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4年是中國電影走向世界的新起點，其標志之一是《白日焰火》“單槍匹馬”拿下金熊、銀熊雙獎。影片的成功與其對人性的深入刻畫息息相關(guān)。可以說，對人性反思的完美呈現(xiàn)是導演刁亦男尋找藝術(shù)和商業(yè)平衡的主要著力點，也是《白日焰火》走出國門、通向世界的康莊大道。文章從發(fā)泄、暴力、愛——人性刻畫之顯性特征，復雜的心理透視——刻畫人性之隱性手段，從救贖到批判——人性刻畫的當代意義三方面，分析《白日焰火》中的人性刻畫。

[關(guān)鍵詞]《白日焰火》；中國電影；人性刻畫

2014年是中國電影走向世界的新起點，其標志之一是《白日焰火》“單槍匹馬”拿下金熊、銀熊雙獎。[1]這部在市場和文化思考層面都取得重大成就的國產(chǎn)片迅速成為影視評論界的新寵兒，相關(guān)研究論文層出不窮，一時間從存在主義、符號學、黑色描寫、性別修辭等出發(fā)的相關(guān)成果，如天女散花般充斥文壇。可以說，對人性反思的完美呈現(xiàn)是導演刁亦男尋找藝術(shù)和商業(yè)平衡的主要著力點，也是《白日焰火》走出國門、通向世界的康莊大道。[2]在人性刻畫的具體操作中，刁亦男一方面通過極限壓抑后的發(fā)泄、暴力下的掙扎與恐懼、愛的不同表達方式等顯性特征來完成對《白日焰火》中人性特征的勾勒；另一方面以冷艷憂郁的吳志貞，性欲膨脹、獵艷好奇的張自力和癡情若夢、殘忍自私的梁志軍等三個主要人物心理活動的透視，來揭示深層人性刻畫的精湛手法。

一、發(fā)泄、暴力、愛：人性刻畫之顯性特征

刁亦男在刻畫人性的顯性層面上是有創(chuàng)新的，他從來不以夸張的虛構(gòu)來吸引人眼球，而只需要用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小事，稍加點綴，就將極限壓抑后的人性發(fā)泄展露無遺。在探究人類釋放暴力的心理層面，除了受吳宇森暴力美學的影響之外，他更愿意從人性內(nèi)部出發(fā)，探尋恐懼的生成機理。作為人性重要內(nèi)容的愛情，刁亦男以慣用的對比手法將不同愛的表達方式與各自效果和盤托出。發(fā)泄、暴力、愛等主題共同彰顯出《白日焰火》人性刻畫的顯性特征。

首先，極限壓抑后的發(fā)泄。與欲望獲得滿足的釋放不同，極限壓抑后的發(fā)泄恰是欲望破滅的表征?！栋兹昭婊稹分杏泻芏鄩阂秩诵院蟠罂薮篝[、行為失常的發(fā)泄鏡頭，與其說是增添故事情節(jié)的趣味性，不如說是刻畫不同人性的手段之一。在這一點上，刁亦男是深明其理的。影片中有多個場景：趙建平的網(wǎng)吧中，一位游戲玩家沒有得到本屬于他的裝備時，他大聲地嘶吼，并拉動滅火器，發(fā)泄心中的不滿；李連慶老婆整日靠賭博虛度人生，得知丈夫的消息后，她居然當著別人的面，和衣躺入浴盆水中，水很冷，但比起她的心，一切都無所謂了；在溜冰場，吳志貞“悠閑”地在冰面滑動，透過鏡頭，她那憂郁的神情極易勾起人的遐思。這里不僅是她與梁志軍“幽會”之地，也是各種感情糾葛的開始之所，更是她釋放疲憊身心的重要形式。而影片最后，張自力忘乎所以的“夸張”舞蹈，從形態(tài)看，沒有什么美感可言，若訴諸其心理，反而將他狂魔亂舞般的心情最生動地表達出來。這些看似“反?！钡难哉Z舉止，其實都是不同人選擇發(fā)泄苦悶的最佳途徑，在不同途徑中展露人性是《白日焰火》的成功之道。

其次，暴力下的掙扎與恐懼。自吳宇森開創(chuàng)暴力美學以來，華語影壇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也越來越寬闊，尤其將中華武術(shù)精華融入影片，堪稱東方電影的特色名片。[3]與此相比，《白日焰火》顯然不具備這么高的水準，但在暴力使用層面確有獨到之處。影片前段營造的驚悚氣氛很有力度，撲入眼簾的就是碎尸，這種靜謐的殘暴與“美”實在沒有關(guān)系，但又極大地引起人的好奇。當追查到柳發(fā)銀、柳發(fā)行時，本以為可以水落石出，不料一件看似簡單的追捕演變?yōu)橐煞傅睦ЙF之斗，將兩名警察殺死，自己也一命呼嗚。柳氏兄弟其實只是幫兇，最多幾年牢獄之苦，與生命比起來孰輕孰重，可以解釋的恐怕只有內(nèi)心的恐懼。當恐懼占據(jù)內(nèi)心時，物性本能的生理反抗將湮滅穩(wěn)定處境下的理性思考，進而釀成悲劇，李連慶、王隊被殺就是明證。將暴力作為挖掘人性的手段，刁亦男還是有所創(chuàng)新的。

最后，愛的不同表達方式。作為人性內(nèi)容的重要一端，愛是《白日焰火》著重刻畫的內(nèi)容，不同人有不同表達愛的手段，從梁志軍和張自力可得管窺。梁志軍與柳氏兄弟一樣，梁碎尸的動機是掩蓋李連慶被殺的真相，當肢解成為習慣和“游刃有余”，恐懼在解釋梁的所作所為上面就失去合理性，需要轉(zhuǎn)變角度。根據(jù)吳志貞所說，李連慶和其他幾位追求吳的男子皆被梁所殺，原因正是梁深愛著吳，其情感濃度已經(jīng)升至強烈的占有，不惜用殘暴來抵制他人的“侵犯”，沒有理由懷疑梁對吳感情的真誠和熾烈，只是這種方式已完全超出社會秩序底線，他終究逃不出法律的制裁。再說張自力，經(jīng)歷長期酗酒沉淪之后，吳志貞的出現(xiàn)重新喚起他內(nèi)心深處的愛欲，他的兩個舉動值得關(guān)注，一是當吳的手被割破后，張去買藥水；二是在游樂場面對面的告白，有人說張自力知道當年白日焰火一案真相后，既得了吳的便宜，又去告發(fā)得了榮譽，這完全誤解了張的本意，其實他是深愛著吳才會去隱瞞性地告發(fā)，讓吳走出黑暗，面向光明，他會等待她出獄后的重生。梁、張兩種愛的不同表達方式是刁亦男通過對比來刻畫人性的高明手段。

二、復雜的心理透視：刻畫人性之隱性手段

人物形象塑造的成功與否直接關(guān)系到影片的成敗，而性格特征和心理透視又是描寫人物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若想深入了解一個人，必須走進他的內(nèi)心，觸摸他的靈魂，這也是揭開人性面紗的重要一步?！栋兹昭婊稹分饕坍嬃褐拒姟侵矩?、張自力三個極為復雜的形象，如何在影片臺詞不多，情節(jié)也較為平穩(wěn)的前提下呈現(xiàn)人性的復雜一面，是擺在導演面前的難題。盤點整部作品，可以發(fā)現(xiàn)導演主要是通過心理透視來實現(xiàn)其刻畫人性的目的的。

先說冷艷憂郁的吳志貞。有人覺得她很殘忍，在那么多追求她的男人都被梁志軍一一殺害后，她居然可以坦然地上下班，正常生活，似乎所有事情都與她無關(guān)一樣。冷漠的內(nèi)心亦如冷漠的表情般，隱隱透露著神秘。其實，她何嘗不想展露心扉，又何嘗不想笑口常開？本來吳是追求自我的人，主動追尋所愛，放縱欲望，只是現(xiàn)實的逼仄容不得她流露半點微笑。她明白梁志軍甘愿當活死人來表白他的真愛，她也知道李連慶被殺是自己出軌有愧丈夫，但吳需要正常的生活，沒有人能忍受與一個藏頭露尾、性無能、具有瘋狂占有欲的殺人魔一起白頭偕老。這些復雜的心理透視是吳志貞形象塑造成功的重要方法。此外，憂郁的神情是她難言之隱的外化，再有姣好的面容、苗條的身材，這些特點的疊加成就了冷艷憂郁的吳志貞。

再說性欲膨脹、獵艷好奇的張自力。影片開始于張與其妻打牌的場景，這不是簡單的擺設(shè)，是決定二人是否做愛的妥協(xié)，其妻的性冷淡決定離婚是一種必然。刁亦男貌似擴大了性欲在婚姻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其實這正是他刻畫人性的“夸張”處，真正有自我覺醒意識的人是不甘于委屈自己的，哪怕違背道德和良心。愛情固然可貴，但失去性愛的愛情是殘缺的。張是性欲膨脹的典型，除了得不到滿足，與前妻在站臺前的瘋狂舉止外，他在遞給吳志貞的褲子中留有避孕套、香煙、錢也完全暴露了他渴望性愛的直接目的。只是被吳志貞的冷艷憂郁吸引后，獵艷好奇的心理使他不自覺地由性欲轉(zhuǎn)為愛欲，當他發(fā)現(xiàn)白日焰火的真相后，沒有直接揭發(fā)吳，而是想要解救她的內(nèi)心，因為他已愛上吳志貞。那些只看到表象，不假思索就判斷張背叛吳的評論完全是對影片的誤讀。由性欲到好奇，再升華為愛情，這些復雜的內(nèi)心變化只能透過心理層面來解答，不得不再次稱贊刁亦男人性刻畫的精湛手法。

最后看癡情若夢、殘忍自私的梁志軍。梁本是心地善良之輩，他對吳志貞一片癡情，透過吳的話語，知道梁是甘愿犧牲自己一輩子來換得吳一生平安的人。癡情的他寧愿生活在只有兩個人的夢里，這片赤誠之心不是沒有感動吳志貞，從吳的掩面哭泣到對碎尸案的隱瞞都傳達出她是深愛著丈夫的，但不得不說梁志軍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妻子。因為自己的性無能，他沒有責怪吳的出軌，只是殺害了“肇事者”李連慶，他幼稚地認為這樣就可以和吳在“黑”“白”之間長相廝守，豈料吳的冷艷憂郁是成熟男性的致命誘惑，天真的梁志軍以為這些都是男子的主動追求，殊不知沒有吳志貞的暗送秋波和投懷送抱是不會惹來接二連三“飛蛾撲火”般的追求者的。吳遞給張自力“別老瞪著我”的字條就是貌似責怪，實則暗示的明證。這種私密舉止的背后是欲擒故縱的“勾引”。品讀《白日焰火》的心理刻畫是不能忽視任何一個顯性細節(jié)的，這些都是走進人物內(nèi)心，玩味人性刻畫的有趣之處。

三、從救贖到批判：人性刻畫的當代意義

不論人性刻畫的技法多么精湛，談其價值時仍需回到對當代人的啟示意義上來。走進《白日焰火》深處，它在謳歌人性美的同時，也給出了罪惡救贖的“善意”提醒，這主要表現(xiàn)在吳志貞和張自力的自我解脫上。吳志貞的罪惡來自兩個方面，一是在性欲中迷失自我，做出不軌行為，愧對丈夫，但又無法控制來自內(nèi)心的呼喚，一次次地犯錯；二是當梁志軍接二連三地做出碎尸行動時，不管被害者出于什么樣的目的，都擺脫不了與她的關(guān)系。吳志貞渴望性愛與被愛的想法是無可厚非的，這是人性的本能。但在婚姻道德和法律約束下，吳的所作所為畢竟是不合理的。她解救自我的方式是承認李連慶是其所殺，自愿受牢獄之苦，這是她償還給梁志軍的最后回報。從最后仰望天空那抹“蒙娜麗莎的微笑”，可以辨認出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實“焰火”。與吳志貞不同，張自力的自我救贖存在更大的變化。他本是一個婚姻失敗、事業(yè)無成，天天靠酗酒度日的單身漢，起初對吳志貞的關(guān)注僅僅是幫朋友查碎尸一案，豈料被吳冷艷憂郁的外貌、撲朔迷離的身世激起久已湮沒的同情憐憫和不能自拔的愛欲。沉淪轉(zhuǎn)變?yōu)榉e極追求愛情，查案轉(zhuǎn)變?yōu)榇竽懗袚熑蔚摹敖饩日摺保瑥堊粤Φ木融H歷程是正能量的表達，影片最后天臺的“白日焰火”使觀眾有理由相信，他一定會等到吳志貞出獄，一起幸福生活。

《白日焰火》的當代意義不僅表現(xiàn)在救贖與人性美的綻放，還表現(xiàn)在對社會問題的諷刺與批判上。很多觀眾和評論者不理解影片中諸多突兀的鏡頭，如面條中的眼珠、小區(qū)之馬等，其實這些都是刁亦男在正面敘述時設(shè)下的伏筆，諸多細小伏筆在警察押解吳志貞到五年前李連慶被害之地指證場景時，才被一一串聯(lián)起來。影片的諷刺力度也如破開迷霧的霞光般煥發(fā)異彩。先是自私心理的人性批判。當客人吃到面條中的眼珠時，他不去過問此事背后的刑事問題，也不曾想這一“線索”對破案有重大作用，居然要求店家賠償他，客人認為這對其精神造成很大傷害，賠償就可以解決問題，片段到此戛然而止，貌似是沒有結(jié)局的插敘，其實刁亦男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他想暴露的就是人性自私的陰暗面和賠償可以解決精神損失的心理。小區(qū)中無人牽走的瘦馬、趙建平賭博贏十萬塊后咬手的動作等都是各種社會問題、人物扭曲心理的側(cè)面展示。如果說以上這些還只停留在個人層面，那么警察拍攝吳志貞指證過程就完全是社會層面的批判。指證視頻的呆板無聊自不必說，公安系統(tǒng)備案程序的僵化也不是首次披露，關(guān)鍵是他們從不考慮受影響最大的年輕夫婦，公然進入居民住宅，大肆渲染吳志貞殺人的過程，對住宅新居者的漠視令人瞠目結(jié)舌。

《白日焰火》能獲得業(yè)內(nèi)外人士的青睞自然值得高興，但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和滿城風雨的“榮華”背后，切不可遺忘其刻畫人性的重要命題。從類型片角度而言，導演刁亦男對黑色電影進行了本土改寫，具有開創(chuàng)性意義。[4]從藝術(shù)技法看，《白日焰火》在表層與深層互相融合的形式上，已經(jīng)達到世界先進水平，但真正使其通往成功殿堂的還離不開影片中對人性救贖的謳歌與社會批判的反思，這是刁亦男人性刻畫對當代文藝發(fā)展的重要貢獻。

[基金項目] 本文系廣州市教育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2013年度課題“體育類高職院校大學生的人文素質(zhì)教育策略研究”成果（課題編號：2013A252；負責人：楊利香；負責單位：廣州體育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參考文獻]

[1] 姚睿.電影文化、藝術(shù)與商業(yè)的成功融合——影片《白日焰火》研討會綜述[J].當代電影，2014（05）.

[2] 黃斌.《白日焰火》：一部獲獎文藝電影的營銷策略及其平衡[J].傳媒觀察，2014（07）.

[3] 王彩君.論吳宇森早期電影中的“暴力美學”[J].文藝評論，2013（05）.

[4] 陸紹陽.《白日焰火》：黑色電影的本土改寫[J].電影藝術(shù)，2014（03）.

[作者簡介] 楊利香（1974—），女，湖南寧鄉(xiāng)人，碩士，廣州體育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高職文化素質(zhì)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