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方權(quán)
(福建師范大學 法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
?
刑事法律援助實證研究
劉方權(quán)
(福建師范大學法學院,福建福州350108)
摘要:2012年修正后的《刑事訴訟法》擴大了刑事法律援助對象的范圍和訴訟階段。從修正后的刑事訴訟法實施以來的實踐狀況來看,刑事法律援助案件的數(shù)量有所增長,援助的及時性得到了較大的改善,但與理論的預期和理想的目標尚有一定的差距。根據(jù)對F市刑事法律援助實踐狀況的調(diào)查,實踐中的刑事法律援助仍然以“通知型”為主,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近親屬申請刑事法律援助的比例較低。從刑事法律援助的有效性來看,援助律師大都能夠完成辯護律師的基本職責,但在調(diào)查取證方面相對缺乏主動性。
關鍵詞:刑事法律援助辯護閱卷調(diào)查取證律師會見
2012年修正后的《刑事訴訟法》將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和可能判處無期徒刑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納入法律援助對象的范圍,并且將法律援助從審判階段向前延伸至偵查階段,從橫向(援助對象)和縱向(援助階段)兩方面擴大了刑事法律援助覆蓋面。從理論上而言,這一變革對于提高刑事法律援助的普遍性(橫向擴大援助范圍的結(jié)果)、及時性(縱向延伸援助階段的后果)必將起到重大的促進作用。修正后的《刑事訴訟法》實施兩年來,從一些官方媒體報道的數(shù)據(jù)來看,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這一本不需要證明的理論假設?!?〕根據(jù)司法部公布的數(shù)據(jù),2013年全國各法律援助機構(gòu)共承辦刑事法律援助案件22萬余件,比2012年增長66%。參見“2013年法律援助成效明顯,組織辦理案件115萬余件”,http://www.gov.cn/gzdt/2014-02/18/content_2611663.htm,最后訪問日期:2015年1月28日;根據(jù)福建省司法廳的數(shù)據(jù),2013年福建省各法律援助機構(gòu)共承辦刑事法律援助案件8416件,比2012年增長104.77%,http://www.fjsf.gov.cn/fjsf//html/1/278/75658_2014116943.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5年1月28日。如果說刑事法律援助的普遍性可以從數(shù)量上簡單地判斷,〔2〕其實,數(shù)量本身也并不一定就能夠真實地反映刑事法律援助的普遍性是否得到了提升的問題,因為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充滿“水份”等不確定性因素很多時候會遮蔽我們“智慧”的雙眼,這也正是本文所要分析的問題之一。那么,其及時性則并非是數(shù)量能夠直接衡量的質(zhì)性問題,需要通過對數(shù)據(jù)的進一步分析才有可能得出大致接近的結(jié)論。正是基于這樣的謹慎考慮,筆者擬通過對F市2012至2014年刑事法律援助實踐狀況的調(diào)查,對2012年刑事訴訟法有關刑事法律援助制度改革的有效性問題進行一次局部性的實證考察。
本項研究的材料主要來自于F市法律援助中心*F市法律援助中心成立于1996年6月,是該省第一家法律援助機構(gòu),隸屬市司法局主管,負責組織實施全市法律援助工作。截至2014年底,全市已建成14個規(guī)范化法律援助機構(gòu),28個市屬社團、院校、監(jiān)所、律所法律援助站,188個鄉(xiāng)鎮(zhèn)法律援助工作站,2869各村居法律援助聯(lián)絡點,8個市屬法院、仲裁法律援助工作聯(lián)絡點,擁有一支由300多名資深執(zhí)業(yè)律師、法學院校教師、高校法律專業(yè)學生等法律援助工作者組成并按業(yè)務專長進行專業(yè)分組形成的法律援助志愿者隊伍,法律援助網(wǎng)絡已覆蓋鄉(xiāng)鎮(zhèn)、街道、社區(qū)及法院、仲裁、工、青、婦、殘、老、院校、軍隊、監(jiān)所、計生等領域,形成橫向到邊,縱向到底,縱橫交錯的“大法援”工作體系。http://www.fuzhoulac.com/aboutus.asp,最后訪問日期:2015年3月20日。2012至2014年的工作檔案、臺賬,以及對律師、專門機關工作人員、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等相關人員的問卷與訪談。通過對工作檔案的查閱,課題組較好地掌握了刑事法律援助案件個案的基本情況(包括刑事法律援助案件的來源是申請還是指定,哪一個機關指定,律師介入刑事法律援助的時間,申請或指定法律援助的理由、案件的類型、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的基本情況等)、律師在刑事法律援助期間所進行的辯護活動(進行了哪些訴訟行為,提出了哪些辯護意見)、刑事法律援助的效果(辯護意見被采納的情況),以及刑事法律援助工作的運行機制情況(如各專門機關與法律援助中心、律師事務所之間的銜接與互動情況等)。通過對法律援助中心工作臺賬的查閱,課題組獲取了本市法律援助中心承辦的案件數(shù)量、時間節(jié)點、辦案補助等相關數(shù)據(jù),從整體上較好地把握了本市刑事法律援助的總體概況。通過對律師、專門機關工作人員、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等相關人員的問卷與訪談,可以把握前述相關人員對待刑事法律援助的態(tài)度,以及對刑事法律援助效果的評價。
本項目主要采用實證研究的方法,但并不局限于實證研究,文獻研究、比較研究同樣重要。具體而言,課題組以對F市法律援助中心工作臺賬記錄的數(shù)據(jù)作為定量分析的根據(jù),同時輔以與中國法律年鑒、法律援助工作年鑒等全國范圍的相關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以及一些學者在其他區(qū)域開展的實證研究所獲得的數(shù)據(jù)進行比較分析,從而對F市刑事法律援助工作形成初步的相對判斷。為了彌補定量分析的不足,課題組通過對法律援助案件檔案信息的提取、相關人員的訪談,以及有關法律、法規(guī)、政策、文件的解讀,對研究中涉及的相關問題,特別是相關人員對待刑事法律援助的態(tài)度、刑事法律援助的效果等問題進行定性分析。對F市法律援助實踐的調(diào)查、問題的揭示與解釋之目的在于為進一步完善中國刑事法律援助制度提供決策的參考與根據(jù),探尋一條中國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發(fā)展的可能路徑。
一、援助對象是不是更普遍了
根據(jù)F市法律援助中心官網(wǎng)的介紹,2013年F市各法律援助機構(gòu)共辦理刑事法律援助案件1831件,案件總量較2012年相比增長62%;成功為1200名未成年人,89名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人,64名盲聾啞人,19名精神病人提供辯護。出于對官網(wǎng)數(shù)據(jù)的謹慎,我們對F市及各區(qū)縣法律援助中心2012至2013年度的工作臺賬進行了統(tǒng)計,獲得了另一個版本的數(shù)據(jù)。2012、2013年,F(xiàn)市各區(qū)縣法律援助中心共分別辦理刑事法律援助案件771件、1233件,2013年比2012年增加了462件,增長幅度為59.9%,雖然數(shù)量上與官網(wǎng)的數(shù)據(jù)有些差距,但2013年相對于2012年的增長似乎是個不需質(zhì)疑的事實,而且增長幅度也差距不大。*需要說明的是,基于研究考慮個案具體情況的需要,我們決定拋棄F市法律援助中心官網(wǎng)的數(shù)據(jù),選擇了對F市各法律援助中心工作臺賬統(tǒng)計所得出的數(shù)據(jù),下文所有分析根據(jù)的數(shù)據(jù)均來源于我們的自行統(tǒng)計。那么,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據(jù)此認為,刑事訴訟法對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的修改確實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刑事法律援助對象的普遍性呢(至少增長了59.9%)?
(一)援助對象范圍的擴大帶來了多大的影響
2012年修正后的《刑事訴訟法》增加了“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以下簡稱“精神病人”)作為“通知型”法律援助的對象。從邏輯上而言,援助對象數(shù)量的增長,更多的理應來自于新增對象,即“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刑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精神病人”。而從刑事訴訟管轄制度的設定來看,“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刑罰”的案件由中級人民法院管轄。根據(jù)F市刑事法律援助的管轄規(guī)定,中級法院管轄的刑事案件,由F市法律援助中心負責,即由此對刑事法律援助工作的影響將主要集中體現(xiàn)在F市法律援助中心的援助案件數(shù)量增長。
然而與各區(qū)縣法律援助中心刑事法律援助案件數(shù)量較大幅度增長不同的是,F(xiàn)市法律援助中心的辦案數(shù)量增長微乎其微。根據(jù)我們對F市法律援助中心工作臺賬的統(tǒng)計,2012至2014年間,法律援助中心辦理的刑事法律援助案件數(shù)量分別為136件、145件、134件。當然,還是本著對數(shù)據(jù)謹慎對待的立場,我們對相關數(shù)據(jù)進行了進一步的細致分析,試圖通過數(shù)據(jù)的“表象”,進一步探窺制度的實踐面目。這一努力的結(jié)果是,我們發(fā)現(xiàn)2012年市法律援助中心為16名“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刑罰”的被告人提供了刑事法律援助,2013年的相應數(shù)據(jù)增長到80名,增幅為500%。如果單純從數(shù)量上看,新增“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刑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為刑事法律援助對象,確實極大地提高了刑事法律援助對象的普遍性。但與此同時我們也發(fā)現(xiàn),2012年因“可能判處死刑”而提供法律援助的案件數(shù)量為34件,但2013年的相應數(shù)據(jù)卻僅為2件(參見圖1),這一跌幅是不是比增幅更嚇人?
因此,我們認為,將“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刑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增列為“通知型”刑事法律援助對象對援助案件數(shù)量所產(chǎn)生的影響應當從兩個方面來看,一方面要看基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判處無期徒刑”而通知援助案件數(shù)量變化,另一方面還要看基于“可能判處死刑”而通知援助的案件數(shù)量變化情況。正如圖1所示,在“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刑罰”通知援助案件數(shù)量大幅上升的同時,“可能判處死刑”通知援助的案件數(shù)量卻出現(xiàn)了大幅下降,幾近完全消失。從邏輯上而言,導致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可以有兩個方面,一是2013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判處死刑”的案件很少,或者說這些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都委托了辯護人,因此沒有法律援助的需要;二是在量刑幅度上,無期徒刑和死刑存在一種刑罰量的級差關系,即一個可能被判處死刑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必然也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因此,在2012年時“可能被判處死刑”的援助理由,到2013年新刑事訴訟法實施之后,即在很大程度上被“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的判斷所替代和吸收。換句話說,2012年之前,在是否為被告人指定法律援助時,司法機關辦案人員需要判斷被告人是否可能被判處死刑,而2013年之后,司法機關辦案人員需要判斷的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而不需要判斷其是否可能被判處死刑。因此,“可能被判處死刑”就很少體現(xiàn)在通知法律援助的理由中了。
圖1 2012-2013年F市刑事法律援助“可能判處無期、死刑”案件情況
基于這樣的分析,我們認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對刑事法律援助案件數(shù)量的影響必須結(jié)合“可能判處死刑”的援助案件數(shù)量變化情況來分析,即將二者作為一個整體,通過分析“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可能判處死刑”案件數(shù)量的整體變化,來判斷增列“可能判處無期徒刑”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為通知法律援助的對象對于擴大刑事法律援助對象范圍的意義,即將“可能判處無期徒刑”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納入應當通知法律援助的對象之后,2013年F市法律援助中心因此通知援助的數(shù)量比2012年增長了32人,增幅達64%,這一數(shù)據(jù)與F市刑事法律援助案件數(shù)量的整體增長幅度也較為接近。
另外,從司法實踐的情況來看,法院判決作出之前,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判處刑罰的預測都只是一種推斷。從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情況看,在2012年因“可能判處無期徒刑”而通知援助的16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中,除了5名被告人最終被判處無期徒刑,另有6人被判處死刑,還有4名被判處10-15年不等的有期徒刑。與此同時,在34名“可能判處死刑”的援助對象中,最終被判處死刑的僅有9人,另有11人被判無期徒刑,7人被判處有期徒刑。2013年中,因“可能判處無期徒刑”而通知援助的80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中,至調(diào)研結(jié)束時,共有20名被判處了死刑,20名被判處無期徒刑,20名被判處有期徒刑(其中刑期最低的僅為3年有期徒刑),“可能判處死刑”而通知法律援助的案件只有2起,最終2名被告人都被判處了死刑。可以預料的是,基于“可能判處無期徒刑”理由對“可能判處死刑”理由的替代與吸收,在以后的司法實踐中,公安司法機關將較少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被判處死刑”為由通知法律援助,而更多代之以“可能判處無期徒刑”的理由。
表12012-2013年“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可能判處死刑”援助案件處理結(jié)果情況
2012年(n=50人)2013年(n=82人)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620無期520有期420不明120合計1680可能判處死刑死刑92無期110有期70不明70合計342合計5082
由于“精神病人”案件不涉及級別管轄的問題,因此“精神病人”作為通知型援助對象既可能增加F市法律援助中心的辦案數(shù)量,也可能增加各區(qū)縣法律援助中心的辦案數(shù)量。通過對2012年、2013年F市法律援助中心及各區(qū)縣法律援助中心援助案件類型的分析發(fā)現(xiàn),F(xiàn)市及各區(qū)縣法律援助中心2012年、2013年為“精神病人”提供刑事法律援助的數(shù)量分別為1件、20件。從增長幅度上看,是“巨幅增長”(2000%),但從絕對數(shù)上看,僅僅增長了19件而已,僅占2013年度F市刑事法律援助案件增長總量的4.1%。
(二)誰拉動了刑事法律援助案件數(shù)量的GDP
雖然“可能判處無期徒刑”者只拉動了F市刑事法律援助案件數(shù)量GDP增幅的64%,“精神病人”拉動了2000%。但從絕對數(shù)上看,則只分別增長了32人、19人,在2013年F市刑事法律援助案件增長總量(462件)中只占了6.9%和4.1%。那么,在新增援助對象并未顯著拉動的情況下,究竟是誰拉動了刑事法律援助案件數(shù)量的GDP呢?
數(shù)據(jù)顯示,最大的增長來自于未成年犯罪案件,2012年各區(qū)縣法律援助中心為552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了刑事法律援助,而2013年的相應數(shù)據(jù)是1172,增幅達112.4%(參見圖2)。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未成年被告人并非新增的通知援助對象,根據(jù)1996年《刑事訴訟法》,對于未委托辯護人的未成年人即應通知法律援助中心指派承擔法律援助義務的律師為其提供法律援助。那么,2013年未成年人刑事法律援助案件數(shù)量的大幅上升說明了什么?是在此之前F市法律援助中心未盡到通知義務,從而導致需要刑事法律援助的未成年人未依法得到援助呢?還是2013年之后,F(xiàn)市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大幅上升?或者是還有其他奧秘?
圖2 2012-2013年各區(qū)縣法律援助中心幾類援助對象數(shù)量情況
針對這個疑問,F(xiàn)市法律援助中心相關工作人員的解釋再次警醒我們,實證研究確實需要數(shù)據(jù),但更需要的是對數(shù)據(jù)的審慎解讀。根據(jù)法律援助中心相關人員的解釋,奧秘就在于案件數(shù)量是分訴訟階段計算的,如果刑事法律援助是從偵查階段開始,并且持續(xù)到一審程序的話,在計算援助案件數(shù)量時,就被計成了3個案件,即偵查階段、審查起訴階段、一審階段分別計為1件案件。這也就是為什么在2012年全市刑事法律援助案件中的未成年人案件只有552件,到2013年卻暴漲至1172件的主要原因。由于在2013年修正后的《刑事訴訟法》實施之前,即使是未聘請辯護律師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也只有在審判程序中才能夠獲得刑事法律援助,而在2013年之后,由于援助階段向前延伸至偵查階段,所以,針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援助案件才出現(xiàn)了明顯的增長,并由于其絕對數(shù)的龐大,有力地拉動了2013年F市刑事法律援助GDP的增長。
這樣的分析結(jié)果也許出乎許多人的意料,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打擊了我等因為刑事訴訟法的修改對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美好前景”的期待?!靶淌路稍讣?shù)量”如果遮蔽了“刑事法律援助對象數(shù)量”,那么這樣的數(shù)字增長對“援助對象的普遍性”提升不僅沒有太大的意義,反而有可能遮蔽制度實踐過程中存在的問題與不足,導致理論研究者與制度決策者的盲目樂觀,或者對制度的不足“裝聾作啞”。當然,也有人可能會指出本人研究的樣本局限,設問“F市何以能代表全國”?但是,如果認真的思考一下中國刑法在刑罰體系設置上,大多數(shù)可能判處“無期徒刑”的罪名都與可能判處“死刑”聯(lián)系在一起時,將援助對象擴大到“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對于提高援助對象普遍性所具有的意義能夠有多大,就是個必須認真反思的問題了。而將“精神病人”納入通知援助對象的范圍,由于其絕對數(shù)量的有限,對于提高援助對象普遍性的有限意義則不需要更多論證。
二、援助介入是不是更及時了
相對于援助對象的擴大而言,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正之后將刑事法律援助由審判程序向前延伸至偵查程序的意義或許更為重要,畢竟在中國的刑事訴訟實踐中,對犯罪嫌疑人權(quán)利威脅、侵害最為嚴重,真正決定一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最終命運的可能不是審判程序,而是審判前程序,特別是偵查程序。因此,審判前程序也是犯罪嫌疑人最需要辯護律師幫助的階段。
圖3 2012-2013年F市法律援助中心審判前階段援助案件數(shù)量情況
圖3數(shù)據(jù)顯示,修改后《刑事訴訟法》實施后,F(xiàn)市各區(qū)縣法律援助中心辦理的審前階段刑事法律援助案件數(shù)量出現(xiàn)了大幅增長,其中偵查階段的刑事法律援助案件由2012年的9件,增長到了2013年的366件,審查起訴階段則由2012年的81件增長到了2013年的402件,整個審前階段的刑事法律援助案件由2012年的90件,增長到2013年的768件,增幅達7.5倍左右。因此很好地說明了將刑事法律援助從審判程序向前延伸至偵查階段所產(chǎn)生的積極影響,對于犯罪嫌疑人權(quán)利保障的及時性、有效性無疑具有重要的意義。
謹慎,筆者想再次強調(diào)的還是對數(shù)字的謹慎。為此,從F市法律援助中心2012至2014年辦理的刑事法律援助案件中隨機抽取了222件,以茲進一步細致分析。在所抽取的222件援助案件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的案件91件、可能判處死刑的29件、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案件35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經(jīng)濟困難案件申請刑事法律援助的50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系盲聾啞人的5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系精神病患者2件,援助原因不明的10件(參見圖4)。
圖4 222起抽樣案件構(gòu)成情況
但是,如果具體到刑事法律援助介入階段的情況,我們發(fā)現(xiàn),在222件抽樣案件中,自偵查階段介入援助的只有54件,審查起訴階段介入援助的24件,絕大數(shù)案件(142件)的援助還都是在審判階段才介入,介入階段不明的案件2件(參見圖5)。
圖5 抽樣案件援助介入階段情況
第一,偵查階段即提供法律援助的案件比例偏低,而在偵查階段即介入的援助案件中,“通知型”援助的案件比例又偏低。在222件抽樣案件中,自偵查階段即介入援助的只有54件,占抽樣案件總數(shù)的24%左右。在這54件援助案件中,29件是因犯罪嫌疑人經(jīng)濟困難提出的“申請型”援助案件(占54%),而由公安司法機關通知援助的“通知型”案件只有21件(占39%),其中盲聾啞人案件4件、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案件8件、犯罪嫌疑人可能判處死刑案件4件、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案件5件,另有4件援助理由不明(參見圖6)。盡管在眾多符合通知援助條件的案件中,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在偵查、審查起訴階段均有告知犯罪人有申請法律援助的權(quán)利,但在犯罪嫌疑人既未聘請辯護律師,也未主動向法律援助機關提出申請的情況下,公安機關、檢察機關都未根據(jù)相關法律的規(guī)定通知法律援助機關提供援助。這是個非常吊詭的現(xiàn)象,因為無論是我們對F市的調(diào)研,還是全國性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都顯示,在刑事法律援助案件中,80%左右都是“通知型”援助類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主動申請援助的案件比例不到20%。*根據(jù)我們對F市的調(diào)研,2012至2014年的刑事法律援助案件中,“通知型”援助案件占73%,“申請型”援助案件占27%。而根據(jù)司法部刑事法律援助中心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自2005至2009年間,全國各級法院指定辯護(即“通知型”援助案件)分別占全年刑事法律援助案件總數(shù)的88.6%、87.2%、83.9%、83.6%、82.4%。數(shù)據(jù)來源:《2005、2006、2007、2008、2009年全國法律援助工作統(tǒng)計分析》,http://www.chinalegalaid.gov.cn/China_legalaid/node_24953.htm,最后訪問日期:2015年4月30日。但在抽樣案件中自偵查階段援助即得以介入的,“申請型”援助案件卻占據(jù)了多數(shù)。
第二,援助的不及時性在“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案件中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從理論邏輯而言,犯罪嫌疑人面臨的刑罰越重,其對辯護律師的幫助需求程度也就越高。當其無力聘請辯護律師時,對刑事法律援助的及時性需求也越高。但從我們調(diào)查的情況來看,在91件犯罪嫌疑人“可能判處無期徒刑”、29件“可能判處死刑”共120起“重刑案件”中,偵查階段介入援助的只有9件(僅占7%);審查起訴階段介入的13件(占11%),98件都是在審判階段才介入,占82%(參見圖7)。在54件偵查階段介入援助的案件中,介入時間最早的是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李某某販毒案,在李某某被拘留當日,公安機關即通知F市法律援助中心通知援助律師介入,介入最晚的是張某波販毒案,援助律師介入時已距犯罪嫌疑人被拘留近2個月之后。
圖6 偵查階段介入案件的援助原因構(gòu)成
圖7 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案件援助介入階段情況
第三,如果以犯罪嫌疑人被拘留到案為時間參照點,222件抽樣案件中,援助律師介入時間距犯罪嫌疑人到案之日平均約為185天,其中涉嫌詐騙罪的犯罪嫌疑人張某曉,在看守所羈押600天之后才獲得了法律援助。如果以一審開庭審判的時間為參照,援助律師介入越遲,則意味著其準備辯護的時間越緊張,相應的辯護效果可能也不理想。從調(diào)查情況看,222起抽樣案件的辯護準備時間(從援助律師介入到開庭之日)平均約為37天。如果僅從這一數(shù)據(jù)來看,援助律師準備辯護的時間是較為充分的,但需要注意的是,由于54起案件系自偵查階段介入,24起自審查起訴階段介入,因此,這些案件自偵查、審查起訴到審判階段的時間較長,相應地拉高了辯護準備的平均時間。從個案的情況來看,援助律師介入后辯護準備時間最短的只有2天,準備時間在10天以內(nèi)的(包括10天)有42件。例如,受援人孫某棋涉嫌搶劫、綁架罪可能被判處死刑,該案系F市中級人民法院指定辯護案件。法律援助中心9月3日收到指定辯護通知書,案件9月7日開庭。即使法律援助中心當天指派援助律師,律師準備庭審辯護的時間只有四天,無法做到充分、詳盡了解案情,并在最大限度內(nèi)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quán)益。援助的不及時不僅嚴重影響了辦案質(zhì)量,更有可能使當事人對援助機構(gòu)、援助律師,以致中國的刑事司法制度產(chǎn)生信任危機。
以上分析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對待刑事法律援助的態(tài)度相對消極,雖然在偵查、審查起訴過程中大都能告知犯罪嫌疑人有申請法律援助的權(quán)利,但對那些符合應當通知法律援助條件的對象,在犯罪嫌疑人未提出申請的情況下,卻極少積極主動地通知法律援助機關。特別是對那些“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可能判處死刑”的犯罪嫌疑人,由于對犯罪嫌疑人是否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刑罰存在自由裁量的空間,偵查機關、檢察機關的消極態(tài)度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即使是沒有裁量空間的“未成年人”、“盲聾啞人”、“精神病人”,在實踐中仍然有不少案件是在犯罪嫌疑人或其家屬主動申請之后,援助才得以介入。
在此討論的問題是,在刑事法律援助向前延伸之后,符合條件的犯罪嫌疑人自偵查階段起即有權(quán)獲得刑事法律援助,而不需要等到審查起訴階段或者審判階段。那么,為什么有些犯罪嫌疑人是在偵查階段獲得援助的,而有些則是審查起訴階段,還有一些則是到審判階段刑事法律援助才介入?
從理論上而言,對這一現(xiàn)象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解釋:第一,刑事法律援助是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因經(jīng)濟困難,無力聘請律師,或者因其他原因沒有聘請律師的情形下,由國家提供的法律幫助,對于那些不符合應當通知援助條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刑事法律援助的啟動必須以其申請為前提,因此,有些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在偵查階段即已提出申請,而有些則是在審查起訴階段,還有些則遲到審判階段才申請,可能出現(xiàn)法律援助介入階段的差異;第二,對于那些符合應當通知援助條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刑事訴訟法的相關制度安排仍然是首先告知其有聘請辯護律師的權(quán)利,只有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明確告知公安司法機關其無力聘請律師的情形下,公安司法機關才有義務通知法律援助機關,為其指定辯護律師,因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是否聘請律師的反饋時間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法律援助介入階段的差異;第三,對于犯罪嫌疑人是否符合法律援助的條件,特別是是否符合“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可能判處死刑”、“精神病人”等通知條件需要一個漸進的認識過程。例如,因為案件事實模糊、證據(jù)欠缺,偵查機關可能并不認為犯罪嫌疑人“可能判處無期徒刑”、“可能判處死刑”,或者犯罪嫌疑人屬于“精神病人”,但隨著訴訟階段的發(fā)展,特別是在案件偵查終結(jié),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之后,檢察機關根據(jù)案件材料認為該犯罪嫌疑人符合相關的通知援助條件,因此出現(xiàn)了前述差異。
但從實踐的層面來看,前述分析似乎并不完全成立,2013年F市各區(qū)縣法律援助中心辦理的1596起刑事案件中,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案件共1172起,占到了援助案件總量的73.4%,2013年增加的案件量也絕大部分來自于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案件的增長。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屬于未成年人則是個相對明確的問題。那么,刑事法律援助介入的階段性差異原因可能更多的是上文分析的第一種可能,即公安司法機關在等待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或者其家屬反饋是否自己聘請律師的信息方面耗費的時間差異。有些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在到案之初即非常明確地告訴偵查機關其無力聘請律師,而有些犯罪嫌疑人的反饋則不夠及時,甚至偵查階段終結(jié)之后,都未能給偵查機關必要的反饋,從而導致其未能得到及時的法律援助。
從制度的立法本意而言,將刑事法律援助由審判程序向前延伸至偵查程序的目的顯然不是為了增加援助的案件數(shù)量,而是提升刑事法律援助的及時性,以保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能夠得到辯護律師及時的法律幫助,從而更好地實現(xiàn)其訴訟權(quán)利。因此,考察刑事法律援助階段向前延伸的意義顯然不能僅局限于審前階段案件數(shù)量的增長,畢竟從理論邏輯層面而言,一切符合法律援助條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都有權(quán)獲得全程的法律援助,就如有經(jīng)濟能力聘請辯護律師的其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第一次訊問或者采取強制措施之日起”有權(quán)聘請辯護律師一樣,經(jīng)濟困難,無力聘請律師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也應有自“第一次訊問或者采取強制措施之日起”獲得法律援助的權(quán)利,而不是存在如此之大的階段性差異。
通過對F市法律援助中心2013年辦理的案件情況分析,可以進一步發(fā)現(xiàn),在80件“可能判處無期徒刑”、2件“可能判處死刑”的通知法律援助案件中,無一例外都是由F市中級人民法院通知的。換句話說,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第34條的規(guī)定,對該82名犯罪嫌疑人自偵查階段即應通知法律援助中心,為其提供刑事法律援助,但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在偵查階段和審查起訴階段均未通知。那么,偵查機關、檢察機關未通知法律援助機關提供法律援助的原因何在?是并不認為犯罪嫌疑人“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或者“可能判處死刑”,因此并不符合通知法律援助的條件,還是明知前述犯罪嫌疑人符合通知法律援助的條件而不為?如果明知應當通知則不通知,那么偵查機關、檢察機關的不作為是否構(gòu)成了程序性違法?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又該如何獲得權(quán)利的救濟?這些問題都有進一步討論的必要,相應的制度設計也因此具有進一步完善的空間。
三、刑事法律援助的有效性如何
一個理想的刑事法律援助制度不僅應當具有普遍性、及時性,更重要的是,還必須具備有效性,即通過刑事法律援助能夠幫助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效地行使其訴訟權(quán)利,并更好地維護其合法權(quán)益。而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的有效性,不僅取決于援助律師能夠及時地介入訴訟過程,更大程度上還取決于承擔刑事法律援助任務的律師所從事的活動,例如是否會見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認真地查閱了相關案卷材料,對案件涉及的法律問題進行了研究,在法庭上進行了有效的辯護,提出了專業(yè)、中肯的辯護意見等。當然,法律援助機構(gòu)對援助工作質(zhì)量的監(jiān)督和管理對法律援助的有效性同樣不可忽略。法律援助機構(gòu)對刑事法律援助工作科學、合理的監(jiān)督與管理可以較好地促進援助效果的提升,反之,則有可能使援助工作流于形式。為此,我們根據(jù)F市法律援助中心保存的“刑事法律援助案件評估問卷”中記錄的相關信息對222起抽樣案件(構(gòu)成如圖4所示)中援助律師的相關活動情況進行了分析,試圖對F市刑事法律援助案件的工作內(nèi)容與效果進行初步的評估。
(一)會見
1.會見次數(shù)
會見是辯護律師通過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見面,了解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案件信息最為直接的渠道,也是刑事辯護必須的工作內(nèi)容。通過對抽樣案件信息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在222起抽樣案件中,援助律師均有會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會見率達100%。從理論上而言,律師會見次數(shù)越多,意味著對援助案件投入的時間越多、對案件的信息了解越充分。從抽樣案件反饋的信息來看,援助律師會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最多的為7次(僅1件),*該案犯罪嫌疑人堯某涉嫌侵犯著作權(quán)犯罪,堯某以經(jīng)濟困難為由申請了刑事法律援助,援助律師自偵查階段介入,并一直持續(xù)到一審結(jié)案。為堯某提供法律援助的是位年輕的執(zhí)業(yè)律師,在介入本案之前,執(zhí)業(yè)時間僅1年多,辦理過的刑事案件數(shù)量還不到50件,但從整個援助過程(從偵查到二審)看,律師無論是會見、閱卷、研究案件的事實、證據(jù)與法律適用問題都非常用心,也收到了較好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3-6次39件,會見2次的有54件,會見1次的94件,另有34件在援助律師介入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行聘請了律師或者檔案記載不明(參見圖8)。
圖8 抽樣案件援助律師會見次數(shù)情況
從邏輯上而言,案件性質(zhì)或者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面臨的刑罰越重,援助律師會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次數(shù)通常也會更多。因為辯護律師不僅需要從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處了解更多的信息,也需要根據(jù)會見、閱卷、調(diào)查所了解到的案件證據(jù)與其進行溝通交流,確定辯護策略。但是,抽樣調(diào)查統(tǒng)計的數(shù)據(jù)顯示,在援助律師會見3次以上的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案件數(shù)量只有10件,反倒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因經(jīng)濟困難申請援助的案件占了更大的比例,共23件(參見圖9)。
圖9 律師會見3-7次的援助案件類型數(shù)量
與“案件性質(zhì)越重,會見次數(shù)越多”的邏輯假設較不一致的是,在120起重刑(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援助案件中,57件都只會見了1次,34件會見了2次,8件會見了3次,會見4次、5次的各1件,另有16件因為檔案記載的原因無法知道援助律師會見次數(shù)的情況(參見圖10)。當然,也有人會提出不同的邏輯,認為案件性質(zhì)的嚴重程度與案件事實的清晰程度之間并無實質(zhì)性聯(lián)系,如果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援助律師也許無多次會見的必要。但是,不管案件事實的清晰程度如何,“重刑”案件涉及的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生命,或者長時間的自由權(quán)利,也正因為“重刑”,辯護的空間,特別是量刑辯護的空間也相應更大,更應當持一種慎重對待的態(tài)度。
圖10 “重刑”案件的援助律師會見次數(shù)情況
2.會見障礙
會見難,特別是偵查程序中的會見難一直是中國刑事辯護律師們詬病的問題之一。雖然2007年修正后的《律師法》規(guī)定,辯護律師只需持“三證”(律師執(zhí)業(yè)證書、律師事務所證明和委托書或者法律援助公函)即可會見,但由于刑事訴訟法等相關法律法規(guī)、解釋、規(guī)定未進行同步修改,因此,會見難的問題在一些地區(qū)仍然存在。2012年修正后的《刑事訴訟法》吸收了《律師法》的相關內(nèi)容,于第37條明確規(guī)定,除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特別重大賄賂犯罪案件在偵查期間辯護律師會見在押的犯罪嫌疑人,應當經(jīng)偵查機關許可之外,其他案件即使是在偵查期間,辯護律師持“三證”要求會見在押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看守所應當及時安排會見,至遲不得超過48小時。
從調(diào)研的情況看,在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實施之前,援助律師普遍反映,偵查階段存在會見難的問題。例如,2012年8-9月間共9起偵查階段援助案件中,僅有5件在偵查階段得以會見,并且在會見時間的安排上都存在不及時的現(xiàn)象,自提出會見申請到獲批,最長的等待了14天,最短3天,還有2個案件自提出會見申請起1個月都尚未安排會見,另有1個案件,偵查機關明確表示需要批準逮捕后才能安排會見。在222起抽樣案件中,只有16件援助案件的律師反映在會見過程中遇到了障礙,其中2012年14起,因為一些偵查機關認為偵查階段的會見需要經(jīng)過批準,而未能及時安排援助律師會見,其中拖延最長的一件直到律師提出會見申請之后2周才得以安排。2013年2起,會見的障礙系看守所的律師會見室太少,以致于援助律師無法及時獲得會見安排。從而表明,在修改后《刑事訴訟法》實施之后,辯護律師會見難的問題基本上得到了根本解決。
(二)閱卷
閱卷是刑事辯護律師獲取案件信息的另一重要渠道,如果說會見過程中辯護律師聽到的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故事”,那么,閱卷獲取的信息則更大程度上看到的是“控方的故事”,如果雙方都能夠?qū)⑺行畔⒄故窘o辯護律師,那么律師則獲得了一個案件的完整信息,也許是一個故事的“兩個版本”,而且相互沖突,也許是一個故事的“原件”和“復印件”,幾乎完全一致。和會見一樣,在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正之前,“閱卷難”同樣被視為刑事辯護三大難題之一。但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正之后,明確規(guī)定辯護律師自人民檢察院對案件審查起訴之日起,可以查閱、摘抄、復制本案的案卷材料。抽樣案件調(diào)查顯示,在閱卷過程中均未遇到任何障礙。
在刑事辯護中,閱卷是相對耗時的一項工作,畢竟在“案卷筆錄中心主義”的審判模式之下,控辯雙方的對抗、法庭調(diào)查、質(zhì)證、辯論都是圍繞著案卷來展開。因此,絕大多數(shù)的辯護律師都非常注重閱卷工作,力圖從案卷中發(fā)現(xiàn)案件事實、證據(jù)、程序、法律適用等等可能存在的問題,并據(jù)以制定合理的辯護策略。
在抽樣的222件案件中,援助律師共對167件進行了閱卷,平均每個案卷的閱卷時間為27.8小時,其中閱卷時間最長的為90小時,*本案被告薛某涉嫌在非洲國家安哥拉參與綁架犯罪,在回國后被捕獲歸案。F市中級人民法院以被告人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為由,通知市法律援助中心指派律師為薛提供法律援助。援助中心律師在接到指派后,會見了被告人。由于案件發(fā)生在國外,除了閱卷外,沒有其他調(diào)查與了解案件信息的渠道,案件涉及被告人數(shù)較多,共同被告之間關系復雜,律師共閱卷90余小時,較好地把握了案件的事實與證據(jù),并提出了中肯的辯護意見,獲得了較好的辯護效果,援助對象薛某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7年。最短的為1小時。閱卷時間在8小時以下的有91件,8-16小時的35件,16-24小時的有18件,24-32小時的有8件,32-40小時的有4件,40-48小時的有5件,48小時以上的有6件(參見表2)。
表2 抽樣案件援助律師閱卷時間情況表 n=167件
通常而言,辯護律師閱卷時間越長,意味著案情越復雜,辯護的難度越大,辯護的空間與可能也越大。從抽樣調(diào)查的情況看,閱卷時間在16小時以上的47起援助案件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重刑”案件就有31起,但在閱卷時間8小時以下的案件中,“重刑”案件也有49起,其中4起閱卷時間僅為1小時的案件都是可能判處無期徒刑以上刑罰的案件(其中3名援助對象涉嫌販賣毒品罪、1名涉嫌故意殺人罪)。如果說援助律師閱卷時間長的事實表明了其對待“重刑”案件的慎重態(tài)度,那么,閱卷時間短是否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案件事實較為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既無辯護的難度,也無辯護的空間?
從實踐的角度來看,每個個案的情況都不一樣,確實有些案件的援助對象雖然可能面臨無期徒刑或死刑的懲罰,但如果案情簡單、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援助律師在閱卷上就不太需要耗費太多的時間。4起閱卷時間均在1小時以內(nèi)的案件大致情況如下:“黃某光販賣毒品案”,援助律師從接到指派通知到開庭之間只有6天時間,客觀上不允許援助律師有太多的閱卷時間。案情也相對簡單,黃某光販賣毒品的事實屬于“人贓俱獲”的現(xiàn)行犯,同時,其本人對犯罪事實亦供認不諱?!昂槟澈_\輸、販賣毒品案”雖然從介入援助到開庭的時間長達108天,但援助律師在會見后發(fā)現(xiàn)案件事實簡單,案卷材料清楚?!皸钅彻室鈿⑷税浮?,援助律師介入之后,閱卷開始之時,被告知援助對象家屬另行委托了辯護人,故提前結(jié)束閱卷。“王某進販賣毒品案”,本案援助律師自審查起訴階段即已介入,在審查起訴階段閱卷較為充分,故在一審程序中閱卷時間較短。*本案案情涉及誘惑偵查問題,案情相對復雜。因此,閱卷時間的長短既與案件性質(zh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面臨的刑期等相關,也與案情復雜程度有關,甚至可以認為與案情的復雜程度之間聯(lián)系更為緊密。雖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能被判無期徒刑、死刑等重刑,但如果案情簡單,閱卷的時間也就相對較短。
(三)調(diào)查取證
調(diào)查取證是最能反映辯護活動積極性和主動性的指標,但也被認為是充滿風險的舉措。因此,中國的刑事辯護實踐中,辯護律師的調(diào)查取證活動通常都非常有限。根據(jù)我們對抽樣案件的分析,在222起抽樣案件中,共有96起援助案件的律師表示在援助期間進行了調(diào)查取證行為,占所有援助案件的43.2%;有87起案件的援助律師明確表示沒有進行調(diào)查取證,占所有援助案件的39.2%,另有39起援助案件情況不明,占援助案件的17.6%(參見圖11)。
圖11 抽樣案件中援助律師調(diào)查取證案件數(shù)量比例情況
為了進一步了解援助律師調(diào)查取證活動的內(nèi)容,在調(diào)查問卷中,我們進一步將調(diào)查取證活動細化為:詢問證人、查看犯罪現(xiàn)場、拍照、咨詢鑒定專家等四個方面。但從反饋的情況看,結(jié)果并不理想,雖然一些援助律師表示有進行調(diào)查取證,但對于具體的調(diào)查取證內(nèi)容卻無從回答。當問及為何沒有進行前述行為時,絕大多數(shù)援助律師的回答都是“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清理,無查看現(xiàn)場的價值”,“律師對證據(jù)(特別是證人證言)所承擔的法律風險較大”,“相關人員不予以配合”,也有些援助律師表示,因為接到援助指派距開庭時間太短,沒有時間進行相關的調(diào)查行為。但也有一些援助律師采取了必要的調(diào)查行為,例如,“秦某友傷害案”的援助律師自偵查階段即介入了本案,在援助過程中,3次會見援助對象,詢問了證人,查看了案發(fā)現(xiàn)場,并與被害人進行溝通,獲得了被害人的諒解書,取到了很好的辯護效果。
(四)辯護意見
辯護意見是援助律師所有援助工作的文字表達,綜合反映了援助律師對受援案件的事實、證據(jù)、實體、程序等事實與法律問題的看法。為了最大程度地維護受援助對象的合法權(quán)利,援助律師必須根據(jù)案件的事實與證據(jù)及相關的法律規(guī)定提出其辯護意見,這也是對刑事辯護律師的職責要求。從調(diào)研情況看,在222起抽樣案件中,共有152件援助案件的援助律師提出了辯護意見,*從抽樣案卷情況看,沒有發(fā)現(xiàn)援助律師在偵查階段、審查起訴階段提出辯護意見的情形,所有辯護意見都是在審判階段提出的。結(jié)果顯示,量刑辯護仍然是援助律師的主導思路,其中提出了應對援助對象從輕、減輕量刑辯護意見的123件,即使是對罪名認定提出異議的辯護(18件),和對案件的事實與證據(jù)問題提出意見的辯護(17件),甚至個別提出無罪辯護意見的案件(15件),對證據(jù)合法性提出辯護意見的(2件)(參見圖12)*需要說明的是,在一些案件中,援助律師在提出從輕、減輕量刑辯護意見的同時,也會提出罪名變更的辯護意見,或者案件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的辯護意見,因此,各類辯護意見數(shù)量的總和比案件總量要多。,援助律師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獲得對援助對象量刑方面的從輕或者減輕。
圖12 援助律師提出的辯護意見類型情況
從援助律師提出的量刑辯護理由來看,大多都是一些常規(guī)性的理由,例如援助對象認罪態(tài)度好、有自首或者立功情節(jié)、系初犯、偶犯、社會危害性不大、被害人有過錯、被害人諒解、系未成年人、身體疾病、精神障礙等等(參見圖13),其中絕大多數(shù)辯護都將援助對象的認罪態(tài)度作為量刑辯護的一個理由,而這或許是所有辯護理由中最蒼白無力的一個。
從法院判決反饋的情況看,在援助律師提出的各種辯護意見中,采納率最高的是量刑辯護意見。在123件量刑辯護案件中,共有82件援助律師提出的從輕、減輕量刑辯護意見得到了全部或者部分采納。而對于援助律師提出的罪名認定異議、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程序違法等諸種辯護意見,無一例外的都未被法院直接采納(但不排除表現(xiàn)在了量刑結(jié)果的優(yōu)惠當中)。這一結(jié)果或許并不令人意外,我們也不排除援助律師的此類辯護意見更多的是出于一種策略性的考慮,通過指出案件在罪名認定、事實證據(jù)、程序合法等方面存在的一些瑕疵,以獲得法院在量刑時的“優(yōu)惠”。但令人稍感意外的是,在15件無罪辯護案件中,法院完全采納了2件援助律師的無罪辯護意見,對1個援助對象做出了無罪判決,對1個援助對象的案件做出了發(fā)回重審的決定,有6件部分采納了援助律師的意見,對援助對象進行了從輕量刑。
圖13 量刑辯護的主要理由分布情況
表3 15起無罪辯護案件的辯護意見情況
續(xù)表
續(xù)表
從上述15起案件的無罪辯護意見來看,援助律師的思路明顯分為兩種,一種是希望通過對案件事實、證據(jù)的分析,論證起訴書指控的事實不成立,或者證據(jù)不足,以達到獲得無罪判決的結(jié)果,這種辯護思路可以稱為“徹底的無罪辯護”思路。例如案例3“方某搶劫案”、案例4“何某盜竊案”、案例6“卡某某走私毒品案”、案例7“李某平盜竊案”、案例8“梁某云走私毒品案”、案例9“林某航故意傷害案”。另一種思路則是在做無罪辯護的同時,又部分地承認從輕或減輕量刑情節(jié),從而使辯護思路略顯矛盾,但這一辯護思路的目的或許并不在于真正地獲得無罪判決,而在于通過“高起點”的無罪辯護,來獲得從輕或者減輕量刑的后果,這種辯護思路可以稱為“妥協(xié)的無罪辯護”。例如案例1“曾某某故意傷害案”、案例2“段某故意傷害案”、案例5“洪某海運輸毒品案”、案例12“潘某某強奸案”。
圖14 無罪辯護意見被法院采納情況
從結(jié)果角度來看,第一種“徹底的無罪辯護”思路因為結(jié)果只能是“罪”或“非罪”,因此,正如援助律師所反饋的那樣,絕大多數(shù)情形是法院“完全不采納”援助律師的無罪辯護意見,當然一旦采納則獲得了“無罪”的結(jié)果。而第二種“妥協(xié)的無罪辯護”因為存在妥協(xié)的空間與可能,因此,法院雖然未完全采納援助律師的無罪辯護意見,但絕大多數(shù)都“部分采納”,即對援助對象在量刑時予以了從輕。因此,從辯護意見的采納率上看,“徹底的無罪辯護”不如“妥協(xié)的無罪辯護”理想。
(五)其他訴訟行為
除了會見、閱卷、調(diào)查取證、提出辯護意見外,根據(jù)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辯護律師還可以代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進行申訴、控告、檢舉,代為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等。如果說會見、閱卷、調(diào)查取證、提出辯護意見是刑事辯護的“規(guī)定動作”的話,代理申訴、控告、檢舉、代為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等則是刑事辯護的“自選動作”。從抽樣案件反饋出的情況來看,在“規(guī)定動作”之外,援助律師很少進行“自選動作”。雖然部分援助律師在問卷中反饋,在會見過程中通常都會向援助對象了解是否存在刑訊逼供以及其他權(quán)利被侵犯的現(xiàn)象,也有個別援助對象反映被偵查人員刑訊逼供、*例如崔某搶劫案。誘供、*例如陳某販賣毒品案。威脅、*例如林某某搶劫案。人身權(quán)利受到侵害,*例如陳某某故意傷害案。而且還有些援助律師在辯護過程中亦認為一些供述不能排除是刑訊逼供的結(jié)果,*例如韋某案。但根據(jù)我們的調(diào)查,在222件抽樣案件中,沒有援助律師代為控告的活動,也沒有代為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的情形。
在結(jié)果導向的思維模式下,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援助效果的好壞,直接決定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的“消費”欲求,進而影響了刑事法律援助制度與實踐的發(fā)展前景。左衛(wèi)民、馬靜華教授認為,在中國的具體語境中,法院對辯護律師意見的采納情況可以是衡量辯護效果的一個指標,認為通過分析判決書中所表明的法院對待辯護意見的態(tài)度即可在一定程度上對律師的辯護效果作出大致的判斷。*左衛(wèi)民、馬靜華:《效果與悖論:中國刑事辯護作用機制實證研究——以S省D縣為例》,《政法論壇》2012年第2期。根據(jù)上文對援助律師辯護意見的采納情況分析,在123件提出了量刑辯護意見的援助案件中,法院在82件判決中部分或完全采納了援助律師的意見,在15起無罪辯護案件中,法院在7件案件判決中完全或部分采納了援助律師的意見,從整體上看,辯護意見的采納率達58.6%。*需要注意的是,正如前文所介紹的那樣,在152起提出了辯護意見的案件中,有些案件中援助律師提出了數(shù)種辯護意見,其中部分被采納,部分未被采納。為了研究的便利,我們選擇了以案件數(shù)量和被采納意見數(shù)量來計算辯護意見的采納比例,放棄了以提出的辯護意見數(shù)量與被采納的辯護意見數(shù)量比例。但是,正如一些研究者所指出的那樣,通常而言律師的辯護效果很難測度,很難說案件的裁判結(jié)果是辯護律師的貢獻,還是案件本身的某些因素就已經(jīng)決定了被告人最終的命運。*相關論述可以參見:James M.Anderson&Paul Heaton,How Much Difference Does the Lawyer Make?The Effect of Defense Counsel on Murder Case Outcomes,The Yale Law Journal,122:155(2012).因此,有必要考慮從判決結(jié)果之外,尋求一個能夠?qū)υЧM行評價的其他指標。畢竟更重要的是,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的本來目的就不應該是實體辯護結(jié)果的導向,而是程序意義上的權(quán)利導向制度設置,即通過刑事法律援助,確保被告辯護權(quán)、公平審判權(quán)的完整實現(xiàn);以及程序技術設置,即通過刑事法律援助,使刑事訴訟程序過程中的對抗、協(xié)商能夠真正有效地進行。*左衛(wèi)民:《都會區(qū)刑事法律援助改革:關于試點的實證研究與改革建言》,《法學評論》2014年第6期。
結(jié)論
2012年《刑事訴訟法》的修改,雖然從立法上擴大了刑事法律援助對象和刑事訴訟程序階段的范圍,但從實踐來看,對刑事法律援助工作的影響與理論預期尚有較大的差距。這種差距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刑事法律援助案件的數(shù)量并未出現(xiàn)應有的巨幅增長。立法將刑事訴訟法律援助由審判階段向前延伸至偵查階段,加以增加了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以及精神病人為通知援助的對象。因此,從理論上而言,刑事法律援助的案件數(shù)量將因此至少增加三倍以上。但從實踐的情況看,普遍的增長幅度僅為60%左右,跟300%的增長幅度差距甚遠。與理論界對刑事法律援助的高度熱情與期待不同的是,刑事法律援助不僅未得到公安司法機關的足夠重視,也未能得到刑事訴訟中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或其近親屬的青睞。從數(shù)據(jù)上看,在刑事訴訟辯護率水平大約維持在30%左右的情況下,刑事法律援助為刑事訴訟中的辯護率提升作出的“貢獻”相對有限,而且更值得我們擔心的是,即使是相對有限的“貢獻”,更多的也是來自于“通知型”的援助案件。而那些被理論研究者們認為對律師辯護有著迫切需要的絕大多數(shù)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卻并未向法律援助伸出求助之手。在所有的刑事法律援助案件中,僅有20%左右的刑事法律援助案件是來源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或其近親屬的申請。這一現(xiàn)象可能比公安司法機關對待刑事法律援助的態(tài)度更值得我們重視。究竟是什么原因?qū)е铝恕吧暾埿汀毙淌路稍讣?shù)量如此之低?是社會公眾對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的認知程度偏低,還是對刑事辯護本身的認知所致?
第二,如果說刑事法律援助對象的普遍性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國家的法律援助資源供給能力、社會公眾對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的認知、認可程度的話,那么,刑事法律援助實踐的及時性則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制度設計的科學性、合理性,以及公安司法機關、法律援助機構(gòu)對待刑事法律援助的態(tài)度。在一片“權(quán)利話語”聲中,刑事法律援助很容易被誤解為僅僅是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被害人個體設計的一種權(quán)利保障裝置,從而有意無意地在公民個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被害人,與國家――公安機關、檢察機關、人民法院之間設置了一道障礙,以致一些公安司法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對刑事法律援助抱持一種消極不合作的態(tài)度,大大影響了刑事法律援助的及時性。其具體再現(xiàn)為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等的法律援助權(quán)利告知不及時、通知或者轉(zhuǎn)告不及時,通過自由裁量權(quán)限縮或者拖延通知法律援助的時間。在此,需要提出的是,在現(xiàn)代刑事訴訟法學的理論視野之下,刑事法律援助不應被局限于一種“權(quán)利裝置”,同時也應是一種“權(quán)力裝置”,特別是在現(xiàn)代刑事訴訟程序的技術化、專業(yè)化日益精細的情況之下,律師的參與是一些刑事訴訟程序(如庭前會議、非法證據(jù)排除、延期審理、回避、管轄異議等等)得以有效進行的必要保證。
第三,如果說刑事法律援助的普遍性、及時性更多地取決于國家對刑事法律援助的重視與投入,公安司法機關對待刑事法律援助的積極態(tài)度的話,那么,刑事法律援助的有效性則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援助律師對待刑事法律援助的態(tài)度。在此,必須重申的是,對刑事法律援助制度有效性的評價必須走出“唯結(jié)果論”的狹隘視角,更多地將目光轉(zhuǎn)向刑事法律援助的過程之中。刑事法律援助案件當事人、提供援助服務的律師、旁觀每一起刑事法律援助案件的公眾,以及法律援助管理機構(gòu)不應因為辯護意見未被公安司法機關接受而消極地認為刑事法律援助無效,而應當看到,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的建設與實踐本身即意味著對案件當事人及其權(quán)利的一種尊重。作為刑事訴訟程序重要參與者的辯護律師,還應當看到其在刑事法律援助過程中對每一個案件事實與證據(jù)細節(jié)的“糾纏”,對每個訴訟程序環(huán)節(jié)的認真態(tài)度將在多大程度上改變公安司法機關對待案件事實與證據(jù)、對待案件當事人的權(quán)利與利益、對待刑事訴訟程序的態(tài)度,并逐漸從根本上改變我國的刑事司法制度。
我們對中國的刑事法律援助制度懷抱理由,也對中國的刑事法律援助實踐有著清醒的認識。對于當下中國的刑事法律援助制度與實踐而言,可能最為重要的是建立一個有效的制度保障,切實地履行每一級政府的法律援助責任。只有建立了有效的制度保障,為刑事法律援助提供了必要、充分的組織、人員、經(jīng)費保障,刑事法律援助才有可能不致于為“無米之炊”,才可能把“普遍”、“及時”、“有效”的刑事法律援助從理想轉(zhuǎn)變?yōu)楝F(xiàn)實。
(責任編輯:宋洨沙)
中圖分類號:D92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28(2016)01-0101-22
作者簡介:劉方權(quán),福建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