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艷群
(杭州電子科技大學 信息工程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掩飾與暴露:副文本對偽翻譯研究的意義
黃艷群
(杭州電子科技大學 信息工程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偽翻譯包括偽著和偽譯兩種文學偽作形式。偽著指借創(chuàng)作之名行翻譯之實的行為,而偽譯則指借翻譯之名行創(chuàng)作之實的行為。副文本對偽翻譯研究意義重大。一方面它通過與正文本共謀,掩飾文本真實身份,參與偽翻譯文本的身份建構(gòu)。另一方面,它又可能顛覆正文本、暴露偽翻譯文本的身份。副文本在偽翻譯中的兩面性正是其價值所在。
副文本;偽翻譯;偽譯;偽著
文學偽作歷史悠久,與文學發(fā)展相伴相隨,歷史上許多著名人物如俄國的文學家普希金(1799-1837)、詩人萊蒙托夫(1814-1841)、英國文學家阿芙拉·貝恩(1640-1689)、中國的作家周瘦鵑等都曾是偽作參與者。據(jù)悉,我國古代偽書數(shù)量約有1200多種*張心澂認為偽書有1100多種(見《偽書通考(上)》,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1954),而鄧瑞全、王冠英(1998)則考據(jù)出1200多種。,第一本偽書可以上推至夏朝的《連山易》[1]。在中國佛教漢化的過程中,也出現(xiàn)了不少疑、偽經(jīng),并隨著佛教的普及而不斷增加。如晉代釋道安曾記錄疑經(jīng)26部30卷,到了唐代,智昇所編《開元釋教錄》中“偽妄亂真”的經(jīng)目已經(jīng)達到392部1055卷[2]159。在西方,圣經(jīng)中也存在大量的偽經(jīng)和次經(jīng)。
在這些文學偽作中,有兩種特殊的形式,一種是將原創(chuàng)文學作品偽托成譯作,還有一種將譯作偽托成創(chuàng)作。這兩種特殊的文學偽作,都屬于翻譯研究中的“偽翻譯”(fictitious translation)。關(guān)于“偽翻譯”的界定,學界有不少爭議。以色列學者吉迪恩·圖里的偽翻譯指“任何以翻譯作品的形式出現(xiàn),不存在相應的原文本,也不存在事實上的‘語言轉(zhuǎn)換’及翻譯關(guān)系的文本?!盵3]40圖里指出了偽翻譯“真創(chuàng)作,假翻譯”的本質(zhì),和波波維奇(Anton Popovic)對偽翻譯的認識一脈相承。波波維奇認為,“作者利用讀者的期待,讓自己的原創(chuàng)作品以‘虛假翻譯’(fictitious translations)的形式出現(xiàn),以贏得讀者,試圖通過翻譯熱潮來實現(xiàn)自己的文學抱負。從文本理論角度看,虛假翻譯可以被定義為準元文本(quasi-metatext),亦即被當作元文本而被接受的文本。”[4]羅賓遜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拓展,認為偽翻譯不應該僅僅包括“真創(chuàng)作,假翻譯”的偽譯,還應該包括“被當做元文本而被接受的文本”,即“真翻譯,假創(chuàng)作”的偽著,“凡是由于社會或文本原因,其‘原創(chuàng)’或‘衍生’的身份可疑的作品都可被稱為偽翻譯?!北疚膶⒉捎昧_賓遜的偽翻譯定義。為便于討論,文中的“偽譯”(pseudo-translation)指代“真創(chuàng)作假翻譯”的文本,“偽著”(pseudo-original)指代“真翻譯假創(chuàng)作”的文本,“偽翻譯”(fictitious translation)則包含了“偽譯”和“偽著”兩種文學偽作現(xiàn)象。
偽翻譯者創(chuàng)造偽翻譯文本的目的有可能是個人的也有可能是環(huán)境所迫,不管其深層動機為何,其最直接目的在于偽裝,即掩飾作品原有身份,經(jīng)過包裝,借用新的身份出現(xiàn)在目標文化。包裝手段各異,可以從文本主體部分,如文本語言學特征、作品主題、故事場景等入手,也可以從文本周邊材料,如標題、副標題、題辭、序言、跋語、告讀者、插圖、注釋、封面、護封等入手,甚至還以通過信函、訪談、評論等外部材料進行包裝。如果把以上分類中的文本主體部分認為是“正文本”,那么文本周邊材料、外部材料等則統(tǒng)歸于“副文本”。可見,副文本是重要的文本作偽手段。
何為“副文本”(paratext)?法國敘事學家熱奈特(Gerard Genette)最早在1979年的《廣義文本之導論》一書中提到“副文本性”一詞,后在《隱跡文本》(1982)、《副文本:闡釋的門檻》(1997)*該書英文名為Paratexts: Thresholds of Interpretation,由其法文版論著Seuil(1987)翻譯而來。等書中對副文本理論不斷補充發(fā)展。熱奈特認為,副文本指那些“包圍并延長正文本”,更準確地說,是為了“呈現(xiàn)”正文本,確保文本以書本的形式存在、“被接受”和消費的文本[5]1。副文本的存在方式與方法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會根據(jù)時代、文化、文類、作者、同一著作的不同版本,以及不同的外部壓力而相應改變,但我們依舊可以根據(jù)副文本的基本特征對副文本進行分類研究。副文本最主要的特征體現(xiàn)在空間(spatial)、時間(temporal)、實體(substantial)、語用(pragmatic)和功能(functional)五個層面,具體而言,即副文本在文本中出現(xiàn)的位置(何地)、出現(xiàn)和消失的時間(何時)、以言語形式還是其他方式存在(如何存在)、交際實例的特征、說者和聽者(誰說、為誰說)以及信息的目的功能(何用)。這五大層面可以幫助我們對副文本進行分類并界定其特征。例如,按照副文本在文本中出現(xiàn)的位置,那些圍繞在正文本周圍(如題目、前言)、或嵌于文本中(如章節(jié)題目、注釋)的副文本叫做“內(nèi)副文本”,而存在于正文本外面(如媒體刊載的訪談、私人信函、日記等)的副文本則稱為“外副文本”。按照副文本出現(xiàn)的時間,早于正文本的出現(xiàn)的稱為“前副文本”,與正文本同時出現(xiàn)的稱為“原創(chuàng)副文本”,遲于正文本出現(xiàn)的稱為“后副文本”(如再版序言)。實體層面而言,按其價值差異,可分為“符號副文本”(如插圖)、“物質(zhì)副文本”(由于排版決定引起)和“事實副文本”(如作者情況、文類情況和歷史情況)。從語用層面而言,按照發(fā)話者身份,可分為“作者副文本”“編輯副文本”(編輯、出版商等)和“代名副文本”(如他人寫的序);按照目標受眾身份,又有“公眾副文本”“私人副文本”(寫給個人或群體,不希望公之于眾的)和“私密副文本”(如日記);按照責任劃分,作者無法推托,必須承擔責任的副文本為“官方副文本”,作者可以進行否認、推翻的副文本為“非官方副文本”。最后,副文本最基本的特征在于“功能性”,這是指副文本本質(zhì)上是輔助性、外在的文本,它依附于正文本,不能脫離正文本而存在。同一類型的副文本可以同時有多種功能[5]4-15。
熱奈特對副文本的定義和劃分主要是基于西方文學創(chuàng)作實踐,尤其是基于對西方經(jīng)典作品的分析。為了使副文本更加符合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實際,中國學者金宏宇對定義進行了修正:“‘副文本’是相對于‘正文本’而言的,是指正文本周邊的一些輔助性文本因素。主要包括標題(含副標題等)、筆名、序跋、扉頁或題下題辭(獻辭、自題語、引語等)、圖像(封面畫、插圖、照片等)、注釋、附錄、書刊廣告、版權(quán)頁等?!盵6]金宏宇認為,“副文本是作品版本和文本的有機構(gòu)成,參與文本意義的生成和確立;副文本是理想讀者閱讀正文本的導引和閾限,是闡釋正文本的門徑(或陷阱);副文本為正文本提供視界和氛圍(或遮蔽),是正文本的文學生態(tài)圈乃至歷史現(xiàn)場?!盵6]
從翻譯研究角度,偽翻譯作品的副文本同樣參與了作品的文本建構(gòu)和意義生成,它配合作者的文本目的,協(xié)助文本進行喬裝打扮,以期達到欺騙讀者大眾或通過機構(gòu)審查的效果。例如,偽著為了掩蓋翻譯身份,會省去譯者序和譯者署名等內(nèi)容,而寫上虛構(gòu)的作者名字等;偽譯則可能偽造譯出語作者姓名、國籍、譯者姓名、譯者序等一系列副文本來塑造虛構(gòu)的譯本形象。在偽翻譯的“易容”過程中,副文本就是“面具”,它無法改變偽翻譯作品的本質(zhì),但可以改變作品的外在面貌,進而引導甚至誤導讀者最大限度地接近作者的意圖和文本意義,從而實現(xiàn)作者的文學抱負。但有時副文本這幅“面具”也會“易容”失敗。面具上的瑕疵,如表達有出入的副文本內(nèi)容,可能就會暴露文本的真實身份。此外,后人新發(fā)現(xiàn)或新披露的一些副文本材料也有可能對原有“面具”造成重大破壞,無法繼續(xù)掩飾文本的真實身份。因此,在偽翻譯研究中,副文本既有可能如“面具”一般成功遮蔽文本的真實身份,也有可能如“卸妝水”一般,還原文本的真實面目。
偽譯與偽著雖同屬偽翻譯,但兩者對于翻譯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前者偽造其虛假的翻譯身份,后者掩藏其真實的翻譯身份。對于前者而言,翻譯身份是文化的“通行證”、讀者的閱讀保障;對于后者而言,翻譯身份是譯者急于擺脫的枷鎖。兩者背后有其各自淵源,但兩者并非“有你無我”的敵對關(guān)系,在同一文化背景下,偽譯和偽著完全可以同時存在,如中國晚清時期就同時出現(xiàn)了相當數(shù)量的偽著和偽譯。如果大家在認識上對譯、著界定不清,那在實踐中就會譯、著不分。如盛行“豪杰譯”“意譯”的晚清,“許多著作和譯作在形式和內(nèi)容上都存在模糊兩可之處,要對它們做出正確無誤的區(qū)分是非常困難的”[7]188。這種譯中有著,著中有譯的情況,正是偽翻譯滋生的溫床。
關(guān)于偽譯出現(xiàn)的原因,圖里指出了三條。其一,向目標文化輸入新知。人們對翻譯總是更加寬容,假借翻譯身份,可避免引起過多的敵意。尤其在那些不樂意偏離既有模型與規(guī)范的文化中,翻譯身份更為有效。其二,作家試圖轉(zhuǎn)型,且不希望讀者將他的新嘗試與他已為人所熟知的寫作形式聯(lián)系起來。其三,作家因害怕其作品受到審查而將作品偽裝成翻譯[3]41-44。圖里對偽譯原因的探討并非窮盡式的。各國文學生態(tài)千奇百異,偽譯者動機也錯綜復雜。較為常見的因素可能還涉及到譯者的經(jīng)濟利益考量、政治力量的干預、時代詩學的影響甚至譯者的游戲心態(tài)。不管何種原因,偽譯出現(xiàn)有一個前提和基礎,那就是在偽譯產(chǎn)生之前,已經(jīng)有大量的“真翻譯”存在,并且人們對“真翻譯”的地位和基本特征已經(jīng)有了一定認識?!爸挥腥藗兂姓J了一個實體的存在并且了解其特征,才會開始模仿”[8]。因此,真翻譯的存在是偽譯有依可循的前提。
副文本的“功能性”特征決定了其存在的文本意圖是“保證文本命運和作者的宗旨一致”[5]407。偽譯者的目的是偽裝,副文本就是實現(xiàn)其目的的重要手段。單純依靠正文本來實現(xiàn)偽裝目的幾乎不可能,副文本手段才是偽譯文本必不可少的裝備。偽譯者有可能運用一種類型的副文本進行綜合包裝。如普希金《致李錫尼》(1815)這首詩初次發(fā)表時候,就用了小標題“譯自拉丁文”,來避免當局找茬。因為這首詩實際影射沙皇亞歷山大一世的寵臣阿拉克切耶夫:“暴君的寵兒統(tǒng)治了軟弱的參議員,給羅馬套上軛,使祖國蒙受恥辱?!盵9]34萊蒙托夫則直接借用法國詩人安德烈·謝尼耶(1762-1794)來掩蓋詩歌的政治意義,將詩歌題目取為《譯安德烈?謝尼耶詩》(1831)。他的另一首詩歌《歡樂時刻》(1829)則加上副標題“原文詩題在法國一座國家監(jiān)獄的墻上”[9]35。晚清小說家、同盟會會員黃小配(1872-1913)寫出影射當朝統(tǒng)治者的小說《鏡中影》和《黃粱夢》,因顧及清廷政治,托日本人名“世次郎”。
更多時候,為了使得“翻譯身份”更加逼真,偽譯者會采取多種副文本手段。如1918年紐約出版了《費奧多爾·弗拉基米爾(!)拉羅維奇,他的生平和創(chuàng)作》一書。該書由賴特和喬丹籌備出版,他們在前言中宣稱,拉羅維奇是“俄羅斯文學之父”。他們甚至提供了他的生平、肖像、信函、作品譯文片段、別人回憶他的文章。他們偽造得天衣無縫,許多人對此深信不疑。然而事實上根本沒有拉羅維奇這個人,這起文學偽譯的目的竟是和一個吹噓自己記憶力的圖書編目學家開玩笑[9]19-20。
除了將創(chuàng)作偽裝成翻譯作品之外,有時候翻譯家還會把譯作假冒成原創(chuàng)作品。胡翠娥提到晚清有不少偽著。如《海底漫游記》署名為“著作者海外山人”,其實抄襲紅溪生譯述、發(fā)表在《新小說》上的《海底旅行》。《離恨天》上冊署名“吳江薛俠龍著”,下冊則署名“哲龍譯述”,可見實為譯作?!度率俊?《小說林》第3期)題為“天笑著”,但文內(nèi)有“譯者按”,可見是翻譯。周作人翻譯《俠女奴》(《女子世界》1904年8月),刊登時署名“萍云女士述文”[7]158。還有蘇聯(lián)的根納季·費什虛構(gòu)了英國工人詹姆斯·阿克萊,把他塑造成來蘇聯(lián)建設社會主義的詩人。根納季在雜志上介紹阿克萊在建筑工地上的工作情況,并“翻譯”發(fā)表阿克萊的詩歌。隨著阿克萊的詩歌越來越受到關(guān)注,費什只好在《紅色報》上發(fā)表公開信,宣布阿克萊只是他虛構(gòu)的人物,是他的一次“國際題材習作?!盵9]48
從上述例子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偽翻譯者們在偽造文本身份的過程中,都運用了各種副文本因素,如標題、副標題、譯(作)者姓名、前言等內(nèi)副文本,甚至還有雜志訪談等外副文本。
副文本在塑造偽翻譯身份的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同時,在辯偽過程中,他們也是主力軍。單純依靠文本的語言學、文體學特征進行判斷,有時候并不可靠。如周瘦鵑早期有不少實為創(chuàng)作托為譯著的偽譯,但他不論是創(chuàng)作、翻譯還是偽翻譯,都“大量運用了中國古典文學的意象和套語,而不講究語言形式上的殊異性”[10],讀者自然難以從語篇文體來判斷何為翻譯、何為創(chuàng)作了。因此,判定其作品是否為偽翻譯的最有效方式,只能依靠他的“自白”來認定。如周瘦鵑曾在《斷頭臺上》(《游戲雜志》,1914(5))一文中承認他早期的翻譯作品中有幾部就是自己的創(chuàng)作:“余為小說,雅好杜撰,年來所作,有述西事而非譯自西文者,正復不少。如《鐵血女兒》、《鴛鴦血》、《鐵窗雙鴛記》、《盲虛無黨員》、《孝子碧血記》、《賣花女郎》之類是也。蓋迻譯輒為原文所束縛,殊苦其不自由,自著則又病吾國事情多枯窘乏味,言情之作,直是千篇一律,用是每喜杜撰,隨吾意想所至,筆之于書,頗覺醰醰有味。”[10]對于周瘦鵑而言,翻譯受制于原文,自由度太小,而傳統(tǒng)創(chuàng)作又“千篇一律”,頗為乏味。因此他通過翻譯與創(chuàng)作之外的第三條道路——“杜撰”,即偽譯,來進行文學寫作?!蹲园住分兴崃恼戮鶎俣唐!惰F血女兒》(1913)署名法國毛柏霜氏、《鴛鴦血》(1912)署名英國達維遜、《孝子碧血記》(1912)署名俄國豪某,《盲虛無黨員》(1913)署名英國拉惠克,均發(fā)表于《小說時報》?!惰F窗雙鴛記》(1913)署名法國毛柏霜氏,發(fā)表于《時報》。《賣花女郎》(1912)署名意大利賴莽脫,發(fā)表于《婦女時報》。在六篇偽譯中,除了《孝子碧血記》的原作者署名含糊之外,其余均標出原著作者國籍及姓名,其中甚至包括法國著名短篇小說大師毛柏霜(今譯莫泊桑)[10]。如果沒有這份自白,要想通過檢索浩如煙海的西方文學庫來查證作品的偽譯身分,難度非同小可。
現(xiàn)代學者張道振也認為,依賴文學文本的語篇語言學特征為基礎懷疑作品的偽翻譯身份是比較少見的,更常見的是“根據(jù)偽譯者的聲明來接受偽譯文本。”[11]偽翻譯者的聲明可能是偽翻譯者主動告知作品的身份,如周瘦鵑的《自白》,也可能是被迫承認作品身份,尤其當作偽者覺得無法繼續(xù)自圓其說時。此外還有第三種情況,即作偽者的副文本材料無意中泄露了作品身份。如上文提及的《小說林》第3期《三勇士》,題為“天笑著”,但內(nèi)文有“譯者按”。這兩個副文本材料分別代表了創(chuàng)作和翻譯兩種身份,鑒于如果對作品進行偽裝,標題、副標題、姓名等是最基本最常見的偽裝手段,一般不會出錯。因此《三勇士》應是托名創(chuàng)作的翻譯,即偽著。
以上所說是偽翻譯者有意或無意、主動或被動揭露作品真實身份的情況。在許多偽翻譯例子中,偽翻譯作品的身份是由他人揭露的。如著名哲學家唐君毅于1945年1月由正中書局以翻譯名義出版的一部著作《愛情之福音》。初版書的題署頁上標明“克爾羅斯基著”“唐君毅譯”,在書的譯序中,唐先生對譯本來源進行交待,并且講明了翻譯緣由:“這本書是19世紀之末波蘭作家柯爾羅斯基(Kileosky)作的,后來由約翰貝勒(John Balley)譯為英文名《愛情之福音》(Gospel of Love),不過不久就絕版了?!页3SX得中國現(xiàn)代青年的愛情與婚姻的問題,需要有一本指導的書,但是我始終不曾在國內(nèi)出版此類書中看見一本好的……我自發(fā)現(xiàn)此書后,覺此書大體很合我的理想,只是嫌它宗教的意味太濃一點,與中國人之精神不合。但是其談理之親切卻非常難得,于是我決心把它譯出來?!盵12]唐先生在譯序最后還說“只因原書已失,有些地方的錯誤無法改正,恐失原義,這是我要向已死的原著者道歉的地方?!睆倪@篇譯者序來看,該作品的翻譯身份偽裝十分到位。唐先生不但指出原著姓名和國籍,還指出英文轉(zhuǎn)譯本版本和譯者姓名,并且指明其已經(jīng)“絕版”,直接增加了后期學者的考證難度。所幸,1988年《唐君毅全集》第二卷在收錄該書時候,出版社在“編者按”中直接指出了該書的偽托身份,并附上唐夫人謝廷光的一個說明,確認《愛情之福音》一書并非翻譯,而是唐先生1940年所創(chuàng)作。
一般情況下,對偽翻譯本的質(zhì)疑大多發(fā)生在偽翻譯本出版之后,這類的副文本我們都稱為“后副文本”,即在正文本出現(xiàn)之后出現(xiàn)的副文本。后副文本在揭開偽翻譯面紗中扮演重要角色,如前文所述《唐君毅全集》的“編者按”及唐夫人的說明即屬于此類。此案例中的“后副文本”也屬于“內(nèi)副文本”,即依附在正文本周圍存在。還有一些屬于“外副文本”的“后副文本”也為偽翻譯的辯偽立下功勞,如質(zhì)疑或揭露偽翻譯的身份、獨立發(fā)表、出版的報刊雜志文章、聲明、書籍或信函等。
如果在偽翻譯本出來之前,學界已經(jīng)開始質(zhì)疑作品的真實身份,那作品很可能就會流產(chǎn)。這類“前副文本”會直接破壞、阻礙偽翻譯行為。如孔慧怡[2]207-215提到,1997年9月,跨國出版社Little, Brown準備推出一本英譯本游記(The City of Light)。據(jù)出版社稱,該書原是13世紀從意大利到中國做生意的猶太人留下的手稿,90年代后期意大利手稿主人將它交給英國大學教師塞爾本(David Selbourne),讓塞爾本將其翻譯成英文出版。為了宣傳,出版社將譯本送到從事中國研究的學者手中,希望得到學者的正面評價。然而事與愿違,許多學者對此書的真實性提出質(zhì)疑。耶魯大學史景遷(Jonathan Spence)還準備寫書評在《紐約時報·書評??飞习l(fā)表。出版社得知此事便決定取消在美國出版。
西方學者索萊爾斯說過,“從某種意義上講,一個文本的價值在于它對其它文本的整合和摧毀作用?!盵13]副文本對偽翻譯文本的意義也正是如此。它一方面參與了偽翻譯文本的身份建構(gòu)和意義生成,另一方面又對偽翻譯文本進行揭露與顛覆。無論是建構(gòu)、掩飾、破壞還是顛覆,正是副文本的兩面性造就了偽翻譯研究的復雜性和趣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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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cealing and Revealing: Significance of Paratext for Fictitious Translation Study
HUANG Yan-qun
(SchoolofInformationEngineering,HangzhouDianzi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310018,China)
Fictitious translation includes two types of literary forgery, the pseudo-original and the pseudo-translation. The pseudo-originals refer to translations disguised as an original writing while the pseudo-translations refer to original writings passed off as translations. Paratext is vital to the study of fictitious translation. On the one hand, it colludes with the main text to cover its real identity, thus is involved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identity of the fictitious translation. On the other hand, it may topple the meaning of the main text, and reveal the true identity of the fictitious translation as well. The value of paratext to fictitious translation lies in its dual contradictory role as a constructor and a deconstructor.
paratext; fictitious translation; pseudo-translation; pseudo-original
10.13954/j.cnki.hduss.2017.01.012
2015-12-23
浙江省社會科學界聯(lián)合會重點課題(2014Z002);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16NDJC047YB);杭州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Z16JC043)
黃艷群(1984-),女,浙江瑞安人,講師,翻譯與英語教學.
H059
B
1001-9146(2017)01-007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