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撰 楊喬喻 譯
附錄:
瘋狂,著作的不在場
[法]???撰楊喬喻 譯
有一天,或許,我們不再知道瘋狂是什么。它的形式將自我關(guān)閉,它留下的痕跡(traces)將無從被認識。對無知的目光來說,那些痕跡不就是一些簡單的黑色記號(marks)嗎?至多,它們將是我們現(xiàn)在還無法形成的那些構(gòu)造(configurations)的一部分,這些構(gòu)造將成為使我們的文化和我們自身在未來能夠被理解的不可或缺的網(wǎng)格(grids)。到時,阿爾托(Artaud)將屬于我們的語言的基礎(chǔ),而不再是它的斷裂;各種神經(jīng)官能癥(neuroses)將被放置于我們社會的構(gòu)成性(而非異常性[deviant from])形式當中。我們今天經(jīng)歷為界限(limits)、陌生(strangeness)或不可忍受(the intolerable)的種種,都將加入確定性的平靜(the serenity of the positive)之中?,F(xiàn)在還在為我們指認這一大寫外部(Exterior)的東西,有一天會來指認我們自身。
剩下的,將只有那個大寫的外部性之謎(the enigma of that Exteriority)。他們會問,從中世紀早期直至20世紀甚至之后,一直在被執(zhí)行的那條奇怪的界限(delimitation)到底是什么?為什么西方文化要將它能夠輕易在其中發(fā)現(xiàn)自身并已經(jīng)實際上以間接的方式(in an oblique fashion)發(fā)現(xiàn)了自身的東西驅(qū)逐至自己的邊緣?為什么自19世紀以來,也就是自古典時代以來,明確提出瘋狂是人的赤露的真理(naked truth),卻只是為了將瘋狂放在一個灰暗、中立化的空間里,讓瘋狂在其中幾乎被完全取消?為什么瘋狂接受了內(nèi)瓦爾(Gérard de Nerval)與阿爾托的詞語(words),但卻只是在他們的詞語中而不是在他們之中辨認自身?
在這一方式中,理性的生動形象將在燃燒中殆盡。那個熟悉的游戲,在瘋狂中盯著我們自己最遠的那個部分,借個耳朵去聽那些聲音,從遠處,再清晰不過地告訴我們是什么,那個游戲,帶著它的規(guī)則(rules)、它的策略(tactics)、它的創(chuàng)作(inventions)、它的詭計(ruses)、它那被容忍的非法性(tolerated illegalities),將永遠成為一個復雜的儀式(ritual),儀式的意義將被還原為灰燼;如同原始社會中的那些交換與對抗的宏大典禮,如同希臘理性對其傳神諭者的含糊的關(guān)注,或是如同14世紀以來基督教對巫術(shù)的實踐與處決的雙重體制。對文明史學家而言,剩下的只有編撰成冊的監(jiān)禁標準、醫(yī)療技術(shù),以及同時被突然、斷裂式地包含在我們語言之中的被排除者的詞語(the words of the excluded)。
這樣一種轉(zhuǎn)變的技術(shù)基層(substratum)到底是什么?醫(yī)學像掌握一切其他有機條件一樣地掌握了精神疾病的可能性?對所有心理癥候的精確藥理學控制?或是一個足夠嚴謹?shù)膶π袨楫惓?behavioral deviancies)的定義,社會可以依此為每個人提供適當?shù)闹辛⒒J剑炕蚴鞘裁雌渌拚?,盡管它們并不能真正消除精神疾病,但它們的意義卻足以從我們的文化中移除瘋狂的面孔?
我清晰地意識到,通過提出上面的想法,我已經(jīng)在挑戰(zhàn)一種被普遍接受的觀點:有一天,醫(yī)學的進步將會使精神疾病消失,就像麻風病和肺結(jié)核一樣。有一樣東西將保留下來,人與他的幻象(fantasies)、他的不可能(impossible)、他的非肉身之痛(non-corporeal pain)、他的夜之軀(carcass of night)之間的關(guān)系。一旦病態(tài)性(the pathological)被取消,人與瘋狂之間那模糊的從屬性將成為一種已被取消了病態(tài)形式的疾病仍保留的永恒記憶,但這種疾病將作為不快樂(unhappiness)繼續(xù)頑強地存活下去。事實上,這一觀點假設(shè)了,最可怕的東西,比疾病的永恒性更為可怕的東西實際上是不可改變的:文化與它所排除之物之間的關(guān)系,更為準確來說,我們自身的文化與其真理之間的關(guān)系,這一真理遙遠且顛倒,并被文化揭示并遮蔽在瘋狂之中。
那行將死亡、正在我們之中死去的東西(它的死亡也帶走了我們當前的語言),正是“辯證人(homo dialecticus)——開端、返回、時間本身的存在,失去自身真理又重新將其找回并照亮的動物,對自己來說再次熟悉起來的那個陌生人。那個人是流傳已久的所有關(guān)于人尤其是異化人話語的統(tǒng)攝主體和被統(tǒng)治對象。幸運的是,他們的胡言亂語正在殺死他。
甚至,我們將不再知道,人如何能夠?qū)⒆陨淼倪@一形象投射到遠方,他如何能夠?qū)⑦@一依賴于他之物同時也是他所依賴之物推到界限之外。沒有思想能夠思考這一運動,這一最近的西方人仍然在其中發(fā)現(xiàn)自身意義的運動。我們將永遠丟失的,正是與瘋狂之間的關(guān)系(并非有關(guān)精神疾病的任何知識,或是以異化人的形式表達出的某種態(tài)度)。所有將被知道的,只是我們這些經(jīng)歷了五個世紀的西方人(Western men),是活在地球表面上的這樣一些人,他們在許多其他基本特征中有著一個最為奇怪的特征:我們與精神疾病有著一種深刻的、充滿悲情的(pathos-filled)關(guān)系,一種我們自己難以說清的關(guān)系,對于其他人來說也是不可理解的;并且在這一關(guān)系中,我們經(jīng)歷我們的所有危險中最為生動的、那也可能正是我們最接近的真理。以同樣的方式,希臘人并沒有能夠因為譴責傲慢而遠離它,而是一直處于對那一過錯(excess,此處為意譯,強調(diào)“超過”之意——譯者注)的遠離之中,在這一距離之中他們得以將其監(jiān)禁起來(to keep confined)。
這些人——不再是我們——將仍然需要考慮這個謎(有些類似于我們的方式,當我們今天試圖理解雅典對阿爾西比亞德斯[Alcibiades]的非理性[the unreason]如何能夠既愛又不愛):人們?nèi)绾文軌蛟诹钏麄冾澏兜奈kU之中尋找他們的真理、他們的本質(zhì)性詞語和他們的符號(signs),一旦這一危險抓住了他們的視線,他們便不能將眼光從這一危險上移開?向瘋狂詢問人的真理比向死亡詢問人的真理更為奇怪,因為死亡至少說出了所有人的歸宿,相反,瘋狂是那種罕有的危險,與瘋狂引起的恐懼和提出的問題相比,瘋狂發(fā)生的幾率要小得多。在一個文化中,一個如此渺茫的終極(eventuality)如何能夠握有這樣一種具有啟示性恐懼的力量(a power of revelatory dread)?
為了回答這一問題,這些回過頭來望向我們的人將無從繼續(xù)。只有一些模糊的線索:在幾個世紀中不斷反復著的一種恐懼,即瘋狂將會再次升起并吞沒世界;圍繞瘋?cè)说呐懦徒蛹{(exclusion and inclusion)的儀式(rituals);自19世紀以來的那種小心關(guān)注,試圖在瘋狂中發(fā)現(xiàn)某種能夠揭示人的真理的東西;在拒絕和接受瘋狂詞語時表現(xiàn)出的同樣的不耐心,以及去辨認這些詞語的愚蠢性或決定性時的猶豫。
至于其他:正是那個運動,我們在其中遇到我們遠離自身的瘋狂,那個受了驚嚇的辨識,那一將界限(limit)固定并立刻通過某一特殊意義的編制而將其補償?shù)囊庵?will),所有這些都將被還原為沉默;就像希臘的狂熱、驕傲與失語三部曲,或是在某一原始社會中薩滿異教(shamanic deviancy)的姿態(tài)(posture),于我們今天而言都是沉默的。
我們正在這一點上,在這一時間的褶皺(fold in time)之中,某種對疾病的技術(shù)控制隱藏了而不是指認出將瘋狂的體驗自身關(guān)閉的那一運動。但正是這一皺褶,允許我們展開蜷曲了幾個世紀的東西:精神疾病與瘋狂——兩個不同的構(gòu)造(configurations),自17世紀起便融合在一起并相互混淆,現(xiàn)在,正在我們眼前,或者說,在我們的語言之中相互分離。
說瘋狂今天正在消失,是說它被包含在精神病學知識和某種人本學反思中的意義正在被取消。但這并不是說,延續(xù)了數(shù)世紀的以瘋狂為可見面孔的越界的普遍形式(the general form of transgression)正在消失。也不是說,這樣一種越界,正如我們正要提出的瘋狂是什么的問題,沒有經(jīng)歷即將產(chǎn)生一種全新體驗的過程。
世界上不存在任何地方的任何一種文化,一切在其中都能夠被允許。人們一直以來都知道,人并不開始于自由,而是伴隨著不可逾越的界限(limits)與界線(the line)。被禁忌行為所遵循的系統(tǒng)都是相似的,而且,每一種文化都有著一種特殊的亂倫禁忌體制(scheme of incest prohibitions)。但是,禁忌在語言中的組織卻仍然缺乏理解。這兩個限制系統(tǒng)并非一個強加于另一個之上,仿佛一個只是另一個的語言版本;在語言層面上不應當出現(xiàn)的并不必然在行為秩序中被禁止。祖尼人(Zuni,西南部印第安人的一個部落——譯者注)禁止同胞兄妹之間亂倫,但卻仍對其進行敘述,希臘人也講述了俄狄浦斯的傳說。相反,1808年法典廢除了舊刑法對雞奸的懲罰,但與之前的語言相比,19世紀的語言對同性戀卻更為不寬容(至少對于男同性戀來說)。并且,很有可能的是,補償(compensation)或象征表達(symbolic expression)等心理概念完全不足以解釋這樣一種現(xiàn)象。
有一天,有必要在其完全的獨立性中,研究語言中的禁忌領(lǐng)域?;蛟S我們還無法知道這一分析如何確切實現(xiàn)。我們能否運用語言中當前被認可的劃分?首先,在禁忌與不可能性的交界處,我們應該指認出統(tǒng)治語言規(guī)范(linguistic code)的法則(被明確稱為語言錯誤[language faults]的東西)。其次,在這一規(guī)范(code)內(nèi),在詞語或現(xiàn)有表達之中,那些被禁止的言論(articulation)(宗教、性、褻瀆神明詞語的巫術(shù)系列)。其三,被規(guī)范授權(quán)的表達,在語言行為中合法,但它的意義對特定時刻的特定文化來說卻是不可容忍的:在這里,一種隱喻的迂回不再可能,因為正是意義本身成為審查制度的對象。最后,是被排除語言的第四種形式:這涉及到使表面上符合被認可規(guī)范的言說(speech)服從于另一種不同的規(guī)范,后一種規(guī)范的核心被包含在這一言說自身之中,因而,這一言說在自身之中被復制(to be doubled);它說著它所說的,但它添加了一個無聲的剩余(a mute surplus),這一剩余沉默地敘述著它所說的和它被言說時所依據(jù)的規(guī)范(code)。這不是被規(guī)范約束的語言問題,而是一種在結(jié)構(gòu)上具有神秘性的(structurally esoteric)語言。也就是說,它并不交流被禁止的意義,而是將其隱藏起來;它在言說的本質(zhì)性褶皺(fold)中從一開始便建立起自身。一個從內(nèi)部挖掘的褶皺,可能通向無限(infinity)。這一語言中到底說了什么,到底傳達了怎樣的意思,并不那么重要。正是位于言說自身核心的這一模糊且關(guān)鍵的言說解放,向那個永遠黑暗的區(qū)域不可控制的逃離,才是所有文化所無法直接接受的東西。這樣的言說是越界的(transgressive),并不是在它的意義上,也不是在它的用詞問題上,而是在它的“游戲(play)”之中。
極有可能的是,每一種文化,無論具有怎樣的性質(zhì),都知道、實踐并容忍(在某種程度上),但也同樣壓制、排除以上四種被禁止言說的形式。
在西方歷史上,瘋狂的體驗就是沿著這一尺度轉(zhuǎn)換的。事實是,瘋狂在很長時間內(nèi)處于一個無法決定的領(lǐng)域,讓我們難以對其在行動禁忌與語言禁忌之間作出定義:因此,直到啟蒙時代末期,瘋狂-非理智(拉丁語furor-inanitas)這一對概念所包含的示范重要性,根據(jù)對行為(action)和言論(speech)的記載,在實踐中組織著瘋狂的世界。大禁閉時代(17世紀組織的綜合醫(yī)院[Hpitaux généraux]、夏朗東[Charenton]*薩德(Marquis de Sade, 1740-1814)曾被關(guān)押在夏朗東精神病院13年之久,直至去世。譯者注。、圣拉扎爾[Saint-Lazare])標志著瘋狂向非理智(insane)領(lǐng)域的遷移。自此以后,瘋狂與被禁止的行為之間保持著僅有的道德關(guān)系(主要是與性禁忌相關(guān)),但瘋狂卻被包括在了語言禁忌的普遍性之中。與瘋狂一起,古典時代的禁閉(做手腳confinement)囚禁了思想與言論的放蕩、不敬或異端的頑固、褻瀆神明、巫術(shù)、煉金術(shù),——簡而言之,所有標志著非理性在言說中被禁止的世界。瘋狂是被排除的語言:或是違反了語言規(guī)范(the code of language)說出毫無意義的詞語的人(‘瘋子 [the insane]’、‘白癡[the imbeciles]’和‘發(fā)狂者[the demented]’);或是說出神圣詞語的人(‘暴力者[the violent]’、‘狂怒者[the frenzied]’;或是那些使被禁止的意義流傳起來的人(‘放蕩者[libertines]’、‘頑固者[the obstinate]’)。皮奈爾(Pinel)的改革,是對瘋狂作為被禁止語言加以壓制的最顯著貢獻,而不是對這一情況的改變。
這一改變只有到了弗洛伊德才真正發(fā)生,當瘋狂的體驗最終轉(zhuǎn)向上文提到的語言禁忌的最后一種形式。在那一點上,瘋狂停止成為語言錯誤,被大聲說出的褻瀆神明,或是不可容忍的意義(在這一意義上,弗洛伊德本人所定義的精神分析確實是對禁忌的極大提升);它表現(xiàn)為包裹在自身之中的言說(speech),在所有它所說出的東西之下,說著另外一些東西,對其而言,它同時是唯一可能的規(guī)范(code):或許是一種神秘的語言(an esoteric language),因為它的語言(language)被包含在一種最終不過說出這一暗示的言說(speech)之中。
弗洛伊德的思想應當在其原本意義上得到理解;他并不是發(fā)現(xiàn)瘋狂陷入它所共享的日常語言的意義網(wǎng)絡之中,因此授權(quán)我們用日常心理學詞匯的陳詞濫調(diào)來談論瘋狂。它將歐洲的瘋狂體驗重新放置于危險并尚在逾越的區(qū)域(因此仍然被禁止,但以特殊的方式),在這一區(qū)域中,語言指涉自身,在陳述(statement)中說出(to state)陳述所用的語言(language)。弗洛伊德并不是重新發(fā)現(xiàn)了某一意義丟失了的同一性(identity,或身份);他指認出某一能指的斷裂式形象(the irruptive figure of a signifier),這一形象具有絕對的異質(zhì)性。這一點足以保護他的思想不受任何心理化意圖的威脅,半世紀以來我們都在用這些心理化意圖去謀殺它,以各種“人文科學(human sciences)”及其無性統(tǒng)一體(asexual unity)的名義(可笑的名義)。
在這一事實中,瘋狂出現(xiàn)了,不是作為某一隱藏意義的詭計,而是作為意義令人驚詫的保留(reserve)。但這里的“保留”不應被理解為儲備,而應被理解為一個包含又懸置意義的形象( a figure that contains and suspends meaning),提供了一個虛空(void),在其中所有被提出的只是尚未完成的可能性(still-unaccomplished possibility),某一意義可能就出現(xiàn)在那里,或是第二個、第三個,等等,直到無限。瘋狂打開了一個空缺的保留(a lacunary reserve),指出并證明著語言(language)與言說(speech)在其中相互指涉的那一空洞(hollow),在對方的基礎(chǔ)上構(gòu)形(forming)自身,只是訴說著二者之間那仍然無聲的關(guān)系(still-mute relationship)。自弗洛伊德以來,西方的瘋狂成為一種非語言(a non-language),因為它變成了一種雙重語言(a double language)(一個只在言說[speech]中存在的語言[language],以及一個只說出自身語言[language]的言說[speech])——即一個嚴格來說什么都沒說的語言的矩陣(a matrix of the language)。被言說的皺褶(a fold of the spoken)便是著作的不在場(an absence of work)。
有一天,人們應當認識到,弗洛伊德并沒有讓瘋狂在用它延用了數(shù)世紀的本真語言在述說(speak)(一種被排除的語言、胡言亂語的愚蠢、在不確定性中跑到理性的反思沉默之外的言說);他所做的是讓不可理性化的大寫邏各斯(unreasonable Logos)變沉默;他使其變干涸;他強迫它的詞語回到源頭上去,一路回到自我指涉(auto-implication)的空白區(qū)域(blank region)中去,在那里,什么都沒有被述說(nothing is said)。
我們正在感受著發(fā)生在我們身邊的一些事情,但一切尚不清晰;但在我們的語言中,能夠感受到一種奇怪的運動。文學(literature)(應該是從馬拉美[Mallarmé]開始)正在緩慢地變成一種語言(a language, 法文une language)。作為它說出的內(nèi)容,同時作為同一運動的一部分,這一語言的言說(speech)說著使它能夠作為言說被解讀的(decipherable)語言(language, 法文la langue)。在馬拉美之前,寫作是有關(guān)在某一既定語言(language)之內(nèi)建立某人言說(speech)的事情,因此,某一著作是由一種語言還是由其他語言構(gòu)成,在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只是為了表現(xiàn)大寫修辭(Rhetoric)、大寫的主體(the Subject),或是大寫圖像(Images)的符號(這些符號是偉大的)。19世紀末(大約在發(fā)明精神分析的時期),寫作變成一種在其自身內(nèi)部書寫自身解碼(decoding)原則的言說(a speech);或在任何情況下,它都在自己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詞語之下假設(shè)了統(tǒng)攝性的權(quán)力,修改它最終(也是實際上)從屬的語言價值與意義;它在一種寫作姿態(tài)的在場中(in the present of a gesture of writing)懸置了語言的王權(quán)(reign)。
一個結(jié)果便是這些次語言(secondary languages)(我們將其簡稱為批判[criticism])的必要性:它們不再作為文學的外部附屬物( external additions)而發(fā)揮作用(被認為在考察著作的創(chuàng)作心理之謎與作為消費行為的閱讀之間有用的判斷[judgements]、中介[mediation]與傳遞[relays])?,F(xiàn)在,這些次語言位于文學的核心,成為文學以自身語言制造的空洞的一部分。次語言是必要的也必然是未完成的運動,在這一運動中,言說(speech)被帶回到它的語言(language)那里,語言(language)在言說(speech)中被建立。
另一個結(jié)果是瘋狂與文學之間那一奇怪的近似性,我們不應將其解釋為最終揭示出的心理上的親緣性。作為一種通過強加于自身來使自己沉默的語言,瘋狂既不證明也不講述著作(或是可能通過才華或機遇成為著作的東西)的誕生(the birth of anuvre),它指明著作產(chǎn)生的空洞形式(the empty form),也就是那個著作不停缺席(absent,不在場的)的地方,在那里,著作永遠不會被發(fā)現(xiàn),因為它從來不曾在那里。在那個蒼白的區(qū)域,在本質(zhì)遮掩之下,著作( anuvre)與瘋狂(madness)之間的不相容性被揭示出來;那是一個盲點(blind spot),里面隱藏著各自的可能性(possibility)和相互之間的排除(mutual exclusion)。
但是,自雷蒙·魯舍爾*雷蒙·魯舍爾(Raymond Roussel,1877—1933):法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代表作有《視》(1897)、《印度印》(1910)等。(Raymond Roussel)和阿爾托以來,瘋狂也成為語言最接近文學的地方。但語言接近文學并不是為了表述自己的發(fā)現(xiàn)。我們應當理解,文學的語言并不是由它所說來定義的,也不是由賦予它指示意義的結(jié)構(gòu)來定義的。文學的語言具有一種存在(a being),正是這一存在,是我們在有關(guān)文學語言的問題上應該去提問的。但在當下這一存在到底是什么?毫無疑問,它一定是與自我指涉(auto-implication)、復制(the double),以及中間被挖空的空無(void)相關(guān)的東西。在這一意義上,文學的存在,自從馬拉美將其制造出來直至今天,獲得了瘋狂的經(jīng)驗在弗洛伊德以后所占有的區(qū)域。
在我眼中,不知哪個未來的文化,可能它已經(jīng)非常臨近,我們將把兩句從未被真正說出的話無比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兩句如著名的“我在說謊”般矛盾和不可能的話,它們同時指明同一個空洞的自我指涉(self-reference):“我寫作(I write)”與“我發(fā)瘋(I am delirious)”。以這一方式,其他一千種文化同樣將“我瘋狂”與“我是動物”或“我是上帝”或“我是一個符號”,甚至或者“我是真理”歸類在一起,從19世紀到弗洛伊德的時代便是如此。如果那種文化對歷史有品味,它將回憶起尼采在發(fā)瘋中所宣告的(1887年),他是真理(為何我如此聰明,為何我如此博學,為何我寫出這么好的書,為什么我是一個有死者[fatality]);不到五十年后,魯塞爾自殺前在《我的有些書是如何寫出來的》(Comment j’ai écrit certains de mes livres)一書中,描寫了他的瘋狂和他的寫作技巧(techniques)之間如何系統(tǒng)化密切相連的故事。他們一定會驚訝,我們能夠在長久以來畏懼著的哭喊和等待著的歌聲之間辨識出如此一種奇怪的親緣關(guān)系。
但或許,這一改變并不應當引起任何驚異。畢竟,我們今天正驚訝地看到兩種語言(瘋狂的語言與文學的語言)正在溝通,即使二者之間的不相容性是由我們的歷史建構(gòu)起來的。自17世紀以來,瘋狂與精神疾病在被排除的語言領(lǐng)域(大體來說,非理智[insanity]的領(lǐng)域)中占據(jù)著同樣的空間。當瘋狂進入另一個被排除語言的區(qū)域(一個被限制的,保持神圣、恐懼、垂直直立于自身之上的領(lǐng)域,它在一個無用、越界的大寫褶皺[Fold]中反思自身,并被公認為文學),瘋狂將自己從與精神疾病的親緣(古老的或新近的,依據(jù)我們選擇的尺度而定)中釋放出來。
后者(精神疾病——譯者注)在其所有確定性上,被指派進入一個愈加嚴格控制的技術(shù)區(qū)域:在醫(yī)院,藥理學(pharmacology)已經(jīng)將不安者的房間轉(zhuǎn)化為極好的溫潤的水族館。但在這些轉(zhuǎn)化的層次下,由于外在于這些層次的原因(至少外在于我們當前的目光),一個結(jié)果(dénouement)正悄然發(fā)生:瘋狂與精神疾病正在取消它們與同一個人類學統(tǒng)一體(the same anthropological unity)之間的從屬關(guān)系。那個統(tǒng)一體自身正在消失,連同人(man),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假設(shè)(a passing postulate)一起。瘋狂,這一病態(tài)的詩性光環(huán),正在不斷地失去它的光亮。遠離病理學,在自身形成褶皺卻不說出任何東西的語言中,一種體驗正在形成,我們的思考在其中受到挑戰(zhàn);它的臨近已經(jīng)可見(visible)卻絕對空白(empty),尚不能被命名(to be named)。
(責任編輯:周文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