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喬喬
摘 要:刑訴法新增違法所得沒收特別程序是本次修改的一大亮點。這一程序的證明標準,現(xiàn)階段我國采用“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的標準,與刑訴中有罪認定的標準一致,易混淆對人訴訟與對物訴訟的界定,不利于對缺席的犯罪嫌疑人的權(quán)利保護,在違法所得沒收程序中適用二元化的證明標準更為合適,申請人的證明標準程度應當采用明顯優(yōu)勢的證明標準,而利害關系人應確立優(yōu)勢證據(jù)的證明標準,申請人的證明標準高于利害關系人。
關鍵詞:特別沒收;證明標準;對物訴訟
一、引言
2012年我國新刑事訴訟法增設了不少新的程序,其中一大亮點是專章規(guī)定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死亡案件違法所得沒收的特別程序,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因逃匿或死亡時,由檢察機關向法院申請沒收其違法所得以及其他涉案財物,克服我國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無法進行缺席審判造成的訴訟障礙,對于有力地打擊貪污賄賂、恐怖活動等重大犯罪,避免國家財產(chǎn)流失,彌補立法空白等都具有重要意義。然而,此特別程序在實踐的具體操作中,我國相關立法或付諸闕如或模糊不明,導致用意良好的制度設計陷入某種實踐困境。為此,本文從違法所得沒收程序證明標準的角度出發(fā),對相關規(guī)定和實踐操作情況進行探討,分析其中不足之處,嘗試提出完善的建議。
二、相關法條的規(guī)定
關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逃匿、死亡案件違法所得沒收的特別程序,我國立法在新刑訴法的第280條至第283條,作出了較為原則性的規(guī)定,當中證明標準的規(guī)定在實踐中操作性不強。具體而言,第282條中 “經(jīng)查證屬于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產(chǎn)”的表述,即是證明標準的闡釋,用語寬泛,在實踐中會引發(fā)不少的爭議。如何理解“查證”的內(nèi)涵,程序的證明標準應采用刑事訴訟中的“排除合理懷疑”標準,還是民事訴訟中的“優(yōu)勢證據(jù)”證明標準,在這一條款中找不到答案。
再看其他規(guī)定,刑訴法司法解釋的則進一步細化了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證明標準,如第516條中的“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這一表述與刑訴法第195條的有罪認定標準完全一致,仔細考慮似乎有些不妥。一方面,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并不涉及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定罪問題,相反正因為在案件處理過程中因?qū)ο蟮奶幽浠蛩劳觯斐啥ㄗ锢щy,因此才有違法所得沒收程序設計的必要。如此來看,直接采用有罪認定的標準并不合適。另一方面,沒收程序是一種對物訴訟,針對的對象是違法所得及其他涉案財產(chǎn),但我國在刑事訴訟中的有罪認定標準適用于對人訴訟,用在對物的訴訟中有欠考慮。
綜上,我們應當重新考慮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的證明標準。首先需要明確一個前提,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在我國屬于刑事訴訟法中規(guī)定的程序,它本身也具有刑事訴訟的特征,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同時還是一種對物訴訟,不能直接采用有罪認定的刑事證明標準。
三、我國特別沒收程序的特征
在國外法院的司法判例中,應根據(jù)哪些標準判斷一個程序是否具備刑事特征,主要看該程序的目的是否包括懲罰性、威懾性等方面。
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曾為此規(guī)定了一系列判斷要素,包括:第一,適用該程序,是否必然會導致適用對象能力的限制或喪失;第二,制裁措施是否自古以來就被視為刑罰;第三,法院是否需要審查被告的主觀狀態(tài)為明知;第四,程序制裁的執(zhí)行,是否符合報應性與威懾性的刑罰目的;第五,程序制裁針對的行為是否為犯罪等等。歐洲一些國家的法院在判斷程序是否具備刑事特征的問題時,傾向于借鑒歐洲人權(quán)法院在處理1979年Engel v.Netherlands一案中考慮的標準,如:第一,國內(nèi)立法對該程序性質(zhì)的界定;第二,程序制裁針對的該非法行為的性質(zhì);第三,程序制裁最終結(jié)果的嚴重性。
依照程序的性質(zhì)特點,結(jié)合各國可參考的標準,我國的違法所得沒收程序具有刑事特征,屬于刑事訴訟程序。首先,該程序的制定目的是為了在特殊境況下也能實現(xiàn)對犯罪活動涉案財產(chǎn)的沒收,具有懲罰性和威懾性的國家刑罰權(quán)所具備的特點。而且,程序涉及的行為屬于犯罪,并不是一般違法的行為,犯罪行為的管轄屬于刑事領域。最后,刑事訴訟的基本特征是控辯雙方的不平等性。違法所得沒收程序有所體現(xiàn),程序由檢察機關啟動,代表國家向法院提起,是檢察機關履行刑事追訴職能的體現(xiàn),實際上在程序中原被告雙方的法律地位是不平等的。違法所得沒收程序?qū)儆谛淌略V訟程序,但它同時還是一種對物訴訟,程序所指向的對象是物,這一特征與英美法系的民事沒收程序具有共同之處。
四、英美法系國家的證明標準
不同于我國,大陸法系國家對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潛逃之情形的違法所得,法院可通過缺席審判的方式對其沒收,并且通常只適用于對輕罪的處理,而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死亡這種較特殊的情形中不適用缺席審判。我國目前已建立起了違法所得沒收程序,相反,英美法系國家在相關方面的制度建構(gòu)卻能給予我們啟示,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潛逃或是死亡時的情況中,英美法系國家主要是通過民事沒收或民事追繳的途徑來實現(xiàn)的。以典型的英國為例:
英國《2002年犯罪收益追繳法》中規(guī)定有兩種對犯罪所得沒收的類別,分別是刑事沒收制度和民事沒收制度。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訴訟過程中潛逃的情況下,對犯罪所得的追繳可適用刑事沒收的規(guī)定,但如因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潛逃或死亡導致連刑事訴訟程序都無法啟動,則適用民事沒收的規(guī)定。該法的刑事沒收部分第6條(7)款(適用于英格蘭和威爾士)、第92條第(9)款(適用于蘇格蘭),156條第(7)款(適用于北愛爾蘭)均規(guī)定,法院應采用優(yōu)勢證據(jù)標準進行判斷被告的犯罪方式以及行為的性質(zhì)。并且,在民事沒收部分第241條第(3)款規(guī)定:法官應根據(jù)優(yōu)勢證據(jù)原則判斷(a)該行為是否為非法行為,或者(b)有無在非法行為中使用現(xiàn)金的意圖。另外,從第46,91,239,244等條文的內(nèi)容來看,犯罪所得沒收程序的證明標準與其國民事訴訟也是一致的。由此可見,在犯罪所得的沒收程序中,無論是刑事沒收還是民事沒收的途徑,英國立法均采用民事的優(yōu)勢證據(jù)的證明標準。
可以說英美法系國家對犯罪違法所得的沒收,主要是通過民事沒收或民事追繳的方式來實現(xiàn)的,結(jié)合我國程序本身進行判斷,違法所得沒收程序?qū)嶋H上與英美法系的民事沒收中的特殊情形極為相似。
由此得到啟發(fā),即一程序的證明標準與該程序的本身性質(zhì)是可以分離的。傳統(tǒng)證據(jù)法理論認為,民事、刑事與行政這三大訴訟程序存在性質(zhì)差異,采用的證明標準也應不同,其中刑事訴訟的最為嚴格。但是可以看到英美法系進行了靈活處理,一方面肯定沒收程序的刑事性質(zhì),另一方面在程序中采用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我國可以借鑒英美法系的做法,在違法所得沒收程序中考慮采用民事證明標準,而不是刑事有罪認定的嚴格標準,同時,民事的證明標準也滿足了對物訴訟的要求。具體到證明標準的設計中,鑒于檢察機關與利害關系人二者存在力量懸殊,則證明標準的要求可有所區(qū)別。
五、特別沒收程序的二元化證明標準
作為申請人的檢察機關,不需要達到刑事證明標準的嚴格程度,但基于其天生優(yōu)勢地位,可考慮采用高于利害關系人的證明標準,結(jié)合我國現(xiàn)有的民事證明標準,以明顯優(yōu)勢作為證明標準比較合適。
利害關系人參與到特別沒收程序中,是出于自身對部分或全部擬沒收財產(chǎn)具有的聯(lián)系,針對檢察機關提出的違法所得沒收申請向法院提出異議。而相較于檢察機關的天生優(yōu)勢地位,利害關系人處于弱勢地位,不應對其設定比檢察機關還高的證明標準,以一般優(yōu)勢證據(jù)作為證明標準較合適。而且,利害關系人只能在庭審階段申請參與進來,一般優(yōu)勢證據(jù)證明標準更能照顧到利害關系人在程序中的地位與處境,因此設置較低證明標準是合適的。
六、結(jié)束語
伴隨整個世界范圍內(nèi)恐怖犯罪、有組織犯罪、貪污腐敗犯罪的日益猖獗,我國傳統(tǒng)的刑事訴訟制度不能適應實踐,違法所得沒收特別程序的出現(xiàn)一定程度上可以改變我國目前對某些重大犯罪類型的犯罪所得追繳不力的現(xiàn)狀,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然而作為新事物,其程序設計仍需完善。本文從證明標準的角度出發(fā),分析不足,并結(jié)合域外的經(jīng)驗借鑒提出建議。學界對這一程序的各種討論和研究仍然在展開,熱烈而繁榮的討論是好的勢頭,因為一個新的制度或程序只有在受到研究和關注中才會漸臻完善。(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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