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磊

(長春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吉林 長春 130032)

?

簡論明代士人人格的塑造

梁磊

(長春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吉林 長春 130032)

[摘要]但凡為“士”，均以“內(nèi)圣外王”為畢生的追求目標，明代的士人也是如此。有明一代士人的人格塑造大體經(jīng)歷了五個階段。如何處理“道”與“勢”之間的矛盾是困擾明代士人的主要問題，他們在探尋的過程中逐漸迷失了自我。明代的殘暴政治徹底打破了士人的幻想，使明末士人的士氣幾乎喪失殆盡。

[關鍵詞]道；勢；人格塑造；政治暴虐；士氣

“士”這一概念古已有之。商代至春秋時期，“士”為最低級的貴族階層。士人“以研習儒學經(jīng)典為手段，以參與政治為最佳生活選擇，以道德修習和實現(xiàn)‘內(nèi)圣外王’理想為最佳人生設計”[1]。

明代是中國歷史上獨具一格的朝代?！暗馈迸c“勢”的矛盾一直困擾著明代士人的心靈，士人均以“以道佐勢”為己任；君主則要“以勢制道”，使士人屈服于君主的權(quán)威。明代的士人一直在尋找擺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窘境的方法，但是明代殘暴的政治打破了士人的幻想。明代士人人格的塑造大致經(jīng)歷了五個階段。

一、洪武至永樂時期

洪武時期推行嚴刑酷法，開國的功臣良將幾乎被屠戮殆盡，正如解縉在為太祖所上封事中所說：“國初至今，將二十載，無幾時不變之法，無一日無過之人”[2]416。政治的壓抑使這一代的士人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幾乎喪失了守道抗勢的勇氣。

建文帝朱允炆的登基讓文人迎來了轉(zhuǎn)機。這位年輕的皇帝自幼飽讀詩書，深受儒學熏陶，明代的士人們仿佛看到了仁治時代的曙光。但是，隨后的靖難之役卻將士人們推向痛苦的深淵。成祖繼位，大肆殺戮建文舊臣，文人面臨著或守道身死或從勢棄道的尷尬境地。不論何種選擇，對文人來說都是煎熬。選擇前者，則身隕道消；選擇后者，雖暫時保命，卻也意味著放棄對道的堅守。

靖難之役給明王朝留下的最大損失就是士人對禮義廉恥即所謂“道”的放棄。經(jīng)歷了洪武、永樂兩朝，明代的士人形成了一種妾婦心理，他們開始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真實的情感與想法，對皇權(quán)恭順無比。此種心理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成為明代士人固定的人格心態(tài)。

二、仁、宣至英宗時期

與洪武、永樂時期相比，仁、宣時期可謂“盛世”，士人和君主之間達成了一種短暫的和諧，道與勢達到了一種相對平衡。一方面，到了仁宗、宣宗時代，錦衣玉食的環(huán)境使他們喪失了先祖的魄力以及手腕，他們需要得到文官集團的支持和擁戴，來幫助其處理國家日常事務；另一方面，皇帝的信任和重用使得士人們感激涕零、熱血沸騰，表現(xiàn)出了堅定的忠誠和忠心。難怪谷應泰感嘆曰：“明有仁、宣，猶周有成、康，漢有文、景，庶幾三代之風焉”[3]440。

但是，這種以情感為維系紐帶的關系極具不穩(wěn)定性。隨著仁、宣以及太皇太后張氏的先后逝去，和諧局面不復存在。 英宗繼位后，開始寵信宦官，打壓文官集團。宦官集團相對于文官集團最大的優(yōu)勢在于善于察言觀色，投君王所好。文官集團不論出于對道的堅守還是自身利益的考慮，都會對皇權(quán)進行或多或少的限制。

于謙之死對士人的信仰和精神是一種沉痛的打擊。袁帙曾嘆息曰：“己巳之變，至今可為寒心?！蚬ιw天下者不賞，于公之謂也?！盵4]2024袁帙雖對朝廷有諸多不滿，但語氣很含蓄。程敏政則毫不避諱地表達了對于謙之死的痛心和憤懣，言辭直指首惡：“故竊以為肅愍公之死雖出于亨，而主于柄臣之心，和于言官之口，裁于法吏之手，不誣也。首罪之禍，則通于天矣”[4]2023。于謙之死使士人不得不重新審視自身的處境，依據(jù)自己的意愿作出兩種不同的選擇：“避”或“決”。“避”即躲避，遠離是非，明哲保身；“決”即抉擇，在復雜的政治環(huán)境中迅速作出選擇，盡量做到趨利避害。這是一場豪賭，贏則榮華富貴、春風得意，輸則身敗名裂、身死道消。

三、成化、弘治、正德時期

明憲宗較其父英宗性格相對寬容，對文官集團的諫言也能較好地采納?！睹魇贰焚澠湓弧盎只钟腥司纫印?；“仁、宣之治于斯復見”[2]181。

弘治、正德時期，士人再次復制了仁、宣至英宗時期的遭遇。弘治時代孝宗與臣子關系和睦，正德時期士人卻與皇帝交惡。在皇權(quán)的打壓和迫害下，士人的政治理想再次破滅，悲憤蒼涼的心態(tài)油然而生。

在士人的心目中，孝宗同仁、宣二帝一樣，無疑是位英明的君主。他個性溫和，善于傾聽臣下的意見，明白“吾不自治，誰能治吾”[4]2831的道理?！睹魇贰芬步o予明孝宗極高的評價：“明有天下，傳世十六，太祖、成祖而外，可稱者宣宗、仁宗、孝宗而已”[2]196。

孝宗一代，士人再次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但隨著孝宗的去世，這種曙光隨之消失。武宗繼位后，與文官集團展開了曠日持久的對抗。武宗行事荒誕，不喜文官集團的限制和掣肘，故而利用強大的皇權(quán)迫使士人們低頭。弘治朝20年間所培養(yǎng)的不懼強權(quán)、舍身衛(wèi)道的士氣，使得士人不可能輕易向皇權(quán)低頭，皇權(quán)與士氣勢如水火。士人在對抗皇權(quán)的過程中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史書記載“貶謫、牢獄、廷杖、慷慨赴死”的例子比比皆是、觸目驚心。

武宗時期，文官集團被皇權(quán)徹底壓制，毫無翻身之力。士人內(nèi)心的空虛和苦悶達到了無法排解的地步。很多人開始意志消沉，避世歸隱，甚至采取一些更加乖張的行為來表達悲傷和無奈之情。他們或以酒買醉，“寄情詩酒自沉晦”；或放浪形骸，不拘禮法。

四、嘉靖至隆慶年間

嘉靖時期在明代歷史上是一個重要的轉(zhuǎn)折時期，民風由淳樸轉(zhuǎn)為浮靡奢侈，士風由家國天下、潔身自好變?yōu)橐婏L使舵、毫無原則，學風更是由求實變?yōu)楦】??！吧w弘、正以前之學者，惟以篤實為宗。至正、嘉之間，乃始師心求異”。[5]

嘉靖朝伊始的“大禮議”事件對當時以及后世的士風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按蠖Y議”事件是指如何定位嘉靖帝生父興獻王的稱謂和地位的一場爭論。以楊廷和為首的文官集團和嘉靖帝展開了曠日持久的爭論。文官集團堅持繼統(tǒng)兼繼嗣的觀點，主張尊興獻王為皇伯考，而尊孝宗為皇考；而嘉靖帝為興獻王獨子，如果過繼給孝宗，則興獻王一脈斷絕。雙方互不謙讓，最終以文官集團的失敗而落下帷幕?！爸链蠖Y議定，天子視舊臣元老真如寇讎。于是詔書每下，必懷忿疾，戾氣填胸，怨言溢口”[6]。許多人當場命喪廷杖之下，更多的人被貶謫、流放，斷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大禮議”事件使文官集團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后世的許多文人對楊廷和多有詬病。但從實質(zhì)上講，“大禮儀”事件是士人之“道”與帝王之“勢”的再次對抗，正如楊慎所說，“國家養(yǎng)士百五十年，仗節(jié)死義，正在今日”[3]750。這是明代士人最大規(guī)模的一次“以道抗勢”，也是損失最為慘重的一次。嘉靖帝依靠張璁、席書等文人的“人情論”擊敗了朱熹的“天理”，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理學一統(tǒng)的局面。

1556年，世宗去世，穆宗繼位。穆宗繼位伊始，重新啟用因建言而獲罪的諸臣，逮方士交付法司治罪，停齋醮和例行采買，釋放戶部主事海瑞，“先朝政令不便者，皆以遺詔改之”[2]253。穆宗的銳意革新使士氣一再受到摧折的士人看到了希望，但很快他們又失望了。穆宗僅在位六年，其間災害、水患的記載不絕于史書，同時蒙古的俺答汗不停地騷擾明代的邊境。在內(nèi)憂外患的境況下，我們看到的不是君臣同心、同舟共濟的感人場面。大量廷杖、貶斥的記載充斥于史書，如(隆慶二年)二月春正月乙卯，給事中石星疏陳六事，杖闕下，斥為民[2]255；(隆慶三年五月)甲寅，御史詹仰庇請罷靡費，斥為民[2]256；(隆慶三年十二月)乙丑，尚寶寺丞鄭履淳以言事廷杖下獄[2]256；(隆慶四年)五月癸酉，給事中李已諫買金寶，廷杖下獄[2]257。

“嗜殺者非嗜殺敵，而實嗜殺其人”[7]。經(jīng)過嘉、隆兩朝的打擊，明代的士氣消失殆盡。

五、萬歷時期至明末

萬歷初年，神宗年幼，首輔張居正主事，實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朝政為之一振。正如《明史》所說：“江陵秉政，綜核名實，國勢幾于富強”[2]284。萬歷十年張居正去世后，良好的局面為之一變。神宗自萬歷十七年始，就深居宮中，對朝政不聞不問。萬歷十五年“冬十月庚申，大學士申時行請發(fā)留中章奏”[2]272；萬歷二十三年“十二月辛丑，大學士趙志皋等請發(fā)留中章奏，不報”[2]277；萬歷二十四年“秋七月丁卯，吏部尚書孫丕揚請發(fā)推補官員章疏，不報”[2]277。萬歷一朝，皇帝不理政務，大臣則熱衷于結(jié)幫拉派、黨同伐異，朋黨之爭愈演愈烈。

神宗不理朝政，但朝政大權(quán)一直掌握在其手中，無人敢分其權(quán)柄。萬歷以后，光宗在位僅一個月，熹宗只好木工，大權(quán)完全掌握在宦官魏忠賢的手中。魏忠賢任用田爾耕、許顯純之流，大興刑獄，虐殺反對派，“廠衛(wèi)之毒極矣”[2]2333。崇禎帝雖勵精圖治以振朝綱，但奈何積弊難返、回天乏術。崇禎帝臨死前還忿忿不平“朕涼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誤朕”[2]335。死節(jié)者僅大學士范景文而下數(shù)十人，這和靖難之役后士人的反應有天壤之別。

綜上所述，有明一代270余年，“暴虐”一詞始終貫穿于明代的政治。人主好用重典，人臣由自虐轉(zhuǎn)而普遍嗜酷，“戾氣”“躁競”之氣充斥于明末社會。如明末大儒顧炎武被人陷害，令他震驚和不解的是，傾陷者竟然“不但陷黃坦，陷顧寧人，而并欲陷此刻本有名之三百余人也”[8]。世道人心對“酷虐”的普遍欣賞和推崇是一種隱蔽的、不易發(fā)現(xiàn)的道德缺失，嚴重損害了士人的精神品質(zhì)。面對如此情況，明末的有志之士顧炎武、王夫之等人開始跳脫當時嚴酷的時代氛圍，以其“守正”“坦夷”“雅量沖懷”“熙熙和易”的儒者本色，勇敢地探索解決這類“時代病”的辦法和途徑。

[參考文獻]

[1]葛荃.權(quán)利宰制理性[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16.

[2]張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

[3]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M].北京：中華書局，1977.

[4]談遷.國榷[M].北京：中華書局，1985.

[5]左東嶺.王學與中晚明士人心態(tài)[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272.

[6]萬斯同.石園文集：卷五·書楊文忠傳[M]∥后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415冊.影印民國二十五年張氏約園刻四明叢書第四集本:92.

[7]王夫之.讀通鑒論:卷十三.穆帝[M].北京：中華書局，1975:428.

[8]顧炎武.顧亭林詩文集.與人書[M].北京：中華書局，1959:233.

[作者簡介]梁磊(1982- )，女，講師，博士研究生，從事歷史教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K24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7602(2016)01-0078-03

[收稿日期]2015-0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