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菁

（浙江工商大學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喬治·斯坦納翻譯四步驟下的譯者主體性
——以《黑貓》兩個中譯本為例

陳菁

（浙江工商大學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20世紀70年代興起“文化轉向”，從那以后，譯者主體性研究吸引了越來越多國內外相關學者的注意力，其中喬治·斯坦納的翻譯四步驟則更是加深促進了譯者主體性的進一步研究。本文以短篇小說《黑貓》為例，對其兩個中譯本進行對比分析，從而客觀地探討分析譯者主體性在翻譯過程中的具體體現(xiàn)。

喬治·斯坦納；翻譯四步驟；黑貓

《黑貓》是美國杰出小說家埃德加·愛倫·坡最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說之一。早在1927年，陳煒謨等就翻譯了《黑貓》［1］。此后，《黑貓》被多次翻譯，迄今為止《黑貓》的中譯本至少有六種。筆者發(fā)現(xiàn)國內學者對《黑貓》的評論賞析性文章不在少數(shù)，但目前還沒有學者對《黑貓》譯本的評論或對比分析類文章。由此，筆者嘗試運用喬治·斯坦納的翻譯四步驟理論來對比分析陳良廷與曹明倫分別翻譯的《黑貓》中譯本，以期探索、分析譯者主體性在翻譯過程中的體現(xiàn)。

一、喬治·斯坦納翻譯四步驟理論與譯者主體性

闡釋學作為研究理解和解釋的重要學科之一，于20世紀60年代開始流行。闡釋學理論主要用于理解以及解釋藝術作品［2］。伽達默爾認為理解事實上存在不能克服的歷史特殊性以及局限性，因為不管是闡釋的主體或者客體均是嵌在歷史之內的［2］。理解具有歷史性，導致了偏見，因此，為了全面客觀地理解文本內容，傳統(tǒng)闡釋學認為闡釋者應竭力消除偏見。與此不同，哲學闡釋學把偏見看成是理解的基本前提，認為沒有一個人是像一塊“白板”一樣地邁入闡釋過程，每個人都會在闡釋過程中不自主地帶入自己的文化意識、道德倫理、知識傳統(tǒng)等［3］。

喬治·斯坦納，在著作《通天塔之后：語言與翻譯面面觀》中，把闡釋學和翻譯研究兩者結合，首次提出“闡釋運作”這一概念，把翻譯過程分成“信賴、侵入、吸收和補償”這四個步驟?！靶刨嚒敝缸g者相信原文言之有物；“侵入”指譯者把意思俘虜過來，提取文本的深層含義；“侵入”的目的就是“吸收”，即把俘虜?shù)臇|西不同程度地加以吸收；“補償”指在“信賴”之后，翻譯傾向原作，因而失去平衡；而在“侵入”和“吸收”之后，翻譯又傾向譯作，又一次失去平衡，所以最終要借助“補償”來重新達到平衡［4］。

20世紀70年代，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開始在西方流行起來，因而翻譯主體性的研究逐漸引起了國內外廣大學者的注意，并慢慢走向深入。譯者主體性，顧名思義，首先要求譯者要尊重他的每一個翻譯對象，在這個基礎上，體現(xiàn)譯者的主觀能動性從而順利達到翻譯目的，也就是說譯者在翻譯活動過程中能夠充分起到主體的作用，翻譯主體自身的人文品質和文化、審美以及創(chuàng)造能力、文化意識均為譯者主體性的主要特點［5］。從而可知，喬治·斯坦納的翻譯四步驟都強調了譯者主體性。在譯

者通過個人審美選擇翻譯文本之后，體現(xiàn)譯者作為讀者以及闡釋者的個人主觀能動性［6］。以讀者視角，譯者必須充分調動自己的情感、審美判斷、想象等能力，以全面地整合、構建作品的真實意義；以闡釋者視角，譯者不僅要充分發(fā)揮利用自身的文學鑒賞能力，還要積極調動個人的文學批評能力，進而探析文本的美學意蘊以及思想內涵，挖掘文本內涵的文學價值以及社會意義［5］。

二、喬治·斯坦納翻譯四步驟理論視域下的《黑貓》譯本中的譯者主體性

（一）信賴

如上所述，喬治·斯坦納認為信賴，即譯者信任原文的文學意義以及可翻譯性，是翻譯的起始步驟。在《外國中短小說藏本：愛倫·坡》譯序中，陳良廷對愛倫坡及其作品給予了高度評價：愛倫·坡不僅在美國文學史上，而且在整個英語國家的文學史上，乃至在世界文學史上都占據(jù)極重要的地位。愛倫·坡的作品給世界文壇上眾多作家以重大影響。而作為凸顯恐怖魅力的短篇小說《黑貓》，則稱得上現(xiàn)代的心理描寫小說的先驅［7］。早在二十多年前，曹明倫就表現(xiàn)出對愛倫·坡詩歌及小說的濃厚興趣，翻譯了愛倫·坡的全部詩歌、全部小說以及戲劇、散文等作品。曹明倫認為愛倫·坡小說給人印象最深刻的一類就是死亡恐怖小說，有一種夢魘般的魅力，其中就包括《黑貓》［8］。

顯而易見，陳良廷和曹明倫都肯定了作者與原作在世界文學上的地位，認為向中國讀者翻譯《黑貓》是有價值的，因此“信賴”也就隨之建立起來了。

（二）侵入

信賴之后，就進入了翻譯的第二個階段——“侵入”階段，也就是譯者對原文的理解階段。喬治·斯坦納指出，任何人都是帶著“偏見”去理解和解釋文本的，因為譯者總會受到其社會環(huán)境、文化背景、個人學識的影響［9］。因此，沒有譯者可以完全客觀地重現(xiàn)原文或是極其透徹地理解原文。正是不同的譯者對原文各不相同的解讀，造成了“侵入”，從而體現(xiàn)了譯者的主體性。

例1 Hereafter,perhaps,some intellect may be found which will reduce my phantasm to the commonplace—some intellect more calm,more logical,and far less excitable than my own,which will perceive,in the circumstancesIdetailwithawe,nothingmorethananordinarysuccessionofverynaturalcausesandeffects.［10］

陳譯：也許，后世一些有識之士會把我這種無稽之談看作尋常小事。某些有識之士頭腦比我更加冷靜，更加條理分明，不像我這樣遇事慌張。我這樣誠惶誠恐，細細敘說的事情，在他們看來一定是一串有其因必有其果的普通事罷了。

曹譯：說不定將來會發(fā)現(xiàn)某種能把我這番講述視為等閑之事的理智，某種比我的理性更從容、更邏輯、更不易激動的理智，它會看出我現(xiàn)在懷著敬畏之情所講述的這些詳情細節(jié)不過是一連串普普通通且自然而然的原因和結果。

根據(jù)《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intellect”有兩個含義：一個指the ability to think in a logical way and understand things（智力，思維邏輯領悟能力）；另一個指a very intelligent person（智力高的人，才智超群的人）。陳良廷取第二個含義，譯作“有識之士”，把“intellect”具體化，以人為主體，與遇事慌張的主人公形成鮮明對比。曹明倫取第一個含義，譯作“理智”，把“intellect”抽象化，強調人的思想，與主人公當下幾近癲狂的精神狀態(tài)形成對比，凸顯主人公的喪失理智的心理狀態(tài)，更加貼合《黑貓》作為心理分析小說的特征。

例2 And then came,as if to my final and irrecoverable overthrow,the spirit of PERVERSENESS.Of this spirit philosophy takes no account.［10］

陳譯：到后來，那股邪念又上升了，終于害得我一發(fā)不可收拾。關于這種邪念，哲學上并沒有重視。

曹譯：接著，仿佛是要導致我最終不可改變的滅亡，那種“反常心態(tài)”出現(xiàn)了。哲學尚未論及這種心態(tài)。

根據(jù)《新英漢詞典》，“perverseness”有多個含義：其中一個指“邪惡，墮落”；一個指“有悖常理，反常”。陳良廷取第一個含義，譯作“邪念”，反映主人公酗酒成癮后靈魂的墮落，直接揭露主人公邪惡陰暗的“魔鬼”的一面。而曹明倫則取第二個含義，譯作“反常心態(tài)”，“反?！迸c前文的“理智”是一組對立的詞語，暗示主人公當前處于喪失理智的狀態(tài)。此外，兩位譯者對“Of this spirit philosophy takes no account”的解讀也有所差異：陳良廷認為這沒有受到哲學的重視，而曹明倫則認為這沒有被哲學提及。

例3—by a cry,at first muffled and broken,like the sobbing of a child,and then quickly swelling into one Long,loud,and continuous scream,utterly anomalous and inhuman—a howl—a wailing shriek,half horror and half triumph.［10］

陳譯：一下哭聲，開頭甕聲甕氣，斷斷續(xù)續(xù)，像個小孩在抽泣，隨即一下子變成連續(xù)不斷的高聲長嘯，聲音異常，慘絕人寰——這是一聲哀號——一聲悲鳴，半似恐怖，半似得意。

曹譯：一個哭聲，開始低沉壓抑且斷斷續(xù)續(xù)，就像是一個小孩在抽噎，隨之很快就變成了一聲長長的、響亮的、而且持續(xù)不斷的尖叫，其聲怪異，非常人之聲。那是一種狂笑，一種悲鳴，一半透出恐怖，一半顯出得意。

這是描寫主人公敲擊內藏妻子尸體的墻面時聽到的聲音。原文用了一連串形容詞來形容主人公聽到的聲音的凄厲與恐怖。根據(jù)《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muffled”的意思為“壓抑的”“沉悶的”，曹明倫直接將其譯為“低沉壓抑”，而陳良廷則稍加修改，將其譯為“甕聲甕氣”，反映了兩位譯者對小孩哭聲的不同認識。另一個差異體現(xiàn)在兩位譯者對“howl”的不同解讀上。根據(jù)《新英漢詞典》，“howl”有多個含義：其中一個指“號叫，嚎哭”；一個指“狂笑”。陳良廷取第一個含義，譯作“哀號”，凸顯被主人公殘忍殺害的妻子冤魂的冤屈和痛苦。而曹明倫取第二個含義，譯作“狂笑”，與悲鳴造成強烈的反差，與后文的“一半透出恐怖，一半顯出得意”相呼應，體現(xiàn)魔鬼見到冤魂遭受天罰的歡呼雀躍。

（三）吸收

翻譯四步驟的第三階段稱作“吸收”階段，“吸收”其實就是所謂的表達階段，顯然表達階段是十分重要的一個階段。斯坦納認為“吸收”不僅僅包括吸收文本的意義，而且還包括吸收文本的形式［9］。譯者在面對不同的文化和語言的時候，會借助不一樣的翻譯策略吸收原文中新的表達。斯坦納認為不同的同化類型可能會顯現(xiàn)在“吸收”這一重要階段中，并且這些類型處于“完全歸化”和“持久的異化、邊緣化”這兩個極端之間［6］。顯然，這一階段能夠充分地體現(xiàn)每一位譯者的主體性。

1.對意義的吸收。在對意義的吸收過程中，陳良廷傾向歸化翻譯策略，采用許多漢語俗語以及四字成語，而曹明倫則偏向異化翻譯策略，盡量保留原文的表達方式。

例4 When I first beheld this apparition—for I could scarcely regard it at less—my wonder and my terror were extreme.［10］

陳譯：我一看到這個怪物，簡直以為自己活見鬼了，不由驚恐萬分。

曹譯：當我第一眼看到那個幻影之時（因為我還不至于把它視為烏有），我的驚訝和恐懼都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例5 I quivered not in a muscle.My heart beat calmly as that of one who slumbers in innocence.［10］

陳譯：我泰然自若，毫不動容。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我一顆心也如此平靜。

曹譯：我泰然自若，神色從容。我的心跳就像清白無辜者在睡夢中時那樣平靜。

例6 The police were thoroughly satisfied and prepared to depart.The glee at my heart was too strong to be restrained.［10］

陳譯：警察完全放了心，正準備要走。我心花怒放，樂不可支。

曹譯：那些警察消除了懷疑正準備要走。這時我心中那股高興勁兒已難以壓抑。

以上三個例子，陳良廷采用歸化譯法將“for I could scarcely regard it at less”，“My heart beat calmly as that of one who slumbers in innocence”，“The glee at my heart was too strong to be restrained”分別譯為俗語或四字成語“簡直以為自己活見鬼了”“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心花怒放，樂不可支”，使譯入語讀者更易接受，便于譯入語讀者理解。而曹明倫則采用直譯將它們譯為“因為我還不至于把它視為烏有”“我的心跳就像清白無辜者在睡夢中時那樣平靜”“這時我心中那股高興勁兒已難以壓抑”，利于譯入語讀者了解西方表達習慣，具有異國特色。

2.對形式的吸收。對形式的吸收主要體現(xiàn)在對原文語句形式結構的吸收上。兩位譯者均根據(jù)譯入語讀者的思維習慣，按照漢語的表達習慣對原文語句重新進行組合。

例7 I had so much of my old heart left,as to be at first grieved by this evident dislike on the part of a

creature which had once so loved me.［10］

陳譯：我畢竟天良未泯，因此最初看見過去如此熱愛我的畜生竟這樣嫌惡我，不免感到傷心。

曹譯：我當時舊情尚未完全泯滅，眼見一個曾那么愛我的生靈如此明顯地厭惡我，我起初還感到過一陣傷心。

上述例子是一句復雜長句，既包含狀語從句，又套有定語從句。假如譯者采用直譯的翻譯策略，將其直譯成漢語，既不符合漢語表達習慣，又不利于譯入者理解。此處，陳良廷用了一個表示因果關系的連詞“因此”，巧妙地把原句分成三小分句；曹明倫也將其分為三個小分句。此外，兩位譯者都根據(jù)譯入語讀者“先因后果”的思維習慣將結果，即“感到傷心”，置于句末。

（四）補償

斯坦納認為只有進行“補償”，翻譯闡釋的運作才得以完整［9］。在侵入和吸收過程中，難免會出現(xiàn)不平衡：譯者過度理解或者理解不足，或直接省略一些內容［9］。這時就需要補償翻譯過程中的損失，以恢復平衡。陳良廷和曹明倫兩位譯者在翻譯《黑貓》時主要通過增譯加以補償，以充分傳達原文的意義。

例8 The falling of other walls had compressed the victim of my cruelty into the substance of the freshly-spread plaster;the lime of which,with the flames, and the ammonia from the carcass,had then accomplished the portraiture as I saw it.［10］

陳譯：另外幾堵墻倒下來，正巧把受我殘害而送命的貓壓在新刷的泥灰壁上；壁間的石灰加上烈火和尸骸發(fā)出的氨氣，三者起了某種作用，墻上才會出現(xiàn)我剛看到的浮雕像。

曹譯：其他墻壁的倒塌把我暴虐的犧牲品壓進了剛剛涂抹的泥灰。石灰，烈火加上尸骸發(fā)出的氨氣，相互作用便形成了我所看見的浮雕。

這里原文提到“the lime of which,with the flames,and the ammonia from the carcass,had then accomplished the portraiture as I saw it”，即“石灰，烈火加上尸骸發(fā)出的氨氣完成了我看見的雕像”。兩位譯者都分別增譯了“三者起了某種作用”“相互作用”，這樣對原文進行了補償，既可以避免譯入語讀者的誤解，又實現(xiàn)了忠實傳譯的目的。

三、結語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在任何一個翻譯過程中，只有當作為主體的譯者充分發(fā)揮運用自己的個人主觀能動性的時候，才可以給譯入語讀者展現(xiàn)一個不同的新世界，從而讓讀者能夠充分感受它的別具特色。本文在喬治·斯坦納的翻譯四步驟理論的科學指導下，客觀地對《黑貓》的兩個代表性的中文譯本進行對比與分析，來深入探討分析翻譯活動中譯者主體性的具體體現(xiàn)。筆者認為，同一作品譯本的迥然不同是由譯者主體性發(fā)揮的不同所造成的，每一個譯本都別具一格，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希望通過本文的研究能夠促使更多的學者從譯者的主體性這一視角來探析文學翻譯。

［1］鄭志明.近現(xiàn)代中國的愛倫·坡小說漢譯史研究［J］.宜春學院學報，2011（11）:121-126.

［2］屠國元，朱獻瓏.譯者主體性：闡釋學的闡釋［J］.中國翻譯，2003（6）:8-14.

［3］耿強.闡釋學翻譯研究反思［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6（2）:77-82.

［4］夏天.斯坦納闡釋運作理論的應用：問題與方法［J］.外語研究，2009（3）:81-87.

［5］查明建，田雨.論譯者主體性——從譯者文化地位的邊緣化談起［J］.中國翻譯，2003（1）:19-24.

［6］唐培.從闡釋學視角探討譯者的主體性——兼談《魔戒》譯者主體性發(fā)揮［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3（6）:68-72.

［7］陳良廷等譯.外國中短篇小說藏本：愛倫·坡［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166-176.

［8］曹明倫譯.愛倫·坡短篇小說全集：驚悚懸疑案［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14:136-144.

［9］Steiner,G.After Babel:Aspects of Language and Translation［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314-317.

［10］Poe,E.A.A Complete Collection of Tales by Edgar Allan Poe［M］.Shanghai:Shanghai World Publishing Corporation,2008:160-171.

2016-04-16

陳菁，女（漢族），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翻譯研究與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