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 離

燈

兩塊多錢的一瓶白酒

他偶爾喝一口

不管喝不喝酒，媽媽都會和他吵架

當(dāng)時我們已經(jīng)和哥哥分了家

就剩下三個人

三個被子，一些糧食和不多的債務(wù)

天黑時，父親會拿出那瓶白酒

輕輕喝一口，再蓋上蓋子

他把喝剩的酒放在柜子里

他把剩下的自己藏在被子里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

一個老男人怎么哭

當(dāng)時我七八歲的樣子，有時會拿

他喝空了的白酒瓶子買煤油

不過兩里地，他總要叮囑幾次

直到我真的聽煩了，跟他嚷嚷

我們用買回來的煤油點燈

我在燈下寫作業(yè)

在燈下慢慢長大

不知什么時候，我在一盞明亮的電燈下

看見如此蒼老的父親

白酒再也挽救不了他

他躲進(jìn)被子里

再也沒有醒來

母親

那晚我們睡在一張床上

就我們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見

和我當(dāng)初在她的子宮里

沒什么兩樣

那晚我們蓋著同一條被子

我們緊緊挨著的身體之間

還有未脫盡的衣服

我似乎就感覺到她的體溫了

就像我當(dāng)初在她的身體里

卻隔了一層

我喊也喊不出來的

疼痛，這些年都被她一個人

受盡了

致——

我快要老了

還走城西這條道

如果親愛的你來看我

像個儲滿了欲望的水罐

讓我在老去之前

抱著一只粗糙的罐子在西城區(qū)

走上一回

讓我抱著粗糙的天空

一只孤獨的鳥

無法言說的美

比如孤獨

比如孤獨，是沒有星星的夜晚

我坐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抬頭看天

就注定什么也看不到

除了此刻會在內(nèi)心閃現(xiàn)的

往事和未知

哦，除了

我們之間無法說明了的

漁網(wǎng)

第一次見到的漁網(wǎng)

是被一個漁民背著

走向大海的

我跟在他的身后，風(fēng)吹來很濃的

魚腥味

不難想象，他每天也都是這么

把漁網(wǎng)背著回家的

魚兒逃不出網(wǎng)

他的一天才是完整的

我真愿意那么跟著他

除了眼淚，我對水充滿敬畏

我甚至愿意

魚一樣深情地望著他

那時候我正處于情感的低谷

我迷戀一雙男人的手

在我絕望的時候?qū)氊愐粯优踔?/p>

每天消失一點

想通了，就不感覺到恐懼了

我們每一天

都在消失一點自己

前些天參加的一個葬禮

多年前就和我們有關(guān)

那個日期，也不是一下子

才靠近的

就像下過雪的冬天

雪不是一下子就堆積起來的

風(fēng)刮走一點

鳥啄去一點

迎娶的鞭炮炸飛了一點

每個親人的腳底帶走一點

都是可以原諒的

對火車的一次臆想

火車從蘭州開往新疆

火車像一根長線，從我的手中穿過

一大片沙漠和洞口，也就是

從手掌到眼睛，它反反復(fù)復(fù)

像我們期望中那樣

內(nèi)心越來越緊，我離你

越來越遠(yuǎn)了

有時候火車

像沙子一樣鉆進(jìn)一座山

之后淚一樣

流出來

我愿意

我真的不知道

這些詞語重新被組合

怎么就成為一首詩

作為女人

我愿意這樣

順從它們 給它們命名

分別叫它們

紅蘋果 綠蘿 黃鸝 藍(lán)天

和黑夜

生育它們

把它們養(yǎng)大

盡管它們現(xiàn)在只是一首詩

我真的愿意

這樣想

命

墻角長著的小野花

開了

那是她的命

開不了

那是季節(jié)給了她

另外一種命

我看見她的時候

她已經(jīng)是紫色了

不知是不是

她想要的顏色

解釋

試過很多種生活的方式

解釋 只是其中一種

寫詩 是另外一種

還有走路 低頭 和妥協(xié)

喂魚的時候

我想象過大海

——太陌生了 我為魚和自己同時難過

沒有人給我解釋過

大海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我只能看魚 也許它們也沒見過大海

也許只是來自小池塘 或者某一條河流

也許只是來自過去

哪一天風(fēng)吹過

就被吹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