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莉莉
(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濟南250100)
秦漢關西武將集團形成的背景
董莉莉
(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濟南250100)
關西武將集團在戰(zhàn)爭頻繁的秦漢時期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這一群體尚武、逐利、有氣節(jié)、粗礪性格的形成有其獨特的背景。大體來說有這樣幾點:首先,因自然環(huán)境與地理位置而形成的尚武風俗;其次,與秦漢時期的選官制度、軍事制度以及關西人的價值追求等息息相關;第三,經學的興起對關西武將集團的內在素質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關西武將集團地域風俗文化政治軍事制度經學
“關西出將”作為一種重要的歷史文化現(xiàn)象歷來為歷史學者所重視,最早作出總結并分析原因的當屬班固,他說:
秦漢以來,山東出相,山西出將。秦將軍白起,郿人;王翦,頻陽人。漢興,郁郅王圍、甘延壽……皆以勇武顯聞。蘇、辛父子著節(jié),此其可稱列者也,其余不可勝數(shù)。何則?山西、天水、隴西、安定、北地處勢迫近羌胡,民俗修習戰(zhàn)備,高上勇力鞍馬騎射[1](漢)班固.漢書[M].中華書局,1962.(P2999)。
對于關西武將集團群體性格的形成背景,學術界也多有論述,如謝繼忠認為“關西出將”現(xiàn)象的形成原因有:漢王朝對外用兵這一客觀條件;受少數(shù)民族的影響以及一系列的政治、軍事制度[2]謝繼忠.“關西出將”述論[J].天水師專學報,1991,(2).(P114)。李傳軍從靠近戎狄、邊防環(huán)境和常年戰(zhàn)備影響以及人文地理因素以及政治變革幾方面來論述“關西出將”的成因[3]李傳軍.秦漢時期的地域官脈及其成因——從“關西出將,關東出相”談起[J].青島大學師范學院學報,2006,(1).(P46)。他們分析全面,但是沒有注意到西漢后期特別是東漢時期經學對這一集團的影響。筆者試在前人論述的基礎上作更詳盡的分析,如有不當,敬請讀者指正。
關西地區(qū)尚武勇敢好利之風自古有之。《韓非子·初見秦》記載秦人“出其父母懷衽之中,生未嘗見寇耳,聞戰(zhàn),頓足徒褐,犯白刃,蹈爐炭,斷死于前者,皆是也”[4](戰(zhàn)國)韓非子.韓非子(卷一)·初見秦[M].河南大學出版社,2008.(P74)。這一地區(qū)的人們“修習戰(zhàn)備,高上氣力,以射獵為先”[1](漢)班固.漢書[M].中華書局,1962.(P1644)。這種尚武風俗的形成與自然地理環(huán)境、地理位置息息相關。
首先,天水、隴西六郡“迫近戎狄”,他們長期與戎狄少數(shù)民族雜居,深受其影響。關西人都是天生的騎兵,崇尚武力,最喜鞍馬騎射,許多關西名將自小就接受了良好的軍事訓練,騎射、兵法是他們日常學習的必修科目。史有李廣善于騎射,“其善射也天性也,雖其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廣”[1](漢)司馬遷.史記[M].中華書局,1959.(P2872)。
其次,關西地區(qū)處于干旱區(qū)與季風區(qū)的交界處,氣候干旱少雨,宜牧不宜農。游牧民族重利輕義,“逐水草遷徙,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yè),然亦各有分地。毋文書,以言語為約束?!渌祝瑢拕t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yè),急則人習戰(zhàn)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鋌。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茍利所在,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貴壯健,賊老弱。”[1](漢)司馬遷.史記[M].中華書局,1959.(P2879)秦人本就是游牧民族的一支,他們長期與戎狄錯雜居住,這種特殊的環(huán)境使他們養(yǎng)成了尚武習俗。
最后,這一地區(qū)“民俗質木,不恥寇盜”[1](漢)司馬遷.史記[M].中華書局,1959.(P1644)的性格品質也是統(tǒng)治者重用關西武將的一個重要原因,尤其是漢代統(tǒng)治者更是重用“六郡良家子”。再加上秦和西漢的政治中心在關西,兩朝都奉行以山西制山東的政策,對山東人有不信任之感。而且從文化心理認同方面來講,關東人非常反感關西人的虎狼之心和好利輕義之風,這種狀況到東漢大興儒學,獎名節(jié)時才有所改善。
“關西出將”作為一種復雜的社會歷史現(xiàn)象,它的形成不僅與地理環(huán)境相關,還與秦漢時期的選官制度、軍事制度以及關西人的價值追求等息息相關。
首先,六郡“良家子”充任期門、羽林軍。六郡“良家子”在漢代的兵制史上有重要地位?!傲ぜ榷囹T士,所以凡屬是充任騎士的也稱‘六郡良家子’,得補羽林;或者從軍因善騎射,有功而為名將?!盵2]錢劍夫.秦漢賦役制度考略[M].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P186)六郡“良家子”都是“以材力為官”,而且善于騎射,如以良家子得補羽林的成紀李廣“善騎射,殺首虜多”[1](漢)司馬遷.史記[M].中華書局,1959.(P2867);上邽趙充國“為人沈勇有大略,少好將帥之節(jié)”[3](漢)班固.漢書[M].中華書局,1962.(P2971),“以六郡良家子善騎射補羽林”[3](漢)班固.漢書[M].中華書局,1962.(P2971)。六郡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在此特殊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關西武將成為漢朝選舉期門、羽林軍的首選。
其次,選官制度中的尚武色彩。以郎官制度為例。郎官制度是秦漢時期的一項重要的政治制度,選官都要從郎官開始,然后再升遷其他官員。郎官在先秦時期就已經存在,有參與謀諫、執(zhí)兵宿衛(wèi)以及奉命出使的職責,是皇帝的近臣,位處親要?!稘h書·百官公卿表》記載郎官的職責為“掌守門戶,出充車騎”[3](P727)。從郎官的職責我們可以看出作為郎官必須要有一定的軍事素養(yǎng)。入選郎官的途徑之一就是軍功特拜。如《史記·李將軍列傳》記載:“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蕭關,而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用善騎射,殺首虜多,為漢中郎?!盵1](P2867)
復次,秦漢時期頻繁的戰(zhàn)爭為關西武將集團提供了保家衛(wèi)國的客觀條件。秦朝是我國第一個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的時代,它結束了春秋戰(zhàn)國混戰(zhàn)割據(jù)的局面,秦始皇本身有雄才大略,統(tǒng)一六國,北擊匈奴,南征百越,在此背景下軍事人才層出不窮。劉邦也是經歷了楚漢之爭而建立西漢;由于郡國并行制的推行,諸侯王勢力膨脹,危及中央;北方匈奴虎視眈眈,邊境不安,漢武帝膽略非凡,開疆拓土,迫切需要國家棟梁之才,“漢興六十余載,海內艾安,府庫充實,而四夷未賓,制度多闕。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輪迎枚生,見主父而嘆息。群士慕向,異人并出?!瓭h之得人,于茲為盛。”[3](漢)班固.漢書[M].中華書局,1962.(P2633)東漢劉秀鎮(zhèn)壓綠林、赤眉起義,開始進行統(tǒng)一戰(zhàn)爭;擊敗北、南匈奴,戰(zhàn)烏桓;內部還有農民戰(zhàn)爭、軍閥割據(jù)戰(zhàn)爭??梢哉f,戰(zhàn)爭貫穿著秦漢王朝的始終,在此時代背景下出現(xiàn)了白起、王翦、李廣、趙充國、耿弇、竇憲等杰出的軍事人才。秦漢時期的邊疆問題基本都在北方和西北,這為有地緣優(yōu)勢的關西武將提供了施展才華的廣闊戰(zhàn)場。范曄說:“時政平則文德用,而武略之士無所奮其力能,故漢世有發(fā)憤張膽、爭膏身子夷狄以要功名多矣?!盵1](南朝)范曄.后漢書[M].中華書局,1965.(P1594)
最后,關西出將還與他們的價值追求以及家風傳統(tǒng)有關。秦漢時期很多關西家族都是世代為將,名將之后從小就處于軍事環(huán)境中,接觸的都是兵書、鞍馬騎射,也就自然而然地培養(yǎng)起了最基本的軍事素養(yǎng),如酒泉太守、破羌將軍辛武賢之子辛慶忌“質行正直,仁勇得眾心,通于兵事,明略威重行國柱石”[2](漢)班固.漢書[M].中華書局,1962.(P2996)。尚武家風以及建立功勛的價值追求是關西名將輩出的內在因素,這種自小就培養(yǎng)起來的尚武風俗使他們很必然地把所有精力都用在鞍馬騎射、研究兵法上,并且借助軍事世家的種種優(yōu)遇扶搖直上。為國家戰(zhàn)死沙場的宏偉志向則培養(yǎng)起了他們不同于其他地域的價值追求,是他們想要建功立業(yè)的內在動力。
雖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但是政治上的變化也會影響風俗的變化。嚴格意義上來講,如果把秦漢風俗發(fā)展史再細分一下的話,漢武帝時期應該是一個分界點,秦朝是第一個大一統(tǒng)的王朝,卻也是一個短命王朝,很多措施還沒有實施就已經中斷,更遑論文化上的同一。西漢前期實行積極無為的政策,致力于休養(yǎng)生息,這一階段的風俗還非常駁雜,九州異俗。漢武帝之后歷代帝王都致力于風俗的一致化,風俗的一致有利于政治的穩(wěn)定。西漢著名政治家終軍曾說:“夫天命初定,萬事草創(chuàng),及臻六合同風,九州共貫,必待明圣潤色,祖業(yè)傳于無窮?!盵2](漢)班固.漢書[M].中華書局,1962.(P2816)從秦始皇統(tǒng)一全國開始,為了適應政治的需要,歷代統(tǒng)治者一直在追求風俗的“齊同”,不過風俗的變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同一的,畢竟自然環(huán)境是導致風俗差異的決定因素,這也是風俗差異在各個時代的地域劃分會有不同,這是這種差異不會消除的原因所在。兩漢時期政治對風俗的影響表現(xiàn)在儒家思想主流地位的奠定及發(fā)展,統(tǒng)治者對經學的重視直接影響了關西武將追求利祿的方向,使得關西武將由單純的武將變?yōu)槟芪哪芪涞娜拧?/p>
漢武帝時期的社會發(fā)生了重大變化。漢武帝時,七國之亂平定,全國真正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中央集權加強,黃老之學清靜無為的思想已經不再適應漢朝開疆拓土、加強中央集權的需要,政治上的統(tǒng)一要求思想上的統(tǒng)一。漢武帝采納了董仲舒的建議,實施“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策,在京師設立太學,設五經博士,在地方也建立了郡國學校,發(fā)展儒學教育。統(tǒng)治者以及上層人物身體力行,學習儒學理念。如漢文帝盡心侍奉患病在床的母親,親嘗苦藥,衣不解帶,日夜陪伴,在“孝”的方面堪稱典范。東漢時期更不必說,劉秀本身就是儒士出身,史載:“王莽天鳳年中,乃之長安。受《尚書》,略通大義?!盵1](南朝)范曄.后漢書[M].中華書局,1965.(P1)儒學經過在西漢王朝的發(fā)展,使統(tǒng)治者認識到它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對鞏固國家統(tǒng)一、政治穩(wěn)定的重要作用,大力提倡儒家學派的治世理念。《后漢書·儒林列傳》載“光武中興,愛好經術,未及下車,而先訪儒雅”[1](南朝)范曄.后漢書[M].中華書局,1965.(P2545)。劉秀在還沒有建好宮室,戰(zhàn)事尚未平息時就下令先修太學,立五經博士十四家。都城也由西漢時期的長安變?yōu)閷W術氛圍濃厚的洛陽,儒學經過今古文之爭重新整合,有了標準統(tǒng)一的理論,儒士不僅在朝廷上位至三公,民間也是崇尚經學,在太學的影響下,地方官學、私學都紛紛建立起來,使得經學真正蔓延開來。在選官制度上,西漢孝廉重德行輕文藝,東漢進行了改革,開始加入行政和文化考察。茂才也是察舉制當中的一個重要科目,察舉“茂才異”的目的是尋求奇才異能之士,因此大部分都是治經儒者,如楊震便被舉為茂才。明經科的名額也開始增多,以至于后來又通過限制年齡等方式減少名額。
關西武將集團熱衷于功名利祿,上層統(tǒng)治者崇尚儒學的變化對于他們來說當然不會錯失機會,在兩漢王朝,通經即可入仕,功名利祿多來自于能否精通儒學?!笆坎〔幻鹘浶g,經術茍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1](漢)班固.漢書[M].中華書局,1962.(P3159)很多武將世家開始向士家大族化方向發(fā)展。弘農楊氏被稱為“關西孔子”,“受《歐陽尚書》于太常桓郁,明經博覽,無不窮究”[2](南朝)范曄.后漢書[M].中華書局,1965.(P1759)。關西武將集團不僅有尚武的風俗傳統(tǒng),到了兩漢尤其是東漢時期在政治的影響下又注重對文化素質的培養(yǎng)。關西武將集團在這種政治大環(huán)境的改變下逐漸開始學習儒學,以期能夠繼續(xù)在朝堂上獲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關西武將集團的尚武風尚是在特殊的環(huán)境下自然形成的,又在國家政治軍事制度的影響下把尚武精神主動化。秦漢處于封建社會的形成時期,軍事上戰(zhàn)事頻繁,這就需要強大的武力做后盾,因此秦漢的政治軍事制度無不浸染著尚武色彩,軍功爵制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形成并且發(fā)展,進而影響著崇尚功名利祿的關西人的追求方向。選官制度中的尚武色彩以及統(tǒng)治者的雄心抱負使得這一時期的武人有了建功立業(yè)的機會。當然,歷史條件的變化影響著風俗的變化,兩漢時期,上層統(tǒng)治者崇尚經學的變化直接影響了關西武將集團的價值追求,通經成為入仕的捷徑,這使得他們在尚武的同時又不乏經學大師。
(責編:樊譽)
董莉莉(1987—),女,山東德州人,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秦漢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