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英國最為著名的小說家、記者和社會評論家之一,奧威爾的聲譽享譽全球。奧威爾的個人成長體驗主要包括童年、緬甸、西班牙內戰(zhàn)以及成年英國印象,其個人思想傾向和政治主張,均反映在個人的著作之中。本文通過回顧奧威爾的個人經歷、創(chuàng)作歷程和作品思想,印證了奧威爾對于社會、政治以及世界文學的永恒影響力。
關鍵詞:喬治·奧威爾 影響力 創(chuàng)作思想
盡管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1903—1950)逝世66年之久,但在世界文學圈內,他仍是讀者人數(shù)最多、最被廣泛引用的作家之一。他的兩部名著《動物莊園》(Animal Farm,1945)、《一九八四》(Nineteen Eighty Four,1949)仍為暢銷書籍,銷售量已超過三千萬冊?!袄洗蟾纭保˙ig Brother)、“模棱兩可的政治語言”(“新話”Newspeak)、“所有動物都是平等的,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加平等”等經典語言都源自于這兩部作品。1996年,英國水石書店進行“20世紀最具影響力書籍”的民意測驗,《動物莊園》和《一九八四》位列第二和第三,僅次于托爾金(J. R. Tolkien)的《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
關于奧威爾的傳記以及研究成果層出不窮。傳記作家杰弗瑞·米亞斯(Jeffrey Meyers)所著的《奧威爾生平》于2000年出版。新聞作家克利斯多夫·西欽斯(Christopher Hitchens)則認為,奧威爾對于當代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時至今日,美國總統(tǒng)和議員們常常引用奧威爾來抨擊政治之黑幕。
那么,奧威爾的魅力何在?為何其影響力經久不衰?本文將按照時間順序,逐一梳理奧威爾的創(chuàng)作題材和主題思想。
其實,無論作為作家還是個人,奧威爾都魅力非凡。他的文學作品主要包括影響深遠的《動物莊園》和《一九八四》,以及20世紀上半葉創(chuàng)作的著名散文。
奧威爾的政治著作,尤其是揭露極權主義、法西斯主義和帝國主義的作品,似乎稍顯過時,因為奧威爾所批判的這些主義的社會背景已消亡。但細細品味和斟酌,就能察覺奧威爾具有驚人的洞察力。他恐懼極權主義給社會帶來毀滅性影響,憂心極權恣意扭曲真相,使得真理難覓。奧威爾憂心忡忡,擔心極權國家的權力不斷膨脹,必將威脅個人自由。因此,奧威爾在西方政界大受歡迎。右翼分子宣稱奧威爾是首位“冷戰(zhàn)戰(zhàn)士”。早在1945年10月,他就首創(chuàng)了“冷戰(zhàn)”(Cold War)一詞。對于左派人士而言,他是“平等主義”的捍衛(wèi)者,“特權主義”的敵對者,“人性社會主義”的典范代言人。
奧威爾出身于英國典型的中產階級家庭,他對個人的社會階層定位精確,稱自己是中產階級里的下層人士。小學就讀于知名的圣·塞浦路斯(St. Cyprians)預備學校,之后獲得名校伊頓公學的獎學金,入校學習。在此他并未循規(guī)蹈矩地考入牛津或劍橋,而是子從父業(yè),就職于緬甸的印度帝國警署。這極大地豐富了他的“殖民者”體驗,五年時光激起了他個人對英帝國主義的深惡痛絕。奧威爾對英殖民政府機構不信任,厭惡白種人的特權優(yōu)越感。同時,奧威爾與其他反帝國主義者不同,他從不美化接觸的印度人和緬甸人。在《緬甸歲月》(Burmese Days)一書中,奧威爾塑造了一個緬甸惡人吳波金(U PO Kyin),這個東方惡棍可以和臭名昭著的傅滿洲(Fu Manchu){1}相提并論。
1927年,奧威爾辭去緬甸警察的職務,重返英國,立志成為一名作家。大約十五年后,他才第一次憑借寫作賺取收入,而這份收入不過是他做警察一年的工資。
盡管先后做過教師、商店店主、書店伙計等各色工作,奧威爾依然筆耕不輟,雖然那時他的作品少人問津。自1933年伊始后的七年間,奧威爾在工作之余完成了三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包括半自傳性作品《巴黎倫敦落魄記》(Down and Out in Paris and London,1933)、文筆犀利的報告文學《通往威岡碼頭之路》(The Road to Wigan Pier,1936)、描寫西班牙內戰(zhàn)的佳作《向加泰羅尼亞致敬》(Homage to Catalonia,1938)。同時,他還為許多英國刊物撰寫書評,砥礪散文寫作技巧,最終術業(yè)有成,成為20世紀上半葉最為杰出的散文作家。《行刑》(A Hanging)和《射象》(Shooting an Elephant)皆為此時期的杰出作品,成為現(xiàn)代散文的典范。這兩篇作品簡潔、有力、率直,多年來,深受讀者的喜愛。
在《行刑》中,奧威爾以莎翁般的敏銳洞察力和強烈筆觸,捕捉人類生命的脆弱。一個將要被執(zhí)行絞刑的印度人,被從牢房帶到了絞刑架處。奧威爾寫道:“我看著死囚從我面前走過,褐色的脊背赤裸著,他每走一步,肌肉抽搐不止,幾縷頭發(fā)上下亂舞,腳印留在濕滑的碎石路上。突然,他身子微微一側,靈活地避開路上的水坑。剎那間,我猛然意識到摧毀一個身體健康、神志清醒的人意味著什么??粗狼舯荛_水坑的一瞬間,我頓然警醒,那是無法言喻的扼殺他人生命的錯誤行徑?!睕]有任何作家能夠比擬這段奧威爾反對死刑的精彩表述。
《射象》語言生動,多年來一直被收入典范英文散文集。同時,它也對帝國主義兩面性進行了血淋淋的控訴。該散文是奧威爾根據(jù)自己在緬甸當警察時的一次捕殺大象的經歷創(chuàng)作的,抽絲剝繭地指出壓迫者對殖民者無意識的牽制和影響。文中的警察,可能正是奧威爾本人,被迫去射殺一頭發(fā)瘋誤傷平民的大象,即便它不再會構成任何威脅。
“就在這一刻,我深切體會到白人對東方的統(tǒng)治是無力且徒勞的。我站在一群手無寸鐵的當?shù)鼐用窀埃菜迫巳褐械闹鹘?。但事實上,我不過是被身后這些黃色面孔牽制的提線木偶罷了。這一刻,我意識到:白人成為暴君之時,正是毀滅自我自由之時。”《射象》確實為奧威爾控訴帝國主義的佳作。它既不是惡意謾罵,也不是咆哮演講,只是一篇傷感地表述個人觀點的作品,寫出了統(tǒng)治階層對被統(tǒng)治者的難以言說的矛盾心理。
盡管奧威爾的早期作品大多得到了正面評價,但暢銷的只有《通往威岡碼頭之路》。這本書被知名出版商維克多·格蘭茲(Victor Gollancz)相中,由其子公司“左翼圖書俱樂部”(Left Book Club)出版,前后共發(fā)行四萬七千冊,該銷量在當時堪稱天文數(shù)字?!锻ㄍa頭之路》使得奧威爾飽受爭議。奧威爾形象、犀利地描繪了大蕭條期間,英國煤礦業(yè)資本家的惡行,書中的描述令讀者震驚。
奧威爾曾認為社會主義運動是一場轟轟烈烈的中產階級運動。受工人階級價值觀和生活方式的吸引,他從緬甸回國后,曾試圖融入到工人階級中,卻以失敗告終。多年來,中產階級和下層階級的融合一直是他鐘愛的主題。他認為在英國打破階級障礙幾乎不可能,因此,只有當共產主義者拋棄階級優(yōu)越感,與工人階級融為一體,共產主義運動才能取得成功。在《通往威岡碼頭之路》的結尾處,他揶揄地寫道:“畢竟除了地位,我們什么也不能丟?!北M管在威岡(Wigan),某些讀者仇視這本書,但威岡碼頭卻因此名聲大噪,成為旅游勝地。威岡花費四百萬英鎊重建了威岡碼頭,旅途勞頓的游客還可到奧威爾酒吧休息。
《通往威岡碼頭》一書完成后,奧威爾繼而開始揭露西班牙內戰(zhàn)中對革命理念的背叛。在這次內戰(zhàn)中,他是左派中的杰出代表,并且親自參與戰(zhàn)斗。在《向加泰羅尼亞致敬》(Homage to Catalonia,1938)中,他認為斯大林和其盟友并不是真心期望共產主義取得勝利,而是希望通過延長內戰(zhàn)達到削弱西方民主的目的。現(xiàn)在,這一觀點已被大多數(shù)學者接納,但在當時,奧威爾卻因闡述這一觀點受到左派的排擠。例如,格蘭茲就拒絕出版《向加泰羅尼亞致敬》。同時,肯斯利·馬?。↘insley Martain)作為英國首屈一指的左翼政治雜志《新政治家》(New Statesman)的主編,曾請求奧威爾給一本關于西班牙內戰(zhàn)的新書撰寫書評。但由于奧威爾的評論反對“左翼沒有敵人”這一當時流行認可的觀點,馬丁隨后就拒絕發(fā)表奧威爾的書評。此后奧威爾再未和馬丁和解,并譴責他“態(tài)度如娼妓,朝秦暮楚”。多年之后,馬格里奇·蒙格瑞奇(Malcolm Muggeridge,1903—1990){2}回憶與奧威爾共進午餐時,奧威爾要求更換座位。問及原因,奧威爾說馬丁就坐在旁邊,他難以容忍馬丁那副厭惡的嘴臉。
盡管奧威爾與他的社會主義朋友存在諸多矛盾,但發(fā)生在威岡和西班牙的事件,完全改變了他對社會主義的看法。離開西班牙后,他寫了一部政治小說《游上來透口氣》(Coming Up for Air,1939)。小說描寫了二戰(zhàn)前夕的英國,這也是一部彌漫著政治色彩的經典之作,受到好評。在散文《我為何寫作》(Why I Write)中,奧威爾寫道:“自1936年起(從《通往威岡碼頭之路》到西班牙內戰(zhàn)),我一直想將政治寫作變成一門藝術?!倍聦嵣希_實成功了。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激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1940年的那個危險之夏,英國的命運處于風雨漂浮之中,奧威爾重新發(fā)現(xiàn)了他內心深藏的愛國之情。他還嘗試應征入伍,卻因健康問題被拒之門外。他患有嚴重的肺病,之后發(fā)展成肺結核,最終不幸于46歲英年早逝。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奧威爾熱愛戰(zhàn)爭,它危機四伏、殘酷危險。他曾表示,戰(zhàn)爭為社會主義改革勝利創(chuàng)造了獨一無二的機會,他認為,在戰(zhàn)爭中,無論中產階級還是下層階級都能成為真正的愛國者,并且左右兩翼都意識到了拯救英國的重要性。他在著名的長篇散文《獅子和獨角獸》(The Lion and Unicorn,1941)中闡述了這一思想。奧威爾寫到,愛國主義會像粘合劑一樣聯(lián)結英國各個階級,使他們上下一心。他反對莎士比亞將英國比作遍布珍珠的島嶼,而將英國類比為一個大家庭,一個拘謹?shù)木S多利亞時期的家庭。這個家庭里有高高在上的富親戚,也有飽受嫌棄的窮親戚,年輕人被縛住了手腳,不負責任的叔叔和身體抱恙的阿姨大權在握。但它仍然是一個大家庭,擁有共同的語言和記憶,當外敵入侵時,能夠團結一致,共同對外。
直到1942年,奧威爾終于意識到通過戰(zhàn)爭實現(xiàn)大變革的希望太過渺茫。在他生命最后幾年的時光里,兩種恐懼夢魘般地占領了他,讓他焦慮不已。第一種是奧威爾對未來的擔憂——某些國家會被極權主義政府控制,并長久處于戰(zhàn)爭中。正是這一恐懼激發(fā)他創(chuàng)作出《一九八四》,這部小說預言了不久的將來,人民將難以選擇地步入恐怖的被監(jiān)視和洗腦的戰(zhàn)后生活。
他的另一種恐懼更是具有前瞻意義。奧威爾一直憂心忡忡,他擔心迫于國家戰(zhàn)爭和政府宣傳的壓力,真理將逐漸消失。在西班牙內戰(zhàn)中,奧威爾耳聞目睹到國家極權意識的強大和恐怖——扭曲歷史的事件處處可見。奧威爾回憶道:“我看見報紙上的虛假新聞,我看見和平地區(qū)屢傳戰(zhàn)報,而對于成百上千人的殺戮置若罔聞;我看見歷史書寫從未真實地記錄真相,而是根據(jù)黨派路線的指示,肆意杜撰、捏造事件。”因此,奧威爾筆下的《動物莊園》和《一九八四》都表達了這一思想:革命勝利后,極權主義者運用種種骯臟手段——語言被扭曲,史實被篡改,皆為鞏固極權主義的堡壘。事實上,奧威爾的恐懼不無道理。
遺憾的是,奧威爾在兩個超級大國(美國和蘇聯(lián))冷戰(zhàn)對抗的巔峰時期去世,年僅46歲。然而,他的真知灼見仍適用于今日。他針對極權主義傾向提出的警告,時時警醒著讀者。隨著當今政治攻擊和黨派宣傳愈發(fā)頻繁,他對語言生命力的衰退和真理難尋的憂心顯得更加有理有據(jù)。因此,奧威爾不僅活在他的時代,同時也活在我們的時代,奧威爾精神將在二十一世紀繼續(xù)流傳。
{1} 傅滿洲是英國小說家薩克斯·羅默(Sax Rohmer)創(chuàng)作的傅滿洲系列小說中的虛構人物。他瘦高禿頭,倒豎兩條長眉,面目陰險,號稱世上最邪惡的中國人角色。傅滿洲是美國從19世紀末開始的黃禍恐慌(Yellow Peril)中最著名的中國人角色,是中國人奸詐取巧的絕佳象征,并在大量影視作品中出現(xiàn)。
{2} 英國著名記者、作家和政治、社會批評家。
作 者:張靜波,中國民航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南開大學文學院博士,主要從事圣經文學和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