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燦華
刑事被害人救助和社會救助關系之省思
劉燦華*
刑事被害人救助和社會救助都是為處于困境的公民提供幫助的制度。目前兩項制度具有較大差異,處于相互獨立的狀態(tài)。但這并非合理的制度安排,未來在對相關制度進行頂層設計時,應當將刑事被害人救助納入社會救助的范疇內。
被害人救助社會救助實然關系應然關系
我國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是在地方性探索的基礎上逐漸發(fā)展起來的。2009年《關于開展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的若干意見》(下文簡稱為《八部委意見》①《八部委意見》由中央政法委員會、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民政部、司法部、財政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等聯(lián)合發(fā)布。),有力地推動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在全國范圍內的鋪開。而2014年《關于建立完善國家司法救助制度的意見(試行)》(下文簡稱為《司法救助意見》②《司法救助意見》由中央政法委員會、財政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等中央六部委聯(lián)合發(fā)布。)公布后,我國刑事被害人救助被納入“司法救助”的范疇,這也標志著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司法救助意見》指出,國家司法救助(包括被害人救助)要與其他社會救助相銜接。厘清二者的關系,是科學構建銜接機制的前提。二者的關系看似簡單,但實際上還有許多需要進一步研究的地方。
粗略地看,刑事被害人救助和社會救助都是由國家向特定公民提供救助(包括給付金錢、提供特定服務等)的制度,二者似乎關系匪淺。但眾所周知,兩項制度在實踐中存在較大差異,甚至可以視為兩項不相關的制度。然而這種制度差異是否合理?同樣是由國家財政保障的救助制度,二者間的差異是否會造成財政上的浪費,或者資源分配的不合理?由于兩項制度的發(fā)展都處于初級階段,未來在制度成熟時,應當如何科學界定二者之關系?諸如此類的問題,都是理論界需要深入思考的。
(一)從資金保障主體來看,刑事被害人救助與社會救助均屬于國家救助
刑事被害人救助與社會救助不僅都是對特定群體在經(jīng)濟等方面的救助,而且都是一種國家救助,即國家運用其財政資源對特定群體實施救助,以幫助其渡過難關。由于社會救助工作的制度化水平較高,社會救助目前有較強的財政保障。特別《社會救助暫行辦法》第五條明確規(guī)定了縣級以上各級人民政府在社會救助工作中的責任,建立了財政保障機制。該條規(guī)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應當將社會救助納入國民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規(guī)劃,建立健全政府領導、民政部門牽頭、有關部門配合、社會力量參與的社會救助工作協(xié)調機制,完善社會救助資金、物資保障機制,將政府安排的社會救助資金和社會救助工作經(jīng)費納入財政預算。社會救助資金實行專項管理,分賬核算,??顚S茫魏螁挝换蛘邆€人不得擠占挪用。社會救助資金的支付,按照財政國庫管理的有關規(guī)定執(zhí)行?!?/p>
相比較而言,現(xiàn)階段財政對刑事被害人救助的保障水平還比較弱,《司法救助意見》亦承認被害人救助工作存在“總體上仍處于起步階段,發(fā)展還不平衡,救助資金保障不到位”的問題。為此,《司法救助意見》規(guī)定了較為詳細的對策:“堅持政府主導、社會廣泛參與的資金籌措方式。各地國家司法救助資金由地方各級政府財政部門列入預算,統(tǒng)籌安排,并建立動態(tài)調整機制。已經(jīng)建立的刑事被害人救助資金、涉法涉訴信訪救助資金等專項資金,統(tǒng)一合并為國家司法救助資金。中央財政通過政法轉移支付,對地方所需國家司法救助資金予以適當補助。同時,各地要采取切實有效的政策措施,積極拓寬救助資金來源渠道,鼓勵個人、企業(yè)和社會組織捐助國家司法救助資金?!笨梢?,刑事被害人救助目前基本上由地方政府財政保障,中央政府并不承擔主要的財政義務。需要注意的是,地方財政保障同樣意味著刑事被害人救助屬于國家救助,雖然從上述規(guī)定可以看出目前國家司法救助存在資金保障不足的問題。
(二)從實證法的規(guī)定來看,刑事被害人救助不屬于社會救助的組成部分
首先,從現(xiàn)行法律規(guī)范和立法趨勢來看,刑事被害人救助并沒有進入社會救助立法的視野中。無論是已經(jīng)通過并生效的《社會救助暫行辦法》,還是《社會救助法》(草案),都沒有刑事被害人救助的具體內容。對此我們可以有兩種不同的解讀:解釋為刑事被害人救助不屬于社會救助的范疇;或者是解釋為刑事被害人救助不具有特殊性,沒有必要在社會救助立法中予以特別規(guī)定。但從刑事被害人救助實踐來看,前一種解讀似乎更符合立法原意與現(xiàn)實狀況,否則政法機關也沒有必要單獨開展刑事被害人的救助工作。
其次,《八部委意見》對于被害人救助與社會救助的關系,似乎有著矛盾的規(guī)定。一方面,《八部委意見》指出,“開展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是在當前相關法律制度尚未建立的特殊時期,為解決刑事被害人特殊困難而采取的一種過渡性安排,既不同于國家賠償,也有別于現(xiàn)行其他社會救助?!睆倪@一表述來看,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與“其他社會救助”是并列關系,似乎暗示著刑事被害人救助是社會救助的一種。另一方面,《八部委意見》要求,“各地要將開展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與落實其他社會保障制度結合起來。對于暫時未納入救助范圍的刑事被害人或者實施救助后仍然面臨生活困難的,要通過社會救助途徑解決其生活困難;符合城鄉(xiāng)低保、農(nóng)村五保條件的刑事被害人,刑事被害人戶籍所在地的民政部門要及時將其納入低保、農(nóng)村五保范圍;對于參加社會養(yǎng)老、工傷、醫(yī)療保險的刑事被害人,刑事被害人參保地的社會保險經(jīng)辦機構要按規(guī)定及時向其支付社會保險待遇?!睆倪@一表述來看,《八部委意見》似乎將刑事被害人救助與其他社會保障制度并列起來,而所謂的其他社會保障制度指的是社會救助制度;換言之,刑事被害人救助與社會救助是并列關系,二者互不隸屬。
最后,《司法救助意見》明確提出,“對于未納入國家司法救助范圍或者實施國家司法救助后仍然面臨生活困難的當事人,符合社會救助條件的,辦案機關協(xié)調其戶籍所在地有關部門,納入社會救助范圍?!笨梢姡瑖宜痉ň戎c社會救助制度是兩項并列的制度,因此屬于國家司法救助一部分的刑事被害人救助,就不屬于社會救助法律制度的調整范圍。
(三)從運行機制來看,刑事被害人救助與社會救助各有一套相對獨立的運行機制
刑事被害人救助與社會救助程序看似相同,一般都包括申請、受理、審批與發(fā)放等步驟。但二者的運行機制實際上存在很大差異,尤其是代表國家主管和實施救助工作的主體不同。具體而言,代表國家實施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的主要是政法機關,其中黨委政法委員會在實踐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而在社會救助中,代表國家實施救助工作的是行政機關,具體由民政部門主導。主管部門的不同,決定了刑事被害人救助機制與社會救助機制屬于不同的機制,決定了目前我國并行不悖地運行著兩項國家救助機制,決定了刑事被害人救助制度與社會救助制度目前是兩項獨立的制度。
(四)從權利的角度來看,刑事被害人救助權仍沒有被法律所承認
社會救助權是現(xiàn)代國家通過法律所保障的一種基本公民權利。具體而言,社會救助是基于生存權而發(fā)展出來的一項重要權利,是人權保護原則的具體體現(xiàn)。生存權是最基本的人權,是其它人權的基礎,因此保障公民生存權是國家保障人權義務中的首要任務。生存權既包括生命安全得到有效保障的權利,也包括基本生活需要得到滿足的權利。③王家福、劉海年主編:《中國人權百科全書》,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版,第531頁。社會救助權更多地屬于后一種權利的組成部分。作為一項憲法權利,生存權使國家和公民之間確立了救助與被救助的權利義務關系。當然,這項憲法上的權利義務關系需要具體的法律制度即社會救助法律制度來實現(xiàn)。具體而言,我們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闡釋社會救助與生存權的密切關系:
首先,社會救助是實現(xiàn)公民生存權的重要保障。從內容上,我們可以將生存權分解為以下三個方面:其一,生存能力和生存權利。即公民自己有生存的能力,其他公民、國家不能非法剝奪他人的生存權利。其二,國家有責任為保護公民生存權提供積極的保障,保證公民享有生命健康保障和良好生活條件。其三,國家有義務積極救助無生存能力的公民,尤其是老弱病殘、鰥寡孤獨等,以維持弱勢群體的生存權利。至于在權利的實現(xiàn)方式上,公民實現(xiàn)生存權的途徑有兩種:第一,自我實現(xiàn)的方式:公民通過勞動獲得財產(chǎn),通過財產(chǎn)維持生存,即“勞動——財產(chǎn)——維持生存”模式。第二是國家?guī)椭绞剑赫埱髧矣枰跃戎?,國家決定給予救助并以此維持生存,即“物質請求——國家?guī)椭S持生存”模式。④韓德培主編:《人權的理論與實踐》,武漢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379頁。在當今社會中,兩種公民生存模式并存著,而在第二種模式中,“國家?guī)椭钡闹匾绞绞窍蛴行枰睦щy群體提供一定的物質幫助或者服務,而這種物質幫助與服務,就是所謂的“社會救助”。可見,社會救助在第二種公民生存模式中起到關鍵性作用,是實現(xiàn)公民生存權的一個重要途徑。
其次,社會救助權是生存權的一項重要內容。生存權包括尊嚴權、物質幫助權與勞動權。⑤陳泉生:《論現(xiàn)代法律重心的推移——保障生存權》,載《云南大學學報法學版》2001年第2期。其中,我國憲法第四十五條規(guī)定了“物質幫助權”:“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年老、疾病或者喪失勞動能力的情況下,有從國家和社會獲得物質幫助的權利。國家發(fā)展為公民享受這些權利所需要的社會保險、社會救濟和醫(yī)療衛(wèi)生事業(yè)。國家和社會保障殘廢軍人的生活,撫恤烈士家屬,優(yōu)待軍人家屬。國家和社會幫助安排盲、聾、啞和其他有殘疾的公民的勞動、生活和教育?!边@一規(guī)定明確了物質救助權是公民的基本權利,而由于社會救助權是物質幫助權的一部分,因此上述規(guī)定也成為社會救助權的憲法依據(jù)。
在刑事被害人救助領域,雖然有關的救助工作已經(jīng)開展了一段較長的時間,但是“刑事被害人救助權”的概念并沒有被廣泛地承認,甚至被有意地回避?!栋瞬课庖姟分赋?,“開展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在刑事被害人遭受犯罪行為侵害,無法及時獲得有效賠償?shù)那闆r下,由國家給予適當?shù)慕?jīng)濟資助,既彰顯黨和政府的關懷,又有利于化解矛盾糾紛,促進社會和諧穩(wěn)定?!庇纱艘部煽闯?,目前我國實踐中與法律上并沒有承認“刑事被害人救助權”是公民的一項權利,國家對刑事被害人進行救助并非出于履行職責的需要,而只是一種“恩惠”、或者是一種解決社會矛盾的方法,因此也注定了刑事被害人救助只能脫離于以實現(xiàn)公民社會救助權為目的的社會救助法律制度。
刑事被害人救助制度與社會救助制度相分離的局面,是由多種因素綜合造成的:
首先,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指導思想仍然比較滯后。社會救助制度是以國家責任理念為基礎的,而刑事被害人救助則還帶有國家關懷性質與“維穩(wěn)”目的。如前文所述,社會救助權已經(jīng)成為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因此提供社會救助也成為了國家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國刑事被害人救助制度發(fā)展較晚,一開始就以預防惡性報復事件或者久訪不息事件為目的,國家并沒有承認自己有承擔救助刑事被害人的責任,相反只是將其視為一種關懷性質的撫慰措施。這就造成實踐中,許多地方的救助機關(政法機關)在認識上過于功利,把救助作為息訴罷訪的工具,甚至以息訴罷訪或者接受調解結案為給予救助金的“潛規(guī)則”,⑥李科:《刑事被害人國家救助制度在我國的構建——以無錫、寧夏實踐模式為視角》,載《法治研究》2013年第5期。而并沒有在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上樹立起國家責任的理念,也因此使刑事被害人救助游離于社會救助法律之外。
其次,社會救助是一項帶有普遍適用性質的制度。但目前我國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整體上處于試點階段或者初級階段,發(fā)展速度不快,還沒有形成普遍的、統(tǒng)一的制度。另外,我國還沒有對刑事被害人救助制度從宏觀上進行整體的反思,仍沒有全面推廣刑事被害人救助的構想,而是安于現(xiàn)狀,同時運行著刑事被害人救助與社會救助兩項機制。
再次,雖然從理論上來說,刑事被害人救助與社會救助的責任主體都是國家,但實際的實施主體卻不同。承擔社會救助的主體(主要是民政部門)并沒有特別關注刑事被害人的需求,而將其與其它生活困難群體等同看待,因此也不會主動追求建立一套獨特的刑事被害人社會救助制度。承擔刑事被害人救助的主體(主要是政法機關)由于在其本職工作即辦案過程中經(jīng)常遇到陷入困境且可能造成社會“不穩(wěn)定”(如不斷上訪)的被害人,所以最早提出要建立刑事被害人救助制度。但由于職責所限,政法機關難以推動改革。另外,若將刑事被害人救助納入社會救助制度當中,政法機關可能就會失去一個解決上訪等社會問題的手段,因此可能造成政法機關不愿意改革的局面。
又次,刑事被害人救助一般采用屬地救助的原則,不論申請人的戶籍所在,原則上都由案件管轄地實施救助工作;而社會救助一般由公民戶口所在地國家機關進行。實踐中,許多案件的管轄地與被害人戶口所在地屬于不同的兩個地方,這就造成被害人戶口所在地的社會救助機構難以及時有效地幫助被害人度過困境,而只能依靠不同于社會救助的制度——刑事被害人救助制度對被害人實施支援。
最后,在理論研究上,存在社會救助研究與刑事被害人救助研究的隔閡。研究刑事被害人救助的多為刑法學、犯罪學等從事刑事法學研究的學者,他們從一開始關注被害人國家補償,逐漸地拓展研究領域至“被害人救助”。這些學者很少有從事社會救助研究,以至于一些學者將社會救助理解為社會力量(如慈善組織)的救助,⑦周世雄、段啟俊、王國忠:《刑事被害人救助機制研究》,載《湖南社會科學》2010年第2期。而非國家與社會力量共同救助的總稱。另一方面,長期以來,關注社會救助的多為社會學或者經(jīng)濟法、社會法學的專家,他們很少關注刑事被害人救助問題。目前有關社會救助的著作、論文等理論文獻基本上都沒有在社會救助法律框架內探討刑事被害人救助問題。“知識決定命運”,理論研究的隔閡客觀上為制度的分離打下了理論基礎。
雖然刑事被害人救助與社會救助相分離是由多種因素所造成的,但這并非一種科學的制度安排,被害人救助在性質上應當屬于社會救助的一種。
(一)刑事被害人救助符合社會救助的“定義”
刑事被害人救助是國家與社會力量向刑事被害人無償提供物質幫助或者服務的制度。社會救助則是指國家與社會依照法律規(guī)定,向處于某種困難的特定群體無償提供物質幫助或者特定服務的制度。可見,兩項救助措施的主體都是國家與社會力量,且主要主體是國家;內容都是向有關人員提供物質幫助與服務;救助的性質都具有非義務性,接受救助的公民無需支付對價;刑事被害人救助的對象——刑事被害人,屬于社會救助的對象——“處于某種困難的特定群體”之一。因此,從邏輯的角度來看,刑事被害人救助完全屬于社會救助的外延之內,被害人救助屬于一種具體的社會救助措施。
(二)刑事被害人救助權是社會救助權的有機組成部分
首先,社會救助權是一項綜合性的開放的權利體系,可以也應當隨著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而吸納新的權利類型。相對而言,被害人救助權是一項較新的權利,但目前已經(jīng)得到國際社會的普遍認可。聯(lián)合國大會1985年11月29日通過的《為罪行和濫用權力行為受害者取得公理的基本原則宣言》(第40/34號決議),(通常也稱之為《聯(lián)合國被害人人權宣言》)強調被害人人權的重要性,強調國家有補償、救助被害人的義務。由此可見,從國際法的角度來看,被害人享有的社會救助權是被害人人權的重要內容。作為一項新的權利類型,我們固然要加以重視,但并不意味著這是一項全新的、完全獨立存在的權利。事實上,作為一個權利體系的社會救助權,完全可以將被害人救助權納入其中。換言之,刑事被害人社會救助權的產(chǎn)生,既是被害人人權得到保障的標志,也是社會救助權不斷發(fā)展的體現(xiàn)之一。
其次,從社會救助權的內涵來看,社會救助權指的是,當公民因遭受到自然危險或者社會危險而陷入基本生存需要無法滿足的狀態(tài)時,有從國家和社會獲得生存保障、享受福利救助的權利。而犯罪正是公民所不能遇見的一種重大社會危險。根據(jù)平等原則,因這種危險而受到傷害的被害人,也應當有從國家和社會獲得生存保障、享受福利救助的權利。
最后,社會救助權的根據(jù)在于保障公民生存與發(fā)展權的現(xiàn)實需要;社會救助權的邏輯存在于現(xiàn)代國家與公民的關系之中。國家是制度的供給者,是正義的守護人,當公民處于貧困和危難之中,國家有責任予以救助,最終體現(xiàn)和促成制度正義。⑧占美柏:《論社會救助權》,載《暨南學報》2012年第8期。當刑事被害人通過刑事司法制度無法實現(xiàn)正義,尤其是無法得到有效賠償而陷入生存困境時,國家有責任予以救助,以彌補刑事司法制度的缺陷,實現(xiàn)實質正義,保障公民受到犯罪侵害后的生存權以及因犯罪受害后能夠重新適應社會進而實現(xiàn)個人的發(fā)展??梢姡鐣戎鷻嗯c刑事被害人救助權的內在根據(jù)和邏輯是一致的,刑事被害人救助權是社會救助權在刑事司法領域的具體體現(xiàn)。
(三)刑事被害人救助與其它社會救助措施有相似或者相同之處
刑事被害人救助與一些具體的社會救助工作具有相類似甚至是相同之處,我們不應該將它們人為地割裂開來,而應該是在“社會救助”這一大平臺上,將刑事被害人救助與其它社會救助措施進行整合。
例如,當前的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與最低生活保障有著共同的旨趣。當前向刑事被害人提供的經(jīng)濟救助,一般以被害人或其家庭陷入生活困難為前提??梢?,刑事被害人救助更多地旨在維持刑事被害人的基本生活,而這正是最低生活保障的目的所在。這與國際通行的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有所不同?!稙樽镄泻蜑E用權力行為受害者取得公理的基本原則宣言》第12條規(guī)定,“當無法從罪犯或其他來源得到充分的補償時,會員國應設法向下列人等提供金錢上的補償:(a)遭受嚴重罪行造成的重大身體傷害或身心健康損害的受害者;(b)由于這種受害情況致使受害者死亡或身心殘障,其家屬、特別是受扶養(yǎng)人?!笨梢姡缓θ藝已a償并不以被害人或者其家庭陷入生活困境為前提。如果我國建立起這種刑事被害人救助制度的話,它與最低生活保障就有較明顯的區(qū)別。不過這也不意味著被害人國家補償已經(jīng)突破了社會救助的輔助性原則,因為得到補償?shù)囊仓皇侨w犯罪被害人中的一小部分,而且往往是陷入某種困境如重傷、殘疾的被害人。換言之,被害人國家補償仍然可以視為社會救助措施之一。
刑事被害人救助與“受災人員救助”亦有相似之處。第一,被害與自然災害一樣具有突發(fā)性和偶然性,這也決定了被害救助與受災救助工作具有緊急性。第二,兩種救助的方式具有多樣性。受災人員救助不僅包括災難發(fā)生時、發(fā)生后的救助以幫助受災人員度過難關,而且包括幫助受災人員回復正常的生活,即災后重建工作。刑事被害人救助也具有類似的特征,即既包括提供緊急救助以幫助被害人度過因犯罪受害而造成的生活困境,也包括協(xié)助被害人走出受害陰影,恢復正常的生活方式。
此外,從某種角度來看,刑事被害人救助屬于一種臨時救助,可以適用有關臨時救助的法律規(guī)定。根據(jù)《社會救助暫行辦法》的規(guī)定,臨時救助的對象是“國家對因火災、交通事故等意外事件,家庭成員突發(fā)重大疾病等原因,導致基本生活暫時出現(xiàn)嚴重困難的家庭,或者因生活必需支出突然增加超出家庭承受能力,導致基本生活暫時出現(xiàn)嚴重困難的最低生活保障家庭,以及遭遇其他特殊困難的家庭”。而根據(jù)目前刑事被害人救助的實踐,接受救助的被害人的家庭一般都屬于“基本生活暫時出現(xiàn)嚴重困難的家庭”或者“遭遇其他特殊困難的家庭”。至于犯罪是否屬于上述規(guī)定的“因火災、交通事故等意外事件”的一種,在解釋上可能存在爭議。不過將因犯罪受害而陷入生活困境的被害人解釋為“遭遇其他特殊困難的家庭”之一,在理論上應當是沒有爭論的,只不過在臨時救助制度建立之初,似乎是沒有考慮過這種情形。同時,從臨時救助制度的功能來看,它本身就屬于一種兜底性的救助措施,因此,在刑事被害人救助還沒有被規(guī)定為一項獨立的社會救助措施之前,在臨時救助的框架內實施被害人救助,應該是一個可行的方法。
總之,社會救助體系具有開放性的特征,我們不能囿于社會救助制度的現(xiàn)有條條框框,將被害人救助排除在外。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作為社會保障制度體系的一個子系統(tǒng),社會救助制度必須隨著系統(tǒng)內外大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對自己的目標、對象、范圍和標準適時地進行調整?!鐣戎鷮嶋H上是一個持續(xù)的過程?!雹釛钏急螅骸吨袊鐣戎⒎ㄑ芯俊?,中國工人出版社2009年版,第155頁。隨著我國經(jīng)濟、社會、法治的發(fā)展,被害人人權保障觀念深入人心,國家責任理念不斷加強,我國應明確承認刑事被害人有獲得社會救助之權利,并將刑事被害人救助納入到社會救助法的調整范圍之內。
將刑事被害人救助納入社會救助法律制度,不僅僅是理論上、邏輯上的要求,同時也具有很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第一,將有助于整合各方資源,節(jié)約成本。在社會救助體系之外增加一個“刑事被害人救助”,雖然可能不會增加救助的直接成本,但是由于要新增加一套救助機制,所以在總體上會增加制度的運行成本。這種成本的增加其實是沒有必要的,是一種資源浪費。因此,將刑事被害人救助納入社會救助法律制度,有助于降低制度的運行成本,將有限的救助資源救助更多有需要幫助的公民。
第二,將有助于完善刑事被害人救助法律制度。首先,與刑事被害人救助相比,社會救助法律制度更加完備,有關工作經(jīng)驗更加豐富,假如將刑事被害人救助納入社會救助法律體系當中,必然會提高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的制度化與規(guī)范化水平。其次,由于社會救助機制比刑事被害人救助機制更加完善,所以若通過社會救助機制實施被害人救助,將使刑事被害人救助工作更加順暢和有效率。此外,廢除目前的刑事被害人救助特殊機制,可以減輕政法機關的負擔。雖然政法機關在辦案過程中可以了解到被害人是否需要接受幫助,但是實施救助工作并非政法機關的法律職責。政法機關的主要職責在于公正地處理每一件案件;同時政法機關工作人員也缺乏救助的專業(yè)知識,由他們來實施救助工作只會功倍事半。因此,由社會救助工作的承擔者(主要是民政部門)負責被害人救助工作,將會減輕政法機關不必要的負擔,同時有利于辦案人員專心辦案,并在辦理刑事案件中能堅持依法辦事,避免出現(xiàn)因為顧及被害人救助而違法辦案的情形。最后,相對于被害人救助資金來說,社會救助擁有更雄厚的資金支持,因此社會救助機制事實上能夠給予被害人更加優(yōu)質的救助。
第三,將有助于健全社會救助法律制度。將刑事被害人救助納入社會救助法律制度之中,一方面可以豐富社會救助的體系,使社會救助體系更加符合社會的需要,更好地保障公民的社會救助權。另一方面由于處于同一體系內,被害人救助與其它社會救助措施的銜接機制將能更好地建立起來。例如在有關“醫(yī)療救助”的法律條文中,可以增加刑事被害人救助的特殊條款,規(guī)定國家在何種情形下對被害人、特別是因犯罪而受重傷的被害人實施醫(yī)療救助,以更好地保護犯罪被害人,而無需專門或在被害人救助法律中規(guī)定被害人醫(yī)療救助的問題。
(責任編輯:鐘婉曼)
*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中國應用法學研究所博士后,中國法學會法律信息部助理研究員。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社會救助法律問題實證研究——以犯罪被害人救助為視角》(11BFX120)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