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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身體妝飾敘述的身份符號作用
——以張愛玲小說為例

2016-03-25 05:54
重慶開放大學學報 2016年3期
關鍵詞:張愛玲身份符號

賈 佳

(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 符號學—傳媒學研究所, 四川 成都 610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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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身體妝飾敘述的身份符號作用
——以張愛玲小說為例

賈佳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符號學—傳媒學研究所, 四川成都610068)

摘要:在小說中,有關身體妝飾的敘述不僅可以刻畫人物的形象和性格,更是暗示人物身份的重要符號。在張愛玲的小說中,每個人物都擁有符合自己身份特點的妝飾,服裝、飾品、化妝等在其筆下成了特定的符號,并具有了“區(qū)別意義”。 張愛玲的作品具有濃重的個人主義特色,其文本中個人主義傾向性的“標出”成為其塑造人物身份和性格的重要手段。

關鍵詞:身體妝飾;張愛玲;身份;符號

張愛玲在描寫人物時,并不只專注于人物的外貌,而是對人物的身體妝飾及其變化情有獨鐘。張愛玲在小說中對人物身體妝飾的描述,尤其是對各色女性妝飾的描述可以稱得上是細致入微。她在《童言無忌》中直述了服飾的作用:“對于不會說話的人,衣服是一種言語,隨身帶著的一種袖珍戲劇?!彼J為,各色變化的服飾和妝飾,是人物身份、性格和情感的外化。本文從符號學的角度,對張愛玲小說中有關身體妝飾的敘述進行研究。

一、張愛玲小說中身體妝飾的身份符號表達

身體妝飾(body decoration)是指個體為達到自我理想形象的目的,而采用的一切可以用來進行形象塑造的妝飾的總稱,包括化妝、服飾、文身等。身體妝飾的表現(xiàn)形式是多樣的,滿足了人類展現(xiàn)不同心理和意識的目的。身體妝飾的魅力在張愛玲的小說中得到了充分顯現(xiàn),每個人物都擁有符合自己身份特點的妝飾。服裝、飾品、化妝本身并沒有太多意義和價值,但當其作用于人物個體時,就成了特定的符號并具有了“區(qū)別意義”。

在張愛玲的小說中,妝飾性敘述可以從側面暗示人物的身份。例如,讀者可以通過對《小艾》中五太太身體妝飾的敘述,推斷出五太太因為妾的身份而不受丈夫的寵愛。雖然敘述者并沒有在文本中直接指出五太太不受寵愛,但她通過對五太太身體妝飾的敘述進行了暗示。五太太見到久別的丈夫明顯表現(xiàn)出緊張不安:“先是斜伸著一只腳,她是一雙大腳,雪白的絲襪,玉色繡花鞋,那雙鞋似乎太小了,那鞋口扣得緊緊的,腳面肉唧唧地隆起一大塊?!蔽逄珒刃牡慕箲]通過視覺敘述傳達出來,人的身體成為被權力壓迫的對象,政治和身體不可避免地被捆綁在一起*陳文斌.兩性之維的符號學建構:評尤施卡《性別符號學》[J].符號與傳媒,2015(11):222-226.。繡花鞋和絲襪顏色的巨大差異,突出了鞋子與腳的不合適,從而暗示了五太太內心的不安和缺乏自信。

小說文本是生活的一面鏡子,也是讀者與敘述者之間進行意義共享的平臺。特殊的身體妝飾敘述是讀者在第一時間有效識別并接收符號意義的有效途徑?!都t玫瑰與白玫瑰》中振?!霸谄拮优c情婦之前還有兩個不要緊的女人”,“第一個是巴黎的一個妓女”。妓女的身份最初是通過其具有的區(qū)別性特征——魅惑、性感的妝飾所體現(xiàn)出來的:“她在黑蕾絲紗底下穿著紅襯裙。他喜歡紅色的內衣。沒想到這種地方也有這等女人,也有小旅館。”“黑蕾絲”“紅襯裙”等特殊性妝飾并非是一般女性的正常穿著,正是這具有身份特質的妝飾使得人物的身份為讀者所有效識別。

振保的初戀情人玫瑰是商人的女兒,所以玫瑰的服飾完全體現(xiàn)了其大家閨秀的身份:“振保把手伸到她的絲絨大衣底下面去摟著她,隔著酸涼的水鉆。銀脆的絹花,許許多多玲瓏累贅的東西,她的年輕的身子仿佛從衣服里蹦了出來?!薄八@”“絹花”等都是大多數(shù)女性所向往的飾品,更是身份的指示性符號,玫瑰的身份便通過這些附屬品直觀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身份(identity)是主體與社會在符號交流中所獲得的意義,它是自我的表現(xiàn)形式。但與穩(wěn)定的自我相比,身份的變化性更強。雖然身份是人物主體所特有的區(qū)別性意義,但其又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它會隨著人物主體與背景環(huán)境以及他者之間關系的變化而變化。因此,在研究人物身份時必須將主體所在的文本環(huán)境考慮進去,即要在變化中討論人物身份的建構。

當人物所處的社會關系和環(huán)境發(fā)生變化時,其身體妝飾性敘述必然也會做相應改變。在小說《色·戒》中,王佳芝的真實身份是學校劇團的當家花旦,但卻裝扮成富太太:淡妝、嬌紅欲滴的嘴唇、電藍水漬紋緞旗袍、藍寶石“紐扣”耳環(huán)……這套行頭迷惑了一眾太太們,更是逃過了生性多疑的易先生的眼睛。從小說文本所建構出的環(huán)境來看,王佳芝并非是個學生,而是香港商人麥先生的妻子,是一位家境殷實、地位顯赫的太太。同樣,在《怨女》中,銀娣嫁入富貴人家做少奶奶后,其身體妝飾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銀娣過門第一次見老太太難免對自身的妝飾十分上心,因其身份已由低下的民家女變成了富家少奶奶?!八?jīng)注意到他們家比外面女人胭脂搽得多,親戚里面有些中年女人也搽得猴屁股似的,她猜是北方的規(guī)矩,在上海人看來覺得鄉(xiāng)氣……臉上不夠紅,也說像戴孝……兩個小丫頭等著替她戴戒指,戴金指甲套……”實際上,銀娣本人并沒有發(fā)生變化,但因為其所處環(huán)境以及與他人之間的關系發(fā)生了改變,導致其本人的身體妝飾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

二、人物身份的“意向式”敘述

最終決定符號現(xiàn)實意義的因素是語境。“語境,就是符號的使用環(huán)境,有的符號學家稱為‘情景’?!盵1]182同樣,在小說文本中決定人物身份的因素是人物所處的背景環(huán)境。在必要的時候,他者對人物身體妝飾符號的敘述也會成為彰顯人物身份,把握人物關系的要素。而這恰恰是“對話人物”對“被對話人物”的意圖式敘述,在描述“被對話人物”身體的同時,也將“對話人物”對“被對話人物”的態(tài)度展現(xiàn)出來。此時,敘述者暫時離場,將話語權交接給“角心人物”。

個體同他者之間的社會聯(lián)系決定了身份符號的意義,換言之,只有作為接收者的他者對符號進行解碼,才能最終形成身體妝飾符號的整體意義。人物身份因身體妝飾符號接收者的不同,而在文本中形成不同的敘述。針對同一個人物,不同的他者(“對話人物”)對其身體妝飾的敘述可能有不同的表達。

小說《半生緣》中,“對話人物”沈世鈞對“被對話人物”顧曼楨的身體妝飾進行了細致的描述:“她在戶內也圍著一條紅藍格子的小圍巾,襯著深藍色布罩袍,倒像個高小女生的打扮。藍布罩袍已經(jīng)洗得絨兜兜地泛了灰白,那顏色倒有一種溫雅的感覺,像一種線裝書的暗藍色封面?!彪m然與其他人一樣在辦公室上班,但顧曼楨“泛了灰白”的罩袍明顯透露出其家境狀況。另一方面,通過身體妝飾性敘述,也可以委婉并且自然地將敘述者的“意向性”敘述進行傳達。此處,敘述者委婉地告知讀者顧曼楨家境貧寒,但是她獨立、自強,能夠憑借自己的能力開辟出一片新的天地,并獲得了新的身份(辦公室職員)。

事實上,“文本不是符號載體的集合,而是符號表意的集合”[2],身體妝飾性符號作為視覺性敘述的關鍵呈現(xiàn),在小說線性文本中成為還原空間性敘述的一種手段。其敘述文本背后的表意模式是建構人物身份的最主要方式,是人物之間通過“對話”確定關系、身份的有效途徑。

在小說中,雖然顧曼楨身份低下,但卻絲毫不見“角心人物”(沈世鈞)對“被對話人物”(顧曼楨)真實身份的鄙夷,反而是對看似“不得體”的妝飾大加贊賞?!皩υ捜宋铩鄙蚴棱x作為“角心人物”,從其敘述視角出發(fā),流露出對顧曼楨知書達理氣質的贊美。在沈世鈞的眼中,曼楨的身份從辦公室職員變?yōu)橐粋€年輕、溫柔的知性女孩。通過沈世鈞的眼光,我們可以看到其對顧曼楨的欣賞與喜歡。

在《半生緣》中,顧曼楨的姐姐顧曼璐的舞女身份客觀上決定了其特殊的妝飾:“頭發(fā)亂蓬蓬的還沒梳過,臉上卻已經(jīng)是全部舞臺化妝,紅的鮮紅,黑的墨黑,眼圈上抹著藍色的油膏。”這樣的妝容在妹妹顧曼楨的眼中是這樣的:“遠看固然是美麗的,近看便覺得面目猙獰?!倍櫬吹那槿俗x櫜艆s認為其妝飾 “非但不感到恐怖,而且有一點銷魂蕩魄”。

妝飾的符號意義并非完全是由發(fā)出者所決定的,更需要接收者對其進行解碼,但解碼出的意義又因接收者的態(tài)度不同而可能會截然相反。顧曼楨雖然是顧曼璐的妹妹,但因為二人的價值觀和社會地位不同,故顧曼楨非常看不起身為舞女的姐姐,認為其地位低下、生活茍且。與顧曼楨不同,祝鴻才看重顧曼璐的美色,他眼中的情人顧曼璐是性感而魅惑的。顧曼璐、祝鴻才針對“被對話者”顧曼璐同樣的妝飾產生截然不同的身體妝飾敘述,在于與其關系的不同。

三、小說中妝飾符號的性別標出

標出性(markedness)又記作標記性,是符號學研究中的重要概念。這個術語最初來自語言學領域,“對立的兩項不對稱,出現(xiàn)次數(shù)較少的那項,就是‘標出項’,而對立的使用較多的那一項,就是‘非標出項’?!盵1]281通俗來講,標出性就是個體相對他者所突出的特性。事實上,不僅在語音、語法等語言現(xiàn)象中存在標出現(xiàn)象,在社會文化中標出性同樣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存在完全平等的對立,所以對立的不平衡性便成為標出性的基礎。具有個人主義色彩的文藝作品一度被忽視,如今“在西方文化的影響下,具有鮮明個人主義色彩的文學和藝術作品也逐漸受到人們的認同”*彭佳.論文化“標出性”諸問題[J].符號與傳媒,2011(2):66-76.。張愛玲的作品恰恰最具有個人主義特色,其文本中個人主義傾向性的“標出”成為其塑造人物身份和性格的重要手段。

由于妝飾符號的區(qū)別性特征,因此天然具有“標出”的意義。服飾、妝飾等滿足了主體的自我展示欲,對主體自身的個體性和唯一性進行強調,是提高個人魅力的重要方式。主體的自我認知通過其自身的妝飾進行言說,身體妝飾則成為人物的一部分,成為人物身份的表征。

張愛玲在小說中塑造了各色的女性形象,在她這里女性的標出性特質主要體現(xiàn)在化妝、服飾、鞋帽等不同的身體妝飾上,如《色·戒》中王佳芝的香水、《怨女》中銀娣猴屁股似的腮紅、《小艾》中小艾的假琺藍的薄片別針、《半生緣》中顧曼璐的白兔子皮鑲邊的紫紅絨拖鞋等。這些具有女性獨有特質的妝飾元素符號,傳達了各色女性的不同形象特點。這些妝飾符號之所以可以在性別標出中發(fā)揮作用,離不開符號的理據(jù)性作用。小說文本中身體妝飾符號的理據(jù)性作用,首先表現(xiàn)于其作為指示符號對身份的指示作用。“指示性,是符號與對象因為某種聯(lián)系……指示符號的最根本性質,是把解釋者的注意引向符號對象?!盵1]83《色·戒》開篇就將各位太太的妝飾進行了描述:“兩個太太穿著黑呢斗篷,翻領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鏈條,雙行橫牽過去扣住領口?!瓬S陷區(qū)金子畸形的貴,這么粗的金鎖鏈價值不貲,用來代替大衣紐扣,不村不俗,又可以穿在外面招搖過市,因此成為汪政府官太太的制服。”金首飾是富裕和權貴的象征,恰好成為官太太最好的標簽。以此看來,金鏈條不僅具有紐扣所擁有的使用價值,更是官太太身份的指示符號,具有區(qū)別身份的作用。在《色·戒》中,敘述者稱呼官太太的名字恰恰是用其具有指示符號作用的身體妝飾——黑斗篷。 “黑斗篷”是當時所流行的服飾,也是官太太服飾的“標配”,所以見到披黑斗篷的人物,就難免讓人想到其可能是官太太。

身體妝飾符號的理據(jù)性作用還表現(xiàn)在像似符號對身份的意指性作用。符號的像似性比較直觀,簡單來講,在像似符號中符號與對象的關系一目了然,是一種“再現(xiàn)透明性”[1]79,符號努力表現(xiàn)對象的特點,從而讓人有效地理解符號自身的意義。不可否認,“像似不一定是圖像的,可以是任何感覺上的。”[1]79如不同材質衣服的摩擦聲、妝飾者特有的香水氣等。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張愛玲用富于個性的文字敘述了玫瑰、嬌蕊、煙鸝三個女性突出的性格特征,她是這樣形容玫瑰的:“腦后剃出一個小小的尖子。沒有頭發(fā)護著脖子,沒有袖子護著手臂,她是個沒遮攔的人,誰都可以在她身上撈一把?!薄凹t玫瑰”因其艷麗的色彩而給人以熱情的感覺,文本中的人物如同其名字那樣熱情奔放:“她和振寶隨隨便便……在外國或是很普通,到中國來就行不通了……那是勞神傷財……”“張愛玲小說中的每一個服飾意象都是尋常的,符合規(guī)定情境,符合日常的經(jīng)驗,沒有變形沒有超自然力量的介入。然而他們本身卻具有非常復雜的意蘊,具有足夠的象征力量?!盵3]

身體妝飾符號意義的產生,最主要源于社會的約定俗成,因為小說文本的妝飾性敘述是在大的文本背景下衍生的,而討論人物身份必然離不開塑造人物的社會環(huán)境。身體妝飾符號作為規(guī)約符號將妝飾客體與其所銜接的意義相聯(lián)系,成為讀者和敘述者進行意義共享的關鍵,也是讀者識別和把握人物身份的關鍵。例如,《怨女》中炳發(fā)嫂見到了媒婆吳家嬸嬸的一身行頭:“炳發(fā)老婆看見她戴著金耳環(huán)金簪子,髻子上還插著一朵小紅絨花?!眴螒{一個頭上妝飾所用的髻子,炳發(fā)嫂就十分確定地問吳家嬸嬸:“到哪兒去吃喜酒的?”“小紅絨花髻子”明顯是媒婆特有的規(guī)約性符號。

參考文獻:

[1]趙毅衡.符號學[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79-281.

[2]趙毅衡.廣義敘述學[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3:212.

[3]賀玉慶.張愛玲小說中服飾符號意蘊探析[J].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3):112.

(責任編輯周驥)

doi:10.3969/j.issn.1008-6382.2016.03.005

收稿日期:2016-04-26

作者簡介:賈佳(1990—),女,河北石家莊人,四川大學符號學—傳媒學研究所成員,主要從事符號學、身體妝飾符號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H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6382(2016)03-002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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