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閱讀是一種新興的閱讀現(xiàn)象。出版社根據(jù)男孩和女孩的性別特點，出版相應(yīng)的圖書，讓讀者群的定位更精準；作者根據(jù)兒童的性別差異，編寫符合各自興趣的圖書，增強性別認同感；成年人依據(jù)兒童的性別特點，有針對性地選擇圖書，激發(fā)其閱讀興趣，建構(gòu)其精神世界。然而，對于兒童閱讀是否該有性別之分，一直爭論不休。支持者主張人是有“性”的存在，量“性”定做，正是“以人為本”的理念在兒童閱讀中的體現(xiàn)。反對者則認為對于性別的過早標簽化，會剝奪了兒童自由的成長環(huán)境。究竟孰是孰非？筆者在教育教學實踐中，也對這一命題經(jīng)歷了由困惑到清晰的探索過程。

一個電話——“去性別化”閱讀的尷尬

中考分數(shù)揭曉的晚上，接到了小均的報喜電話，閑聊中他讓我猜猜最怕讀誰的書。這我哪能猜到？“告訴您吧，是曹文軒的書，那時《草房子》是班級的必讀書目，女生讀得沉醉，我們男生讀得那個痛苦啊，心理陰影一直籠罩到今天！”電話那頭是他的童言無忌與朗笑，電話這頭是我汗涔涔羞紅的臉。

靜下心來思考，其實這也不是個案。據(jù)生理學研究，男孩主要的荷爾蒙是睪丸激素，它推動著男孩大腦的攻擊性行為、空間和運動知覺。這種先天的生理特性決定了快速移動的故事脈絡(luò)才能保持男孩的閱讀興趣。從精神需求來看，男孩和女孩往往面臨著不同的成長困境和心靈訴求，閱讀選擇也自然不同。一刀切齊步走的閱讀活動，缺失了心靈的相遇，漸漸熄滅了兒童閱讀的熱情之火。

忽視性別差異，對閱讀困難兒童的影響更為明顯。許多兒童之所以不愛閱讀，其實是還沒遇上點燃自己閱讀熱情的書。這種幫助兒童打開閱讀之門的第一本書，大多隱藏在合乎男孩女孩天性的圖書中，可是對于閱讀困難、缺乏自主選擇能力的兒童，很難在茫茫書海中迅速找到此書。選擇的焦慮與挫敗，極易使他們放棄閱讀，甚而終身都無法成為優(yōu)秀的閱讀者。

正所謂天地造人，陰陽相生，這是歷經(jīng)千萬年流傳下來的生物屬性，也是教育理所應(yīng)當遵循和順應(yīng)的基本事實?；谶@樣的認識，我開始嘗試量“性”定做的閱讀推薦。男生普遍有英雄情結(jié)，喜歡感受對抗、競爭和力量，于是我推薦《獵魔少年》《可怕的科學》等冒險百科類圖書。女生浪漫恬靜，則推薦甜美的公主系列和溫情的校園小說，如優(yōu)雅的《瑪?shù)倌取贰短鹦男∶住返鹊?。投“性”所好的閱讀推薦，霎時引爆了男孩和女孩持續(xù)閱讀的熱情，班級閱讀氛圍空前熱烈。

兩封來信——分性別閱讀的隱憂

正當我欣慰于性別閱讀收效顯著時，微信里又收到了兩則特別的留言……

“老師，我們家媛媛前陣子特別癡迷《寫給女生的100個公主故事》，遇到困難不去努力解決，竟哀嘆：唉，有王子在就好了。真讓人又好氣又好笑！最近她又迷上了情感小說，看到動情處常常落淚。這孩子原本就內(nèi)向敏感、情感脆弱，我真是擔憂！”

“老師，我家小穎非常喜歡看書，但生活中常用的說明書，即使挺簡單，也常常看不懂。這書都讀到哪里去了呀！”

細品來信，媛媛和小佳媽媽的擔心不無道理。童年的閱讀經(jīng)驗，往往構(gòu)成一個人生命的底色，單向度的性別閱讀潛藏著重重危機。

閱讀類型狹窄，閱讀素養(yǎng)缺位。針對不同類型的文本采取不同的閱讀策略，是兒童閱讀的核心素養(yǎng)。女生的形象思維和對語義的把握往往優(yōu)于男生，更喜歡閱讀記敘文、詩歌和散文；而男生抽象邏輯思維占優(yōu)勢，擅長閱讀說明文、議論文。教育倘若一味順應(yīng)這樣的差異，就會導致兒童閱讀類型的單一與狹窄。男孩僅僅停留在情節(jié)性、認知類的作品上，對母語的感知力就會鈍化。女孩缺失了實用類文本的閱讀，運用抽象思維對各種概念進行分析、判斷、推理的閱讀能力就難以提高。

性別意識狹隘，阻礙人格完善。很多童書存在著嚴重的角色定型現(xiàn)象，如《格林童話》中的灰姑娘、白雪公主、萵苣姑娘等等。仔細分析，這類故事的脈絡(luò)大多是“女孩無腦好騙，男孩拯救一切”。不加甄選的性別閱讀，一味強調(diào)男孩的果敢堅強，很可能使其過于粗獷甚至走向魯莽，忽略了關(guān)心、體貼他人；過分強調(diào)女孩的細膩詩意，也可能使其太過柔弱，甚而走向敏感多疑，無法擁有獨立的精神和思辨能力。如此閱讀，將阻礙人格的健康發(fā)展。

回歸與超越，追尋一種積極的性別閱讀范式

客觀審視兒童閱讀的性別之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以上兩種閱讀主張都是不全面、不客觀的。男孩和女孩雖性別不同，卻都具有兒童特質(zhì)，是和而不同的個體。去性別閱讀，過分強調(diào)“求同”，忽視了性別需求對兒童閱讀的積極影響；分性別閱讀，一味強化“差異”，視男女差異為不可改變的存在，也可能影響兒童人格的健康發(fā)展。兒童的性別差異是生理特征與社會文化共同建構(gòu)的，而社會文化處于不斷的嬗變之中，因此，性別閱讀之“性”也具有靈活可變的多元化特征。筆者以為，積極的性別閱讀范式應(yīng)力求把握好三組關(guān)系。

第一，單一與多元：理性審視差異，豐厚性別形象的內(nèi)涵

雖然出版社可能會在讀物上印“男生版”“女生版”，但選擇權(quán)還在家長和老師。我們不必拘泥于這些框框，而要盡量給兒童選擇性別角色多樣化、性別社會分工較豐富的作品，給他們提供多元的性別角色榜樣。近年來，中外童書中一些突破傳統(tǒng)性別規(guī)范的兩性形象正悄然出現(xiàn)，例如《頑皮公主不出嫁》《威廉的洋娃娃》《孵蛋的紅公雞》等等，僅從名字上便能感受到對傳統(tǒng)性別形象的顛覆。其次，對童書作品進行再解讀，弱化作品中的性別刻板印象?？梢砸龑和容^《白雪公主》和《紙袋公主》中兩位公主的異同，讓內(nèi)秀的女孩看到性別意義上的另一種生命狀態(tài)——平等、獨立，這些與白雪公主的隱忍內(nèi)斂、含蓄安靜都是女性可以共存的特質(zhì)；安東尼布朗的《我爸爸》中，父親是勇敢的（什么都不怕），有力量（像大猩猩一樣強壯），溫柔（像泰迪熊一樣柔軟）；《我媽媽》中的母親也兼具自信、堅強、關(guān)愛和優(yōu)雅的品質(zhì)。如此，兒童對性別角色的理解就更趨向于開放而豐富，釋放出自由成長的天性。

第二，錯位與回歸：準確定位差異，“本性”閱讀喚醒性別意識

現(xiàn)代社會，一些男孩缺少足夠的“疆域”來豪氣勃發(fā)地生長，女孩缺少寧靜溫婉的榜樣可依循，于是乎“女漢子”滿天飛，“娘娘腔”四處有。基于性別錯位的現(xiàn)實背景，回歸“本性”閱讀，可以增強兒童的性別認同感，以更富有趣味的方式化解性別危機。例如我們希望男孩勇敢，有擔當，就必須在童年給他們提供“雄性”的閱讀，感受盤古開天地的悲壯，了解皇帝大戰(zhàn)蚩尤的艱苦，知曉伏羲仰觀天象、俯察地理從而獲得跟天地相通的智慧等等，這樣，他們才能跟祖先和英雄的血脈相連，重塑男孩的精神底色。

第三，隔離與超越：智慧融通差異，在跨界閱讀中完善人格

引導男孩和女孩閱讀異性喜愛的書籍，有助于他們打破性別規(guī)約，完善健全的人格。

營造全閱讀氛圍，激發(fā)熱情。閱讀源于需求，打開每個兒童對世界萬象的敏感與熱愛，是“跨界閱讀”的前提。同伴的榜樣示范，老師的價值引領(lǐng)，是兒童挑戰(zhàn)異質(zhì)閱讀的動力?？梢栽谧x書園里張貼“男孩女孩大挑戰(zhàn)”倡議書，附上“最受男生女生歡迎的50本書”書單，鼓勵男孩大膽挑戰(zhàn)《我的媽媽是精靈》這樣情感細膩的作品。鼓勵女孩閱讀《我的課外觀察日記》，拓展視野，了解我們身處的世界，積極閱讀者更可獲得“博覽群書”獎?wù)?，以此激發(fā)兒童挑戰(zhàn)異質(zhì)文本的熱情。

合作式學習模式，優(yōu)勢共補。老師可以根據(jù)男女生的閱讀優(yōu)勢和喜好進行分組。如《水滸傳》《萬物簡史》等軍事、歷史類書籍，由男生主導閱讀，用男生的趣味解讀激發(fā)女生的閱讀需求。而《青銅葵花》《小王子》等語言細膩、情感動人的書籍，則由女生引領(lǐng)閱讀，借女生的閱讀熱情轉(zhuǎn)變男生對這類書籍的抵觸情緒。利用男孩女孩都喜歡爭論的特點，從雙方都喜歡的書籍中提煉有爭議的話題，組織小組交流。合作式閱讀打破了“閨蜜團”“好漢幫”的交流壁壘，各自的閱讀能力也在優(yōu)勢互補中共同生長。

差異化思維訓練，先利其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兒童跨界閱讀的真正障礙是先天閱讀思維的不同。男孩或女孩都會依據(jù)自己的優(yōu)勢思維選擇匹配的圖書，而悄然回避不擅長的書籍。有效彌補短板思維，是兒童閱讀異質(zhì)文本的關(guān)鍵。針對男孩形象思維較弱、對單純的語言刺激不太敏感的特點，教師可以拓寬感知的通道，借助文學改編的影視作品或有聲作品，輔助其構(gòu)建形象，降低文學作品的閱讀難度。對于女孩，可以著力培養(yǎng)其用思維導圖提煉觀點、歸納摘錄、梳理閱讀收獲的習慣，提升邏輯思維能力。差異化的思維訓練，讓障礙重重的異質(zhì)閱讀之路成為了可能。

閱讀是文化的載體，全面的閱讀素養(yǎng)是現(xiàn)代公民的必備條件。積極的性別閱讀范式，既要尊重性別差異，又不能被其束縛，應(yīng)在閱讀素養(yǎng)的全面提升中，將蘊涵于男女兩性中的優(yōu)秀品質(zhì)傳遞給每一個兒童，幫助他們打開寬闊的性別圖景，養(yǎng)成健全的人格特質(zhì)。

（張興文，淮陰師范學院第一附屬小學，223001）

責任編輯：宣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