊同接收新解放的城市和鄉(xiāng)村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甚至成功接收新解放的城市和鄉(xiāng)村具有更重要的意義。正因如此,中共中央十分重視隨軍南下干部問題。
當1948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一結束,中央就于10月28日作出《關于準備五萬三千個干部的決議》。決議根據戰(zhàn)爭進程,認為自1949年6月至1950年6月期間,共需要中央局、區(qū)黨委、地委、縣委、區(qū)委等五級及大城市的各項干部5.3萬人左右。抽調5.3萬名干部的任務被分配至各解放區(qū),其中華北1.7萬人、華東1.5萬人、東北1.5萬人、西北0.3萬人、中原0.3萬人。這些干部的工作性質,包括軍事、黨務、機要、政府、民眾團體、經濟、財政、銀行、貿易、通訊社及報紙、學校教育等類。決議還對所抽調干部的級別進行了規(guī)定:“各級各項工作中負主要責任的干部,最低限度,大約需中央局一級一百六十人,區(qū)黨委一級二百五十五人,地委一級一千人,縣級三千五百人。此項干部,必須在各地區(qū)所抽調的干部內按比例分別列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5冊,第599頁。為解決各級干部缺乏的困難,決議要求各區(qū)各級黨委有計劃地大量培養(yǎng)、訓練和提拔干部,通過開辦、加強、擴大黨校,增設五級黨委副職,開辦、加強、擴大軍政學校,創(chuàng)辦中等學校,開辦正規(guī)大學,培養(yǎng)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工作所需要的較高級人才;通過創(chuàng)辦各種專門學校,培養(yǎng)各種人才;在已解放的城市中,使用、訓練、改造除反動分子以外的原企業(yè)人員及公教職員;在國民黨統(tǒng)治的大城市中,吸收工人及知識分子到解放區(qū)培訓,之后派往各崗位去工作。
隨著1948年9月和10月人民解放戰(zhàn)爭的勝利,特別是遼沈戰(zhàn)役和濟南戰(zhàn)役的勝利,毛澤東預計從根本上打倒國民黨,“只需要再有一年左右的時間即可達到了”。這樣,原計劃為1949年6月至1950年6月準備使用的5.3萬名干部就發(fā)生了變化。
1949年1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了1949年的任務,首當其沖的兩條就是:“1949年夏、秋、冬三季,我們應當爭取占領湘、鄂、贛、蘇、皖、浙、閩、陜、甘等九省大部,其中有些省則是全部”,“隨軍使用的五萬三千個干部,必須及時地征調和訓練好”*《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6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26頁。。
1949年2月3日,中共中央發(fā)出《關于軍事形勢和準備渡江南進干部的指示》,要求:“(甲)華東、華中調動集中及訓練一萬五千干部的工作,應立即動手去做,并于二月底在徐州集中待命。(乙)華北局所擔任的一萬七千干部,亦應于二月底集中八千人于石家莊,加以訓練待命,交華東局率領隨華野、中野向江南前進。(丙)豫皖蘇分局所屬及皖西區(qū)黨委所屬干部,應準備分出接收蕪湖及皖南地區(qū)所需要的干部。豫皖蘇分局的其他大部分干部則準備使用于武漢方向。(丁)東北局應準備以一批城市工作干部交華東局,去接收上海,因華東局的干部無接收上海的能力……(戊)東北局除一部城市工作干部外,華北局除八千干部外,中原局除皖西及豫皖蘇分局的一部分干部外,其余所擔任抽調之全部干部,均應準備隨林羅南下,使用于湘鄂贛三省及兩廣方面”,“哈爾濱、沈陽、唐山、天津、北平的城市工作干部,準備抽調相當數量去接收上海、南京、蘇州、杭州諸城。其余則準備抽調去接收武漢、長沙、南昌、九江、廣州諸城。但目前應讓他們在現(xiàn)在崗位上工作,取得經驗,不要向他們說抽調的話,引起他們不安心工作”*《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6冊,第106頁。。
但實際情況是,這5.3萬名干部遠遠滿足不了實際需求,正如毛澤東指出的:“我們現(xiàn)在正在準備五萬三千個干部隨軍南下,但是這個數目很小。占領八九個省、占領幾十個大城市所需要的工作干部,數量極大?!痹趺崔k?毛澤東進而指出:“這主要依靠軍隊本身自己解決。軍隊就是一個學校,二百一十萬野戰(zhàn)軍,等于幾千個大學和中學,一切工作干部,主要地依靠軍隊本身來解決。”*《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6冊,第113頁。所以,他要求各野戰(zhàn)軍要把軍隊變成工作隊,要學習城市工作和新區(qū)工作。
1949年4月20日20時,人民解放軍開始渡江;24日凌晨,占領南京。之后,解放戰(zhàn)爭勢如破竹,5月上旬占領杭州、截斷浙贛線,5月中旬解放武漢,5月下旬占領上海、南昌,同時解放太原和西安。
大片城鄉(xiāng)的迅速解放,急需大批干部前去接收。為此,中共中央于1949年6月11日發(fā)出《關于布置抽調三萬八千名干部問題的指示》。指示指出:“依照目前順利發(fā)展的軍事形勢,今年內除實現(xiàn)一月八日政治局會議所規(guī)定的九省外,將有可能和必要占領粵、桂、滇、川、黔、寧、青等七省?!敝醒霌斯烙嬁偣菜杌I派干部約計3.8萬名,并就這些干部的籌派和分配作出了具體部署。為此,指示要求:“上次五萬三千干部的抽調,各地都盡了最大的努力,在老區(qū)一般縣區(qū)干部均已削弱,目前不可能亦不應再次大量抽調,因此,二野、四野應準備從本身抽出大批較強的干部來擔負新區(qū)黨務、財經、公安、宣傳、民運等各方面的工作,并注意在占領大城市及交通要道區(qū)域后,立即采取有效辦法,大量召集訓練培養(yǎng)并團結本地干部,以便逐漸推廣占領區(qū)。”
在具體任務方面,指示指出:(1)“西北寧、青兩省及甘肅部分地區(qū),大約需要準備五千個干部。原來決定派往西南的三千老干部,除抽出一千(縣級以上的干部約二百人)給四川外,其余兩千留西北本身調用。另從華北局抽調三千個經過初步訓練的大中學生給西北”;(2)“川、黔兩省大約需要一萬六千個干部”,主要由華東局解決,包括“從上海、杭州、蘇州、無錫等地抽出一部分工人、職員及知識分子成分的黨員”,“從京、滬一帶招收訓練六千個工人、職員及大中學生成分的新干部”等;(3)“粵、桂、滇三省約需干部一萬七千人”,由華中各省、東北局、華北局、四野,以及香港及粵、桂、滇三省的黨及游擊區(qū)調派或“自籌”*《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6冊,第459—460頁。。
據筆者所接觸到的資料,中共中央關于籌派“南下干部”的決策性文件,主要就是上述的1948年10月決議、1949年2月指示以及1949年6月指示。這三個文件是研究“南下干部”的重要歷史文獻。
從這些文獻中可知,中共中央籌派的“南下干部”,第一次是5.3萬人中的5.1萬人,第二次是3.8萬人中的大部分。各野戰(zhàn)軍抽調了相當數量的人員參與開辟江南新區(qū),他們也是“南下干部”的重要組成部分,但遺憾的是至今沒有接觸到準確數字。上述兩部分人共同構成了“南下干部”群體。
“南下干部”群體的人員,來自于長江以北的不同解放區(qū),有的來自華北、華東、東北,也有的來自西北、中原。這個群體的人員來自不同層級,有中央局、區(qū)黨委、地委級別,亦有縣委、區(qū)委級別。這個群體的人員出自不同的領域和行業(yè),包括軍事、黨務、政府、群團和經濟、財政、銀行、貿易不同行業(yè)以及教育、文化等。關于這個群體人員的文化水平,在當時看是比較高的,而且層級越高,文化水平亦越高。
這個群體的人員在呈現(xiàn)諸多差異的同時,也呈現(xiàn)一個鮮明的共同點,即從經濟、文化相對落后的江北地區(qū)來到經濟、文化相對發(fā)達的長江流域和珠江流域地區(qū)。這個共同點或特點,在“南下干部”群體人員后來的執(zhí)政過程中愈益突出。如何面對新的情況以及如何運用老解放區(qū)的經驗,對于這個群體的每一位成員都是一場嚴峻考驗。
因為毛澤東講過“北占東北,南下長江,都主要依靠山東”,所以在談到“南下干部”時,常常會遇到人們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山東南下干部在這個群體中占多大比例?”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卻難以給予準確回答。因為“山東”這個概念是模糊的,是指當時的山東解放區(qū)還是指現(xiàn)在的山東省?二者所轄區(qū)域是不同的。1949年春夏之際的山東解放區(qū),所轄區(qū)域為山東省內津浦鐵路(今京滬鐵路)以東地區(qū)和河北省南部的部分地區(qū)以及江蘇省北部的部分地區(qū),既不等同于當時的山東省,亦不等同于今天的山東省。當時中央分配給山東解放區(qū)的“南下干部”的數量,第一次近1.5萬名,即中央分配給華東局的1.5萬名“南下干部”,華東局除由機關承擔了一小部分名額外,其余全部分配給了山東解放區(qū);第二次為1200名。實際情況則是,山東解放區(qū)(包括華東局機關)第一次抽調“南下干部”為22968名,超額7968名;第二次抽調“南下干部”為350名。這里應該提及1948年7月去中原局的約4000名山東解放區(qū)干部。前文已述,1947年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是人民解放軍實施的第一次戰(zhàn)略躍進;1948年初,中央軍委提出組成陳粟東南野戰(zhàn)軍,實施第二次戰(zhàn)略躍進——渡江南進,但未付諸實施。中央在計劃實施第二次戰(zhàn)略躍進時,從山東解放區(qū)抽調約4000名干部準備隨軍渡江南下,但因決策變化,這約4000名干部轉調到長江以北的中原局,分散在陜南、桐柏、江漢、豫西地區(qū)展開工作。到1949年渡江南下之前,這約4000名干部中的大多數作為中原局的干部隨軍渡江南下。在這些干部中,有多少人屬于“南下干部”這一群體,筆者沒有掌握到確鑿數字,而留在中原局的就不屬于“南下干部”群體。綜上看來,山東解放區(qū)的“南下干部”人數要超過23318名這個數字。
“南下干部”的貢獻是歷史性的。這個群體在實現(xiàn)上述三大轉變中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沒有他們的奮斗,就沒有三大轉變的實現(xiàn)。他們的貢獻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鏟除國民黨政權的殘余,建立和鞏固新民主主義政權;二是開展新民主主義改革和建設,恢復和初步發(fā)展國民經濟;三是開展新民主主義改革和建設,發(fā)展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與此同時,還加強了執(zhí)政黨自身的建設。
不論是“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的“南下”,還是在江南廣大城鄉(xiāng)建立新中國的“南下干部”,都是重大的歷史研究課題。這是因為,作為新中國奠基史之重要組成部分的“南下”與“南下干部”研究,對于當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建設,有著血肉相連的密切關系,有著非同一般的借鑒和啟示作用。而當今中國社會所面臨的許多重大問題的解決,亟須從新中國奠基史中去尋找淵源、汲取營養(yǎng)。在這項重大研究課題中,有三個方面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和當代價值。
首先是新民主主義的社會建設。
自1988年于光遠提出新民主主義理論包含革命論和社會論兩部分內容,之后由他著述、韓鋼詮注《“新民主主義社會論”的歷史命運——讀史筆記》(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年)一書出版以來,關于新民主主義社會論的研究方興未艾。除為數不多的學者否認有新民主主義社會論的理論形態(tài)外,多數學者對于光遠的觀點持肯定態(tài)度。但是,在眾多的研究成果中,更多的是側重于新民主主義社會建設的理論形態(tài),較少有研究新民主主義社會建設的實踐形態(tài)。
“南下干部”同本地干部一起,在長江以南廣大地區(qū)進行新民主主義改革和建設的實踐,為研究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轉變?yōu)樾旅裰髦髁x社會和進行新民主主義社會建設提供了頗具典型意義的歷史資料。之所以說其頗具典型意義,是因為自毛澤東于1940年發(fā)表《新民主主義論》之后,建設新民主主義社會便在長江以北的抗日根據地和解放區(qū)里開展起來,但這是在戰(zhàn)爭環(huán)境中進行的,受到戰(zhàn)爭的制約。中國大陸解放后,長江以北的老解放區(qū)雖然繼續(xù)進行新民主主義改革和建設,但是在已有的新民主主義改革和建設的基礎上進行的,不是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基礎上進行的。相比之下,在江南廣大地區(qū)進行的新民主主義社會改革和建設,則是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基礎上進行的,這對于研究中國實現(xiàn)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轉向新民主主義社會及其建設,就更有研究價值了。
對新民主主義社會建設的理論和實踐的研究,有幾個緊密相連的問題對今人有著極大的吸引力,如由中國共產黨人獨創(chuàng)的新民主主義社會,毛澤東等人為什么在新中國建立不久就放棄了呢?毛澤東在1953年6月和“文化大革命”中都批判過劉少奇在新民主主義社會方面的思想和實踐,那么毛澤東、劉少奇在新民主主義社會方面的思想和實踐的異同之處在哪里?在60多年后的今天看,哪些思想和實踐更接近于真理?劉少奇的新民主主義社會的思想和實踐,與1978年以來逐步形成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理論和實踐的聯(lián)系與區(qū)別是什么?對今天全面深化改革有哪些啟示?等等。這些十分重要的問題呼喚著我們下氣力去研究“南下干部”和本地干部在新解放的江南廣大地區(qū)進行的新民主主義改革和建設的實踐。
其次是新民主主義社會建設中的城市管理、建設和城鄉(xiāng)關系。
中共七屆二中全會決議指出:“從1927年到現(xiàn)在,我們的工作重點是在鄉(xiāng)村”,“從現(xiàn)在起,開始了由城市到鄉(xiāng)村并由城市領導鄉(xiāng)村的時期。黨的工作重心由鄉(xiāng)村移到了城市。在南方各地,人民解放軍將是先占城市,后占鄉(xiāng)村。城鄉(xiāng)必須兼顧,必須使城市工作和鄉(xiāng)村工作,使工人和農民,使工業(yè)和農業(yè)緊密聯(lián)系起來。決不可以丟掉鄉(xiāng)村,僅顧城市,如果這樣想,那是完全錯誤的。但是黨的工作重心必須放在城市”,“必須用極大的努力去學會管理城市和建設城市。必須學會在城市中和帝國主義者、國民黨反動派、資產階級作政治斗爭、經濟斗爭、文化斗爭和外交斗爭”。這一段論述實際上提出了三個問題:一是如何實現(xiàn)黨的工作重心從鄉(xiāng)村到城市的轉變;二是如何管理、建設好城市;三是如何處理好城鄉(xiāng)關系。
以城市工作為重心,管理和建設好城市,這對于中共與“南下干部”群體是一個全新課題,尤其對于“南下干部”更是嚴峻考驗。因為“南下干部”面對的上海、南京、武漢、廣州、重慶等大城市的經濟、文化,要比自己過去熟悉的抗日根據地以及解放區(qū)的經濟和文化狀況發(fā)達得多。套用有限的經驗來處理新的情況,顯然是不行的。另外,“南下干部”的平均文化水平是不夠高的。據中組部副部長安子文在1950年6月7日的一個講話,當時在地方黨員中,文盲半文盲占69%,小學文化程度占27.66%,中學文化程度占3.02%,大學以上文化程度僅占0.32%。雖然我們沒有掌握“南下干部”文化程度的全面而準確的統(tǒng)計數字,但據這項統(tǒng)計數字,可以斷定作為地方干部中一部分的“南下干部”的文化程度,應該不會比這項統(tǒng)計數字高出很多。不夠高的文化程度,必然限制“南下干部”的眼界、知識和能力。在這種情況下,要管理和建設好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對“南下干部”確實是一個嚴峻考驗。正因如此,上海解放后不久,中共中央就指示要聘請黨外人士擔任上海市政府顧問。
處理好城鄉(xiāng)關系,對于中共和“南下干部”群體亦是一個全新課題。毛澤東的觀點是“城鄉(xiāng)必須兼顧”,至于如何兼顧,則沒有論述。劉少奇對此論述得多一些。他說,黨的工作重心轉移到城市以后,要有“城鄉(xiāng)一體”的觀點。這種“城鄉(xiāng)一體觀”的內涵,就是以城市為工作重心,充分發(fā)揮城市先進生產力對鄉(xiāng)村建設的引領作用,在國家實現(xiàn)工業(yè)化、重工業(yè)能為農業(yè)發(fā)展提供大量農業(yè)機械時,再以城市幫助農村實現(xiàn)農業(yè)集體化。在實際工作中,毛澤東的“城鄉(xiāng)必須兼顧”沒能形成較系統(tǒng)的政策,也沒能上升到理論層面,而劉少奇的“城鄉(xiāng)一體觀”被否定了。但是1949年4月至1952年12月長江以南地區(qū)的城鄉(xiāng)關系仍然十分值得研究,因為當時中國商品——市場經濟最發(fā)達的上海、武漢、廣州等城市與鄉(xiāng)村的關系具有典型性,而之后演變?yōu)槌青l(xiāng)二元結構的過程同樣具有典型性。當今,中國社會正面臨著實現(xiàn)城市化和破解城鄉(xiāng)二元結構的問題,這呼喚著歷史研究者下氣力去研究“南下干部”和本地干部在新解放的江南廣大地區(qū)管理、建設城市以及處理城鄉(xiāng)關系的實踐。
再次是新民主主義社會建設中的執(zhí)政黨建設。
以新中國的成立為標志,中國共產黨由革命黨轉變?yōu)閳?zhí)政黨。黨所處的地位和環(huán)境的變化以及所肩負任務的變化,要求提高黨的執(zhí)政能力和執(zhí)政水平。如何適應這種歷史性轉變,領導中國人民走向現(xiàn)代化,成為中共自身建設中的一個重大課題。
“南下干部”在南下以前所處的經濟和社會環(huán)境,是抗日根據地、解放區(qū)中的自然經濟和不發(fā)達的商品經濟;在南下以后所處的經濟和社會環(huán)境,特別是在江浙滬地區(qū)所處的環(huán)境,是當時中國較為發(fā)達的商品——市場經濟?!澳舷赂刹俊痹谛碌沫h(huán)境中面臨著新的考驗,這就是毛澤東在黨的七屆二中全會上所說的“資產階級也會出來捧場”,“資產階級的捧場則可能征服我們隊伍中的意志薄弱者”。
為提高黨的執(zhí)政能力和執(zhí)政水平,增強黨的抵御執(zhí)政風險的能力,中共于1950年下半年開展了整風運動,從1951年下半年起開展了為期三年的整黨運動。在整黨運動中,又開展了“三反”運動。不久,中央又決定開展“五反”運動。說到底,“三反”和“五反”運動,就是反對權力與資本的結合。這一系列的整風整黨運動和“三反”“五反”運動,確實加強了中共執(zhí)政后的思想、組織和作風建設,提高了中共在人民群眾中的公信力,使中共經受住了初期執(zhí)政的考驗。很多中國人至今念念不忘那時黨的清廉作風,但也在反思依靠運動來加強執(zhí)政黨建設而不注重在法治基礎上的制度建設的教訓。因此,繼續(xù)深入研究“南下干部”和本地干部在新解放的江南廣大地區(qū)執(zhí)政中經受住商品——市場經濟考驗的歷史實踐,具有非常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綜上所述,當今中國社會的三大現(xiàn)實問題,即全面深化改革、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現(xiàn)城市化和城鄉(xiāng)一體化,防止權力與資本結合的執(zhí)政黨建設,呼喚著我們切實、深入、科學地去研究具有典型意義的“南下干部”和本地干部在江南初期的三大執(zhí)政實踐,即進行新民主主義社會建設的實踐,管理、建設城市和處理城鄉(xiāng)關系的實踐,以及執(zhí)政黨建設的實踐。如果能從這樣的廣闊視角觀察、思考和研究問題,那么對“南下”和“南下干部”的研究,就會顯現(xiàn)更加重大的歷史與當代價值。
(本文作者 中共山東省委黨史研究室原副主任 濟南 250002)
(責任編輯 吳志軍)
On the Several Issues and Contemporary Value in the Research of “Going Down South” and “Cadres Going Down South”
Ding Longjia
“Going down south” is a major strategic implementation of the CPC in the national liberation war, and realized the three major changes, from the semi-colonial and semi-feudal nature to the new democratic nature of the society, from the revolutionary party to the ruling party of the CPC, and from the country to the city of the work focus. The “cadres going down south” group during the period, has many dissimilarities of different regions, industries, and cultural levels, and also has the similarities of constructing the new democratic society, from the region north of Yangtse river of relatively backward economy and culture to the region south of Yangtse river of relatively developed economy and culture. “Going down to south” and “cadres going down south”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foundation history of new China, and should be further to study.
D231;K26
A
1003-3815(2016)-01-007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