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

造紙廠的麻雀

我舅舅是造紙廠的工人

造紙廠紅火的年代，我去過他們車間

車間真大啊，我見證了紙張的誕生

也看到驚心的一幕

幾只麻雀從通風(fēng)口鉆進(jìn)去

然后，在里面迷路了

它們拼命往大玻璃上撞

一次又一次，最后掉下來

也有幸運的，它剛好對準(zhǔn)打開的窗

唰，飛進(jìn)了外面的天空

造紙廠改制，我舅舅下了崗

他有技術(shù)就去南方打工了

造紙廠倒閉后，那些大車間就空著

流水線沒了，窗玻璃也沒了

麻雀就在里面做窠

驢車經(jīng)過

在街上，我遇到一匹驢子

拉著一板車煤球

在汽車三輪電動車擁塞的街道上

它另類沉默而專注

它走得很緩慢，穿行在人流和車流間

而人流和車流越來越虛幻

只有這驢子和它拉著的板車是真實的

它每往前走一步

時間就被它拉回去一點

城北紀(jì)事

這個秋天，我不太關(guān)心天氣

無奈，出行的路一直陷在泥濘里

我與自己比耐心，漸漸上癮

漠視這個城市無法治愈的肺氣腫

它樂于此道，以便久病成醫(yī)，誰知道呢

重要的是學(xué)會養(yǎng)生

把面具和防盜門做好

時間也許會治愈一切，就像神話

最初，每個人都可能是西西弗斯

大家鉚著勁往山頂推石頭，后來

終于有人醒悟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聰明的人不斷放棄

如今，那位被稱為西西弗斯的人還在做傻事

很無聊，卻也小有成就

鐵道邊長大的少年

鐵道邊長大的少年，有鐵軌一樣堅硬的內(nèi)心

火車碾過，它輕微地震顫

收斂細(xì)小的屈辱像鉚釘釘進(jìn)枕木

眼中的星光燦若閃電

這少年在黃昏的時候?qū)⒁幻朵撫敂[放在鐵軌上

讓車輪壓扁，之后

磨出了自己的第一把飛刀

第二把，第三把……

第十二把。他在貧窮的歲月里慢慢長大

有自己的正義和邏輯，幻想除暴安良

“別惹我！” 他發(fā)出飛刀

擊中樹靶、放在窗臺上的西瓜和一些痛恨的名字

而他難免也擊中自己——

一個從夢中逐漸醒來的現(xiàn)實主義

許多年，釘子的鋒利殘存在骨骼里

十二把飛刀流落在鐵道邊

深埋的寒光，時常在暗處閃現(xiàn)

鳥蛋

1987年夏天，從青海湖鳥島返回

坐敞篷大解放，那是我們

與一伙陜北農(nóng)民拼租的

途中，猛然間臭氣熏天，一個人

從破棉大衣里掏出一抔黑色黏稠物

幾個人當(dāng)即就吐翻了

更多人被那人的窘態(tài)笑翻

一枚蛋，破了——

原本應(yīng)該飛出一只鳥兒的地方

駭然包裹著一攤污穢，奇臭無比

這是多年來一直震撼著我的一件事

偶爾想起，但是笑不出來

總覺得懷里也一直捂著一枚

某年9月在肖鎮(zhèn)高中

報到后，我分到一間宿舍

開門一看，滿屋積水

僅有一小塊地方像座孤島

剛好放了張單桌和一把椅子

學(xué)校的管理人員說馬上找人清理

等了一會兒不見人來

我就把行李扔在床架上

找出圍棋，擺好

邀來鄧平波對弈

他坐椅子

我就站在水里

刻錄

我讀咸寧師專那會兒

寢室住十個兄弟

劉遂排行老三，通城人

講普通話舌頭不會打卷

中文科要讀成中文窩

他特喜歡唱歌

開口永遠(yuǎn)就一句

“哥是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哦”

他開了頭別人聽到就接著唱

他就樂呵著聽

沒人唱了

他就又扯一嗓子

他并不是故意要這樣

他唱歌挺認(rèn)真的

畢業(yè)那天，大家各自回家

整層樓最后就剩我們倆

他這臺卡帶的復(fù)讀機

電量充足，自動

開啟了間隔回環(huán)模式

硬是把這句《小河淌水》

刻進(jìn)了我腦子里

這么多年過去

我時常也冷不丁地吼一聲

“哥是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哦”

元月三十一日夜雪

晚上，雪越下越大

我想把車候暖和些

幾個女孩從我車邊走過

她們伸出指頭在窗戶上畫畫

太陽、笑臉、心

它們，就在

離我?guī)坠值牡胤?/p>

責(zé)任編輯 吳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