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章 史俊宏
唐人韓愈講:“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彼畤@人才難得,難不是缺乏人才,難在發(fā)現(xiàn)人才。而發(fā)現(xiàn)且重用人才,自古以來,則是秉國重器的君王們的職責(zé)。其實早在春秋時代,孔子、曾子師徒就以自身的言行,活現(xiàn)了儒家先哲的人才觀。
孔子《大學(xué)》教學(xué)分析孔子坦言“治天下如掌觀”,周游列國,尋機以展才華。終不見用,退而一心教育后進,著書立說。他平素教導(dǎo)弟子:“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告訴弟子,一個學(xué)有所成而不為世用的人,能做到“不慍”“不悔”,心不怨天尤人,行不悔退中道,就是君子,甚至是圣人!但他也說過:“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我的王道主張在祖國行不通的話,就到國外打工去!當然他沒有到海外去,更沒說去了以后的心情如何。倒是他的弟子曾子會知其意,在《大學(xué)》中詮釋了夫子的未盡之言。怎么說的呢?
“唯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p>
這里不妨把曾子這句話出現(xiàn)的來龍去脈一并列出來看看:
“秦誓曰:‘若有一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惡之;人之彥圣,而違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過也。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災(zāi)必逮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p>
曾子以秦穆公崤之戰(zhàn)落敗后對群臣將士所作的自責(zé)辭《秦誓》為引題,秦穆公現(xiàn)身說法,告誡后世,為君者應(yīng)當“親賢臣,遠小人”。他說賢才正直不阿,廉潔自持,具有明智的決斷;又心胸寬大,好人所好,嘆人所長,甘做綠葉,助人成功。相反,嫉賢妒能的人是君納賢臣的障礙,一定要疏遠他!
秦穆公的話重在重用賢者,而所謂疏遠小人,重在心的疏遠,不一定只是現(xiàn)實距離上的隔開,更沒有說要把不賢的所謂小人趕出國土!
請看漢代經(jīng)學(xué)大師鄭玄注、唐孔穎達等正義的《禮記正義》中的解釋:
“‘《秦誓》曰者,此一經(jīng)明君臣進賢詘惡之事。秦穆公伐鄭,為晉敗于殽,還歸誓群臣而作此篇,是秦穆公悔過自誓之辭。記者引之,以明好賢去惡也?!?/p>
這段話講得很好。而為君者“好賢去惡”,首要是剔除自身的缺點!至于懲不肖之徒已屬枝末。將心比心,人人會有同感。
“‘唯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者,言唯仁人之君,能放流此蔽善之人,使迸遠在四夷,不與同在中國。若舜流四兇,而天下咸服是也?!酥^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者,既放此蔽賢之人遠在四夷,是仁人能愛善人,惡不善之人……穆公自誓將改前過,用賢人者也?!?/p>
這里的意思連貫起來,就是下面至今眾口一詞的表白:
因此,唯有仁德的人會把這種容不得人的人流放,把他們驅(qū)逐到邊遠的四夷之地去,不讓他們同住在國中。這說明,有德的人愛憎分明!
這個理解錯誤得十分明顯:
把曾子講的為君者與“仁人”混為一談,衍生出“仁人之君”,壓根不管作為君主的應(yīng)該親近誰!而興趣只盯在打擊不賢。同時,固執(zhí)了穆公之言,把前賢曾子演繹成穆公的傳聲筒。加上錯解“寔不能容”,便把本來說嫉賢妒能者不能容人之好的意思,強說成仁人之君是不會容忍小人的。而他說的這個“仁人之君”事實上只有些暴君習(xí)氣,動不動殺一儆百,了無反躬自省的舉動!
《大學(xué)》在此舉《秦誓》穆公悔過之言,強調(diào)指出,要得賢才,絕非易事,更何況不可世出的“仁人”之士,除非有國者憑靠普施天下的盛德隆恩的感召!
《禮記正義》既然能夠正確歸結(jié)出“言國家用賢則榮,背賢則危,穆公自誓將改前過,用賢人者也”,點出秦穆公的話重在用賢,而非抑不賢;但又說唯有仁德的人會把這種容不得人的人流放到邊遠的四夷之地去,不讓他們同住在國中。造成這種前后矛盾的原因何在呢?
原因為—望文生義,不關(guān)前后!把“放流”“迸”“為能愛人”等字句理解錯了。
“放流”一般有兩個意思:(1)流放,放逐。(2)放光流駛。即形容光華外溢,不得收攏。他們錯解成了第一種意思。
“迸” 本義為“奔散,走散”,意思是在路上行走。他們理解為通假字的“摒”,說是“屏退”“驅(qū)逐”的意思。
而要厘清“為能愛人”句的意思,重點在“為”字。這是個介詞,還原句意要加上省略的賓語“之”,這個“之”就代指“自己的宗祖國”這層意思!至于“愛人”,即眷念祖國同胞;“惡人”,即與異族心不相契,總有距離感。
理解曾子的話,首先要明白,仁人與君主是兩個概念,明君自當認為讓仁人閑置草莽是自己的過失,更有甚者,讓仁人流落異族更是犯下大逆不道的錯。那么,作為仁人的確不為世用,該何去何從呢?假如真像孔子發(fā)的牢騷,“乘桴浮于海”,流落異族,哪又何取何舍呢?舉凡仁人君子,一定是有他的自處之道,有他堅定地操守,作為君主,只有以忠于國計民生的信仰,為天下蒼生福祉立命的誠信態(tài)度,或許有望感召他們前來為你所用,廣大你的事業(yè),否則,自以為是,安于現(xiàn)狀,不思進取,那你就是做夢也不會得到他們的??!
這就是千古仁人志士持守如一的忠心愛國的心聲,也說出了孔子感慨至極,不忍吐出的衷腸;更為千百年來,終其一生,不為世察,自生自滅,抱憾泥屋的人才明了了他們幽幽的情懷!當然更是曾子正視現(xiàn)實,直面人生的警策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