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族/王宇紅
德潤千秋永流芳
回族/王宇紅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外婆和她的子孫于南京人民公園留影
照片中(圖①)這位身著月牙白布衫、黑色直貢緞子褲、黑鞋、黑襪的老太太是我的外婆。她相貌清秀、神情淡定,帶著深深憂愁的眼神凝視著遠方。這張照片拍攝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的南京,是媽媽帶著我們又一次回南京省親,并陪著外婆再次游歷靈谷寺時留下的美好記憶。
這張照片定格的是外婆作為一個南方女子美麗、清俊的個人形象,卻無法記錄她中年喪夫、老年喪子的苦難命運。善良的外婆以一雙柔弱的肩膀挑起養(yǎng)育四個兒女的重擔,直至她歸真立碑時,我們才知道,原來她是著名的鎮(zhèn)江回族世家德潤堂的媳婦。
我希望大家通過外婆的故事,了解一百年來一個中國回族家庭的變遷,這對了解回族獨特的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都有意義。外婆的故事折射出的是,中國回族最高貴的民族性格——順從與堅韌。
外婆原名王春容,生于1902年12月6日(夏歷壬寅年十一月初七),出嫁后從夫姓,改名楊王氏。圖②大約拍攝于1931年,那是我媽媽滿月的時候,外婆與自己的母親也就是我的老祖,還有大姨以及老祖的干女兒——外婆的干姐妹一起的合影。從左至右分別是外婆的干姐姐、大姨媽、老祖、媽媽、外婆。
照片中的外婆身著絲絨織花的旗袍,白色的布襪,繡花緞鞋,神情優(yōu)雅、美麗大方。身著一襲黑綢緞禮服的老祖,懷里抱著剛剛滿月的媽媽,滿面慈祥。而襁褓中的媽媽頭戴淺色小花帽,身著深色花布小棉襖褲,用今天的話說著實萌得可愛。老祖右手邊站著的大姨年滿七歲,她留著時尚的童花頭,身著綢緞斗篷、黑色棉布襪,腳踩繡花鞋,一副非常獨立、有主見的樣子。那時候的大姨,是楊家的大小姐,她美麗、聰慧,上西式學校接受教育,能寫能畫,更善女紅;同時,也受過很好的回族家庭教育,是能用阿拉伯語接都哇的人。最左邊那位神情干練的女子是我外婆的干姐姐,傳說是一位從事革命工作的社會活動家。為什么照片中沒有出現(xiàn)外公的形象?我猜測那時的外公一定是外出經(jīng)商了,媽媽出生的時候也沒有回來。
小的時候,外婆的娘家是南京水西門、七家灣一帶比較富裕的回族家庭。我們的老祖在二十世紀初傳說是一位女界精英,她愛打抱不平,性格豪爽仗義,捐資興辦過清真女學。到老祖去世的時候,全部的家產(chǎn)都捐給了位于南京篾街的清真寺,是一位非常教門的回族女性。
外婆的性格溫順,心靈手巧,燒得一手好菜,更做得一手好女紅,嫁給外公之后生活非常幸福。年輕的時候,外公專門帶外婆去逛過上海,看過大世界的舞臺表演,知道那時的舞臺上能噴水,還能跑汽車,神奇極了。
生活在一夜之間忽然改變,1938年左右,外公在去東南亞做生意的途中突發(fā)心梗,歿在了公海的輪船上。
留給三十六歲外婆的除了對外公無盡的思念,還有極其沉重的家庭負擔。圖③所呈現(xiàn)的就是當時家庭的基本狀況,照片右側最大的女孩是我的媽媽,七歲;她右手緊緊拉著的那個小男孩是我的大舅,四歲;坐在假山石最上面的那個最小的男孩,是我的小舅,只有兩歲。沒有在照片中出現(xiàn)的是我的大姨媽,那時十四歲?,F(xiàn)在回想一字不識的外婆,帶著四個這么小的孩子,想在日本占領下的南京城活下來,該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
圖④便是外公楊希仁,生于南京回族商人家庭,據(jù)說是一位往來于南京、上海、香港以及南洋地區(qū)的商人。
為什么外公在四十多歲的時候就過早地離開人世?原來,外公的楊家在南京七家灣一帶是很有名氣的,外公(或者是外公的父親)外號楊善人,因為經(jīng)常扶貧濟困,在街坊中非常具有知名度。年輕時候的外公,往返上海、香港,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地做生意,掙下了一份殷實的家產(chǎn)?;刈宓膫鹘y(tǒng)歷來喜歡周濟窮人,因此,外公的家庭在七家灣一帶是能夠被人叫出名號的。日本占領南京后,瘋狂地抓捕革命黨人。據(jù)說有一天要抓的人姓楊,從上海過來,憲兵隊不認識路,讓街上挑水的挑夫帶路,挑夫害怕受牽連,便把憲兵帶到了外公的家里。
剛從上海做生意回來的外公被抓進憲兵隊后,等待他的是嚴刑拷打。等外婆變賣家產(chǎn)、籌集資金,托人再把外公搭救出來的時候,奄奄一息的外公從此便落下了嚴重的心臟病,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大約非常清楚自己的情況,又惦記著海外的賬務,決定最后一次下南洋。臨走前跟外婆丟下一句話,此次外出回來就再不走了,陪外婆和孩子們好好過日子。
轉眼之間,十三年過去了,帶著四個孩子的外婆吃盡萬般苦,終于把孩子們拉扯大了。1951年,四十九歲的外婆為了生計,陪著二十歲的母親,來到淮南煤礦。那段生活的唯一見證是我的表姐楊璠,后來成了知青女畫家。姐姐在她的回憶文章《外婆的纖纖腳》里寫道:
在那種年代,一個小腳女人帶著四個孩子,孤兒寡母,好在雖有小叔子繼續(xù)操持家事,照顧著,但從此外婆柔弱的雙肩擔負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擔。每天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這雙算不上金蓮的銅蓮腳每天不知道要走多少路。記得外婆和我講,日本鬼子打進南京城,燒、殺、奸、淫無惡不作。外婆手里牽著四歲多的大兒子,帶著大女兒和二女兒,臉上涂著鍋底灰,艱難地逃到魏特琳(沃特林)的金陵女大避難。那雙纖纖小腳堅實地走在天寒地凍的馬路上,沒有退縮,沒有眼淚,只有堅強。
為了減輕負擔,大女兒出嫁了,艱難的生活沒有壓垮這雙銅蓮腳,好不容易熬到解放。五十年代的安徽煤礦人很少,又很艱苦,小女兒去那里工作了,外婆也跟著小女兒走到那里。拾煤塊,做煤餅,挖野菜,倒便桶。當時的九龍崗、大通,茅廁都在很遠的地方,天晴還好,雨天走在爛泥地上就像拔銹釘一樣,高一腳低一腳。外婆知道當困難來臨的時候,不能逃避,要勇敢面對,她就坦然地順從了命運的安排。
雖然跟著小女兒去了安徽,可南京還有她的大女兒、大女婿、大兒子、外孫等人,她也放心不下,經(jīng)常是藍布包皮的包裹挽在手臂上,那雙纖纖小腳往返南京、安徽,上天橋,坐煤車、牛車,走小路。沿途的煤炭灰讓風一吹,刮得人滿頭滿臉都是黑灰,一抹就是個大花臉。外婆的纖纖小腳被煤灰淹沒了,白襪子染黑了……九龍崗、大通、洞山、田家庵、徐州,許多地方都留下外婆小腳的足跡。但是,這些艱難和困苦她從沒有跟南京、北京的兒子、女兒們說一聲。
圖⑤從左至右分別是表姐、媽媽、外婆。這張照片記錄的就是外婆、媽媽、表姐在安徽淮南的情景,不過拍攝的時間已經(jīng)是扎下腳跟的幾年之后。因為那個時候,小舅也工作了,拿到工資的第一份禮物就是表姐頭上扎著的漂亮的蝴蝶結。當年,為了安全起見,外婆決定陪著媽媽遠赴煤城。更是為了安全起見,大姨夫和大姨媽決定讓他們的女兒,我的表姐陪著一起過去,也有個幫手。這三個美麗的南京女人,離開故鄉(xiāng),在條件艱苦的淮南煤礦相依為命,苦中作樂,扎下根來,綻放著異常美麗的光彩。順從拿去,笑對挑戰(zhàn),外婆靠著“認識”二字帶著孩子們走向明天。
從我懂事起,不記得外婆有過什么抱怨,她以一種溫潤如玉的嫻靜光彩,照亮著我們的生活,也照亮著身邊的人們。那年月,吃一次牛肉是一件多么難的事情。但每次家中買牛肉的時候,外婆總是要盛出好幾碗,給隔壁的鄰居家家都送到。至今,在淮南還有好多鄰居能夠記得外婆的好。圖⑥就是我記憶中永遠的外婆形象,她慈祥、溫柔地看著我,像冬日里的暖陽。
1955年,小舅工作了。遠在沈陽工作繁重的小舅,開始幾乎周周都給外婆寫信、問安。走到哪里,只要條件許可,就照一張像(圖⑦),恭恭敬敬地寫上“給親愛的媽媽、姐姐”字樣(圖⑧)。
爸爸、媽媽去世以后,整理家中的遺物時,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批小舅的家書(圖⑨、圖⑩、圖?)。于是,記憶里的又一個傳奇——小舅復活了。
月霞姐:
六月十日平安到達目的地雞西,望姆媽不必掛念,身體還好,沿途大家互相幫助,所以困難也解決了一大半,現(xiàn)在我們已轉入學習了。
這次沿途是很長的,共走了五千多里地,經(jīng)過了數(shù)百個小站,見到了不同民族的人、(還有)外國人,看到了偉大祖國的身軀,雄偉的山河。我們經(jīng)過了大的車站,如濟南、沈陽、哈爾濱、長春、天津、牡丹江、雞西等站,并在濟南、沈陽、牡丹江幾處停留了各一天一夜,因此,我們到達雞西共走了七天七夜(從六月四日晨)。在濟南我們住在煤管總局招待所里,在他們食堂里吃飯。可是我呢?沒有回教伙食,只好去館子里吃,價錢非常貴,又不易吃好。在那里玩了公園、電影院、大明湖和各大商店,百貨公司去玩了一下。我們是坐公共汽車的,否則時間來不及,真是像搶死一樣。在十二點坐車回沈陽去,我們定包車,行李等重的東西就郵大的,身邊只有衣服和吃的東西和毯子等,很輕便。又經(jīng)過了幾百站到了沈陽,我們還在天津看了二十多分鐘(不能出站)。又經(jīng)過了天下第一關,看到了勞動人民的血汗結晶萬里長城,列車在這里是停留時間的,好讓旅客們在月臺的天橋上觀看,有人指點說那是孟姜女望夫石和投河自殺的石頭和墓,并看到了她的像和照片。
早晨七點到達沈陽,啊,沈陽的工廠大多了,我們經(jīng)過了一個飛機廠,看雪白的噴氣式飛機一排一排的,天空上一批一批的噴氣式飛機在飛。到了沈陽后,在東北煤管局安排好的維生客棧內(nèi)住下,二人一個房子,東西安排好后,我們急著去外面玩。吃點飯和茶后,就坐電車(有軌和無軌)到中山公園玩了一下。這公園真大,有動物園和游泳池和花園等,見到了老虎、豹子和狗熊和各種鳥類,如孔雀、八哥、鸚鵡、鳳凰等,還有海豹。沈陽的百貨店真大,東西非常貴(越到東北物價越貴,一個油條一角),我?guī)У腻X如沒有就餓肚子了。火車上更貴,回教飯吃一個就是五六角,還是不好的。沈陽的交通很便利,電車和公共汽車來去不停。沈陽蘇聯(lián)人非常多,后我們又坐火車去了,這站經(jīng)過了沈陽、鐵嶺、四平、長春、陶賴昭、三棵樹、一面坡、亞布洛尼、橫道河子、牡丹江,沿途還見了朝鮮人,穿著奇怪的衣服,在牡丹江我們看到各種大橋、大隧道(如經(jīng)過了八分鐘)和歷史上戰(zhàn)爭有名的秦皇島(海港)和四平。在牡丹江,看了平劇,是朝鮮人演的,說中國話,劇名是《春香傳》。哎,真動人。我的身旁是朝鮮人,他們是我們的講解員,演得真好。后就坐車到了雞西,雞西是我國第一大的礦山機械廠,在這里氣候很冷,如我們那里的二三月一樣,晚間更冷。這里一切完全是機器的,工人的工作水平很高,勞動的熱情也高,這里我們是在雞西煤礦學校里,這里的房子很漂亮,風景也好,我們的伙食是在學校,有回教伙食,所以就安心了。但生活很苦,吃雜糧(有時),生活水平很高,一切東西很貴,什么東西也買不起,在這里只有好好學習,每星期六看一下電影,別的沒有什么。
家中一切好嗎?很記掛,我已出關,在關外,真是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這里早晨三點就出太陽了,我們五點起床,一切生活還不習慣,他們是星期日一天只吃兩次飯(我們?nèi)危眢w在火車上不好,睡了軟席,現(xiàn)在好點了,以后多多注意身體,好好鍛煉。好沒有時間了,一切時間都是很緊張的,最后,祝安好!
弟順琦上
1955.6.12
這封寫于1955年6月的家書,是小舅寫給我媽媽,也就是她的二姐楊月霞的。
小舅名叫楊順琦,生于1938年,是外婆的第四個孩子。他年紀最小,也是最聰明、最勤奮、最有上進心的一位。在外公去世的十五年后,十七歲的小舅以合肥礦業(yè)學院學員的身份,隨學校同學來東北進行畢業(yè)實習。第一次只身離家?guī)浊Ю?,走了幾百站,他在信中向自己的母親、姐姐報平安,詳細地描寫了七天七夜旅行路途中的所見所聞和在雞西實習的詳細經(jīng)過。
圖?是小舅在沈陽時寄給外婆的照片,拍攝于沈陽故宮。
外公去世十五年過去了,大姨媽已經(jīng)出嫁、生子,我的媽媽在她二十歲的時候,也就是1951年,離開南京,來到非常荒涼的安徽淮南煤礦工作。善良的媽媽一心希望給困難的家庭分擔憂愁,很快又把小舅帶出來上學,安排到位于淮南的合肥礦業(yè)學院學習。貧困的家庭終于出了第一位大學生,正如小舅在家書中寫的那樣,太陽已經(jīng)照到我們家的頭上了。
1955年9月30日,小舅畢業(yè)分配。值得高興的是,品學兼優(yōu)的小舅被分配到北京第一機械部第一機器管理局技術處工作,具體業(yè)務是技術設計。
小舅在東北沈陽工作的時候,正值我國社會主義建設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從他的一封封家書中我們可以了解到新中國成立時人們奮發(fā)圖強的決心和信心。圖?是小舅與同事們在一起,第二排左一為小舅。下面是小舅寫給外婆的信。
來信與包裹已經(jīng)收到了,謝謝媽媽,當我穿上鞋襪時,就想到我唯一的媽媽,您一針一線的辛苦,媽您使遠離孩兒得到無限的溫暖,在我拿著郵包時,我眼中放射出自豪的亮光,我有一個無價之寶——我的恩人——媽媽。(1957.10.15)
我在附近一個機關入了伙(除我外,沒有回族同志),總之,吃是沒有問題了,請媽放心。
小舅的信中,記錄的不僅僅是母愛,還有對民族習慣的堅守,外婆的言傳身教在他的身上留下深深的印跡。
在我們目前找到的資料中,小舅的最后一封來信是1959年4月5日的。他在信中非常高興地告訴大家,他有了自己的女朋友,而且是回族。
正當幸福來敲門的時候,1962年11月,通用機械研究所給媽媽發(fā)來一封信,通知小舅已經(jīng)得了癌癥,正在接受治療。1963年小舅去世的時候,只有二十五歲。我們沒有找到1959年至1962年之間的小舅來信,這中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樣的事情,就像外公的離去一樣又成為一個永久的謎。
據(jù)說,小舅去世的時候,是躺在外婆懷里的。去世前幾天,他總是要求外婆多抱抱他,心碎的外婆傷心?。骸澳锉в钟惺裁从冒?!”離家工作的時候,小舅是一位英姿勃發(fā)的英俊少年,再次回家的時候,是被醫(yī)院確診患口腔癌已轉移的病人。生離死別的苦難關頭,小舅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媽媽,抱緊我,我看不見了?!笨蓱z的外婆頓時口吐一大口鮮血,再不省人事。
對于外婆來說,失去丈夫,再親眼看見最心愛的兒子離去是怎樣的一種撕心裂肺的傷痛。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外婆回到南京老家,與大兒子生活在一起,所有的兒女、外孫經(jīng)常團聚在她的身旁,逢年過節(jié)便陪外婆逛中山陵、靈谷寺、玄武湖。每到關鍵時刻,親人們總會聚到她身邊,有的時候是共渡難關,有的時候是歡慶喜事。圖?是1961年拍攝的,表姐陪外婆回南京探親,大姨全家和大舅在靈谷寺前合影。后排從左至右分別是大舅、大姨、外婆,前排從左至右分別是表姐、表哥。
1983年,哥哥考上南京工學院(即今天的東南大學),孫輩里出了第一個大學生,全家又在靈谷寺合影。圖?是當時留下的全家福,后排從左至右分別是大姨、外婆、大舅,前排從左至右分別是表姐和哥哥。歷經(jīng)萬重苦難的外婆,在她晚年終于看到了家族振興的曙光。
晚年的外婆,享受著親情,享受著兒女的孝順,這一切都來自于她的教育,以及兒女們對她的感恩。外婆年紀大了,小腳走不動路了,大姨夫就改裝了一輛小推車,讓她老人家坐在里面。這輛小推車是用從法國帶回來的嬰兒小推車改造的。作為南京陶瓷廠總工程師的大姨夫設計了一套機關,把車斗掛在自行車的側面,推車下面還裝有減震彈簧,外婆坐在上面很舒服,每次出行都引來路人羨慕的眼光,瞧著老太太兒孫滿堂,前呼后擁,好福氣哦。
1983年南京修建一個地標性的建筑——金陵飯店,一生都喜歡時尚的外婆聽說了這件事情,非常想過去看看大樓是什么樣子的。表姐下班后,又用那輛小推車推著外婆,從倉巷走到新街口,讓外婆好好地看了一個夠。
1983年12月27日,外婆病逝于南京,享年八十三歲。1984年4月6日,我父親到南京出差,8日帶大舅恩奇、表姐和當時在南京工學院讀書的哥哥大文一起,去了江寧回民公墓。父親在后記中寫道:“是日八時離513廠家屬宿舍,步行至中華門車站,乘車至鐵心橋,折向東,行五六里,至江寧縣界。步行三百米至公墓,約十時。剛立定,墳頭滾下三塊土團。扶至原處,培土十鍬,三鞠躬后,返回,雨止。”
去世前,外婆要求在她的墓碑上刻下德潤堂的字樣(圖?)。至此時,我們才知道,我們這支苦難的家族原來是楊姓回族中最大的一支鎮(zhèn)江德潤堂的一脈。這個家族的先輩是唐朝從西域進關,聚居陜西弘農(nóng)郡。至明初洪武年間,傳及第二十五世,族廣人繁,分為“國、泰、民、安”四支。據(jù)鎮(zhèn)江伊協(xié)工作動態(tài)記載,作為宗教世家的德潤堂楊氏,輩出知名阿訇,特別是清末楊正慈阿訇,“品端學粹”,“行誼尤高”,“明經(jīng)布道,氣度雍容”。在任鎮(zhèn)江山巷清真寺教長期間,同時兼任古潤禮拜寺教長,為適應時代需求,進一步辦好經(jīng)堂教育,于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創(chuàng)設“清真大學”,聘安徽王寶云大阿訇任大學經(jīng)師,培養(yǎng)出了達浦生、哈德成、劉彬如等一批愛國愛教的著名阿訇,成就了鎮(zhèn)江伊斯蘭教的輝煌歷史。
隨著外公的去世,我們已經(jīng)查不清我們家族的具體源流,但外婆已經(jīng)深深地扎根在我們心里。作為一名普通回族女性,外婆很好地履行了她對社會、對家庭的責任,也經(jīng)受住了命運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