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通過東方美學和西畫創(chuàng)作語素間的結合，中國本土油畫創(chuàng)造出了符合中華傳統(tǒng)審美習慣的美學意象，在更為廣闊的文化層面上展現(xiàn)了東方視角下的精神關照與人文關懷。

關鍵詞：本土油畫；意象美學；中國傳統(tǒng)

中國油畫，走過了初來乍到水土不服的蒙昧階段，跨越了尊崇蘇俄一味模仿的狂熱年代，從星星畫派到八五新潮，從傷痕美術到鄉(xiāng)土情結……我們只用幾十年的時間就走完了西方世界數(shù)百年的油畫征途。本土油畫是傳統(tǒng)文化心理與國人敘述經(jīng)驗的集中體現(xiàn)，主張形神統(tǒng)一，注重情感表達，追慕詩情畫意，一筆一色都期許觸動心靈。照相術的問世，使寫實油畫的道路愈顯逼仄，架上繪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日漸淡出大眾的視覺中心。20世紀末，本土油畫的異軍突起為架上繪畫的復興贏得轉機。其精神內涵，與華夏美學的核心思想一脈相承，它的涅槃重生也被不少評論界視作劃時代的革命性突破。通過一代又一代中國油畫人孜孜不倦的耕耘探索，走出了一條明顯有別于西方世界的新路。本土油畫并非中國畫的油性轉換，也不是一隅一派的風格標榜，她是民族氣質的異質呈現(xiàn)，是華夏民族觀照萬物的思維模式和與天地對話的存在狀態(tài)。除了中國本土油畫家盛意拳拳的熱忱，更包蘊著觀看世界的美學主張。大巧若拙，復歸于樸。經(jīng)典的作品是藝術家精神追求與審美格調的外在投射，是民族精神在東方語境下的文化表征。作為國人思想上層建筑中特殊的精神生產(chǎn)和話語情態(tài)，本土油畫是現(xiàn)代圖式語言在當前語境下的意象生成與文化反思。

一、本土油畫的主要特征

本土油畫是中國式觀照方式和審美經(jīng)驗的直接投射，借助興象、喻象和抽象等呈現(xiàn)方式捕捉意外之意和象外之象，如羚羊掛角，意境超脫。不同于西方藝術大師熱衷于簡單直接的觀念帶入，中國的杰出油畫家更喜歡用柔和委婉的方式吐露心扉。造型整體概括，不囿于“形”的桎梏，設色單純沉穩(wěn)，追求返璞歸真，線條融書入道，品悟筆墨意蘊。本土油畫比稍縱即逝的印象派更為整飭，比撲朔迷離的象征主義更中肯綮，比怪誕離經(jīng)的表現(xiàn)主義更加精謹。與西畫注重形體光影截然不同，本土油畫更加講求形神相生，推崇抒寫性筆意與平面化表達?！耙匀藢懳铮ヒ蛭锒尬摇?，重意輕象，含蓄蘊藉，手段與結果高度融通。由書法的極則進階繪畫的高度，通過寫意之法將有形延展至無形。意象美學的灌注，使得本土油畫的創(chuàng)作具有了形之上的價值。在具象與抽象的博弈之中達成“意”與“象”的包容，內心澄明，敬畏造化，突破既有模式，兼收中、西之長，以意構境，氣韻傳神，托物言志，內修鑄魂，出離微觀敘事，崇尚永恒價值。如果僅僅將本土油畫視作淺薄的油性色畫，那真是對東方美學最大的誤讀。本土油畫的繁榮，預示油畫這個“舶來”畫種真正在中華沃土落地生根。作為中國文化與域外文明的一次創(chuàng)造性碰撞，本土油畫的成功，客觀上實現(xiàn)了架上繪畫對流行藝術的反戈一擊，也為傳統(tǒng)繪畫藝術贏得意外轉機。意象傳達是東方智慧的縮影，是華夏美學的名片。畫里陰晴，披圖可鑒。

二、中國意象美學基礎

意象是知覺、記憶以及想象的投射表象，是華夏美學的主導思維與核心所在，日月罔替的生命法則是東方美學立論的自然基礎。中國古人對意象美學的體認由來已久，對意象美學的憧憬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藝術作品中就已凸顯。意象源自生活又高于生活，是創(chuàng)作者對生活、對生命在哲學層面的深刻領會。意象美學追求技道同構，以形媚道的意味，推崇“不似之似”“筆不周意周”的表現(xiàn)方式。東方哲學經(jīng)久不衰的熏陶濡染，使得中國古代的畫家，對表現(xiàn)對象的審美特征具有良好的美學洞察。承國風，臻文事，與造化和鳴，為天地增輝。遐思無限的詩性文化，非常契合本土受眾的認知心理和審美期待。仁樂儒美，覺悟禪意，陰陽道氣。儒道美學的儀軌正朔是民族繪畫薪火相傳，綿延不絕的源頭活水。北京大學著名美學家葉朗先生曾說過“美在意象”。優(yōu)秀的傳統(tǒng)美學思想經(jīng)過潛移默化的淘養(yǎng)，成為積淀在民族骨髓中的文化基因。意象美學與生俱來帶著本民族亙古不變的鄉(xiāng)愁文化特質。在形神方面，西方藝術的作品，常常存在一種分離美學傾向，其演進的方式更多地充斥著質疑與反叛。而我們的傳統(tǒng)意象美學一貫追求神形統(tǒng)一，講究以神寫形，因意取象，神會意聚，形神可稽?！跋蟆毖浴薄耙狻比灰惑w不可或缺，不過，二者也并非水火不容，完全對立。心性相通是中西視覺美學共鳴的契合點。正像石濤“筆墨受心”和布蘭德“心像再現(xiàn)”觀點的殊途同歸一樣。無論是悲愴與氐惆還是激越與歡愉，中西文明概莫能外，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中國美學注重知、情、意混沌融整合和形之上的情感追求。執(zhí)守本原，兼容并包。東方民族特有的情感體驗和審美追求，源自集體無意識的獨特感召。審美儼然成為華夏裔族妙悟深省與自我完善的必經(jīng)之途。那一刻，它不再只是推動藝術向前拓進的動力，更成為促進世界文化融合，實現(xiàn)異質文化洲際“漂移”的強大引擎。

三、本土油畫的意象傳達

本土油畫沒有經(jīng)歷西方油畫從古典、現(xiàn)實、印象、現(xiàn)代等流派的演進歷程。這決定了其發(fā)展成長的過程一定是伴隨著對西畫藝術的揚棄和對故園母土的深掘。對審美客體進行反復提煉，通過東方民族含蓄的表達方式予以詮釋，讓隱約、可辨的意味形式形象化再現(xiàn)，折射出中國畫家對大同世界的體察感悟。不像西方具象油畫那么糾結于視覺經(jīng)驗的吻合。本土油畫偏重對抽象情感的轉達，情理結合，虛實為一，主客體融合轉化，形象符號開始邊緣化。藝術創(chuàng)作目的、欣賞對象以及藝術品自身都越來越歸結為意象同一性的范疇。這種意象的再造，既不是被動敘述，也絕非主觀的臆造。它是審美意象體驗的物態(tài)化，是主體對天地萬物大道的理解，是意、象疊合之后的意中之象。中國藝術家并不執(zhí)著于外物本身，他們更多地著眼于對外物之“象”感召后的內心結果。這審美意象緣自“外象”，懸于心目，于靜穆冥思之中轉化為“內心視象”，得意忘象，執(zhí)意忘言，徹悟人生要義。民族精神造就了本土油畫獨樹一幟的東方氣質，西方造型觀念與民族審美意識深度融合。油畫獨有的優(yōu)勢能夠把意象美學的傳達發(fā)揮到極致，成為東方美學蜚聲海外的良性載體。東方意境極大地豐富了現(xiàn)代形式的內涵，在油彩與水墨之間探求一種本質上的一致，情感濃郁意味雋永，很好地實現(xiàn)了這個舶來畫種在精神層面的無縫對接。

以全新面貌出現(xiàn)在世界面前的本土油畫，重意輕形，以形載意，淳樸率真，自由揮灑。摒棄了條件色固有的金科玉律，專注于色彩形體的協(xié)調，線條、體面、色彩等全都服從于主體對情感經(jīng)驗的表達。不僅籠罩著東方意境與神秘詩情，還依稀帶著文人畫的水墨意象，書法韻味和渾厚張力。在全然不同的文化語境下，本土油畫的拓荒者通過對時代與生活的獨特穎悟與敏銳把握，“窺意象以運斤”，會宇宙神明寫萬物生意，大道傳薪與造物游，達成立象盡意的理想境界。這一點，在中國南朝美學家劉勰所著的《文心雕龍》中就能見一斑。中國繪畫很少迷戀機械復制的擬像世界。師造化而逢心源，暢寫胸中逸氣。通過畫面的深入刻畫，寄寓主體情感，超越主客體的桎梏，完成內在心像的意象表達。作為主體精神的“意”，與作為客觀存在的“象”自然融通，自由轉化，實現(xiàn)天人合一，物我為一。萌動于“象”的感召，觸發(fā)于“意”的聚合。逸筆草草，在自娛中實現(xiàn)物我交融，得意忘象，在無序中尋求美的秩序。這種象外之象的意境才是華夏民族孜孜以求的藝術本真。雖然情感表達是本土油畫和西方表現(xiàn)主義所共同向往的終極愿景，但是二者示人的面貌卻是大相徑庭。本土油畫一貫秉承平和中庸和諧大美的原則，用寓意性的線條和詩意化的色彩揮灑出寫意情懷。而西方油畫卻難掩宿命的極端和絕對。他們或造型夸張，或悲觀絕望，亦或是神經(jīng)質式的迸發(fā)?！耙狻薄跋蟆狈蛛x的傾向分外明顯。

本土油畫色彩凝練、單純、和諧。與之相對，西方表現(xiàn)主義對比強烈，熱衷補色及感官刺激。本土油畫重章法體勢，講求書寫性筆法。意象油畫奠基人林風眠大師的作品，最能體現(xiàn)出中華民族的精神氣質和炎黃裔胄的思想穿透力。他的風景畫和人物肖像，色彩凝煉，含蓄單純，造型洗練，意境深遠，充滿視覺張力，極富大寫意特質。對觀者來說，每一次難得的“親密接觸”，都是一次慰藉心靈的芬芳之旅。蘇天賜先生也十分善于在油畫創(chuàng)作中灌注意象美學的精神，他把章法、筆趣、氣韻、意境等本土技法精妙地融入到江南美景的具象之中，構圖飽滿，色彩濃儼，色調單純，散逸飄渺，在湖光山色中流露出了文人山水文化的精粹，于煙雨溟濛中締造出一個詩意化的夢幻時空。 一幅成功的意象油畫，足可以俯察坤宇，審視萬象，參悟人生，成為靈魂詩意的棲居。本土油畫是中國傳統(tǒng)美學精神的當代解讀。它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呈現(xiàn)方式，詮釋出本土油畫家俯仰天地的精神世界。正如丁方先生在作品《禱歌》中表現(xiàn)出來的凝重與悲愴，這是一種基于民族心靈的寫實，是華夏精神的集體還鄉(xiāng)。創(chuàng)作者通過獨具風格的構圖，深郁含蓄的設色，森然肅穆的氛圍，將受眾的審美體驗擢升到哲學的層面，傳達出強烈的使命意識。這悲劇式的形式美感背后，寄寓了作者對人類精神故園的終極關懷，是對古典美學精神的衛(wèi)道。

由象窺道，超越視覺，強調對內心情感的抒發(fā)，追慕形之上的審美訴求，這可能是中國藝術家對意象美學持有的品質。象外之趣與言外之旨期于文外，客體主體化與主體對象化有效統(tǒng)一。在當前全球化語境下，文化的更新整合更趨多元。這些本土油畫圈的“斗士”，“拼命硬干”的拓荒者，很好地繞開了硬性植入的泥淖，打通了異質文化間隔膜，在客觀再現(xiàn)與主觀表現(xiàn)之間找到了一種相對的平衡，通過文化的相融互滲實現(xiàn)油畫東漸的軟著陸，展現(xiàn)中國藝術家對生命本體的關注。

四、總結

縱觀世界繪畫史，無論是古典規(guī)范還是現(xiàn)代面貌，任何一套造型語言體系完形，都必須倚仗身后肥沃的文化河床，回應傳統(tǒng)文化哲思的感召。本土油畫語言體系的完善，也概莫能外地經(jīng)歷過文化審美民族式選擇性的整合。盤桓在抒情與寫形的天地，留連于意象與抽象的世界，思想理念與繪畫語言同步推進。獨特鑒賞眼光與氣質內涵，擷取傳統(tǒng)書畫寫天地萬物陶泳自我之“書寫性”的豐富營養(yǎng)，正是中國油畫的生命根本所在。當代中國的本土油畫作為一種全新的言說方式，它以獨有的蒼勁姿態(tài)在國際語境中占據(jù)了一席之地，在與異域文化對抗、同化、結合的過程中日臻完善，成為中西文化交流的舟載津梁。它不僅是一種文明的記錄方式，更體現(xiàn)出中國藝術家對世界的精神關照與人文關懷。本土油畫兼具敘事性、象征性、表現(xiàn)性，崇尚筆情墨趣與精神趨向，十分符合國人的審美習慣，能夠充分彰顯華夏裔族的民族特色。它成功地拓展了油畫語言的表現(xiàn)空間，與傳統(tǒng)水墨丹青觀念同構，如出一轍。本土油畫在世界范圍內的成功，實現(xiàn)了中國畫家自我文化身份的確證，體現(xiàn)了受眾在審美接受心理上的文化歸屬與認同。

中國氣派，無愧時代?；仨倌暧彤?，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中國油畫從未中輟過本土化的進程。從西學東漸的甘做學生，到邯鄲學步的全盤蘇化，從小心翼翼的初試啼聲，到信心滿滿的闊步前行……對中華美學體系消解與重構，將中國油畫深入植根于肥沃的精神母土，經(jīng)由對話和自我審度，找尋本土油畫的“正確打開方式”。一代又一代中國油畫家，致力于油畫民族化、本土化的探索實踐，為中國油畫的發(fā)展成熟做出了巨大貢獻。通過精神與物質的對峙，體味東方美學的思想穿透力，彰顯人類存在的價值，尋回久被放逐的寶貴精神。給物欲橫流的塵世，矗立起一張信仰的旌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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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祝虹，馬鞍山師范高等?？茖W校教師教育系講師，碩士，主要從事美術理論與創(chuàng)作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