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東海
新疆著名詩人、翻譯家狄力木拉提最近翻譯了一組新疆少數(shù)民族詩人的詩歌作品,其中有五位維吾爾族詩人,一位哈薩克族詩人,一位蒙古族詩人,兩位柯爾克孜族詩人,兩位塔吉克族詩人,一位錫伯族詩人(漢語寫作,未翻譯),還有一位東鄉(xiāng)族詩人,粗略一算,就是七個民族的十三位詩人的詩歌作品。新疆有四十七個民族,世居民族就有十三個。新疆是一個詩歌的王國,各少數(shù)民族詩人是詩歌王國里的百靈鳥。從維吾爾族早期的史詩《烏古斯可汗的傳說》、蒙古族史詩《江格爾》、柯爾克孜族史詩《瑪納斯》、哈薩克族英雄敘事詩《阿勒帕米斯》等開墾了西部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的百花園,多少世紀(jì)以來,整個西部,就在各民族史詩的熏陶下百花爭艷,百鳥爭鳴。而在二十一世紀(jì)的今天,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遍了新疆大地,新疆這個詩歌的王國,各民族詩人的心聲,像百靈鳥的歌聲,在新疆大地盡情地歌唱。詩人狄力木拉提翻譯的這組《新疆少數(shù)民族詩人作品選譯》,就是一組百靈鳥的鳴唱。下面,我就這組詩的詩歌意象及詩歌內(nèi)含,從詩學(xué)角度做一意象的分析和內(nèi)含的解讀。
首先,讓我們欣賞五位維吾爾族詩人的詩歌作品。
維吾爾族在古代出現(xiàn)過貫云石這樣杰出的詩人,后來在伊斯蘭文化的影響下,詩歌深受阿拉伯文學(xué)阿魯孜格律詩的影響,特別是魯拜體的柔巴依和格孜勒,《福樂智慧》就是這一詩歌樣本的表征,這種詩體的影響持續(xù)到了二十世紀(jì)初。隨著中國新文化運動的發(fā)展,中國新詩的革命性變革,維吾爾族詩歌也在這一文學(xué)大變革中得到了革命性的突破——維吾爾族新詩在二十世紀(jì)三十年代誕生了。新中國成立后,特別是改革開放的三十多年,在維吾爾族詩人不斷地努力下,維吾爾族詩歌得到長足的發(fā)展:像雅森·孜拉力的《荒漠蘆葦》、阿斯木江·烏布力卡斯木的《落葉》《紅燈》、霍加穆罕麥提·穆罕麥提《一條河》、琪蔓古麗·阿吾提《正午》《傳說》及阿布都卡迪爾·加拉里丁的《雷雨》(翻譯均為狄力木拉提·泰來提)等就具有一定的表現(xiàn)意義。
雅森·孜拉力的《荒漠蘆葦》是一首五十多行的詩歌,詩人為了表達新疆維吾爾族在沙漠戈壁中的生存意志和奮斗精神,將荒漠與蘆葦作為一對詩歌意象反復(fù)呈現(xiàn),詩人通過對于沙漠蘆葦?shù)纳L和不懼艱辛的精神的歌唱,把維吾爾族樂觀勇敢、積極向上的生活態(tài)度和精神風(fēng)貌,充分地表現(xiàn)了出來。在詩歌中他說:“那一叢叢爬向沙丘的蘆葦/把根藏的嚴(yán)嚴(yán)實實/只是在春夏之際瘋狂生長/花羽漫天飛舞”。在新疆,無論自然環(huán)境怎樣地惡劣,新疆人民都不會屈服于沙漠和戈壁,新疆人民就像沙漠里生長的蘆葦,不怕夏季沙漠的干旱,也不怕冬天的冰雪嚴(yán)寒。就如詩人所說,再苦再累“但我心中卻回響著一種聲音/愛就愛那片原野/和荒野里的蘆葦”
而阿斯木江·烏布力卡斯木的《落葉》,則是一種“落葉歸根”的思想感情。作為父親的詩人,希望兒子在后來的生活中超越自己。而當(dāng)自己年老,也將像落葉歸根,回到自己的故土。他諄諄告訴自己的兒子:“你會看到你的友人/還有你的同胞/你身在遠(yuǎn)方/感覺親切的一定是對岸”。詩人對于生活的理解,是深刻本質(zhì)的,也是充滿感情的。他在《紅燈》一詩里又這樣寫到:”你該橫穿紅燈/那是紅燈/一分癡狂的沖動/在心的絕秘層/你那長久以來讓我思念的/純真的面孔/白天/仿佛看到你黑色的眼睛”。這是一首愛情詩,是詩人不斷激勵自己,就像闖紅燈一樣闖過被別人設(shè)定的“愛情紅燈”。維吾爾族本來就是一個歌唱的民族,對于詩歌的感情與執(zhí)著,他們有著自己的堅守和敬畏?;艏幽潞丙溙帷つ潞丙溙岬摹兑粭l河》寫得短促而悠長:
我有一河之水的苦澀,我的一條河
河邊一棵歪扭的柳樹
一只烏鴉落在樹上
它在呼喚你的名字,我的情人
它太深又太長
河里卻沒有一滴水
一位女子背著一個破裂的葫蘆
每天都要來取水
那女子若是你就好了
請你別再來河邊
愛情的河流早已干涸
無情的浪花會把你吞沒
詩人說,我的愛河已干涸,請你不要到我的河邊來??墒窃娙擞譄o比地愛著“她”,這種愛的矛盾沖突及心理,在一首《一條河》的詩里表達出來,別有洞天。維吾爾族女詩人琪蔓古麗·阿吾提的《正午》《傳說》,有一種女性情詩的傷痛和淚水,堅強而苦澀。一分丟失的愛,就“像思緒一樣破碎的馕/被咸澀的淚水泡軟”(《正午》);一分背叛的感情令人傷痛也令人費解:“葉片像淚水一樣脫落的路邊/傳來離別的凄慘呼號/突瑪麗絲騎過的馬如今在哪里/誰人的經(jīng)歷又能為誰作證”(《傳說》)。阿布都卡迪爾·加拉里丁的《墨與光》一詩寫得精短強健,把一個熱愛讀書和寫作的人寫得栩栩如生:
懷孕的鋼筆
分娩出黑色血液
我的靈魂學(xué)會爬行
燃燒是我的夢想
哪怕灰飛煙滅
只要那一時刻
我的視線
能與光對接
哈薩克族對于詩歌的情感,格外特殊。哈薩克族的偉大詩人阿拜說:“詩歌是語言的黃金”。哈薩克人認(rèn)為只有阿肯才配與國王享受同等的禮遇。在本輯作品選譯中,詩人狄力木拉提也翻譯了哈薩克族詩人塔帕依·哈依斯汗的詩作《落葉心》。哈薩克族的詩歌,就像哈薩克族的牧歌,情深意切、遙遠(yuǎn)悠長,《落葉心》就是一首草原上的牧歌。哈薩克族的詩歌,繼承了敘事詩的傳統(tǒng),又有極強的即興抒情性,這是行吟詩人阿肯的特點。我們看哈薩克詩人塔帕依是怎樣寫《落葉心》的:“我知道那是我的命運/像枯黃的葉/我瞧那顏色/知道秋天來了/那秋天的葉/不用風(fēng)吹/悄然飄落是它的宿命/只是我的心曲不會停止/你可以不信/但你只需試唱一首/用我的心譜寫的天籟之音”。哈薩克族是一個馬背上的民族,至今大部分哈薩克人還生活在新疆的大草原上,他們風(fēng)餐露宿,頂風(fēng)冒雪。牛羊在草原和山谷里游牧,歌聲在氈房里飄蕩。不可預(yù)測的困苦和艱辛,不斷地襲來,可他們不畏苦難。善良的品質(zhì)和堅毅的意志,讓哈薩克人在草原和高山上游牧著生活和歷史。
蒙古族的長調(diào)和舞蹈,代表了他們民族的氣質(zhì)和精神。衛(wèi)拉特蒙古的《江格爾》史詩,又把蒙古人的英雄氣節(jié)和文化歷史口口相傳地延續(xù)了下來。詩人狄力木拉提還翻譯了蒙古族詩人歐·臺文的《思念》及(外二首)?!端寄睢泛汀渡睢烦錆M詩意和生活的氣息,像一首夜曲,又像一個哲人的思緒?!端寄睢纷鳛榍樵?,含蓄而質(zhì)樸,情思綿綿,愛之凄凄:
想你的時候
我像雨中的小草
被淚水打濕
七零八落
想你的時候
沒有時間概念
每時每刻
我總在朗誦你
《生活》在說一個蒙古人生活經(jīng)歷的感悟,像一個智者提煉的生活箴言。在蒙古族詩人的筆下,一節(jié)七行的詩,就把人生的大道理生動形象地概括出來,這是很精粹的當(dāng)代蒙古族詩歌的代表:
生活,像一道青煙
從氈房的天窗繚繞而去
我越來越忙碌
一碗奶茶
一頭會說話的奶牛
告訴我其他鄉(xiāng)親
離草原漸漸遠(yuǎn)去
柯爾克孜族是新疆的古老民族,從堅昆開始就在葉尼塞河流域生活,建立黠戛斯汗國,在公元840年摧毀回鶻汗國,后來從葉尼塞河遷往天山游牧,還創(chuàng)造了20多萬行的史詩《瑪納斯》。柯爾克孜族可以說整個的文化就是被史詩《瑪納斯》所培育、滋潤和成長的。演唱史詩《瑪納斯》的瑪納斯奇,像精神領(lǐng)袖一樣受到柯爾克孜人民的擁戴。狄力木拉提翻譯的庫曼阿里·巴迪的詩歌《野山花》;柯爾克孜族作家賽娜·伊爾斯拜克翻譯的祖拉·別先納勒的詩歌《金色的秋苑》,就是今天柯爾克孜族詩歌的一個光點。庫曼阿里·巴迪的《野山花》四節(jié)詩歌,在最后一節(jié)詩歌中說:“野花果是孩子們的最愛/有那片山花的存在/災(zāi)難就不會靠近/開滿山花野果的地方/鳥兒從不生病/飛行是一種自我理療”。這是一首輕松愉快的哲理詩,在兒歌的輕唱里飽含人生的哲學(xué),讓讀者讀后受益匪淺。祖拉·別先納勒的《金色的秋苑》是一首嘆惋秋天的抒情詩。一個進入中年的女人,對青春的懷戀,對歲月的惆悵,以自然界的秋色,抒發(fā)人生秋天的感懷:“花朵失去了嬌艷/落葉鋪滿金色秋苑/迷失的方向/不知是否能通向幸福的終點”。詩人似乎在人生的秋天迷失了生活的方向,對于幸福開始懷疑和徘徊。但是在憂思嘆惋中,終于找到了秋天的美麗,樹立起了幸福人生的信心。因此詩歌最后唱到:“秋去春來/純真依舊/沒有依靠的港灣/我的根深深扎進金色秋苑”。
塔吉克族是中國的高原民族,他們基本生活在我國的帕米爾高原,過著高山草原的游牧生活。塔吉克族的善良、淳樸、堅強、勇敢和忠誠,構(gòu)成了這個高原民族強大的精神品質(zhì),他們像昆侖山上的雄鷹,高翔和堅守。狄力木拉提翻譯的塔吉克族詩人巴圖爾江·阿塔汗的《永恒的愛》、夏尼亞孜·凱派勒的《小樹》是塔吉克詩人的兩首短詩,但我們由此可以從中看到塔吉克族詩歌的一斑之貌。像巴圖爾江·阿塔汗的《永恒的愛》,歌頌了兒女對于母親的愛的永恒和神圣:“或許/我也長大成人了/可我還未曾為你端一碗熱茶/就我這空蕩蕩的儀表/倒是讓你彎曲了脊梁/不過,母親/請你相信/我會用我含笑的心/把你畫在生命的封面/贊美你的淳樸/和你仙女般的美”;夏尼亞孜·凱派勒的《小樹》歌唱著小樹與森林的關(guān)系,歌頌著小樹與大地的親情:“小樹的家在廣闊的叢林/那里有清澈的水,清新的空氣/還有青青的小草兄弟/它們精神抖擻”。
錫伯族在新疆是一個從東北阿城經(jīng)歷艱辛萬苦來到新疆守邊的英雄民族。他們?yōu)樾陆拈L治久安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而新疆的大多數(shù)錫伯族詩人都是用漢語寫作,在這里選的阿蘇的詩歌也是如此。他的這首《忽略》是說生活在“伊犁河南岸”的錫伯人是不能被忽略的:“沿著炊煙的指向/八個村落沉入繚繞的晨昏/遼遠(yuǎn)的田野/正在灌漿的冬小麥/安撫搖曳的風(fēng)”。而東鄉(xiāng)族在新疆是一個較少民族的群體,狄力木拉提翻譯的新疆東鄉(xiāng)族詩人艾布的《神靈》和《少女、車站、雨》是兩首情詩,寫得大膽含蓄。愛,是詩歌的永恒主題,也是最讓詩歌自豪的光色。我們漢語詩歌的《詩經(jīng)》中的《關(guān)雎》《子衿》《蒹葭》都是情詩的極品。艾布的《神靈》是對女性的一種傾慕:“不知是什么年代/你勾起我的情趣/何時又被秀發(fā)纏繞/夜里敲開彎月/我從遙遠(yuǎn)走來//青玉般透明的形象/不知何時又?jǐn)囁榱宋业那迦?僻靜之處掀起歌潮/難道是對愛的祈盼”,這不是在對愛祈盼,而是被愛傾倒。
新疆詩歌就是這樣,一個詩歌的王國,各民族詩人就是文學(xué)百花園里的百靈鳥,永遠(yuǎn)都唱著通靈悅耳的真情,讓生活在花園里的人們忘記痛苦、艱辛和煩惱,從而追求著寧靜、安詳和幸福的生活。
(本文圖片由蔣建斌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