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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上依經》漢譯本考*

2016-03-18 15:58:01楊維中
古籍研究 2016年1期
關鍵詞:大正藏因緣玄奘

楊維中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中美文化研究中心、南京大學哲學系)

■目錄與版本

《無上依經》漢譯本考*

楊維中

作為早期如來藏思想代表性經典的《無上依經》,在佛教教義系統(tǒng)中有其重要位置。在如來藏經典中,《無上依經》最為獨特的地方在于以“佛舍利”崇拜切入以彰顯如來、如來界、如來藏等范疇的內涵。可惜,學術界對其研究甚少。由于漢語譯本所依據(jù)的梵語本仍未發(fā)現(xiàn),所以,漢語譯本就顯得尤其珍貴。限于篇幅,本文僅對《無上依經》的漢譯本及其翻譯過程作些敘述考辨。

一、 概 述

智昇在《開元釋教錄》說《無上依經》總共有三個漢語譯本?!堕_元釋教錄》卷十二先是記載:“《無上依經》二卷,梁天竺三藏真諦譯,全本,第二譯,《出經后記》?!?(唐)釋智昇:《開元釋教錄》,卷十二,《大正藏》第55卷,第596頁下。其后,智昇記載說:

《未曾有經》一卷,后漢失譯。舊錄在小乘單本中,誤也。第一譯。

《甚希有經》一卷,大唐三藏玄奘譯,出《內典錄》。第三譯。

右二經同本異譯,是前《無上依經》初品出,第一卷。*(唐)釋智昇:《開元釋教錄》,卷十二,《大正藏》第55卷,第597頁上。

智昇在此提出,《無上依經》有三個漢語譯本。而現(xiàn)代學者也有沿襲其說的,如臺灣編寫的《中華佛教百科全書》“無上依經”詞條說:“本經之梵文原典未明,漢譯有三:(1) 梁紹泰三年(或言陳永定元年)所譯之本經;(2) 《佛說未曾有經》一卷,譯出年代為東漢,然譯者不詳;(3) 《甚稀有經》一卷,唐貞觀二十三年(649)由玄奘三藏所譯。此中,第二、三兩譯本之內容,幾乎完全相同,均與本經的序說相應,且極簡潔?!?藍吉富主編:《中華佛教百科全書》,第7冊,臺南: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1994年,第4353頁。第一種是真諦譯本,第三種是玄奘譯本,基本沒有爭議,而第二種在歷代經錄的著錄顯得較復雜,上引智昇所說的“舊錄在小乘單本中,誤也”是有所指的。

二、 《未曾有經》辨

為了更清晰地說明歷史上被稱為《未曾有經》之佛典的著錄情形,在此不避累贅,對此作一說明。

現(xiàn)有藏經中保存了三類被稱之為《未曾有經》的佛典,一種是標名為《未曾有因緣經》的兩卷本佛經,另一種則是標名為《未曾有經》的一卷本佛經,還有一種標明為《佛說四未曾有法經》的一卷本佛經。盡管現(xiàn)存藏經中的名稱略有區(qū)別,但它們在傳播流通過程中,三種經名常?;煊?,特別是常常被簡稱為《未曾有經》。這三種佛經現(xiàn)在都存世,但經過比對,三者的內容基本上沒有相關性,第一種主要內容是敘述佛陀之子羅睺羅出家的因緣和過程,第二種即智昇所說的與真諦所譯《無上依經》第一卷相當?shù)氖ёg本《未曾有經》,第三種的主要內容是敘述四種“未曾法”。盡管如此,但古代經錄的著錄卻含混不清。

先看梁代僧祐《出三藏記集》的記載。僧祐在《出三藏記集》卷四的“新集續(xù)撰失譯雜經錄第一”中記載了三種《未曾有經》:其一,“《未曾有因(緣)經》二卷,或云《未曾有經》”*(梁)釋僧祐:《出三藏記集》,卷四,《大正藏》第55卷,第21頁下。;其二,“《未曾有經》一卷,異出本”*(梁)釋僧祐:《出三藏記集》,卷四,《大正藏》第55卷,第28頁下。;其三,“《四未曾有法經》一卷,抄《阿含》”*(梁)釋僧祐:《出三藏記集》,卷四,《大正藏》第55卷,第30頁上。。對于“新集續(xù)撰失譯雜經錄”的緣由,僧祐有一說明:“其兩卷以上凡二十六部,雖闕譯人,悉是全典。其一卷以還五百余部,率抄眾經全典,蓋寡觀其所抄,多出《四鋡》《六度》《地道》《大集》《出曜》《賢愚》及《譬喻生經》,并割品截揭,撮略取義,強制名號,仍成卷軸。至有題目淺拙,名與實乖,雖欲啟學,實蕪正典。其為愆謬,良足深誡,今悉標出本經,注之目下。抄略既分,全部自顯?!?(梁)釋僧祐:《出三藏記集》,卷四,《大正藏》第55卷,第21頁中-下。應該注意的是,《出三藏記集》在一卷本下注出“異出本”而不屬于前文所說的“其一卷以還五百余部,率抄眾經全典”之內,可見,一卷本并非抄自二卷本,而應是一獨立的本子。另外,僧祐《出三藏記集》卷五中又載錄:“《抄未曾有因緣經》一卷?!?(梁)釋僧祐:《出三藏記集》,卷五,《大正藏》第55卷,第38頁上。在其后,僧祐有一說明:“從《華嚴經》至《貧女為國王夫人》凡三十六部,并齊竟陵文宣王所抄。凡‘抄’字在經題上者,皆文宣所抄也?!?(梁)釋僧祐:《出三藏記集》,卷五,《大正藏》第55卷,第38頁上??紤]到僧祐在同書卷四中所著錄的《未曾有因(緣)經》是二卷本,因而蕭子良等人所抄的應該是記載羅睺羅出家因緣的這一種《未曾有經》。而《出三藏記集》卷十二又著錄了他自己所撰《釋迦譜》的第十三篇《釋迦子羅云出家緣記》,并且注出:“出《未曾有經》?!?(梁)釋僧祐:《出三藏記集》,卷十二,《大正藏》第55卷,第87頁下。此中所說的《未曾有經》是指兩卷本的《未曾有因緣經》。

經過如此梳理,僧祐的著錄盡管從《未曾有經》之經名的使用方面來說,頗容易使人混淆,但可能是由于僧祐翻閱過這三種佛經,所以至少在他心中是清楚的。至隋代,法經和費長房對于此經翻譯的不同記載,使得后人大感疑惑。

法經在《眾經目錄》的記載與僧祐大致相同,但也有細節(jié)的補充:其一,《眾經目錄》卷一:“《未曾有因緣經》二卷,沙門曇景譯。”*(隋)釋法經:《眾經目錄》,卷一,《大正藏》第55卷,第115頁下。同書同卷又記載:“《未曾有因緣經》二卷,蕭齊沙門曇景譯?!?(隋)釋法經:《眾經目錄》,卷一,《大正藏》第55卷,第123頁上。在此補充了譯者及其時代。其二,同書卷三記載:“《四未曾有法經》一卷……《長者子六過出家經》一卷。右十八經并是《增一阿含》別品異譯。”*(隋)釋法經:《眾經目錄》,卷三,《大正藏》第55卷,第129頁中。對于此處所著錄的佛經,法經有一說明:“前一百經并是重譯,或全本別翻,或割品殊譯。然而世變風移,質文迭舉,既無梵本校讎,自宜俱入定錄?!?(隋)釋法經:《眾經目錄》,卷三,《大正藏》第55卷,第130頁中。由此可見,法經認定,上述《四未曾有法經》一卷是《雜阿含經》的“割品殊譯”。這不同于僧祐將其當作“抄”經。其三,法經在《眾經目錄》卷三“眾經失譯”項下記載有“《未曾有經》一卷”*(隋)釋法經:《眾經目錄》,卷三,《大正藏》第55卷,第131頁下。,而這一項下的“二百五十經并是眾經失譯。雖復遺落譯人、時事,而古錄備有,且義理無違,亦為定錄”*(隋)釋法經:《眾經目錄》,卷三,《大正藏》第55卷,第133頁中。。其四,僧祐所記載的蕭子良的抄本,法經也作了著錄*(隋)釋法經:《眾經目錄》,卷三,《大正藏》第55卷,第127頁中。。

隋代費長房對《未曾有經》的記載要點如下:其一,費長房在竺法護譯經錄中列入了“《四未曾有經》一卷,亦云《四未(曾)有(法)經》”*(隋)費長房:《歷代三寶紀》,卷六,《大正藏》第49卷,第64頁中。。關于其中的原因,費長房直接指出:“《高僧傳》唯云護出一百六十五部,僧祐《出三藏集記》止錄一百五十四部三百九卷?!浴峨s錄》及諸別記,多注竺法護出,故知今之所獲,審是護公翻譯不疑。故聶承遠子道真與竺法首、陳士倫、孫伯虎、虞世等,前后并是筆受之人,已見別傳,不復委載。又《李廓錄》及《雜別錄》,并云支菩薩譯經六部一十六卷”*(隋)費長房:《歷代三寶紀》,卷六,《大正藏》第49卷,第64頁下-65頁上。,如此等等??梢?,費長房是將曾經做過竺法護助手者所譯的經典都算在竺法護名下,因此,數(shù)字比其他人所記要多出六十余部,《四未曾有經》也在其中。其二,與法經所記相比較,費長房列出了二卷本《未曾有經》譯者之著錄根據(jù)?!稓v代三寶紀》卷十一記載:“《未曾有因緣經》二卷,亦直云《未曾有經》,見《始興錄》?!赌υX摩耶經》二卷,亦名《摩耶經》,并見王宗、寶唱、法上等三錄。右二部合四卷,群錄直云:齊世沙門釋曇景出。既不顯年,未詳何帝。”*(隋)費長房:《歷代三寶紀》,卷十一,《大正藏》第49卷,第96頁上。其三,與僧祐《出三藏記集》一致,在“小乘修多羅失譯錄”項下費長房著錄了“《未曾有經》一卷”*(隋)費長房:《歷代三寶紀》,卷十四,《大正藏》第49卷,第117頁下。。

在費長房之后以彥琮為主編訂的《眾經目錄》對于《未曾有經》的著錄與前大同,但出現(xiàn)了兩大紕漏。其一,同書卷四也同樣著錄齊蕭子良《抄未曾有經》一卷本*(隋)釋彥琮等:《眾經目錄》,卷四,《大正藏》第55卷,第174頁下。。但編者卻將其編入“疑偽”即“名雖似正義涉人造”欄目下,并且說:“右自《華嚴》下三十五經,并是蕭子良造?!?(隋)釋彥琮等:《眾經目錄》,卷四,《大正藏》第55卷,第175頁上。說“抄”為“造”,極不嚴謹。其二,同書卷五“闕本”即“舊錄有目而無經本”欄目下列出“《未曾有經》一卷”*(隋)釋彥琮等:《眾經目錄》,卷五,《大正藏》第55卷,第178頁下。。這一記載也是疑點重重:將所著錄之經說成是“無經本”,即闕本。仔細考究,倒有可能是誤解僧祐的記載所致。而這一所謂“闕本”在現(xiàn)今藏經中都有收載。此可作為彥琮經錄之粗疏的又一例證。

《開元釋教錄》在此經的著錄方面也堪稱典范,特別是將屬于《無上依經》系統(tǒng)的《未曾有經》的譯本與屬于小乘系統(tǒng)的《未曾有經》的區(qū)分,很是準確。不過,應該指出,智昇對《未曾有因緣經》的著錄也出現(xiàn)了費長房等人未曾著錄的內容。他在《開元釋教錄》卷十四中記載:“《未曾有因緣經》二卷,姚秦三藏鳩摩羅什譯,出《法上錄》,第一譯。右一經前后兩譯,一存一闕?!?(唐)釋智昇:《開元釋教錄》,卷十四,《大正藏》第55卷,第632頁中。同樣的內容也見于此著卷四。經過查證,長房《錄》中并未有此內容。而智昇所標出的根據(jù)也是費長房在敘述曇景譯籍時所注出的根據(jù)??梢?,《法上錄》中是有這一內容的。

三、 真諦翻譯《無上依經》考述

下文對梁陳之際來華的真諦三藏翻譯《無上依經》的時間、地點、基本過程以及其著(或譯)《無上依經疏》四卷等事實作一考辨。

《開元釋教錄》卷六記載:

《無上依經》二卷,梁紹泰三年丁丑九月八日,于平固縣南康內史劉文陀請令譯出,見《經后記》。房云“陳代出”者,非也。諸家年歷并無紹泰三年,如“別錄”中會。*(唐)釋智昇:《開元釋教錄》,卷六,《大正藏》第55卷,第538頁中。

這一記載,有一大問題。紹泰二年(556)九月已經改元為太平元年,因而正確的紀年應為梁太平二年(557)丁丑九月八日。上述引文中的平固縣屬于南康郡,如《晉書》卷十五《地理志下》所載:“南康郡,太康三年置,統(tǒng)縣五,戶一千四百,贛、雩都、平固、南康、揭陽?!?(唐)房玄齡等:《晉書》,卷十五,北京:中華書局校本,1974年,第462頁。隋開皇九年(589),改南康郡為虔州,隸洪州總管府,而平固則并入贛縣。長房《錄》中所說的南康凈土寺,不見于記載。也不能排除此凈土寺位于南康郡平固縣境內的可能。由此可見,《經后記》所說的譯經地點與長房《錄》所記很大可能是一致的。至于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紀年,上文說見于“別錄”。

《開元釋教錄》卷十二則摘錄了上文所稱的“別錄”,其文曰:

《無上依經》二卷,梁天竺三藏真諦譯,全本第二譯?!冻鼋浐笥洝?。

右此《無上依經》,謹按長房等《錄》并云:“陳永定二年丁丑真諦三藏于南康郡凈土寺出其經?!薄逗笥洝纺嗽疲骸傲航B泰三年太歲丁丑九月八日,三藏真諦于平固縣南康內史劉文陀請令譯出?!苯駥ぶT家年歷,差互不同。長房年歷但至承圣五年丙子,梁國即絕。甄鸞及王道珪年紀至紹泰二年丙子改為太平元年,太平二年丁丑改為永定元年,陳霸先立號為陳國。又有年紀,不知何人所撰。彼云:“承圣三年甲戌改為大定元年。逮于后梁,凡經八載方改年號?!比凰募夷隁v并無紹泰三年。四本既并不同,未詳孰為正說?或可梁紹泰三年丁丑即是陳初永定元年也。歷中但紀后號,不載前名。今者且依《經記》,為梁代譯也。*(唐)釋智昇:《開元釋教錄》,卷六,《大正藏》第55卷,第596頁下。

智昇的這一段解釋很重要,有幾個要點需要強調:

其一,他所引的長房《錄》等并云:“陳永定二年丁丑真諦三藏于南康郡凈土寺出其經”一句中,現(xiàn)存的《大正藏》版本中,長房《錄》以及沿襲長房《錄》的《大唐內典錄》《大周錄》等書中都無“丁丑”二字。

其二,智昇羅列的自己看到的包括長房《錄》在內的四種經錄所用的紀年的對應關系,現(xiàn)代的學者已經研究清楚,丁丑年為公元557年。當時梁代朝廷很復雜,凡是承認梁元帝的合法性而不承認此后分別由西魏和陳霸先扶持的皇帝的一方,繼續(xù)沿用承圣年號,如襄助真諦譯經的廣州刺史蕭勃即是如此。而承認梁敬帝的合法性者,則使用太平年號。太平二年(557)十月,陳霸先正式受禪讓建立陳朝,改年號為“永定”,這是“永定”年號的來由。而“大定”年號為西魏扶持的皇帝蕭詧使用的年號,大定八年,蕭詧被陳所滅。這樣一來,丁丑年(557)即可標為:承圣五年,太平二年,永定元年,大定三年。

其三,最重要的是,為什么此《出經后記》獨獨標為紹泰三年呢?經過查考,陳霸先立蕭方智為帝是在殺掉王僧辯并廢掉王僧辯所擁護的皇帝蕭淵明的前提下完成的,而正史在記述蕭勃起兵的時候,都說陳霸先于紹泰二年(556)廢梁之心已露,其于此年九月改元是一個暗示,《梁書·敬帝本紀》記載:“九月壬寅,改元大赦,孝悌力田賜爵一級,殊才異行,所在奏聞;饑難流移,勒歸本土。進新除司徒陳霸先為丞相、錄尚書事、鎮(zhèn)衛(wèi)大將軍、揚州牧,封義興郡公?!?(唐)姚思廉:《梁書》,卷六,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1973年,第147頁。而第二年,蕭勃隨即起兵。如果從蕭勃的角度思考,則極有可能不承認陳霸先所改的年號,而繼續(xù)使用紹泰三年的年號。當然,也有另外的兩種可能:一是純粹由于作者無知而發(fā)生的紀年錯誤,二是傳抄錯誤。但筆者反復考慮,覺得以有意為之的可能性最大。如果真如此,說明此序文乃當時參與翻譯者在陳霸先未曾稱帝之前所撰寫的。

智昇所說的《〈無上依經〉出經后記》已經不存,而費長房、道宣也未曾交代其是否看到過這一文章。但如果假定他們沒有看到,而僅僅是智昇(僅指編經錄者)看到的話,依照現(xiàn)在的標準,此文便有可能被當作“偽文”。然而,智昇依據(jù)此文說出了費長房等人所未曾提到的翻譯細節(jié),而且有些細節(jié)似乎應該出自當事者之口,因此,《出經后記》的可信度相當大。而如前文所敘述考辨,真諦是在陳永定二年(558)七月到達豫章的,而南康距離豫章不太遠,因此,真諦離開南康的時間也不會距離七月太久。因此,真諦于永定元年九月翻譯出《無上依經》便可成立。

從上述材料以及簡單的考辨,可得出如下初步結論:第一,說此經翻譯于廣州的可能性最低,因為第二說與第三說盡管有細節(jié)的差別,但共同點還是多于差別之處。第二,從智昇的引述看,費長房的敘述有干支紀年的錯誤問題,但如上所說的理由,也許是智昇所看到的文本的抄寫錯誤所致。再加之我們不能輕易否認費長房沒有看到《出經后記》,當然也存在此文當時已經隨經編排,而費長房、道宣未曾翻檢經本。但基本上,費長房的說法也不能說無所依傍。第三,鑒于智昇看到了《出經后記》,并且說出了此文所蘊含的此前的經錄未曾記錄的細節(jié),而我們又不能否認《出經后記》的真實性,所以,三說之中,智昇的說法可能更接近真相。當然也存在這樣的情況,智昇所記的是開始翻譯此經的時間,即太平二年(557)九月八日,而費長房記錄的是寫定的時間,即陳永定二年(558)。還有,如果相信法經所說一定是有所本的話,也許真諦在廣州曾經應弟子之請求重新修訂了其早期的這一譯本。

此外,《歷代三寶紀》卷九記載,真諦還有“《無上依經疏》四卷”*(隋)費長房:《歷代三寶紀》,卷九,《大正藏》第49冊,第88頁上。。由于此疏早已不存,現(xiàn)代有一些學者懷疑其是否真的存在過。但我們檢索藏經,發(fā)現(xiàn)了隋代吉藏引用過真諦對于《無上依經》的解釋。吉藏《中觀論疏》卷二最末有文曰:“真諦三藏用《無上依經》及《攝大乘論》意釋八不,甚廣。今略取大意耳。初為各四人,次破四障,次行四因,后得四果。八不之要義顯于斯,與上諸解釋無相違背也?!?(隋)釋吉藏:《中觀論疏》,卷二末,《大正藏》第42卷,第34頁上。吉藏的引文很長,茲引述其第一層次對于“四人”與“八不”的關系的解釋亦見其一斑。吉藏其文曰:

余至關內,得三藏師用《無上依經》意釋八不,今略述之:

八不為四人說,亦得為八人說。

為四人說者,為闡提說不生不滅中道。闡提有二:一、邪見闡提,撥一切法,言諸法皆滅,即雖未滅,必當歸滅。二、嬰兒闡提,執(zhí)諸法決定有,故名為生。所以名嬰兒者,其見諸法生,不敢言無,故執(zhí)諸法有生,名為嬰兒。為治此二闡提,說不生不滅,以諸法本來未曾生,故不生,破嬰兒闡提。諸法今亦無滅,故破邪見執(zhí)滅闡提。

次,不常不斷,為破聲聞人。聲聞人,亦有二執(zhí),即名二人。其人既怖畏生死,急欲斷之,名為斷見。欲住無為寂靜涅槃,故是常見。為破此二執(zhí),故云不常不斷。

次,不一不異,治外道。外道有二:一、計我與陰一。二、計我與陰異。為破此二人故,明不一不異。

次,明不來不出,為破獨覺及初發(fā)心菩薩。此二人異者,獨覺一向樂觀因緣,不樂觀利他事。始行菩薩一向求利他行,不樂觀因緣。此二人所行乃異,而并謂乘因至果為來,從三界出為出,故來有所從,去有所至。為此二人故,明諸法不來不出也。所以束八,不為四對,為對四人亦為八人也。*(隋)釋吉藏:《中觀論疏》,卷二末,《大正藏》第42卷,第33頁上-中。

對于上述引文的出處,盡管吉藏沒有明確地講其來自于真諦的《無上依經疏》,但從情理推測,其來源于《無上依經疏》的可能性最大。如此,則可證實真諦確實曾經翻譯或者講述而由弟子編訂而成《無上依經疏》四卷。而吉藏很有可能見到過此《無上依經疏》的全部或者“片斷”。而隋代的費長房在其著作中著錄此疏,應該是有充分根據(jù)的,是可信的。

四、 玄奘翻譯《甚希有經》

《開元釋教錄》卷八記載了玄奘翻譯《甚希有經》的時間、地點。其文曰:

《甚希有經》一卷,見《內典錄》。第三出,與《未曾有經》等同本。貞觀二十三年五月十八日,于終南山翠微宮譯,沙門大乘欽筆受。*(唐)釋智昇:《開元釋教錄》,卷八,《大正藏》第55卷,第555頁下。

貞觀二十二年(648)六月底或七月一日,太宗在玉華宮,敕追玄奘赴宮相見。到達玉華宮之后,太宗在玉華殿接見玄奘,又言渴慕之意,勸請玄奘還俗輔政。玄奘委婉拒絕。太宗令所司于北闕紫微殿西別營一所﹐號“弘法院”。十月十六日,太宗從玉華宮回京城,玄奘也跟隨回長安。玄奘回到長安后,太宗讓其居于弘法院。如此,玄奘白天入宮與皇帝談說,夜乃還院翻經。玄奘在此地于閏十二月二十六日,翻譯出無著《攝大乘論本》三卷。貞觀二十三年正月一日,翻譯出《緣起圣道經》一卷。貞觀二十三年五月十八日,于終南山翠微宮譯出《甚希有經》一卷,沙門大乘欽筆受。

玄奘所翻譯的《甚希有經》非常簡短。這便引出了一個問題,這一部由真諦所“全譯”的被稱之為《無上依經》的佛經,其梵文原貌到底如何?從現(xiàn)存的后漢失譯的《未曾有經》與玄奘翻譯的《甚希有經》相似性來判斷,智昇將這兩部當作“異譯”來看待是正確的。而從內容上看,玄奘的這一譯本與真諦的《無上依經》確實有些相似,但是否同出于一種梵文原典是值得考慮的。如果真的是出于同一種梵文原典,就會引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玄奘的譯本是節(jié)譯。而聯(lián)系到失譯本《未曾有經》的譯出時間,則作為如來藏經典的《無上依經》的產生時間也要相應地提前了。也許這也可以作為將此經作為初期如來藏經典的根據(jù)之一吧!

五、 結 語

智昇在《開元釋教錄》說《無上依經》總共有三個漢語譯本。真諦三藏翻譯的《無上依經》二卷本最為完備。玄奘翻譯的《甚希有經》與真諦譯本是否同出于一種梵文原典是值得考慮的。現(xiàn)有藏經中保存的《未曾有因緣經》二卷本、《未曾有經》一卷本、《佛說四未曾有法經》一卷本的內容基本上沒有相關性,第一種主要內容是敘述佛陀之子羅睺羅出家的因緣和過程,第二種即智昇所說的與真諦所譯《無上依經》第一卷相當?shù)氖ёg本《未曾有經》,第三種的主要內容是敘述四種“未曾法”。古代經錄的著錄卻含混不清,研究者尤需注意。

上述三中現(xiàn)存的三種《無上依經》漢譯本,失譯本《未曾有經》大致與真諦所譯《無上依經》第一卷相當,玄奘譯本相當于此經的第一品。可見,真諦所翻譯的《無上依經》是多么的重要。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中美文化研究中心、南京大學哲學系)

國家社科基金年度一般項目“佛典漢譯史的詮釋學研究”(12BZJ004)、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漢傳佛教解經學研究”(13AZD030)前期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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