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梅芳 陳瑤

[摘要]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北京鋼鐵學院（原名北京鋼鐵工業(yè)學院，現(xiàn)名北京科技大學）成為全國X射線學研究和教學的中心之一。文章通過對這段歷史的參與者和學術帶頭人——方正知教授的訪談，梳理出北京鋼鐵學院X射線學創(chuàng)建與發(fā)展的相關情況：在籌建金屬物理專業(yè)之初，北京鋼鐵學院便將X射線學納入科研和教學體系之中，具體科研、教學工作由方正知教授負責領導；1950年至1963年期間，北京鋼鐵學院金屬物理專業(yè)X射線科研教學小組先后開展了變形合金的X射線線形分析、X射線小角散射等新技術研究，全國10余所高校派教師和學生前來進修X射線學和做畢業(yè)論文，為新中國X射線學的教育和科研發(fā)展作出了貢獻。

[關鍵詞]X射線學； 北京鋼鐵學院；1950—1963

[中圖分類號〕G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2689（2016）03-0060-08

方正知教授近照

口述人：方正知（1918—）：中國著名X射線學家。1943年畢業(yè)于西北聯(lián)合大學工學院礦冶系，1949年畢業(yè)于美國密蘇里大學研究生院，同年回國。歷任北洋大學（天津大學）、清華大學、北京鋼鐵學院（北京科技大學）副教授、教授。1957至1959年赴前蘇聯(lián)進修，從事合金亞結(jié)構X射線研究，并考察了前蘇聯(lián)在X射線學等方面的科研進展。1963年，任二機部九所實驗部副主任、一所所長兼總工程師，先后負責原子彈、氫彈的爆轟物理試驗，指導核爆炸等離子體X射線能譜測試。1980年調(diào)至中國科學院空間物理研究所任所長。1982年獲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1985年獲國家科技進步獎特等獎。1950年到1963年期間，是北京鋼鐵學院X射線學的科研帶頭人。

1895年，德國實驗物理學家倫琴（Wilhelm Konrad Rontgen，1854～1923）發(fā)現(xiàn)了X射線，隨后X射線的相關研究在國際范圍內(nèi)蓬勃發(fā)展，X射線在醫(yī)療等行業(yè)得到了越來越廣泛的應用。至20世紀上半葉X射線的研究取得了巨大的成果：1912年，德國物理學家勞厄（Max von Laue，1879～1960）發(fā)現(xiàn)了晶體的X射線衍射現(xiàn)象。1914年，英國物理學家莫塞萊（Henry Moseley，1887～1915）用布拉格X射線光譜儀研究不同元素的X射線，取得了重大成果；1916年，美籍荷蘭物理學家、化學家德拜（Peter Joseph Wilhelm Debye，1884～1966）和瑞士物理學家謝樂（Paul Scherrer，1890～1969）發(fā)展了用X射線研究晶體結(jié)構的方法，采用粉末狀的晶體代替較難制備的大塊晶體；1923年，美國物理學家康普頓（Arthur Holy Compton，1892～1962）用愛因斯坦的光子概念成功地解釋了X射線通過石墨時所發(fā)生的散射；20世紀50年代，凱·西格班（Kai Manne Borje Siegbahn，1918～2007）開創(chuàng)了X射線光電子能譜學。比較而言，當時中國在X射線學的研究和教學方面基本處于起步階段。

20世紀50至60年代，北京鋼鐵學院在X射線學研究方面取得了諸多進展，吸引了全國高校的教師前來進修，為中國X射線學的科研和教學培養(yǎng)了大批人才。

方正知教授正是北京鋼鐵學院X射線學創(chuàng)建和發(fā)展的帶頭人。為了解這段歷史，我們于2015年6月26日對方正知教授進行了訪談，該文為訪談內(nèi)容的整理，以期為中國近現(xiàn)代冶金與材料史以及X射線學在中國的起步與發(fā)展的相關研究提供一份難得的口述資料。同時，通過方正知教授的經(jīng)歷，亦可窺見北京鋼鐵學院建校之初那一代海外歸國學人的創(chuàng)業(yè)風貌及其為新中國科研和工業(yè)發(fā)展作出的貢獻。

一

章梅芳（以下簡稱章）：方先生，您好！您本科畢業(yè)于西北聯(lián)合大學工學院，畢業(yè)后又前往美國密蘇里大學攻讀碩士學位，您能談談當時的一些情況嗎？

方正知（以下簡稱方）：抗日戰(zhàn)爭期間，我懷著工業(yè)救國的心情，慕北洋大學之名，讀完高中二年級，以同等學力考入西北聯(lián)合大學工學院礦冶系。由于日本飛機把樂山市炸成一片焦土，每天還派飛機偵察騷擾，嚴重影響生活和學習；因此，西北聯(lián)大工學院遷往陜西漢中城固縣“鼓漏壩”（漢江南面的一個小鎮(zhèn)，很少有瓦房，條件太差），后遷到原意大利天主教堂（修道院）。意大利人全都搬走了，有20多間房，作為西北聯(lián)大工學院辦公室、教室和學生宿舍。因為沒電，所以發(fā)蠟燭，每周4包，不夠用，就把原來當?shù)厣a(chǎn)的桐油，放在碗中用棉花作成燈芯使用照明，到第二天早上醒來同學們互相看，發(fā)現(xiàn)每個人的鼻腔全都是黑的，每個房間4-6人，當時學校沒有大夫，生病只能退學回家。記得有一位學航空專業(yè)的同學得了肺病，就退學回家了。雖然條件艱苦，但當時的老師都是從北京過來的，有的還用英文授課，師資力量雄厚，我們工學院的學習任務十分繁重，我也學到了不少東西。1943年畢業(yè)，我到重慶（磁器口）兵工署材料實驗處兵工署材料試驗處：1928年，南京國民政府組建兵工署，隸屬于國民政府行政院軍政部，材料試驗處由周志宏擔任技正（總工程師），周任處長。自1938年到1946年，材料試驗處和兵工署第二十八廠主要研制和生產(chǎn)國防與民用急需的高速鋼、沖模鋼等合金鋼和鐵合金。周志宏兼任二十八兵工廠廠長。工作，著名金相學家周志宏周志宏（1897—1991）：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1923年畢業(yè)于北洋大學礦冶工程系，獲工學學士學位。1925年，進入美國匹茲堡卡內(nèi)基理工學院（即今卡內(nèi)基·梅隆大學）學習。1926年，獲冶金碩士學位后，師從哈佛大學蘇佛（Albert Sauveur）教授繼續(xù)攻讀博士學位，1928年獲得科學博士學位。1929年，回國擔任南京國民政府兵工署兵工研究委員會助理委員。1930年，出任兵工署下屬的上海煉鋼廠廠長。1947年，應南京國民政府交通部之聘，負責籌辦該部技術研究所。處長是美國哈佛大學金相學博士，雖是處長，而級別是正局級，他兼兵工署二十八廠廠長，該廠生產(chǎn)拔絲模具、鋒鋼刀具等，銷路極好。1945年日本投降，工廠停工等美國人接收。我無事可做，擬出國就自學了3個月的英語，下半年我報名參加了將于次年8月進行的留美資格考試，1946年我考取了官價外匯自費留美生。將母親、弟弟、妹妹送回老家后，我開始準備赴美留學的一切手續(xù)，換外匯，檢查身體，辦簽證。1948年初，我赴上海住在同學家，換了500美金，從上海乘船赴美，途經(jīng)橫濱、夏威夷，到舊金山，共23-24天。到達舊金山就乘火車到科羅拉多州礦冶學院報到，正值暑假，參加了物理化學、燃料化學暑期學習班。在國內(nèi)西北聯(lián)大工學院學習時，沒有電，只能講課不能做實驗，但是在這個暑期學習班我受到了嚴格的實驗訓練。Houret教授親自教，做實驗，測相圖冷卻曲線。后來轉(zhuǎn)到密蘇里大學羅拉研究生院冶金系學習。

章：為什么轉(zhuǎn)學？

方：原因之一是科州礦冶學院除了Houret教授以外沒有其他知名的教授；另一個原因是每月要交50美金（管食宿學費等），我感覺太貴了，就轉(zhuǎn)到了熟人較多的學院，認識的人有肖紀美、許順生、師昌緒、吳寶仁、石心甫等。在學校我與許順生合租一位木匠房東的半地下室，有一張雙人床、灶具、天然氣房東供應，可以自己做飯，每人每月僅1美金，即使在外面吃飯也就是10美金，很便宜。

章：那您當時有沒有學習與X射線學相關的課程？

方：在兵工署材料試驗處工作時，我看到英國J. Metals刊物上有許多X射線粉末衍射圖像，看不懂，也無處可查X射線原理的書刊。后來我到美國學習時，為了更好地了解原子核-晶體-合金的物質(zhì)結(jié)構系統(tǒng)，就跨系選修了高等物理化學（原子核、同位素等）、原子光譜學（原子結(jié)構和晶體未知結(jié)構測定）、合金結(jié)構理論、粉末冶金學，除此之外還特別選修了X射線相分析。這樣一來，從微觀到宏觀，我學習了一個完整的物質(zhì)結(jié)構系統(tǒng)所涉及的大部分基礎理論知識和實驗知識，包括用來研究、測量物質(zhì)結(jié)構的方法即X射線分析。另外，考慮到回國后如果要教X射線學，還要了解X射線在各方面的應用情況，我搜集了厚厚一摞文獻卡片。

章：您的碩士學位論文也是做與X射線學有關的選題嗎？

方：我的碩士生導師是當時著名的X射線化學家M.E.Straumanis教授，他是波羅的海拉脫維亞化學系主任，是國際上承認的知名學者，他測點陣常數(shù)的方法，被稱為Straumanis法。當時，一些美國名校碩士論文可以只總結(jié)論文，不需要什么原創(chuàng)實驗，是為作博士論文作準備的，而在礦冶學院要求要有原創(chuàng)的實驗。我導師設計了一款X射線衍射角為86°的相機，這樣測出來的點陣常數(shù)的誤差可為零，他設計的相機不像英國用對稱方法測點陣常數(shù)只能到300埃，再用曲線推測為零。導師給我的題目是將Zn棒插入各溶液中，Zn是負離子而金屬是正離子，結(jié)合形成化合物，我做出了ZnCu、ZnAn、ZnNi、ZnAg四種化合物。導師請人將我的研究結(jié)果譯成英文在美國電化學年會上發(fā)表了。1950年，《化學文摘》轉(zhuǎn)載了我們發(fā)表的論文，論文是導師的名字在前，我在他后面。上述材料我都帶回國內(nèi)了，可惜現(xiàn)在找不到了。后來，經(jīng)導師推薦，我與許順生許順生：X射線晶體學家。1943年畢業(yè)于武漢大學礦冶系，1953年獲美國洛特丹大學冶金系博士學位。歷任中國科學院上海冶金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物理學會X射線衍射專業(yè)委員會主任委員、中國金屬學會理事、上海市金屬學會副理事長。一道申請到了弗羅里達大學X射線小角衍射專家K. L. Yudowifch教授的研究基金。

章：那您當時怎么沒有去弗羅里達大學繼續(xù)從事X射線學相關的研究工作，而是選擇了回國呢？

方：主要是想回國以后為國家科研和工業(yè)發(fā)展效力，加上我覺得自己對物質(zhì)結(jié)構的相關理論的研究方法掌握得相對全面，回國以后也可以在工作中繼續(xù)學習和深化，所以我就回國了。至于弗羅里達大學的研究生缺名，在北京鋼鐵學院章守華老先生訪問該校時，改派劉國權到該校材料系免費讀完博士學位，回國后任北京科技大學材料學院教授。

二

章：我們之前曾就建國初期的冶鋁教育問題采訪過您，知道1949年12月您從美國回到天津后，受到了北洋大學工學院院長魏壽昆魏壽昆（1907-2014）：中國科學院院士，九三學社中央顧問。1929年，獲北洋大學礦冶系工學學士學位，1935年，獲德國德累斯頓工業(yè)大學化學系工學博士學位。1935—1936年在德國亞琛工業(yè)大學鋼鐵冶金研究所從事博士后工作。曾任北洋大學工學院院長兼冶金系教授，天津大學副教務長兼冶金系教授，北京鋼鐵學院教務長兼理化系教授、圖書館館長、副院長等職。先生和教務長潘承孝潘承孝（1897—2003），汽車和內(nèi)燃機專家，中國內(nèi)燃機和汽車工程教育奠基人。1921年，畢業(yè)于唐山工業(yè)專門學校（現(xiàn)西南交通大學）。1925年，畢業(yè)于美國威斯康辛大學研究生院，獲碩士學位。歷任河北工業(yè)大學首任校長、名譽校長，國立西北工學院院長、北洋大學副校長、教務長等職。先生的接待，并答應了他們的邀請回母校任教。您還提到您當時給冶金專業(yè)的學生開授了物理冶金課程，同時還教授了X射線衍射方法、以及如何使用X射線研究合金的晶體結(jié)構、原子排列等內(nèi)容。因為北洋大學沒有X射線衍射儀，所以只能主要講理論和原理，無法做實驗章梅芳、馮訓婉：《建國初期冶鋁教育的起步與探索》，《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1）：1-7.。在此，您能具體談談當時國內(nèi)在X射線科研和教學方面的基本狀況嗎？您所講授的理論和原理是不是比較前沿的東西？1952年，您調(diào)到北京鋼鐵工業(yè)學院（1960年更名為為人熟知的“北京鋼鐵學院”）以后，該校在這方面的科研教學條件如何？

方：對，當時我所講授的都是比較前沿的東西。國內(nèi)在X射線學方面基本屬于起步階段，理論研究進展緩慢，大多數(shù)高校和科研機構基本沒有X射線的相關科研設備。1952年，國家進行院系調(diào)整，成立北京鋼鐵工業(yè)學院，在院系調(diào)整時從唐山鐵道學院等調(diào)來了兩臺X射線衍射儀（分別是東德和西德制造）和一臺X射線探傷儀（西德制造）。一直到1962年，在全國第一屆X射線、電鏡上海會議上，國內(nèi)從事X射線研究方面的老前輩余瑞璜先生還對我說，他因經(jīng)費緊張，又沒有相關的儀器設備，只能改做金屬經(jīng)驗電子論研究。所以，在那個時候，北京鋼鐵學院是既有理論也有實驗設備和方法，所以在X射線學科研和教學方面都是走在前列的。

章：我們知道，您從北洋大學冶金系調(diào)到北京鋼鐵學院以后，在教學方面主要精力都集中在X射線金相學和X射線衍射學的課程上了，您能再具體談談這方面的情況嗎？

方：隨著鋼院金屬物理專業(yè)的發(fā)展，鋼院逐漸把金屬物理中的物性、力性、X射線、電子顯微鏡、金相實驗室建成。1961年初，金屬物理教研組形成以四位知名教授為支柱的學科梯隊。其中，柯俊柯?。?917-）：1938年，畢業(yè)于武漢大學化學系，曾在原經(jīng)濟部工礦調(diào)整處工作，負責原材料的驗收、運輸和保管工作。1942年派駐印度，曾在印度塔塔鋼鐵廠實習。1944年赴英國伯明翰大學，1948年獲自然哲學博士。1954年至今，在北京鋼鐵學院任教，先后任北京鋼鐵學院金物教研室主任、物理化學系主任、北京鋼鐵學院副院長，1980年，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教授負責相變組，張興鈐張興鈐（1921-）：1942年，武漢大學礦冶系畢業(yè)。1949年，獲美國科士理工學院物理冶金碩士學位。1952年獲麻省理工學院物理冶金博士學位。1952年回國后任北京鋼鐵學院教授。1963年到第二機械工業(yè)部第九研究所工作，歷任試驗部主任，廠副總工程師、副廠長兼總工程師等職。1980年任核工業(yè)部軍工局總工程師。1991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教授負責力性組，肖紀美肖紀美（1920-2014）：1939年，考入唐山交通大學（現(xiàn)西南交通大學）礦冶系。1957年到北京鋼鐵學院任教，先后任金屬物理教研室主任、材料失效研究所所長、環(huán)境斷裂開放實驗室主任。1980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教授負責合金理論組，我負責X射線組。另外，馬如璋馬如璋（1923-）：1950年，畢業(yè)于交通大學唐山工學院（現(xiàn)西南交通大學）冶金系。1955年，獲莫斯科鋼鐵學院技術科學副博士學位。歷任北京鋼鐵學院金屬物理教研組副教授、教授、物理化學系副主任。在我國較早地開展穆斯堡爾譜學在冶金和材料科學中應用的研究和教學。、吳兵先生領導物性組，謝逸凡、董克柱、蘇世璋負責金物實驗室。所以，我的主要精力就集中在X射線學方向了。當時，在教授們的指導下，全體青年教師積極工作，克服了很多困難，準備了高水平的金屬物理專業(yè)實驗課。其中，X射線實驗課安排了24學時，從熟悉了解X射線儀的使用方法、注意事項開始，到制備粉晶樣品、照相；對立方晶系進行點陣常數(shù)測定；用最小二乘法進行精密點陣常數(shù)測定；對六方晶體進修a/c指數(shù)標定；還有對單晶體的位向測定及應力分析等實驗。

章：您當時使用的是什么教材？是否與國際接軌？

方：當時的情況是一邊倒學習蘇聯(lián)，我翻譯了莫斯科鋼鐵學院烏孟斯基（Я. С. Уманский）的《X射線學》作為教材。1954年，這本教材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多次印刷，作為高等學校相關專業(yè)的專用教材，一直使用到60年代（蘇）烏孟斯基：《X射線學》，方正知譯，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54。。在X射線學實驗中，我暗中引用了導師M.E.Straumanis的技術，從實驗可直接得到晶體點陣常數(shù)精度5×10-埃（5nm）（1nm=10-9m）的精度，不需要用英國學派常用的數(shù)學曲線校正。當時，南開大學化學系王祖陶先生、本校物理系沈琳慶老師來聽X射線學的課，海軍學院楊思城先生來學X射線實驗技術，都滿意而歸。綜合我們自身的研究成果，我和謝逸凡寫了兩本X射線實驗指導書，供學生使用；1960年的時候我開始給“金物61”、“金物62”準備180學時的X射線學教材。1962年12月，在上海召開的冶金部高校教材會議上，我還與上?？萍汲霭嫔绾灹恕禭射線衍射學》教材的出版協(xié)議?；鼐┖蟛痪媒拥街薪M部調(diào)令，要到二機部九所參加原子彈研制試驗，為此我只好集中時間講完“金物62”、“金物63”的X射線學的全部課程，1963年3月就去新的工作崗位報到了。離開鋼院的時候，我將教材交給趙伯麟，可惜在文革武斗中全部被毀，因而無望出版。

章：除您以外，當時北京鋼鐵學院金屬物理教研組里還有哪些老師在從事X射線學的教學和研究工作？他們的情況如何？

方：除了我還有謝逸凡、趙伯麟、李華瑞、陳訓平和蔣柏林。我印象中，謝逸凡是1953年來鋼院的，除了教學工作以外，他在X射線儀的電氣線路、實驗指導書和實驗室建設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在材料織構的ODF測定方面也做了很好的工作。趙伯麟除專業(yè)教學外，在EXAFS和衍射襯度學上做出了很好的研究，出了一本書，很有發(fā)展前途，可惜英年早逝。李華瑞除專業(yè)教學外，1965年在《物理學報》發(fā)表了有創(chuàng)意的X射線衍射圖相晶面指數(shù)標定法，受到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X射線前輩的好評，在非晶合金的X射線異常色散偏徑向分布函數(shù)分析等方面發(fā)表了數(shù)十篇論文。陳訓平在教學、EXAFS技術、相分析和研究生管理等方面做了不少工作。蔣柏林除專業(yè)教學外，研究了X射線衍射襯度貌相學及其實測技術，在《物理學報》發(fā)表了數(shù)篇論文。

另外，呂榮邦、盛世雄、譚秉和、劉建民、姚玉琴、柳得櫓等教師及實驗員陳雪芳、馮永榮、尹秀蘭等，對X射線學的教學、實驗及科研都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黨支部書記韓汝玢對這個X射線小組的發(fā)展給了多方面的大力支持，當然也與當時的院領導魏景昌、高蕓生、張文奇，教務長魏壽昆、科研部主任付君詔等人的支持分不開。

章：您是1957年被高教部委派到莫斯科鋼鐵學院去進修，能談談當時的背景嗎？

方：當時主要學習蘇聯(lián)，我之前翻譯了烏孟斯基的《X射線學》，所以被派去進修。1956年，我便開始學習俄文。1957年9月，正式被派到莫斯科鋼鐵學院金屬物理教研組進修，1959年9月回國。

章：在蘇聯(lián)進修期間，您主要從事了哪些學術和研究工作？

方：在蘇聯(lián)進修期間，我完成了Fe-W合金亞結(jié)構的X射線消光和擺動曲線測量以及磁飽和、矯頑力、電阻、硬度等物理性能的測量。另外，我還花了半年時間考察了前蘇聯(lián)科學院所屬莫斯科和列寧格勒各有關研究所以及黑色冶金中央研究院的X射線異常散射、小角散射、顯微術、電子衍射和中子衍射的新成果。

章：聽說您當時還組織開展了很多其他的科研工作，包括X射線小角散射照相和譜儀技術、變形金屬X射線線形分析技術等等。您能談談具體情況嗎？

方：1959年前后，我根據(jù)從莫斯科一個研究院帶回的一個簡單的圖紙，指導謝逸凡等小組成員研制了吸收式X射線顯微鏡。1959年底研制完畢，克服了真空技術及調(diào)試的困難，完成了中國金屬材料界第一臺X射線顯微鏡的試制工作。1960年2月，我作為先進工作者代表參加了北京市文教系統(tǒng)群英會，我們制作的X射線顯微鏡是當時近十年發(fā)展起來的新技術。這段時間，我還指導“金物61”屆畢業(yè)生譚淞生完成了合金調(diào)制（Modullation）結(jié)構的X射線分析的文獻綜述；指導“金物62”畢業(yè)生劉國新建立了X射線小角散射照相技術。同時我在鋼鐵研究總院兼職，參加原子彈鈾同位素分離膜攻關，指導張晉遠先生建立了X射線小角散射的譜儀測定技術，以便他用來檢測分離膜的粒度。1982年，葛昌純葛昌純（1934-）：1952年畢業(yè)于唐山交通大學（今西南交通大學），1983年獲德國德累斯頓工業(yè)大學博士學位，現(xiàn)為北京科技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2001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先生獲得國家發(fā)明獎一等獎中，張晉遠先生是獲獎人之一。此外，我還指導“金物62”畢業(yè)生戴運曾建立了Fe-Al變形合金的X射線線形分析技術。

章：您的團隊取得的這些科研成果在當時是否屬于國內(nèi)領先？在國內(nèi)相關學術界應該產(chǎn)生了不小的反響吧？

方：因為有先進的設備、實驗方法，所以當時我們的研究和教學工作確實走在國內(nèi)前列，得到了很好的結(jié)果。1962年，在全國第一屆X射線、電鏡上海會議上，我報告了Fe-W合金亞結(jié)構的X射線消光和擺動曲線研究，趙伯麟報告了Fe-Al變形合金的X射線線形分析技術研究，“金物61”的畢業(yè)生很多人都提交了論文，鋼院是當時提交論文最多的單位。1962年11月前后，北京物理學會為北京市高校普通物理教師舉辦固體物理講座，讓我講晶體結(jié)構與X射線衍射第一講，后由錢臨照錢臨照（1906-1999）：中國科學院院士，物理學家、教育家，中國金屬晶體范性形變和晶體缺陷研究以及物理學史研究的奠基人之一，中國科學史事業(yè)的開拓者。、柯俊兩位院士主講晶體缺陷，《北京日報》對此做了報道。

章：聽說當時全國十幾所高校都派教師還有學生到北京鋼鐵學院來進修X射線學，您能說說這方面的情況嗎？

方：主要是我們鋼院金屬物理教研組教授、實驗員和學生們齊心合力，創(chuàng)造了很多好成績，聲名遠播，因而國內(nèi)不少知名大學派教師來我們教研組進修，當時來進修的教師真是絡繹不絕。其中，我記得1960年以后，有上海交通大學的楊正瑞、陳賢芬、西安交通大學的何家雯、唐山礦冶學院的袁玉珍、重慶大學的何澤普等人來我們這里進修X射線學，北京大學物理系62屆金屬物理專業(yè)的學生來聽我們金屬物理專業(yè)課和X射線學，并派學生趙濬來我們的X射線實驗室由我指導做畢業(yè)論文。

章：您剛才提到1962年，您被調(diào)往二機部九所，能談談當時的具體情況嗎？

方：1962年，為粉碎西方核大國對中國的核訛詐，加緊研制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中央下令在全國范圍內(nèi)分兩批抽調(diào)科技骨干到當時專門從事核武器研制的九所工作。我是第二批126名抽調(diào)人員之一。當時，我在鋼院的X射線教學和研究工作正是蓬勃開展、蒸蒸日上的時期，有些舍不得離開這個團結(jié)向上的科研小組，后來二機部副部長錢三強派專車接我到二機部交代任務。1963年3月，我懷著難舍的心情告別了鋼院的教學和科研工作，前往九所實驗部報到。

章：現(xiàn)在回想起來，您覺得您在X射線學方面的特長是否在九所的工作中得到體現(xiàn)了？您如何看待X射線學在相關學科研究與發(fā)展中的作用？

方：我是九所指名調(diào)去參加脈沖X射線爆轟物理試驗工作的，實際的研究工作和我在北京鋼鐵學院的X射線學研究關系不大。到了九所以后，我暫時留在北京，利用這段時間我經(jīng)常回鋼院圖書館查資料、看文獻、了解業(yè)務、鉆研炸藥性能等方面的知識，復習留學期間學到的關于原子核、核子及其探測技術方面的知識，為工作做準備。

我覺得，加強X射線教學工作，可以增強材料物理專業(yè)畢業(yè)生的工作適應能力。X射線學（衍射和能譜）知識可廣泛應用于所有凝聚態(tài)物質(zhì)（包括軟物質(zhì)）的結(jié)構分析和等離子體（實驗室的等離子體，如磁約束、激光核聚變、Z-箍縮……以及天體物理）的物理研究。也可以用來發(fā)展原子內(nèi)殼層物理、原子碰撞物理和基于加速器的原子物理學。1990年，內(nèi)空原子（Hollow Atom）的發(fā)現(xiàn)就是依靠X射線線譜的測量得以證實的。

章：最后，能說說您在1963年被正式調(diào)往九所之前，以及后來返聘回到北京鋼鐵學院以后，大概培養(yǎng)了多少名學生嗎？其中有多少學生做這方面的研究課題？有多少畢業(yè)后繼續(xù)從事X射線學方面的科研工作？

方：我去九所之前培養(yǎng)了2名碩士研究生，80年代返聘回北京鋼鐵學院以后，我自己以及和別人合帶共培養(yǎng)了8名研究生。當年的這些博士生，現(xiàn)在很多人都是博士生導師了。例如，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所的吳君華教授；中國科學院力學所的王育人教授；以前在清華物理系，現(xiàn)在在華北電力大學教書的蔡鈞教授。他們畢業(yè)后都還繼續(xù)從事有關X射線學方面的科研工作。

章：您對今天的X射線學發(fā)展有何看法？對北京鋼鐵學院材料物理學科的發(fā)展有何建議？

方：現(xiàn)如今X射線衍射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通用的、普遍化的方法了，所以一般人都不再提了。實際上，每一個研究單位、高校單位這個X射線衍射儀還都在用。比較而言電子顯微鏡的發(fā)展更快一點。北京科技大學也是如此。

章：謝謝方先生！感謝您98歲高齡了還愿意接受我們的采訪，也感謝您為X射線學的在我國的起步與發(fā)展所作的貢獻！

方：我也要謝謝你們！你們做的工作很有意義！

[后記] 1963年，方正知先生調(diào)至第二機械工業(yè)部北京第九研究所（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前身）工作，1981年調(diào)至中國科學院空間物理研究所工作，關于這兩個時期他的科研情況可參閱：《20世紀中國知名科學家學術成就概覽》（能源與礦業(yè)工程卷/核科學技術與工程分冊），錢偉長總主編，本卷主編杜祥琬，北京：科學出版社，2015：112-121）。

（責任編輯：馬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