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細珍

70后的馮唐是由婦科博士、醫(yī)生、前高管、投資者、古器物愛好者、“直男癌”、文藝男神、詩人、作家、2013年第八屆中國作家富豪榜上榜者等各種符號編碼加身而成的一個跨界能手。對馮唐的關注起源于他那句廣告語式傳播的詩——“春風十里，不如你”，還有微博里滾動式播出的“今宵歡樂多”（多是20歲左右的高顏值美女粉絲曬書求網(wǎng)簽），然后是2015年動用狼虎之戀類宣傳口號勾引票房的改編電影《萬物生長》，隨后是《飛鳥集》改譯事件中“活好不害怕，冷對千夫指”的馮氏回擊，緊接著又主打制作綜藝/文藝、技術/藝術、媒體傳播/小說創(chuàng)作嫁接的視頻節(jié)目《搜神記》。作為一個跨界能手，馮唐的自媒體寫作可謂觀察70后作家的一個支點。在此，自媒體寫作指作家憑借自媒體平臺（博客、微博、微信、自媒體APP、百度官方貼吧、論壇/BBS等），將文學創(chuàng)作與媒體傳播超鏈接，積累定向粉絲，制造明星效應，以引發(fā)自燃式熱捧、熱議話題的寫作現(xiàn)象。關于馮唐的話題可從2015年4月份熱映的電影《萬物生長》開始。

一、青春道場里“萬物生長”？

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老詩人艾略特目光幽幽，遠遠站著，冷冷地說。青春，就像四月桃花，年年新又年年舊。馮唐的青春敘事，是讓正當季的花開在過去與未來的裂縫處，殘酷地絢爛著，憂傷地美著，自發(fā)任性、不管不顧。誠然，若青春敘事只是一味故作感傷、吟風頌月地抒情，那也只是往街頭讀報亭里多塞一本不起眼的一元處理品而已。馮唐多年的醫(yī)學經(jīng)歷與天生的文學愁腸，使他手中的筆自虐、自嘲又自戀般游弋在感性與理性、絢爛與虛無的中間地帶，讓青春敘事披上色極而空的袈裟，擊中、穿透、超度每個從青春的道場，一路撒歡、撒野、撒嬌、撒潑過來的，或新或舊，或胖或瘦，或輕或重的肉身！

電影《萬物生長》將馮唐這個70后文藝悶騷男的“騷浪賤”與李玉這個同為70后的女導演的詩、愛、美有機熔鑄，加之范冰冰、韓庚這兩個“白富美”“高富帥”80后的傾情演繹，于是70后與80后一起將一個青春殘酷的故事講得驚心動魄，蕩氣回腸。對于70后的作家與導演來說，重要的不僅在于講述什么，更在于如何以自己的方式，講述自己那個時代又超越那個時代的故事。

小說《萬物生長》寫的是70后在90年代的青春成長史，但作者從男性視角將肉身、詩意與幻滅注入青春敘事的肌體，使之呈現(xiàn)醫(yī)學與文學的雙重意味。電影則從一個女性導演的視角，適度削弱原著秋水過于膨脹、自戀的男性意識，而將初戀小滿、熟女柳青推出前臺。電影在原著基礎上特意“去北京化”“去時代化”，凸顯任何時空下青春道場的感情淬火、人性鍛煉，給時下正當四月的青春送上一份新鮮可口的大餐。當代青春敘事的電影很多，有網(wǎng)友評論《萬物生長》恍惚有《陽光燦爛的日子》和《老男孩》的感覺，《萬物生長》應是那類有了ED癥狀且走向耄耋之際的男知識分子們的追思與意淫首選。當然，在沒有對錯只有真假的人世間，《萬物生長》是真的，也是美好的。

《萬物生長》無疑表達了作者無可救藥的文學玩世又救世的情懷。影片里，正兒八經(jīng)醫(yī)學院出身的學生，除了辛夷修得正果，成為一代名醫(yī)，其他的人等或是步入商界，進了局子，如傳奇人物大師兄；或是改嫁他行，當了政客，如黃芪；或是中途掉鏈子，逃亡國外，如厚樸；再不就是劍走偏鋒，在文學里插科打諢，期期艾艾，如秋水。無疑，秋水就是作者馮唐的自畫像。只是，電影里韓庚飾演的秋水沒能把一個文藝悶騷男骨子里的痞氣、野性銷魂露骨地裸露出來。在馮唐這里，愛情與文學是水乳交融、不分你我的，這兩個被作者玩壞了的東西一并支撐起他那強大到混蛋的小宇宙。

電影適時而起的音樂、光影語言總能將觀眾的情緒或溫柔、或激昂地引向你最想去的那地兒。畫面很美，樹下、空中、海邊，以及內(nèi)心，無不如此。它真誠地向你講述自己的故事，這是它的故事，也是你的、我的、他的故事。它懂你，卻不讓你太懂它；如你所望，又讓你喜出望外。女導演細膩豐富的敘事語言與原著一味腫脹的男性敘事區(qū)別開來，這是電影對小說的二度創(chuàng)作。但導演的女性立場，也使她不想將殘酷進行到底，于是改編了初戀與三戀的結(jié)局。初戀永遠是初戀，只能讓她肉身死亡，這樣作為精神之花，她才能永遠開在每個男子的心頭；風塵女子柳青最后的純情無疑走的是茶花女的老路，結(jié)局的改編是導演對這位熟女的愛護。而實際上，原著是讓她以開始的方式結(jié)束。那樣更殘酷，但也更好。

只是，青春道場里真能“萬物生長”么？也可能聲名狼藉或碌碌無為。相較時下以青春、校園、愛情為主料，以純情、色情、煽情為調(diào)料烹制出來的口香糖類青春成長電影，如《致青春》《匆匆那年》標題里就流露出來的青春甜味一去不復返的懷舊調(diào)子，如《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里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式插科打諢的哥們兒情懷，《萬物生長》絢爛與虛無、熱情與冷酷、感性與理性自虐式交織的青春色調(diào)、感情基調(diào)與心理復調(diào)，無疑具有一種沉溺其中又超越其上的敘事強度、力度、深度、高度。之所以能如此，源自作者八年的學醫(yī)經(jīng)歷，在日日夜夜直面人的生死之后，作者的時間觀念徹底錯亂，過去和將來就像只隔了一層紙，淺淺的沒有本質(zhì)差別。于是，《萬物生長》以青春愛情為支點，撬起的是對存在、生死、時空、人性的穿越性思考。青春荷爾蒙腫脹、消散過后，作者希望人沒有愛成廢墟，或遁入庸常，而是結(jié)晶成思想的晶體。而這個晶體的質(zhì)量就是馮唐心心念念追求的文學金線，抵達甚至越過這條金線，這是身為作家的他立言立命的根基。

在一個我只管刺激你眼球、你只管給我掏腰包的影像交換時代，一部電影若還能刺痛你的大腦、心臟與淚腺，也算有點力量。為了引起關注，從電影前期籌備、首映式、開播到后續(xù)影評，編劇馮唐都通過微博、博客等滾動式追蹤報道，并及時跟進投放相關影評，可謂將文學創(chuàng)作與商業(yè)運行有效地合二為一。當然，向來只有經(jīng)典才能打敗時間，自給自足，從容生長，又讓萬物生長?！度f物生長》也如此，不是嗎？

二、腫脹敘事能腫多久？

當然，從《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萬物生長》到《北京，北京》，馮唐的“北京三部曲”無一不是青春腫脹或精神內(nèi)分泌式敘事，說到底還是依持受阻本能的自發(fā)傾倒，字里行間有不管不顧的任性。這股腫脹一直延續(xù)到“子不語”三部曲?；谀[脹而起的創(chuàng)作內(nèi)驅(qū)力，精神內(nèi)分泌式的文字繁殖，外加一點任情任性的才情，某種程度上構成了馮唐青春敘事的寫作范式。

大體而言，馮唐的文字內(nèi)在結(jié)構不夠空闊，精神不夠騰躍，敘述節(jié)奏凝滯，如小說《萬物生長》首尾設置“我”聽“秋水”的故事，企圖拉開敘述的審美距離，但還是流于無意味的形式，因為雖然通篇隱去“我”，凸顯“秋水”，但讀者不難看出“秋水”還是“我”，或作者的自敘傳。這多少是因為70后的自我表達欲望太強，自我?guī)敫刑珡?，沒能擺正在文本中的位置，還不能從容回轉(zhuǎn)、超越跳脫地敘述（非傾述）自己的故事，于是通篇只見“我”。這就阻礙或限制了人物的精神生長與敘述的延展騰躍。無獨有偶，同為70后的安妮寶貝作品里敘述者的聲音、作者的聲音、人物的聲音也粘連無縫?；蛘哒f作者傾訴（而非敘述）的欲望太強，覆蓋了敘述者的聲音，多自我纏繞的繁殖，少精神騰躍的跳脫。當然，馮唐小說中倚仗天性里詩情的騰躍與語言的跳脫，偶有不落俗套之句。但星火太過零星，未能燃成一片，離50后的爐火純青尚遠。

馮唐的文字里充斥著青年亞文化腔、北京貧侃腔、唐宋詩詞腔、醫(yī)學科技腔、流氓混蛋腔，粗口中時不時冒出古典詩意，像突兀的盆栽，讓身心驚醒，不知今夕何年。這滿紙的歪氣、妖刀、邪氣，也卻是馮唐為70后作家添加的話語新質(zhì)。尤其是醫(yī)學、自然科學元素的注入，使他的文字自有一種干爽的理性與詩意，而不是文人慣常林妹妹式的濕氣。馮唐書卷雅氣嫁接市井痞氣、炫才耍貧中不乏智性幽默、俏皮灑脫又失于油嘴滑舌的語言調(diào)制，與青春腫脹的激情宣泄堆砌成其敘事話語肢體?！扒啻旱姆磁押歪?、成長中的沖動和迷茫，就通過反諷、雜糅的語言傳達出來?！盵1]

馮唐的小說通篇彌漫著荷爾蒙受阻的濃重氣息，循著腫脹的內(nèi)心寫出的小說結(jié)構有時失于瑣碎與腫脹，但也不乏真實真誠之處。他在文字中去偽存真，在理性中通往自由，在這一點上與50后的王小波有相似之處。馮唐想將人剝光，赤裸肉身、赤裸靈魂地寫作。他慣用文字寬衣解帶，插科打諢中裹藏真性情。馮唐敏感、幽默、詩意。他自己這樣說，好的小說家是弱的、被動的、底片一樣的人，他必須敏感，多數(shù)人還無所謂的時候，他已經(jīng)感到了受不了的痛。他不知道為啥會這樣，他不得不有深深的幽默感，否則過度的敏感會很快殺了他。他還要有詩意，脫離地面，否則很快會厭倦塵世。但馮唐的語言由于沒有王小波的歷史景深、現(xiàn)實鋒芒與思想力量，多流于形式觀感。

究其質(zhì)，情愛腫脹是馮唐寫作的元話語。只是當青春荷爾蒙的腫脹消失后，腫脹敘事能腫多久？這代作家該如何進一步天高地遠地前行，將個體經(jīng)驗有效地切入時代集體記憶？正如有學者言，“70后作家的‘身體寫作‘私人寫作的困境：重復的泥淖?！盵2]馮唐的文字讀一篇有點味道，讀兩篇、三篇，就如口香糖嚼到后來，陷入自我重復的泥淖。他的文字多寫自我，寫不活別人；多寫近處，寫不了遠處；多寫神經(jīng)末梢，寫不進靈魂深淵；多寫肉身的腫脹，寫不出精神的騰躍。

馮唐青春荷爾蒙催生的腫脹式寫作，甚至是某些70后作家的寫作慣勢。正如一學者所言，“70后的偶像化寫作都是激素催生的寫作，缺乏自然生長的精神空間，沒有原汁原味的文學創(chuàng)造的芳香色澤和飽滿度?！盵3]這似乎是70后的通病。安妮寶貝的文字也如此。若說馮唐的性/腫脹是其精神的密碼；那安妮寶貝的情/孤獨，則是其靈魂的齒輪。魏微、盛可以、戴來、魯敏等70后作家也少不得在感情受阻的狹縫里淺吟低唱、反芻吞吐精神的疼痛。只是他們喃喃自語，或嘮叨傾訴，或復調(diào)糾纏式擁擠的語言繁殖中，能夠撐起多大的想象空間以便精神騰躍？說到底，作家寫到一定時候，就水落石出，拋開自我的才情與體驗，看文化景深與思想遠景了。安妮寶貝索性改掉透明奶嘴式的筆名，慶山之名多了些沉靜的禪意。她似將精神寄居于兩字之間，于鏡花水月的修行中臨水照花?！叭f物生長”三部曲后的馮唐則步入歷史幻境，拒不負責地在文字中凌空虛蹈，自我演繹、自我陶醉。

三、自媒體寫作承重？失重？

當馮唐的自我演繹、自我陶醉與自媒體相遇，便形成膠著共生的關系結(jié)構。這一關系的生成無疑與他的自戀、自大的心態(tài)相關。早在十幾年前的《讀齊白石的二十一次吹噓》一文中，他就自夸“比王朔帥”，“比阿城騷”，“比王小波中文好”；又自大地宣稱“中文小說整體水平低下”，“無甚可觀”，自己的“北京三部曲”“夠后兩百年的同道們攀登一陣子”，“對漢語最大的貢獻已經(jīng)在這三個小說里面完成了”。如此自戀自大必然與自媒體的圈粉機制不謀而合，而與時俱進地玩轉(zhuǎn)自媒體恰能讓他腫脹的那喀索斯情結(jié)有效釋放。

正如費瑟斯通所說，“培養(yǎng)自我表現(xiàn)的生活方式，發(fā)展自戀和自私的人格類型，這一切，都是消費文化所強調(diào)的內(nèi)容?！盵4]網(wǎng)絡消費時代的跨界能手馮唐，不僅出手闊綽地收藏古代的玉器玩物、后海的海棠小院，還如魚得水地建構紙媒、電視、微博、播客、微信、自媒體APP一體化的網(wǎng)絡化生存空間。在這個空間里作家的文字作品、文藝照片、詩歌朗誦、個人訪談以及與圈粉互動360度無死角地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在馮唐的自媒體寫作中，作家從傳統(tǒng)紙媒中掀簾而出，走向前臺，將音容笑貌、飲食起居事無巨細地端到讀者眼前。文字簾幕撤掉后，作家形象從二次元的文字存在變?yōu)樽悦襟w式3D顯現(xiàn)。當下的作家難道真需要這樣直逼讀者的顯現(xiàn)方式，以不斷更新的微博、微信刷存在感，否則就有被信息巨浪淹沒的危險？諾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封筆之作名為《別了，我的書》，想必其中意思大概有二：

一、文字是超時空的精神存在，肉身作者最終要速朽，所以告別；二、文字一旦脫手，就與作者兩不相干了，文字的生命轉(zhuǎn)由讀者與時間去確證、創(chuàng)造、延續(xù)，所以告別。有力量的作家對自己的作品理應有這樣的自信、謙和、沉著、大氣。相反，底氣不足、大氣不夠的作家才需要用文字自編嫁衣，同時借自媒體刷存在感。

那么文字書寫能否在自媒體的音像包圍、信息繁殖中，走出自我重復的泥淖，建構敘事的歷史景深？自媒體寫作是文字的失重？還是承重？這或許是70后作家可能面臨的生態(tài)境遇。艾略特在《傳統(tǒng)與個人才能》中強調(diào)作家歷史感的不可或缺，認為“正是這種歷史感使得一個作家能夠最敏銳地意識到他在時間中的地位，意識到他自己的同時代?！盵5]向來，學界傾向?qū)?0后作家視作“沉默的在場”、夾縫的一代，因為相較于50后作家的“文革”記憶與命運陰影，60后作家的文化革新與文體實驗，70后作家沒有太多歷史命運的纏繞負累與集體記憶的沉疴暗影。如馮唐的青春成長期恰逢改革開放自由化市場時期，出身北京的空間優(yōu)勢，高智商的營銷經(jīng)營頭腦，讓他一出道就有一種天高地闊任我行的架勢。此外，他們大多在思想解放、經(jīng)濟發(fā)展、社會安穩(wěn)的90年代接受良好的大學教育，通過閱讀獲得較好的思想補給。當然若無歷史的地心引力，只是借力閱讀的資源補給，文字是否缺了點歷史的景深與思想的負重？如馮唐的《不二》中完全將歷史架空，往里面填充的還是腫脹的欲望。另一方面，70后經(jīng)歷了計劃向市場的經(jīng)濟轉(zhuǎn)型，個性、自我、自由、物質(zhì)、網(wǎng)絡等時代性的關鍵詞無疑沖刷著他們的青春詞典。面對網(wǎng)絡消費時代的娛樂狂歡，70后作家遭遇歷史的失重、文學的失重。這尤其體現(xiàn)在都市出身的70后美女作家的私人寫作中，如衛(wèi)慧、棉棉混搭美學的時尚景觀、物質(zhì)符號填充的商標寫作，可標簽化的同質(zhì)經(jīng)驗、細節(jié)體驗的碎片化拼貼，以及自我重復的敘事循環(huán)。

70后作家自我重復的敘事循環(huán)與自媒體寫作自產(chǎn)自銷的傳播循環(huán)，是歷史缺席后敘事失重的癥候折射，而“失去歷史壓力的文學敘事，它也很難發(fā)掘深刻的思想意識。在當代中國，某些癥結(jié)性的問題從來就不在思想追問的范圍內(nèi)，文學更是隨遇而安?！盵6]相較于50后、60后作家基于苦難經(jīng)驗與現(xiàn)代性思想方案建構起來的思想深度與美學厚重感，70后被普遍評論為沒有集體記憶和反叛對象的一代。這一代青春的反叛期開始時“文革”結(jié)束，80年代的反叛神話也讓位于90年代的經(jīng)濟中心，夾縫中的尷尬位置讓他們的創(chuàng)作少了根深葉茂的歷史景深、價值依傍、精神支撐，而“文學如何反映現(xiàn)實并獲得深刻的思想性，這一直是當代文學最大的難題?！盵7]尼采強調(diào)偉人應當具備一種追溯和追問歷史的能力，讓“所有的歷史都被重新置于天平上衡量，往昔成千上萬個秘密從歷史的隱匿角落爬了出來。”[8]作家敘事應如利刃，以個體的感覺經(jīng)驗與獨到的美學修辭，鋒利地切入時代的思想命脈，或表達深刻的內(nèi)在分歧，或裸露隱匿的歷史癥候。對消費娛樂時代力圖逆流而上獨樹氣質(zhì)的70后作家而言，“能夠把跨度很大的東西拼合在一起，并且能建立起內(nèi)在張力機制，這就是歷史終結(jié)之后的‘小敘事所能達到較高的境地?！盵9]

對此，有學者認為：“從代際意義上看，他們的創(chuàng)作既不追求宏大的意義建構，也不迎合喧囂的消費市場，而是立足于自身獨特的、異質(zhì)性的審美體驗，自覺重構日常生活的詩學理想。”[10]這在一些70后作家身上已經(jīng)看到突進，如李師江反“民粹主義”、解構“大敘事”的日常敘事呈現(xiàn)出游刃有余、自由松弛的文人趣味、話語表達與精神闡釋能力；魏微用溫婉、懷舊、傷感的敘事基調(diào)呈現(xiàn)日常恒流中世道人心的變調(diào)；魯敏欲望敘事中幽暗的色調(diào)、宣泄的冷眼，透視人性的暗疾、精神的疼痛與生活的荒誕，接續(xù)了現(xiàn)代啟蒙文學傳統(tǒng)；盛可以奇崛鋒利的語言穿透生存困境和心靈苦難；張學東表現(xiàn)出書寫“文革”大歷史的勇氣與努力；安妮寶貝以情愛敘事為通道往內(nèi)心幻路上掘進，日趨接近宗教修為；入圍茅盾文學獎徐則臣的《耶路撒冷》顯現(xiàn)了70后一代建構自己的命運共同體，尋找自己的時代精神坐標，提出一代人思想命題的氣魄?！耙啡隼洹币庀蠹仁?0后作家“到世界去”的精神路標，又是作者試圖熔鑄歷史/當下、個體/民族、中國/西方于一體的思想晶體。新近根據(jù)70后作家肖江虹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百鳥朝鳳》上映，它引領觀眾重返80年代，感受社會轉(zhuǎn)型期鄉(xiāng)土底層人物樸素的尊嚴、綿韌的力量與理想的情懷。這些作家異彩紛呈的文字創(chuàng)造大多與自媒體平面冗雜的信息繁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他們在字里行間孤獨地淬煉藝術的鋒芒，以飽含審美特質(zhì)的個性書寫逸出簡單代群符號的束縛。

50后作家王安憶說：“文學的時間和現(xiàn)實的時間不同。它的容量是根據(jù)思想的濃度，思想的濃度也許又根據(jù)歷史的劇烈程度，總之，它除去自然的流逝，還要依憑于價值，我們還沒有向時間攫取更高的價值來提供你們繼承，所以，還是和我們共同努力，共同進步，讓二十年、三十年以后的青年能真正讀我們的書長大?！盵11]由此，期待70后的馮唐。

注釋：

[1][2] 王玉：《70后的青春記憶——評馮唐的小說〈北京北京〉》，《名作欣賞》，2012年18期。

[3] 黃發(fā)有：《激素催生的寫作》，《文匯報》，1999年2月2日。

[4][英]邁克·費瑟斯通 ：《消費文化與后現(xiàn)代主義》，劉精明譯，譯林出版社2000 年版，第165 頁。

[5][英]托·史·艾略特：《托·史·艾略特論文選》，周煦良譯，上海文藝出版社1962年版，第3頁。

[6] 陳曉明：《表意的焦慮》，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年版，第468頁。

[7] 同[6]，第468頁。

[8] 尼采：《快樂的知識》，黃明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年版，第39頁。

[9] 陳曉明：《表意的焦慮》，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年版，第469頁。

[10] 洪治綱：《代際視野中的“70后”作家群》，《文學評論》，2011年04期。

[11] 王安憶：《在同一時代之中》，見“中國作家網(wǎng)”，2013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