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漢語中的日源外來詞與其他詞匯不同,有著獨特的產生、發(fā)展背景,在融入中國文化的過程中,無論是對漢語還是日源外來詞本身都產生了雙向影響。本文通過分析日源外來詞在各時間段的使用狀況,認為在政治、文化、技術的影響下,日源外來詞在豐富漢語詞匯的同時,其形式也從音、形、義上發(fā)生了改變。
關鍵詞:日源外來詞 文化交流 漢語
一、引言
語言是動態(tài)發(fā)展的產物,是社會現(xiàn)象的一種,它隨著社會的產生而形成,也隨著社會的進步而發(fā)展。漢語作為人類語言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世界上詞匯量最豐富的語言之一,除了本民族不斷創(chuàng)造衍生的詞匯之外,還大量吸收了外來詞匯,其中影響最深的莫過于日源外來詞。
史有為(2000)認為,漢語中的外來詞指的是“詞義源自外族語中某詞的前提下,語音形式上全部或部分借自相對應的該外族語詞,并在不同程度上漢化了的漢語詞;嚴格地說還應具備在漢語中使用較長時期的條件,才能作為真正意義上的外來詞”。中日兩國同屬漢字文化圈,在文化交流過程中,自然會出現(xiàn)語言詞匯相互流通、借用的現(xiàn)象,日源外來詞正是由此產生。
我國對日源外來詞的研究可追溯到20世紀初期。彭文祖(1915)在其專著《盲人瞎馬之新名詞》中已經涉及到了對日源外來詞的研究,但是他較為反感日源外來詞,從文字輸出到輸入,認為這是漢民族之恥。余又蓀在20世紀30年代,陸續(xù)發(fā)表了《日文之康德哲學譯著》(1934)、《西周之生涯與思想》(1934)、《日譯學術名詞沿革》(1935)等論文,重點討論了人文科學用語以及翻譯上的問題。20世紀50年代,由于文字改革的出現(xiàn),這一時期的研究集中在探討日源外來詞的詞源、構成、數(shù)量等方面。例如,王力達的《現(xiàn)代漢語從日語借來的詞匯》(1958)、張應德的《現(xiàn)代漢語中能有這么多日語借詞》(1959)。80年代以后,中國再掀學習日語的熱潮,學界也再度興起對日源外來詞的研究,研究方向全面開花。有的探討了日源外來詞的歷史與發(fā)展,例如:郭伏良的《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漢語詞匯的發(fā)展變化研究》(2000)、沈國威的《近代中日詞匯交流研究》(2010);有的從語言學、認知學角度探討了日源外來詞,如:吳未未的《和制外來語形態(tài)的認知圖式理據(jù)》(2007)、王婷的碩士論文《現(xiàn)代漢語中的日源外來語的認知研究——以改革開放后的新詞為中心》(2015)等;有的通過研究日源外來語來分析中日兩國的社會、文化,如:《試析吸收日源外來詞的社會文化心理》(2011)、《動漫文化中的日源外來詞研究》(2014)等。
在日本,以鈴木修次、荒川清秀等學者為代表,圍繞中日文化交流來分析日源外來詞,如鈴木修次撰寫的《日本漢語與中國(漢字文化圈的近代化)》(1981)以及荒川清秀的《近代日中學術英語的形成與傳播——以地理學用語為中心》(1997)都詳細介紹了相關的日源外來詞。山田孝雄的《國語中的漢語研究》(1940)、宮島達夫的《近代語言匯的形式》(1967)等是研究近代漢語中日源外來詞的代表作。
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本文根據(jù)日源外來詞各時間段的使用狀況,分析現(xiàn)象產生的原因,探討日源外來詞與漢語之間的關系,重點討論日源外來詞對漢語的影響以及漢語對日源外來詞的改造。
二、日源外來詞在漢語中的使用狀況
中日兩國文化交流密切,按照時間劃分,語言交流大致可分為古代、中日甲午戰(zhàn)爭期間以及改革開放以后這三個時期。這里所說的古代,主要是指東漢到清代這段時間,中日詞匯交流的模式主要是中文對日文的輸出,但也有部分日源外來語傳入中國,主要是人名、國名、地名、官名等專門詞匯,如:卑彌呼、邪馬國、大和、天皇等。這一時期的日源外來詞由于較少涉及文化、生活等方面,所以較少用于日常交流,一般只出現(xiàn)在書籍中。
日源外來詞大量流入中國主要是后面兩個時期——中日甲午戰(zhàn)爭至“五四”新文化運動期間以及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至今。
中日甲午戰(zhàn)爭(1894)至“五四”新文化運動(1919)前后這短短的二十多年間,日源外來語的數(shù)量與規(guī)模可謂空前絕后。筆者整理發(fā)現(xiàn),這期間的日源外來語主要分布在科學技術、政治、文化、醫(yī)學等領域。變壓器、電子、法律、工業(yè)、革命、公民、共和、國際、化妝品、幻想曲、講師、教育、基督教、流行病、臨床等詞匯都是在這期間流入中國,并被廣泛使用的。
改革開放之后,日源外來詞成為繼英語外來詞之后的第二大外來詞,與前期不同,這期間的日源外來詞在數(shù)量上有了明顯的減少,類型也發(fā)生了變化。更多涉及的是文化、生活領域,如:便簽、空調、寫真、癥候群、宅急送、鐵板燒、新干線、藝人等。特別是進入互聯(lián)網時代,日源外來詞的類型更是呈現(xiàn)年輕化、網絡化兩大特征,“干物女、宅男、宅女、蘿莉、壁咚”等網絡用語開始流行。
三、日源外來詞進入漢語的原因
日源外來詞進入漢語的原因可分為三種情況。
(一)政治上的開放
日源外來詞大量涌入中國的兩個時期——中日甲午戰(zhàn)爭至“五四”新文化運動期間以及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至今,都受到了政治因素的影響。
日本經歷明治維新全面學習西方,國力迅速增強,并在甲午戰(zhàn)爭中打敗了曾經的“良師”中國,這大大刺激了我國的文人志士??涤袨?、梁啟超等維新派主張維新變法,變法失敗后,逃亡日本,梁啟超在日期間先后創(chuàng)辦《清議報》《新民叢報》《新小說》等報刊雜志,鼓勵“我國人之有志學者,蓋亦學日本文哉”。在其著作《飲冰室合集》中大量引用日源外來語,這極大地推動了日語翻譯事業(yè)與日源外來詞的發(fā)展。正是因為這一特殊的文化背景,這一時期的日源外來詞類型更多偏向科學技術、政治、醫(yī)學等領域。
到了上世紀80年代,由于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中國與世界的聯(lián)系日趨密切,這為語言交流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背景,日語詞匯大量涌入國內,并受漢語影響,形成了獨特的漢語中的日源外來詞,極大地豐富了現(xiàn)代漢語詞匯。endprint
(二)文化上的認同
日源外來詞能大量、快速融入漢語,原因在于中日兩國具有相似的文化背景。日語文字主要分為漢字、平假名與片假名。日語中除了日本創(chuàng)造的極少的“國字”之外,全部都是中國文化輸出的漢字。中日兩國同屬漢字文化圈,這為日源外來詞的流入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漢語可以直接借形日語詞匯,這為國人對外來詞的理解提供了便利,加速了日源外來詞的發(fā)展。
(三)多媒體技術的推動影響
進入21世紀之后,科學技術日益進步,多媒體技術不斷更新,特別是得益于電腦、手機的普及,中國進入互聯(lián)網時代,語言交流呈現(xiàn)多元化現(xiàn)象,日語詞匯通過網絡大量涌入中國,成為網絡用語后逐漸普及并迅速演變?yōu)槿粘S谜Z。
政治上的開放為文化的交流奠定了基礎,而文化上的認同是源泉。正因為中日兩國同屬漢字文化圈,日語詞匯才能直截了當、源源不斷地輸入到中國,而多媒體技術則是加速器,極大地推動了日語詞匯的流入。三點相輔相成,我們可以預見在未來仍會有大量日源外來詞出現(xiàn)、產生。
四、日源外來詞對漢語的影響
日源外來詞豐富了漢語詞匯,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日源外來詞的流入促使新概念、新事物的傳入
日本在明治維新時期,極力主張學習西方政治、經濟、文化,這期間大量翻譯了西方著作,產生了一批新詞匯或者是附有新意義的詞匯,這些詞匯很快被當時的華人留學生以及主張革命的文人志士大量引入國內,沖擊著國人的固有思維。例如,日本創(chuàng)造的“神經、血管、感冒”等醫(yī)學類詞匯,在這期間不斷流入國內,推動了中國醫(yī)學事業(yè)的發(fā)展;而“卡拉OK”等日源外來語對新事物在中國的流行起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二)日源外來詞的流入豐富了漢語的表達形式
“××控”是日語“—コン(con)”的音譯。日語中的“コン”是英語“complex”的省略形式,多指對某物有著強烈的情感?!啊痢量亍弊鳛槿赵赐鈦碓~,在漢語中更多偏向強烈喜歡某物之義。例如“小說控”特指日常生活中喜歡閱讀小說的這類行為或者是特指經常實施這個行為的人群;“技術控”多指追求上進、鉆研技術的行為或者人群。而如“宅”一詞,原在漢語詞典中多解釋為“住宅;住所”,但是作為日源外來詞的“宅”無論在詞性還是詞義表達上都發(fā)生了較大變化?!罢笨梢詷嫵擅~“宅男”“宅女”,多理解為常年蝸居家中較少出門的這類人或現(xiàn)象;與程度副詞搭配也可以衍生理解為形容詞,“很宅”形容不常出門;另外還可以理解為動詞,“宅在家中”“宅寢室”都指呆在某個地方。
(三)日源外來詞的流入擴充了同義詞
日源外來詞的流入除了在上述兩個方面擴大詞匯量之外,還擴充了同義詞。例如:放送(播放)、達人(能人)、素人(普通人)等。
五、漢語對日源外來詞的改造
日源外來詞在影響漢語之時,同樣也受漢語的影響,發(fā)生了一定的改變。
(一)字音字形上的變化
現(xiàn)在日語廣告宣傳、產品介紹中出現(xiàn)了“の(no)”這一日文假名,但是讀音卻不是遵照日語音讀作“no”,而是根據(jù)其詞義,發(fā)音為“的”或“之”,如“鮮の每日C”中的“の”讀為“的”,而“海の味”中的“の”則讀為“之”。前文中的“—コン(con)”也是類似情況。漢語中并未直接借用日文假名,而是通過詞義解釋為“控”,被某物所控制,其實就是指喜愛、沉溺于該事物,詞義的變化更方便國人理解這一詞匯。
(二)詞義上的變化
日源外來詞在融入漢語之時,部分詞匯在詞義上也發(fā)生了變化。有的詞匯詞義范圍會縮小,例如“料理”一詞?!傲侠怼?,最先是中文詞匯,進入日本后發(fā)生詞義改變。①料理。烹調、烹飪;菜肴、飯菜。將材料切齊、調味、再經烹烤等制成食物,亦指如此制成的食物。②料理。指很好地處理事務。而作為日源外來詞的“料理”則不是簡單烹調的食物,而是偏向精致、高貴的菜肴,如“日本料理”“法國料理”等?!皩懻妗币埠汀傲侠怼币粯?,原是漢語詞匯,本義為畫人物的肖像,是中國肖像畫的傳統(tǒng)名稱,由于描繪人像時要求形神兼?zhèn)?,所以稱為“寫真”?!皩懻妗陛斎肴毡局?,在日語中主要指“照相、攝影;照片、相片”。后來,作為日源外來語,反輸入至中國后則更多用作“藝術攝影”的別稱,詞義范圍明顯縮小。
當然,也有詞義范圍擴大的情況。例如“空手道”一詞,原指日本的一種傳統(tǒng)武術,但在進入漢語后產生了不同詞義。“空手”在漢語中多有“不勞而獲、空手得來”之義,而“道”則釋義為“方法”,所以組合在一起后,這一日源外來語發(fā)生了詞義變化,可以指欺騙行為?!澳壳胺康禺a糾紛案件此起彼伏,其中絕大部分正是由于開發(fā)商的‘空手道行為所引起的?!边@一例句中的“空手道”就是指房地產商的欺騙行徑。
(三)構詞能力上的變化
構詞能力的變化主要出現(xiàn)在詞綴上,如“××化”。作為日源外來語,“××化”是指變化或變?yōu)槟撤N事物、狀態(tài),如“氣化”“液化”“現(xiàn)代化”“民主化”等。進入中國之后,“化”與各種名詞結合,產生了新的詞匯,如“綠化”“泡沫化”等。進入互聯(lián)網時代之后,造詞能力上的變化更為顯著?!氨谶恕痹从谌毡玖餍姓Z“壁ドン(kabedon)”,指的是“男性把女性逼到墻邊,單手或者靠在墻上發(fā)出‘咚的一聲,讓其完全無處可逃的動作”,是戀人之間的浪漫行為。由于互聯(lián)網的傳播,這一詞匯逐漸流入國內,并在中國年輕人中迅速流行起來。而詞根“咚”在傳播過程中,產生了“胸咚”“床咚”“草咚”等詞匯,這些詞匯并不是完全借形于日語,而是國人新造的網絡用語。
六、結語
漢語中日源外來詞并不是被動、強制的人為造詞,它的出現(xiàn)實際上是中日文化交流的產物。依托政治上的開放、文化上的同源以及技術上的革新,日源外來詞不斷出現(xiàn)。而來源于文化交流、碰撞的日源外來詞在豐富漢語詞匯的同時,也反作用于中日文化交流,強力促進了中日兩國的交流,尤其有助于中國對日本文化的理解與學習。而移根于中國社會的日源外來詞,在漢語環(huán)境、使用習慣等文化土壤的滋養(yǎng)下,也發(fā)生了極大變化,產生了漢語中獨特的日源外來詞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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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夢迪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國語學院 31521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