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清初政權儒學化的過程中,“理學名臣”注重恢復和發(fā)揚儒家的“道統(tǒng)論”學說。圍繞這一學說,他們開展了一系列的活動,包括推崇程朱理學、編纂書籍、發(fā)展文教事業(yè),重塑社會風氣等?!袄韺W名臣”對“道統(tǒng)論”的發(fā)揚,不僅為皇權的合法性提供了理論支撐,也進一步促使了清政權的儒學化。但同時理學名臣的活動也觸及到皇權。
關鍵詞:“理學名臣”;“真假理學”;道統(tǒng);治統(tǒng)
中圖分類號:K24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清初有這樣一類官僚群體,史籍稱之為“理學名臣”,他們既是學界的一方領袖,又是深居廟堂的國之重臣,在清初學術與政治重建中都發(fā)揮了極大的作用。前人對“理學名臣”的研究成績斐然。①但這些研究多為個案研究,還缺乏有深度、綜合性的研究,忽略了“理學名臣”身份的雙重性,割裂了政治與理學之間的聯(lián)系。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②圍繞“道統(tǒng)論”學說的重新發(fā)揚,通過考察“理學名臣”的政治理念與政治實踐,探討他們在發(fā)揚儒家“道統(tǒng)論”學說中發(fā)揮的具體作用。
一、“理學名臣”
中國傳統(tǒng)的官僚政治始自秦漢。即來自知識文化群體,擁有較高的文化修養(yǎng),從事相關的學術活動,同時也是為帝國服務的官僚。[1]3明末清初政壇,涌現(xiàn)出這樣一批官僚,史籍稱之為“理學名臣”?!袄韺W名臣”之名較早見于明代典籍。李贄所撰《續(xù)藏書》,其中有“理學名臣”之目,“輯明初以來事業(yè)較著者若干人”。[2]702其后又有不少以“理學名臣”為題名的著作出現(xiàn),如楊亷撰有《理學名臣言行錄》二卷。孟化鯉撰有《理學名臣言行錄》。[3]268
清初“理學名臣”一詞也屢見于史籍和清人筆記。清代范鄗鼎撰《理學備考》,“列有明一代講學諸儒”,“卷一至卷六掇取辛全《理學名臣錄》”。[2]877《皇朝文獻通考·經籍考》在述及湯斌所做《湯子遺書》時說:“斌與陸隴其俱號醇儒,隴其篤守程朱,于陸王攻擊甚力。斌則根柢姚江,而亦能持新安、金溪之平。故二人異趣同歸。其生平得力具見語錄中,其他著述亦皆有體有用通達治體。洵不愧國家理學名臣之目也?!盵4]394《榆巢雜識》有“理學名臣”條:“康熙初,圣教涵淳,人才蔚起,一時如張之端(鵬翮)、魏敏果(象樞)、熊文端(賜履)、湯文正(斌)、張清恪(伯行)、李文貞(光地),皆崇理學,踐履篤實?!盵5]14“理學名臣”在明代以及清初的學術史編纂過程中,已經成為重要的一類。但如何界定“理學名臣”這一概念,并不清晰,基本憑借編纂者的個人評判。從清人的描述中,“理學名臣”應該概括為信奉理學,在學術上具備一定的地位,同時承擔著重要政府職務的官員??滴醭袄韺W名臣”主要包括魏裔介、魏象樞、熊賜履、李光地、張伯行、張鵬翮、陸隴其等人。③
康熙希望通過樹立“理學官員”為榜樣,來拯救清初的人心、風俗。他說:“朕維治天下,以人心風俗為主?!盵6]552統(tǒng)治權力的歸屬與人心密切相關,理學正好可以統(tǒng)一民眾的人心,束縛百姓的思想??滴趸实圩鸪缰祆?,篤信程朱理學,“非《語》、《孟》之書不讀,非濂、洛、關、閩之學不講”。[6]309正因為統(tǒng)治者的需求,一大批“理學名臣”登上歷史舞臺。針對“理學名臣”的歷史地位,鄧之誠認為他們多利用學術,以此謀求高官厚祿,并不能挽救日漸衰敗的人心。他說:“康熙時所謂理學名臣,湯斌、陸隴其稍有本末。余皆以此致身持祿而已。雖亦尊閩洛,而與其時名儒之在野者,不甚相涉。欲恃此數(shù)人轉移風氣難矣?!盵7]104鄧之誠之說雖有一定道理,但我們也應看到康熙朝理學名臣在拯救道德人心方面也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尤其注重恢復與發(fā)揚儒家之“道統(tǒng)”學說。
二、“理學名臣”對“道統(tǒng)”的恢復與發(fā)揚
“道統(tǒng)”學說,起于孟軻,經韓愈發(fā)揚,最終完善于朱熹。韓愈、朱熹皆認為上古有所謂“道統(tǒng)”,這個“道統(tǒng)”是被歷代的士人加以傳承的?!暗澜y(tǒng)論”的本質是指誰繼承了上古圣王的思想,誰對上古所傳承的文化就有解釋權。 “道統(tǒng)論”的問題,不單純是學術問題,更關乎“治統(tǒng)”。楊維禎說:“道統(tǒng)者,治統(tǒng)之所在也?!盵8]487錢穆說:“理學道統(tǒng),遂與朝廷之刃鋸更施迭使,以為壓束社會之利器”[9]357
正因為“道統(tǒng)”有維護清朝統(tǒng)治的作用,康熙帝非常重視“道統(tǒng)”,他說:“萬世道統(tǒng)之傳,即萬世治統(tǒng)之所系也?!?。[10]185康熙元年(1662),康熙帝“御制”黃帝陵文中說:“帝王繼天立極,功德并隆,治道、道統(tǒng),昭垂奕世?!盵11]387康熙八年(1669),康熙帝率領禮部前往國子監(jiān)舉行臨雍大典,宣布以“圣人之道”為治國指導思想,他說:“朕惟圣人之道,高明廣大,昭垂萬世,所以興道致治,敦倫善俗,莫能外也?!盵12]康熙認為只有“興道”才能“致治”,提倡“道統(tǒng)”是手段,維護“治統(tǒng)”是目的??滴跏辏?678),康熙說:“自堯、舜、禹、湯、文、武之后,而有孔子、曾子、子思、孟子;自《易》、《書》、《詩》、《禮》、《春秋》而外,而有《論語》、《大學》、《中庸》、《孟子》之書……蓋有四子,而后二帝三王之道傳;有四子之書,而后五經之道備。四子之書得五經之精意而為言者也?!澜y(tǒng)在是,治統(tǒng)亦在是矣。歷代賢哲之君,創(chuàng)業(yè)守成,莫不尊崇表彰,講明斯道。”[10]185康熙認為歷代賢明之君應表彰《四書》,因為無論是“道統(tǒng)”還是“治統(tǒng)”都包含其中??滴醯劭獭度罩v四書解義》自然屬于賢明之君的范圍,當然也有資格繼承“道統(tǒng)”了??滴醵荒辏?682),康熙帝““御制”黃帝陵文中再次說:“自古帝王受天顯命,繼道統(tǒng)而新治統(tǒng),圣賢代起,先后一揆,成功盛德,炳如日星?!盵11]390歷來學界把清初程朱理學的興起歸結為清初中央政權的推崇,其實程朱理學之興起,正是因為康熙帝主張宣揚“道統(tǒng)”學說?!暗澜y(tǒng)”說復興在前,程朱理學之復興在后。
“理學名臣”對“道統(tǒng)”的衰落痛心疾首,他們把這其中的原因歸之于佛道二教。熊賜履說:“文教之日衰也……士子惟揣摩舉業(yè),為弋科名,掇富貴之具,不知讀書講學,求圣賢理道之歸。高明者或泛濫于百家,沉淪于二氏,斯道淪晦,未有甚于此時者也?!盵13]220魏裔介《圣學知統(tǒng)續(xù)錄序》:“自孟軻氏既歿,圣學晦蝕,火于秦,雜霸于漢,佛老于六朝,詩賦于唐,至宋乃有濂溪、程朱繼起,伊洛淵源燦爛可睹。其后,為虛無幻妄之說,家天竺而人柱下,知統(tǒng)遂不可問矣?!盵14]117熊賜履、魏裔介認為朱熹之后,儒家地位衰落,佛、道二教盛行,最終導致“道統(tǒng)”不知所聞。
陸隴其認為明代陽明學對“道統(tǒng)”的失傳起到不可推卸的責任,他說:嘉隆以后“異端紛出,持身者,流入于魏晉;講學者,迷溺于佛老”。[15]241因此要想發(fā)揚儒家的“道統(tǒng)”,首先要尊朱子,發(fā)揚朱子之學。陸隴其說:“孔子集群圣之大成,朱子集諸儒之大成,猶文武周公損益三代之制,以成一王之法也。”[16]657又說:“道統(tǒng)之辨,遡其源則本之于洙泗”,“非周、程、張、邵、朱六子者崛起于宋室,則道統(tǒng)或幾乎息”。又認為:“今之世當尊朱子”,“朱子者……孔子之道所自傳也”。[15]242李光地也說:“朱子敘道統(tǒng)淵源。”[17]355理學名臣”提出要尊朱子,就要如焚書坑儒一般禁絕其他學派。陸隴其說:“非朱子之說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15]242魏裔介說:“欲定萬世相傳之道統(tǒng),當絕異端相似之議。”[18]908
其次,發(fā)揮學校的教化功能,在學校中大力推崇程朱理學??滴趿?,熊賜履上奏:“乞責成學院、學道,統(tǒng)率士子,講明正學,將簡儒臣使司成均,則道術以明,教化大行,人才日出矣。”[19]這里的正學即程朱理學。陸隴其說:“凡《太極圖》、《通書》、《東西銘》、《皇極經世》諸書,為朱子所表章者,皆列于學宮,俾學者肄而習之。而又選敦厚有道術者,為之師表,使之不惟誦其言,且法其行,如是則天下曉然?!盵15]242
第三,“理學名臣”圍繞“道統(tǒng)”,還編纂了一系列著作。熊賜履著《學統(tǒng)》、《宋道錄》。魏裔介著《圣學知統(tǒng)錄》、《圣學知統(tǒng)翼錄》,表彰程朱理學。魏象樞,治學宗程朱,著有《儒宗錄》、《知言錄》。湯斌編《洛學編》,闡述中原儒學。張伯行以程朱為宗,著《道學源流》、《道統(tǒng)錄》、《伊洛淵源錄續(xù)錄》等書,推崇程朱理學。李光地、熊賜履主持編纂《御纂朱子全書》,編篡次序即以“道統(tǒng)”為序,卷五十二至五十七,分為“道統(tǒng)一:圣賢諸儒總論、孔子、顏曾孟思、孔門弟子、周子;道統(tǒng)二:程子、張子、邵子;道統(tǒng)三:程子門人、楊氏門人、羅氏門人、胡氏門人;道統(tǒng)四:自論為學功夫、論自著書;道統(tǒng)五:自著書序跋;道統(tǒng)六:訓門人?!盵20]1
第四,“理學名臣”鼓吹康熙接續(xù)“道統(tǒng)”,并且把“道統(tǒng)”與“治統(tǒng)”合二為一。④康熙十二年(1673)九月熊賜履向康熙進言,強調“道統(tǒng)”為用人行政的根本。他說:“俯仰上下,只是一理……人主……用人行政,原無窮盡。先將道理講明,根本立定,不惑于他歧,不遷于異物,一以二帝三王為法,而后用人行政,次第將就施行,務期允當,不患不登斯世于上理也?!盵21]118陸隴其也說:“天下之盛衰,自道統(tǒng)之明晦”,“居今之世而不明道統(tǒng)之所自,在上者何以為臨民出政之本”。[15]241理學名臣認為道統(tǒng)即明,政治即明。人君治理天下,明道統(tǒng)是首要任務。
“理學名臣”極力宣揚康熙帝繼承了“道統(tǒng)”,合“道統(tǒng)”、“治統(tǒng)”于一身。魏裔介說:“《御制序文》有云:‘四子而后二帝三王之道傳;有四子之書,而后五經之道備。大哉!言乎道統(tǒng)、治統(tǒng),我皇上固已躬集其成矣?!盵18]688李光地也說:“皇上又五百歲應王者之期,躬圣賢之學,天其殆將復啟堯、舜之運,而道與治之統(tǒng)復合乎?!盵17]257又說:“皇上躬膺千載之道統(tǒng),黙契列圣之心傳?!盵17]148
第五,“理學名臣”為道統(tǒng)、治統(tǒng)合一尋求理論根據(jù)。李光地結合河圖、洛書來論證康熙帝合“道統(tǒng)”與“治統(tǒng)”為一的合理性。他說:
河圖所蘊乃陽奇陰偶,二氣流行之序,而其中數(shù)則太極也。洛書所具乃參天兩地,方圓相包之形,而其中數(shù)則皇極也。太極者,周子所謂無極之真是也。皇極者,周子所謂定之以中正仁義立人極者是也。此羲、禹畫卦、敘范所以為天啟文明之運,而萬世道統(tǒng)、治統(tǒng)之宗也。[17]171
李光地以經學中之河圖、洛書為論證依據(jù),他認為河圖之中數(shù)為太極,洛書之中數(shù)為皇極。道統(tǒng)與治統(tǒng)分別對應著太極與皇極。河圖、洛書是上古圣王治理天下的根本大法。因此,圣王要治國就要合道統(tǒng)與治統(tǒng)。
總之,“道統(tǒng)”論是康熙朝重要的政治理論問題。康熙朝的“道統(tǒng)”說,是依靠“理學名臣”建立起來的。道統(tǒng)、治統(tǒng)最早由“理學名臣”提出,最終由“理學名臣”完善。他們引導康熙帝發(fā)揚道統(tǒng),推崇程朱理學。康熙朝意識形態(tài)的完善與“理學名臣”密不可分。
三、“真假理學”之爭
“理學名臣”對“道統(tǒng)論”的發(fā)揚,不僅為皇權的合法性提供了理論支撐,也進一步促使了清政權的儒學化。但同時理學名臣的活動也一定程度地觸及到了皇權,威脅到康熙帝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權力。因此,康熙依靠“真假理學”之爭,打擊“理學名臣”的話語權,把“道統(tǒng)”的解釋權緊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康熙二十二年(1683)十月二十四日,康熙與張玉書、湯斌論真假理學。湯斌說:“宋儒講理,視漢、唐諸儒較細,故有理學之名。其實理學要躬行?!笨滴鮿t云:“朕見言行不符者甚多。終日講理學,而所行之事全與其言悖謬,豈可謂之理學?若口雖不講,而行事皆與道理符合,此即真理學也?!盵21]1089在這段對話中,康熙談到了知與行的關系,提出躬行實踐乃理學之核心??滴踔赋隼韺W不單純是學術上的爭論,更重要是言行一致,這才是“真理學”,其他都是“假理學”??滴跛v“真理學”應“言行一致”,強調“躬行”一面,他認為“凡讀書人,宜身體力行,空言無益也”。[21]2222因此,康熙批評湯斌“在君前作一語,退后又作一等語”,[21]1758說熊賜履“其沒未久,即有人從而議其后矣”,[21]2222張伯行“自謂知《性理》之書,《性理》中之《西銘》尚不能背誦,以為知性理”。[21]2222康熙皇帝其實是指“理學名臣”為“假理學”。
理學核心在“道統(tǒng)”?!袄韺W名臣”是“假理學”也就無權解釋“道統(tǒng)”??滴跆帷罢婕倮韺W”的真意在于爭“道統(tǒng)”。他提出只有言行一致才是“真理學”,實際是說“道統(tǒng)”與“治統(tǒng)”要合一。雖然“理學名臣”為重建和恢復“道統(tǒng)”、鼓吹康熙帝繼承“道統(tǒng)”,出力頗多。但“理學名臣”利用對“道統(tǒng)”的解釋權,掌握學術和政治上的權力是非常明顯的?!笆咳艘恢痹诶玫澜y(tǒng)所賦予他們的解釋權對治統(tǒng)實施批評和一定程度的干預。”[22]相比較而言,士人有德無位,而“理學名臣”有德有位,他們借助對“道統(tǒng)”的話語權,成為朝中掌握學術、思想的官僚群體。尤其是“理學名臣”這個稱號,也意味著身兼“道統(tǒng)”和“治統(tǒng)”的雙重身份。康熙帝也說:“昔熊賜履在時,自謂得道統(tǒng)之傳?!盵21]2222可見康熙帝對于理學名臣掌握道統(tǒng)是有所警惕的,由此,他才發(fā)起了“真假理學”之爭,打擊“理學名臣”的學術地位,“爭奪對文化合法性壟斷權”。[23]144
在康熙皇帝向“理學名臣”發(fā)難不久,其他官員也群起而攻之。康熙二十六年(1678),“大學士明珠即舉出翰林院侍讀學士德格勒即假借道學之號以欺世盜名”。[24]康熙三十三年(1694),李光地母親去世,李光地任順天府學政,沒有去官丁憂,康熙皇帝下旨“李光地特行簡用,著在守制”。[25]708這引來了清議沸騰,給事中彭鵬上書彈劾說:“光地敏罹母喪,……忽以三年之通喪,請為九月之給假……弗請守制,清議沸騰。有絕不赴弔者,以談理講道如光地,為珪為璋,……倐忽瓦裂?!薄肮獾厣钗暮衩驳廊实懒x,言忠言孝,一試諸此,而生平心術品行,若犀燃鏡照而無遁形?!噬霞戳P,其安使之離任終喪,以為道學敗露之恥?!盵25]709彭鵬認為李光地作為講道學之人,母親去世,理應辭官去職,這體現(xiàn)了儒家的“孝道”。李光地沒有這么做,證明了他就是個假道學,只是在嘴上言忠言孝而已?;实蹜搰缿屠罟獾?,把他作為“假道學”的典型。丁憂守制本為所有官員應遵守之制度,而彭鵬尤其強調李光地為講道學之人,似乎暗示講道學之人為宵小之徒。
康熙三十三年(1694),康熙皇帝再次與朝中諸臣論及“理學名臣”之道德人品,康熙皇帝說:
原任刑部尚書魏象樞,亦系講道學之人?!c索額圖爭論成隙。后十八年地震時魏象樞密奏:“速殺大學士索額圖,則于皇上無干矣。”朕曰:“凡事皆朕聽理,與索額圖何關輕重。道學之人,果如是挾仇懷恨乎!”……又李光地、湯斌、熊賜履皆講道學之人,然而各不相合?!螅┕档缹W之人,惟當以忠誠為本。豈有在人主之前作一等語,退后又別作一等語者乎?……熊賜履所著《道統(tǒng)》一書,王鴻緒奏請刊刻頒行學宮。高士奇亦為作序,乞將此書刊布。朕覽此書內過當處甚多。凡書果好,雖不刻自然流布,否則雖刻何益。道學之人,又如此務虛名而事干瀆乎。今將此等處,不過諭爾等聞知。朕惟以治天下國家之道存之于心。[6]758
康熙指出熊賜履、魏象樞、李光地、德格勒、湯斌等人雖假托理學名臣之名,其實都行小人之實。背后攻擊政敵,互相援引,口是心非,沽名釣譽??滴跤绕渲赋鲂苜n履《道統(tǒng)》一書,“過當處甚多”。熊賜履希望《道統(tǒng)》一書頒于學宮,熱衷虛名而無其實。魏象樞與索額圖意見不合就“挾仇懷恨”,希望殺之而后快。李光地與德格勒互相援引,成為政治上的攻守同盟。湯斌當面一語,背后一語??滴趸实郯选袄韺W名臣”的真面目都揭露了出來,認為只有自己才是存治理天下之心的“真道學”,“朕惟以治天下國家之道存之于心”??滴跽J為“治理天下國家之道”才是真的道學,康熙試圖重新解釋“道統(tǒng)”,認為“道統(tǒng)”的地位要低于“治統(tǒng)”。道學不應僅僅強調“知”,更應強調“行”,要重視治理天下國家的方法。通過“真假理學”之爭,“理學名臣”被逐一打擊,失去了對“道統(tǒng)”的解釋權??滴趸实坩槍Φ牟粌H僅為個人,而是“理學名臣”這個官僚群體。
“理學明臣”因特定的原因而登上政治、歷史的舞臺,一方面他們?yōu)榕まD康熙朝之社會風氣而奔走,一方面又大力鼓吹“道統(tǒng)論”。他們著書立說,從理論和實踐兩個層面上完善了儒家的的“道統(tǒng)”學說。他們尤其認為“道統(tǒng)”說與“治統(tǒng)”合一,為“道統(tǒng)”說的推行附以相應的政治依據(jù)。“道統(tǒng)論”的發(fā)揚,進一步促使清初政權的儒學化,并使得程朱理學得到較大的發(fā)展。程朱理學之傳承就是圍繞著道統(tǒng)建立的,因此得以獲得大發(fā)展。“理學名臣”對康熙朝意識形態(tài)有話語權,又在政治上多有建樹。這讓康熙帝已經意識到他們對自己地位的威脅。康熙帝毫不猶疑地對“理學名臣”加以限制和打擊??滴趸实壑赋?,“真道學”者應心懷治理“天下國家之道”,其他皆為“假道學”。“真假理學”之爭的本質是“道統(tǒng)”之爭??滴醭墓倭?,已經失去傳統(tǒng)士大夫的高貴身份,只能屈從于皇帝對于理學觀點的解決。康熙皇帝不僅掌握了至高無上的政治權力,同時也獲得了學術上的最高地位。關于清初“道統(tǒng)論”發(fā)揚的這段歷史,滲透著皇帝與知識分子之間關于思想上的沖突,并最終以皇帝的勝利終結。
注 釋:
①程分隊的《清初理學名臣張伯行研究》,河南大學2010年。余龍生,張文革的《清初理學 名臣陸隴其的治政思想評述》,《朱子學刊》2004年。常越男的《試析清初理學名臣魏象 樞》,北京聯(lián)合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1期。潘振剛的《康熙朝理學名臣 理學思想與政治事功初探》,中南民族大學2013年。
②參見高翔:《論清初理學的政治影響》,《清史研究》1993年第3期。王鐘翰:《康熙與 理學》,《歷史研究》1994年第3期。史革新:《略論清朝前期理學的復興、作用和影響》, 徐州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4期。朱昌榮:《程朱理學官僚與清初社會 重建》,《歷史研究》2014年第3期。
③“理學名臣”與“理學官僚”有區(qū)別也有聯(lián)系?!袄韺W名臣”主要指為信奉理學,在學術 上具備一定的地位,同時承擔著重要政府職務的官員。朱昌榮認為“理學官僚”是指信奉 理學基本教義、思想并能夠積極將之用以指導政治實踐的官僚群體。理學名臣范圍比較狹 窄,特指清初固定的官僚,可以說是高級官僚和著名學者的結合體。理學官僚范圍比較寬 泛,他們不一定是著名學者。(參見朱昌榮:《程朱理學官僚與清初社會重建》,《歷史研 究》,2014年第3期。)
④理學名臣鼓吹道統(tǒng)、治統(tǒng)合一,從順治皇帝就開始了。熊賜履為順治皇帝所寫碑文中說: “我皇考以道統(tǒng)為治統(tǒng),以心法為治法。稟天縱之資,加日新之學,宜其直接乎帝王之傳 而允躋于三五之隆也?!保ㄐ苜n履:《恭擬大清孝陵圣德神功碑文》,《經義齋集》卷2,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集部230冊,1997年,24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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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寅,男,內蒙古工業(yè)大學人文學院講師。
(責任編輯:楊立民)
基金項目:內蒙古工業(yè)大學科學研究項目(項目編號:ZD201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