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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構視角下譯者主體性問題及其反思

2016-03-16 10:33
合肥師范學院學報 2016年4期
關鍵詞:德里達本雅明解構

劉 昊

(旅居加拿大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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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構視角下譯者主體性問題及其反思

劉昊

(旅居加拿大學者)

傳統(tǒng)的翻譯研究傾向于從語言學角度來審視翻譯活動,重點放在諸如“忠實”、“對等”等討論上。其實,譯者是翻譯活動中最主要的執(zhí)行者,只有全面認識譯者的主體性,才能合理解釋翻譯活動。本文介紹與分析了解構主義思想是如何揭示譯者主體性的,但同時認為,只有恰當定義譯者主體性,認識到譯者主體性是一種有所限制的主體性,才能真正建立譯者主體性理論。

翻譯研究;解構主義;譯者主體性;有限主體性

酒井直樹(Naoki Sakai)說:“翻譯發(fā)生于兩類人之間,一類人懂得兩種語言,而另一類只懂得一種語言。然而翻譯不同于普通話語的特點在于,翻譯反映的意見或立場,既不是發(fā)話人的,也不是受話人的?!盵1]53其實,譯者好比一座橋梁,將不同語言的人聯(lián)系起來,而自身既不是發(fā)話人,也不是受話人。這么一來,譯者似乎應該保持中立地位而不偏向于任何一方。那么譯者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為了回答這個問題,需要進一步解析譯者、作者和讀者之間的關系,換言之,即解析譯文、源文和目標文之間的關系。不少學者從不同角度對上述三者的復雜關系進行了解讀,然而重點往往集中在如何評價“好”的翻譯、翻譯策略以及翻譯研究的語言學方面等。不可否認,這些研究方面重要且有意義,然而,在這類研究中往往忽視了譯者,譯者往往等同于機器,同作者相比處于附屬地位。既然將譯者、作者和讀者作為共同的研究對象,就應該做到公平和公正,其中任何一方都不應該受到過多的注意。為了避免這種不平等,本文將研究焦點放在譯者身上,同時把作者和讀者納入進來,不忽視任何一方。解構主義思想反對“中心”概念及“絕對的和固定的意義”,這為認識與分析譯者主體性提供了理論工具。但鑒于當前的譯者主體性理論缺乏強有力的翻譯策略的支撐,也暴露了譯者主體性思想并非十分成熟,所以本文也試圖予以某種程度上的反思與糾正,揭示譯者主體性的有限問題。

一、譯者主體性的逐漸顯現(xiàn)

解構思潮誕生之前,翻譯研究受結構主義的影響頗深。結構主義學者往往把語言放在封閉的系統(tǒng)中考察,在該系統(tǒng)中,語言的各個要素互相依靠并組成系統(tǒng)的全部。因此,文學批評常聚焦于某部作品的“主題、主旨思想、關鍵詞、過多的比喻、引用、索引卡及參照上”[2]96。這樣一來,一部著作常常被結構主義者看做自給自足的整體,認為“文學批評可以發(fā)現(xiàn)、描述、進而穩(wěn)固文本的意義,盡管這種意義是基于文本間互文基礎上的”[2]96。也正是由于結構主義的影響,翻譯理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提倡語言學的研究方法,并在封閉的系統(tǒng)中研究語言的內在要素。在這樣的研究體系里,譯者往往被置于從屬地位,因為很多學者主張翻譯不過是兩種不同語言的調和罷了,他們不讓譯者來擺弄這些不同的語言。因此,結構主義影響下的翻譯研究大體上關心的是語言本身,特別是實現(xiàn)翻譯對等的方法和策略,諸如意譯和直譯等。而譯者則被束之高閣或干脆受到冷落。在德里達和其他后結構主義學者看來,此種封閉的研究有諸多不利之處。為了彰顯與結構主義理論的不同,德里達追溯到亞里士多德和其他古希臘哲學家的思想,以顛覆封閉的西方哲學體系。在德里達看來,解構一個概念首先要追根溯源,他提出:

解構一個主題,如果確有其事,則意味著首先用系統(tǒng)的方法,從歷史演變來分析一個概念的形成和不同的層面。每個概念都有自己的歷史,而每個主題的概念亦有很長、很厚重、很復雜的歷史過程。[3]3

從這段文字來看,解構一個概念同解讀這個概念的歷史形成過程息息相關,而且通過歷史的解讀,亦能找出此種概念形成的軌跡。

德里達認為,“解構一個主題首先是系統(tǒng)地分析某個概念形成、使用、合法化等方面的軌跡”[3]3。解構主義主張歷史地分析某個概念而不是將這個概念全然去除。因此,從解構角度分析譯者的主體性也應該首先審視主體性概念的歷史發(fā)展過程,即其演變和逐漸合法化的歷程。翻譯研究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主導思想和研究重點,于是從歷史的角度對這些主導思想進行分析后才能看出這些思想的局限性,并進而窺探解構主義對翻譯研究的影響。通過歷史的分析譯者主體性概念的演變和生成就變得十分必要,這也將為后續(xù)的譯者之生、譯者的角色及文本的互動分析奠定基礎。

早期的翻譯研究(實際上,翻譯研究這個術語是由詹姆斯·霍爾姆斯提出,在那之前并沒有一個叫翻譯研究的學科)將翻譯和語言學緊密相連。在語言學理論框架下,學者們主要關注翻譯中的語言學方面,比如如何實現(xiàn)對等翻譯、翻譯實踐的策略等。最常討論的議題包括自由對忠實、自然對非自然的翻譯等。語言學派代表者包括尤金·奈達(Eugene Nida)和彼得·紐馬克(Peter Newmark),他們均提出來了各自的翻譯策略及評判翻譯的標準。奈達的動態(tài)和形式對等理論以及紐馬克的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都對翻譯研究產生了深遠影響。然而,他們的理論總體而言仍然關注的是源文本以及如何實現(xiàn)“忠實”這樣的原則。但是,過多強調對等往往忽視了翻譯發(fā)生的背景和社會情況[4]6,譯者的地位和角色鮮被提及。此外,奈達和紐馬克的理論過于絕對,因為翻譯往往是形式對等和動態(tài)對等的結合體,同時體現(xiàn)著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的兩個方面。如何實現(xiàn)動態(tài)和形式對等往往在實踐中很難操作,并且在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中劃出一道分水嶺來也常讓譯者感到困惑,正如瑪麗·斯奈爾·霍恩必(Mary Snell-Hornby)所說:

對等這個概念本身就不準確而且很難定義,對等營造了一種語言間的對稱性幻想,這在模糊的近似層面以外幾乎不存在,對等也歪曲了翻譯中的基本問題。[5]21

德國功能學派的出現(xiàn)標志著對傳統(tǒng)研究方法和重心的轉向。功能學派認為翻譯是有目的的活動,因此活動的目的(Skopos)對譯者的策略有決定性影響。根據漢斯·弗米爾(Hans Vermeer)的目的論,翻譯是有目的的活動,根據翻譯的目的開展。同語言學研究方法強調源語不同的是,目的論開始轉向目標語,這也同傳統(tǒng)的對等研究和源語至上觀點分道揚鑣,從而將更多注意力引入目標語和目標文化的研究上。[6]138盡管從源語向目標語轉向并未回答自由和忠實翻譯的論爭,但卻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供人們審視翻譯實踐。功能學派對翻譯的極大貢獻之一就在目的論,時至今日,該理論仍廣泛應用于訓練和培養(yǎng)合格的譯員。

如前所述,翻譯研究這個學科名稱由詹姆斯·霍爾姆斯(James Holmes)提出以便讓其成為一項獨立的學科?;魻柲匪挂彩潜姸酁榉g研究促成“文化轉向”的學者代表之一。這些學者試圖融合翻譯研究中長期以來的爭論,并強調跨學科研究方法,來形成一種“綜合理論”。[7]93人們關注的焦點不再是對等、自由和忠實,而是翻譯中的文化方面??傮w而言,翻譯研究學派依賴于系統(tǒng)的框架和描述性研究法,關注目標文本并探索其在目標文化中的功能和地位,并分析阻礙翻譯被接受的因素[6]305。

如果說功能學派對翻譯研究的影響如同一小步,那么,文化轉向就是一大步了。在其影響下,翻譯實踐中的各個利益攸關方都逐漸進入研究視角。不少學者提出的理論和說法極具個性,如“文本外無它”、“作者之死”、“引用的糅合”(mosaic of citations)等。解構思潮的革命性精神可謂繼承了功能學派和翻譯理論學派的創(chuàng)新思想。在解構理論框架下,譯者的主體性通過對概念的顛覆性解讀顯現(xiàn)出來,這也同結構主義在封閉的系統(tǒng)中進行分析徹底決裂。

通過分析歷史軌跡,不難看出譯者主體性概念是逐漸顯現(xiàn)的,在不同階段,不同的理論促進了主體性概念的產生。傳統(tǒng)的“作者中心”等概念逐漸被解構,正如凱瑟琳·戴維斯(Kathleen Davis)所說,“一個特定的歷史解構永遠不可能是完全封閉的或擁有絕對的意義”[3]4。在翻譯理論研究的不同階段,會出現(xiàn)不同的焦點,這些焦點也會被后續(xù)的焦點取而代之。這也是為什么譯者主體性概念是逐漸被學者所接受的。歷史的解讀不是為了否定之前的研究焦點和成果,而是通過將主體性和先前的研究焦點和觀點聯(lián)系起來進而發(fā)現(xiàn)不同理論間的聯(lián)系和區(qū)別。譯者是翻譯實踐的開展者,在平衡作者和讀者之間發(fā)揮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將譯者放在研究中心有助于避免不必要的和不平衡的對于作者或讀者的傾向。譯者從而成了掌舵人,由他決定航向和路線。

屬于解構主義的學者有一大批,他們都對譯者主體性理論的形成起過重要作用,此處選擇幾位代表的學者來加以分析,他們分別是本雅明、德里達、巴特與韋努蒂。

二、本雅明和“譯者的任務”

本雅明的大部分著述先于德里達和巴特,也常被認為是解構主義思潮的播種人。他的著述《譯者的任務》也是公認的對德里達和其他解構學者影響深遠的作品。在這部作品里,本雅明濃墨重彩地解釋了兩個中心概念:再生(afterlife)和純語言(pure language)。他對于翻譯的解析將對我們進一步分析譯者主體性提供幫助。

不少學者長期以來主張譯者的任務就是忠實于原文地翻譯,和源文本越接近越好,于是就產生了自由和忠實之爭,也就有了奈達的動態(tài)和形式對等理論。同這些學者不一樣的是,本雅明認為,在欣賞一部作品或者其他藝術形式時,將受眾考慮進來的話就永遠談不上忠實。[8]15他寫道:“藝術假定了人們的物質和精神存在,但是任何藝術作品都不關心它的接受程度。”[8]15同理,我們也可以說翻譯不是為了讀者欣賞與否,因為將讀者的反應考慮進來會加重譯者的負擔,甚至毀壞一部翻譯作品。由此推斷,譯者不應該把對等當作翻譯的準繩,因為任何形式的對等都不可避免地把讀者的反應帶了進來,而這正是本雅明所反對的。在本雅明看來,翻譯是源文本的一種“再生”,也正是因為譯作,原作的生命在新的時空里得到延續(xù)。這么看來,譯者扮演了還魂人的角色,他將原作的靈魂從遺忘的境界釋放出來,以新的形式讓其重生。本雅明寫道:

之所以叫再生,是因為再生是對有生命的東西的轉變和延續(xù),否則就不能稱為再生,其讓原來的東西經歷了變化。即使有固定意義的詞也會經歷成熟過程……曾經聽上去新穎的東西可能變得陳腐平庸,曾經時髦的東西可能變得突兀異怪。[8]17

“源文本的意義和力度是不可提取的,而是整體地嵌在源文的句法和語境網絡中,因而需要通過翻譯來存活下去”。[3]41如果把對等作為翻譯的原則,那么就無法實現(xiàn)存活,因為任何形式的“對等”或“忠實”都是在兩種語言及其效果之間轉換,并不是讓源文本再生。本雅明曾說,翻譯是見證自身成熟及陣痛的過程。那么,譯者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呢?從上述論斷出發(fā),我們可以說譯者就是接生婆,接生出新生兒,如果沒有這個接生婆,陣痛可能帶來的是死亡。那么譯者究竟如何成功地接生呢?他究竟該扮演或者不該扮演哪些角色呢?傳統(tǒng)的翻譯研究強調對源文的忠實,但在本雅明看來,忠實會從根本上阻礙源文的成熟,因此他提出了譯者的任務:

(譯者的任務)包括找到源語的潛在效果,并在目標語中進行相應的顯現(xiàn)和共鳴。這也是翻譯同詩人所作的詩歌的顯著不同,因為詩人從來不是為了語言的整體而創(chuàng)作,而是僅僅為了某些特定語言的語境效果來寫詩的。[8]21

上述論斷將譯者和詩人的角色區(qū)分開來。譯者的職責是同語言整體打交道,而語言不斷經歷著成熟和蛻變;與此相比,詩人的作品是在一個即刻的語境下的成品,其意義即時展現(xiàn),是譯者之后將其意義進行再發(fā)掘??梢哉f,本雅明對詩歌作品的論述是巴特喊出“作者之死”的序章。此外,本雅明對于潛在效果的解釋同簡單的對等有顯著不同。他認為“翻譯不是為了再現(xiàn)源文的意思,而是必須生動地、細節(jié)地囊括源文的意指方式(mode of signifying),從而讓源文和譯文成為一種更大語言的可辨認的碎片”[8]17。這里所謂的意指方式拓展了翻譯研究的領域,因為其不再將意思放在研究的焦點上,而是將能指和所指的互動放在了中心研究點上。

本雅明提到了“更大的語言”(greater language),那么,何謂更大的語言呢?本雅明認為,盡管不同的語言對同一事物有不同表達(比如德語的Brot和法語的Pain都指面包一樣),指向的目的和方式卻是一樣的。不同語言間存在一種“純語言”,其為語言的最基本基礎,也是語言的最高狀態(tài),在純語言里,不同語言的指向方式通過語言的互相補充而共存,但同時,純語言本身并不顯現(xiàn)任何意義。恰恰相反,純語言“不表達什么卻充滿了創(chuàng)造性”。在進一步闡述純語言的抽象概念時,本雅明將源文本和翻譯比作了一只瓶子的碎片。他寫道:

要想把一個瓶子的碎片重新粘在一起,這些碎片必須相互高度吻合,盡管這些碎片并不是完全相同的……一個真正的譯作是透明的,它不會遮蔽原作,也不會擋住其光芒,而是通過自身的媒介使原作更有力,并讓純語言在原作中更加綻放光彩。[8]22

傳統(tǒng)的譯論認為譯文從屬于原文,而本雅明的論述讓原文和譯文都成了一個整體的不可分割的部分。正如他所說,真正的譯文要做到透明,讓原文的聲音和話語通過譯文傳達出來,同時又實現(xiàn)純語言的目的。于是,翻譯的過程就是將純語言花瓶的碎片拼湊起來。他認為,譯者的任務是:“在自己的語言中將純語言從其他語言的魔咒下釋放出來,并在作品的再創(chuàng)造中解放被囚禁的語言。為了純語言的緣故,譯者打破了自己語言腐朽的障礙?!盵8]23通過解放源語中的語言,語言能夠在再創(chuàng)造的陣痛中接近純語言狀態(tài)。對譯者而言,他的職責就是“打破自己語言腐朽的障礙”,而不是將源語言馴化從而和目標語一樣通順。這樣一來,可以推論:譯者理應通過自身的主體性來決定如何實現(xiàn)源文的純語言并同時將自身語言的障礙去除從而避免遮蔽原著的光芒。于是,純語言概念便將譯者放在一個更高的地位上,否則如何實現(xiàn)純語言呢?到目前為止,我們審視了本雅明關于譯者任務的主要思想,通過其思想不難看出,他是反對將譯者隱藏起來或完全去除翻譯痕跡的。本雅明的純語言和對譯者任務的論述也激發(fā)了后來的很多思想家和學者,比如德里達、巴特和克里斯特娃等。

三、德里達和“延異”

德里達給西方思想帶來了巨大的沖擊,他反對具有絕對中心和封閉的結構。根據德里達和其他解構主義學者的觀點,“我們的精神生活并不是由一層不變、穩(wěn)定的概念組成的,而是稍縱即逝、不斷變化的能指(signifier)之間的游戲”[9]252。這樣一來,傳統(tǒng)的羅格斯中心主義讓位于一個更加開放和動態(tài)的思想。在解構學家看來,差異以及能指和所指之間不間斷的互動才是一切。正如德里達所言:

開始認為沒有中心就變得十分必要,不應該以現(xiàn)實存在的方式來思考中心,這樣的所謂中心也不是固定的羅格斯,而僅僅是一種功能的體現(xiàn),在這種非羅格斯(non-locus)中無數的符號-置換不斷進行著。也就是此時,語言侵入所有存在的問題,正是此時,在沒有了中心或起源時,一切都變成了話語(discourse)。[10]33

這是德里達解構觀點最具代表性的解釋。通過強調差異的游戲,存在的基礎也得到了相應的規(guī)定,于是拆除了人們概念思維的障礙和羈絆。德里達認為,差異的游戲有兩層含義。第一層是延遲,也就是能指和所指互動之間的延遲。他認為一個所指也能成為能指,于是指示的鏈條永無終點。第二層是差異,即概念間的差別往往會讓某個對象或概念體現(xiàn)出相對的主體性。既然所有東西都處在差異的游戲的框架里,翻譯就變得必要卻又不可能:[11]218-227

基本上,每個概念都嵌在一條鏈子或者一個系統(tǒng)里,在這里面,概念通過系統(tǒng)的差異的游戲同其他概念相關聯(lián)。這樣的游戲,即延異,就不再簡單的是一個概念了,而是形成概念性(conceptuality)的可能性,以及一個概念過程和總體系統(tǒng)的可能性。[12]

如德里達所說,延異是規(guī)定世界運行的動態(tài)的本質。延異的概念同時也解構了傳統(tǒng)譯論中的忠實概念,因為“忠實”是建立在意義是穩(wěn)定并且可以完全解讀基礎上的。然而在德里達看來,意義是無限衍生的,解讀更是不可能的任務,這樣一來我們又如何知道源文本到底想傳達給讀者怎樣的意思呢?于是忠實的概念被解構了。[13]解構思想同傳統(tǒng)西方哲學思想相比更加開放、動態(tài),對于世界的解讀也是不斷變化和開放的。然而有不少學者傾向于認為解構會消除一切概念以及概念和物體之間的差異,最終導致虛無主義,其實對于這種質疑,德里達早已有了回應:

我們從不希望將令人信服的文本的意義擴展到一個文本外的領域并通過去除所有的界限、所有的框架、所有的棱角將世界改變成一個混雜的圖書館。與此相反,我們希望找到這些邊際、這些邊界的理論和實質體系,從最基層去發(fā)掘。[14]70

將解構思想應用于翻譯研究,意味著在翻譯中,作者和讀者都不是最重要的一方,同樣,源文本和目標文本也不是最重要的。相比較而言,譯者的地位更加突出,因為是譯者需要和能指及所指打交道,同時和作者及讀者交流。如果沒有譯者的存在,翻譯更是無處談及。因此,解構主義思想為翻譯研究展現(xiàn)了全新視角。

四、巴特和“作者之死”

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作者和作品往往更受文學批判的青睞。常用的分析法包括通過解讀作者的目的、生平、作品主旨、人物等來剖析作者及其作品的時代背景和現(xiàn)實意義。這樣的批評方法往往忽視了讀者的存在,讀者起了什么作用嗎?傳統(tǒng)的文學批評通過挖掘作品中“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似乎讓作者得到了再生。然而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那些過分強調作者地位的批評家們自己首先是讀者,有哪位批評家能不讀作品就開始批評的嗎?這樣的矛盾使得巴特去一窺文本和作品的關系,正是文本和作品的顯著區(qū)別讓他提出了“作者之死”概念。

結構主義理論框架下,學者對文學作品的形式關注勝過作品內容本身。同結構主義不同,解構學派將注意力從作品轉移到了文本上,對于作品和文本的區(qū)別。巴特這樣論述:

作品是一種成品,是可計算的,并且可以占據一定的物質空間(比如,占據圖書館書架某處);而文本是一種方法論范疇(methodological field)。因此,人們通常來說無法數盡文本的數量,充其量只能說在這樣或那樣的作品里,有或沒有某些文本。“如果說作品手中捧,那么文本則見語言”。[2]66

既然文本是意義流動的產物,那么捕獲并解讀意指之間的互動就是讀者而非作者的工作了,畢竟作者的作品是一個成品。巴特的觀點也宣告了作者權威的終結,而且作品和文本之間的決裂也讓人們將注意力轉移到讀者身上。巴特進而說:

文本的意義異常豐富,不是所謂的有“多重意義”,而是因其具備“意義多重性”的特質。[2]66

在巴特看來,意義多重是文本的屬性,文本是多重含義的集中體現(xiàn),在文本里,意指不斷互動,意指的過程留下不斷的印跡,導致意義無限期的被推遲。這么一來,作者還有什么用呢?一旦作品完成,作者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解讀的工作便交接給了讀者。因此,作者實際上已經“死亡”,這點在巴特的論述中更為清楚:“人們往往相信作者是其作品的過去,換言之,作品和作者自動立于被分為之前和之后的分水嶺上。作者供養(yǎng)了作品,也就是說作者先于作品而存在,他為作品冥思苦想,為作品而活。這就同父親和孩子的關系一樣,父親先于孩子?!盵2]66巴特的類比并不是說作者的絕對“死亡”,在他看來,作者仍然供養(yǎng)著作品。既然作者已死,那么譯者就要誕生,畢竟譯者首先是讀者。由此可見,譯者對作者和源文的解讀十分重要。然而當譯者完成譯作,他可能也要“死亡”,因為對于譯文來說,譯者自己就是作者。既然譯作已完成,譯者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顯而易見的是,巴特的論述和德里達的觀點是一脈相承的?!白髡咧馈钡恼撌鲎屪⒁饬淖髡呱砩限D移到讀者身上。當作品完成時,作者的權威不復存在,作品已然成了成品。譯者在翻譯時首先要成為作品的讀者,因而其主體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突出。原本隱身的譯者終于顯身了!

五、韋努蒂與“顯身的譯者”

很長一段時間來,譯者從屬于作者,因而不少學者認為譯者的翻譯應該盡量平滑,以掩蓋翻譯的痕跡。于是就有了對等和忠實之類的標準。然而如前所述,譯者的活動是在社會環(huán)境下開展的,他所對付的主要是文本而不是作者。勞倫斯·韋努蒂也運用了解構的思想,并提出了自己的翻譯策略。

韋努蒂認為,翻譯的歷史大體來說是一部譯者隱身的歷史,譯者居于幕后,操縱著翻譯,而不被人所見。受解構主義影響,韋努蒂從源文本意義的多重性著手,批判了譯者的隱身地位。他寫道:

翻譯的過程就是把源語文本中能指的鏈條用目標語中能指的鏈條進行替換,這依靠于譯者的解讀。[15]17

通過強調能指的鏈條,韋努蒂解構了源文本和目標文本的二元對立關系,因為能指的鏈條存在于兩個文本之中,這也同本雅明關于花瓶的碎片的比喻一致。既然意義藏在無盡的能指的鏈條里,想實現(xiàn)絕對的、透徹的解讀只能是個幻想。那么在翻譯過程中,譯者被委以解讀原作的任務,然而這種解讀也僅僅是在特定社會環(huán)境下的臨時的解釋。由于意義是不穩(wěn)定的,譯者又怎能隱身起來呢?德里達說:“正因為意義是永無止境的能指鏈條里(如一詞多義、互文、無盡的關聯(lián))各種關聯(lián)和區(qū)別產生的效果,所以意義總是處于區(qū)別的和延遲的狀態(tài)中,從不會以原本統(tǒng)一的形態(tài)出現(xiàn)。”[12]

不難看出,韋努蒂和德里達都主張意義是無限的而且一直在區(qū)別和延遲中。既然意義是多重無限的,又怎么能用對等或忠實來評價翻譯呢?韋努蒂認為,奈達提倡的動態(tài)和形式對等,就算希望譯作能給目標讀者創(chuàng)造出原作讀者一樣的效果,也仍然忽略了目標語言中的文化因素。可能很多人覺得既然韋努蒂反對譯者的隱身,那他一定主張異化的翻譯策略。恰恰相反,他認為:“在異化的翻譯中,翻譯給外語文本帶來的民族中心主義的暴力與自身價值崩潰的傷害等量齊觀,并挑戰(zhàn)主導的各種形式……異化削弱了民族的概念……。”[15]147也就是說,韋努蒂擔心異化的翻譯可能導致目標文化中價值等級的顛覆,于是讓翻譯居于二流的或邊緣化的地位。在借用菲利普·劉易斯(Philip Lewis)“反常的忠實”(abusive fidelity)后,韋努蒂提出了自己的翻譯策略——抵抗(resistancy)。他是這樣論述的:

反常的忠實承認了翻譯和文本之間反常的、模棱兩可的關系,并且反對流利的翻譯策略以期在譯作中重現(xiàn)源文本的各種特點或抵抗源語中的主導性文化價值觀。反常的忠實讓譯者將注意力從概念性的所指轉移到其所依靠的能指的游戲上來……這樣一種翻譯策略應該叫做“抵抗”,不僅僅因為其避免了流利的翻譯,也因為其挑戰(zhàn)了目標語文化,即便其也將自身的民族中心主義暴力施加到了源文本上。[15]24

韋努蒂的抵抗翻譯策略從本質上來說是解構的,體現(xiàn)了能指的游戲和意義的不確定性。此外,抵抗策略也平衡了目標語文化和源語文化的地位之爭,對于譯者主體性的體現(xiàn)做出了貢獻。

六、譯者主體性的再思考

在回顧了解構主義思想的突破和貢獻后,不難得出的結論是譯者的地位得到了空前提高。但是,這是否意味著傳統(tǒng)的翻譯思想就完全失效了呢?是否意味著譯者主體性是放任的呢?我的看法是未必。譯者主體性是一種有限的主體性,只有認識到這一點,才能正確地認識并在翻譯活動中發(fā)揮譯者的主體地位,否則,抹殺原作的地位,甚至也抹殺讀者的地位,那么,譯者主體性在其無邊的馳騁中就會脫離實際,給翻譯帶來危害。我認為有如下三點,值得思考。

其一,受束縛的譯者。譯者主體性的概念是在傳統(tǒng)的將譯者視作從屬地位基礎上演變來的。盡管譯者地位的提高是翻譯研究中的重要轉向,但是并不意味著譯者不受任何束縛、可以隨心所欲,其主體性也是通過和作者及讀者的比較關系來顯現(xiàn)的?!白髡咧馈焙妥g者的誕生并不是否定作者的存在,而是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作者權威,這在文學批評中由來已久。

解構主義認為不存在絕對的和穩(wěn)定的概念。因此,如果說譯者不受任何束縛的話,就違反了解構的初衷,也同后結構主義思想背道而馳。因此,所謂的譯者的主體性同外界因素有諸多沖突,正如哈蒂姆和梅森說的,翻譯是在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下開展的。學者Davis對此解釋道:

(譯者)要注意可能涉及的文化風險。如果無法在體制化的、政治的、社會的和經濟的影響下使用一種可抽取的、超越的意義或是中立的解讀策略,譯者就必須擔起那個不可能但又十分必要的決策任務。這并不是說譯者是一個“至高無上的主體”(sovereign subject),他的決定能夠與其他東西剝離開來。而是意味著這些決定在一個由體制化的痕跡和力量關系的意指場(signifying field)中做出,這些決定能起到使物具體化、質詢、支持、或者顛覆的作用。[3]65

可見,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是享有主體性地位的。然而,譯者必須承擔起“不可能但又十分必要的”決定權,來權衡各種利益之爭,比如作者的、讀者的、社會價值的、文化規(guī)范的、傳統(tǒng)的、甚至出版商的。一個受束縛的譯者的主體性的最佳體現(xiàn)就是他的決定絕不是孤立的。也就是說,翻譯是一個充滿張力和沖突的活動。一方面譯者在做決定時體現(xiàn)了主體性,另一方面,譯者的主體性和決定又受到一系列因素的限制。

其二,仲裁者問題。譯者的主體性概念其實是與作者和讀者相對關系的主體間性。就像酒井直樹(Naoki Sakai)說的,譯者應該扮演“仲裁者”的角色,因為他需要在各種利益沖突中以中立的方式進行平衡。如同翻譯《哈利波特》,譯者應關注讀者的反應,因為大部分讀者群體都是孩子。在這個過程中,譯者就是仲裁者,他決定了翻譯的余地和策略,這也反映了他的主體地位。然而既然是仲裁者,就一定有沖突的各方。這種沖突的利益又反過來限制著仲裁,形成相互制約。既然譯者是仲裁者,就必須明白沖突的源泉和各方訴求,以及沖突會給結果帶來怎樣的影響。作為中間人,譯者在“仲裁”的過程中主體性不斷體現(xiàn),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又不斷地會受到各方的影響來左右著自己的決策。

其三,如何逾越鴻溝。雖說在解構思想影響下,傳統(tǒng)的作者和讀者二元對立關系被打破,譯者的主體地位得到了明確,然而在圖書市場上,讀者往往不會意識到譯者的重要性,他們所關心的是自己的閱讀體驗。譯者主體性的認識可能無法逾越學術界和讀者市場的溝壑。因此,如何讓更多的讀者認識譯者地位的重要性是一個難題。

和其他很多翻譯研究學派不一樣的是,從解構角度研究譯者主體性的很多理論和觀點往往并未提出翻譯的具體策略,而僅僅是在理論的層面上通過提取解構思想的精華來解釋譯者的主體性概念,甚至很多譯者自己也沒有注意過主體性的存在??死锼固赝拚f:“主體性的感受不是指意識到了“自己”,而是用主體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式意識到了一種身份的存在。最后,主體性這個詞更好地解釋了人們同語言的關系。那些使用主體性這個詞的人們并不把語言看做自己使用的工具,而是懂得語言幫助產生主體這一道理?!盵16]1即便研究能幫助譯者認識到自己的主體地位,如何將主體性應用到翻譯策略上仍然是有一定距離的,特別是如何在翻譯實踐中展現(xiàn)主體性。但無論怎樣,主體性的研究大體是從理論層面展開,更好地揭示了翻譯這項極其復雜的活動過程以及譯者在其中的掙扎和抗爭,但它的最后成功,應當通過具體的翻譯策略落實到翻譯實踐上,并且讓這種翻譯實踐獲得讀者的普遍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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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何旺生)

Rethinking on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econstructionism

LIU Hao

(AChineseCanadianScholar)

Traditional translation studies tend to employ linguistic approach to examine translation. Under linguistic scope, focus is often placed on fidelity, equivalence, source text, etc. However, since translator is the very actor who undertakes the task of translation, a full recognition of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is the prerequisite for describing translation activity. This article, by introducing the deconstructive thinking and revealing the impacts on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believes that only by properly defining subjectivity based on the understanding that such subjectivity is but restricted to some extent can a theory of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be developed.

translation studies; deconstruction;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restricted subjectivity

2016-05-23

劉昊(1985-),男,安徽涇縣人,外交學院碩士,曾在南京市政府外事辦公室工作(2011-2016),現(xiàn)旅居加拿大。

H315.9

A

1674-2273(2016)04-008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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