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周 敬
(暨南大學 歷史地理研究中心,廣州 510632)
越南《大南一統(tǒng)志》地圖的初步研究
韓 周 敬
(暨南大學 歷史地理研究中心,廣州 510632)
在越南阮朝時期編撰的五部地理總志中,以兩部《大南一統(tǒng)志》——嗣德本與維新本——最為重要。兩部《一統(tǒng)志》中都繪有不少地圖,其所涉地域、繪制方式、所標注的地理要素,都體現(xiàn)出了鮮明的時代特色。兩部《一統(tǒng)志》中地圖的編繪方式頗有差異:嗣德本中的地圖全為手繪,其編繪方式分為傳統(tǒng)山水象形畫法和中西融合畫法兩類;維新本中的地圖則為刻印,基本采用西方繪制方式,放棄了山水象形畫法,力圖忠實展現(xiàn)現(xiàn)實情況。維新本地圖中還出現(xiàn)了新要素——鐵路、海上航線和“地界”。不過,嗣德本和維新本地圖,都編繪于阮朝衰落時期,嗣德本地圖編目零亂、卷目分布不均,可見混亂的時勢對王朝經(jīng)濟文化事務的影響;與嗣德本相比,維新本記述的地域范圍要小很多,且從編撰過程到地圖風格,都受到法國的更大影響。
越南阮朝;地理總志;《大南一統(tǒng)志》;地圖繪制方式
地圖是地理志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志書中,盡管地圖的篇幅往往所占甚少,但與其他內(nèi)容在地位上是相當?shù)?。地圖作為志書的插圖,主要表現(xiàn)了志書編撰者對所描述空間的認知層次和理解水平,是對當時山川疆域、行政區(qū)劃、戶籍人口、道路關隘等事宜的綜合反映。越南志書編撰的高峰是在阮朝時期,在阮朝編修的五部大型官修總志[依編修時間,依次為:《皇越一統(tǒng)輿地志》(嘉隆五年,1806。此系時間剖面,下同)、嗣德本《大南一統(tǒng)志》(嗣德十七年,1864)、《大南國疆界匯編》(同慶元年,1886)、《同慶地輿志》(成泰元年,1889)、維新本《大南一統(tǒng)志》(成泰十八年,1906)]中,《大南一統(tǒng)志》系仿照中國《大清一統(tǒng)志》所修,可謂體例完備、承上啟下,最為重要。其中,嗣德本并未刻印,僅以抄本傳世?,F(xiàn)存的嗣德本抄本有兩個系統(tǒng):一為法國亞洲學會本,一為越南漢喃研究院藏抄本。兩系統(tǒng)內(nèi)容頗有差別,漢喃院本有多幅地圖,亞洲學會本則無地圖。而維新本已于1941年在松本信廣的主持下,由日本印度支那研究會影印出版;維新本于每卷之中皆附地圖。兩部《大南一統(tǒng)志》中的地圖可謂風格各異,其所涉地域、繪制方式、裁量取舍等方面,都有鮮明的時代特色。
目前學界對《大南一統(tǒng)志》中地圖的研究甚少[1],其中最堪重視的是美國人約翰·惠特摩爾的《越南的制圖學》[2]一文,他在文中以時間為序,對越南古代的制圖學進行了整體觀察,揭示了越南古代地圖的特色和其流變。但具體到《大南一統(tǒng)志》中的地圖,此文一則所涉篇幅過短,沒有對地圖的繪制方式與過程進行全面討論;二則對地圖中的符號要素也缺乏分析?;诖?,本文擬從以下三個方面對《大南一統(tǒng)志》中的地圖進行初步研究,尚祈方家教正。
前言,嗣德《大南一統(tǒng)志》亞洲學會本無地圖,而據(jù)筆者統(tǒng)計,漢喃院本則存留34幅地圖,其中輿圖6幅、城圖28幅。6幅輿圖中,全域、嘉定、永隆、邊和各1幅,惟承天府2幅,俱名“承天總轄全圖”,一為詳圖、一為略圖;28幅城圖中,京師、承天府、清化、乂安、河靜、廣平、廣南、廣義、平定、富安、慶和、平順、河內(nèi)、北寧、嘉定、永隆、邊和、海陽、廣安、宣光、太原、山西、高平、諒山、興化、興安、南定、寧平各1幅,其中京師為宮城圖,其余皆為省城圖。
維新本《大南一統(tǒng)志》則有17幅地圖,其中輿圖15幅、城圖2幅。15幅輿圖中,全圻、中圻、承天、清化、乂安、河靜、廣平、廣治、廣南、廣義、平定、富安、慶和、平順、寧順各1幅;2幅城圖則皆屬京師,京城圖、皇城圖各一。
對比可知,維新本中地圖的數(shù)量遠少于嗣德本,這是由當時阮朝的直接控制范圍所決定的:當時阮朝的政令只通行于中部地區(qū)。自西山朝(1778—1802)以來,越南“三部一宇”的政治地理格局成型,經(jīng)歷了阮朝嘉隆至明命十三年(1832)的“一京二城”、明命十五年后的“兩圻一帶”等變式,最終至法屬時期被分割為交趾支那、東京和安南三部分。在“一京二城”和“兩圻一帶”時期,北、中、南三部區(qū)域是整體范圍內(nèi)的相對分割,它們的劃分是為了便于中央政府實行即地統(tǒng)治。但到了法屬時期,三部的聯(lián)系被大幅割裂,南部被法國人經(jīng)營成交趾支那殖民地;北部在名義上雖被塑造成法越共治政府,但法國只是為了借助阮朝的歷史名望而已,并未給予其實質性的權力;只有在中部地區(qū),阮朝的政令方可相對無礙地推行。因此,至法屬時期,原來“三部一宇”所蘊含的系統(tǒng)性政治地理關系,已經(jīng)被殖民地(交趾支那)、阮朝直管區(qū)(安南王國)、法越共治政府(東京)這一割裂性地域平行關系所取代。與法國殖民政府和南部及法越共治政府和北部的垂直聯(lián)系相比,三部之間的水平聯(lián)系受到極大削弱。
在阮朝的政治地理詞匯中,“東京”“安南”“交趾支那”三個稱謂的認可度是較低的。主要是因為,“東京”是自越南胡朝(1400—1407)沿用而來的,帶有分裂色彩;“安南”則被視為有蔑視之嫌,早在后黎朝末期就有吳時仕等大儒極力倡改,并最終在阮朝初年由清朝嘉慶帝更名為“越南”,“越南”之號于是襲用至阮朝后期,成為祖宗之法,自不可輕易更動。故此,阮朝對明命十五年以來形成的“兩圻一帶”這一政治地理話語系統(tǒng)進行了微調:“北圻”“南圻”的稱謂不變,“中間地帶”被改稱為“中圻”,由此產(chǎn)生了今人稔知的“三圻”概念。阮朝所謂“南圻”“中圻”“北圻”的區(qū)域范圍和界限劃定,是與法人所稱之“交趾支那”“安南”“東京”相一致的?!叭摺庇直环Q為“全圻”,故維新本《大南一統(tǒng)志》第一二幅地圖被命名為“全圻”“中圻”。也正是由于此時的阮朝政府只控制中圻地區(qū),“南北圻地方,現(xiàn)沿革分合未詳”(“全圻”圖左上方之圖注)[3],所以維新本僅繪制了中圻諸省地圖。
嗣德本和維新本《大南一統(tǒng)志》中地圖的編繪方式頗有差異。嗣德漢喃院本中的地圖全為手繪,其編繪方式又分為兩類。
第一類為傳統(tǒng)山水象形畫法。采用此種畫法的,唯有收入“承天府”一卷的“全域”圖。這幅全域圖采用黑白兩色,方位取向上則為西上東下。選擇這種取向的原因有二:出于減小圖像扭曲度、降低視覺誤差的考慮;效法中國傳統(tǒng)地圖中背山向海、采取居高臨下的俯視視角的做法,如清康熙《澎臺海圖》、雍正《沿海全圖》之類。
全圖中只有圖像和文字兩種元素。圖像包括山峰、河流、海島,其中山峰和海島都以“品”字形來表示,河流則根據(jù)流量大小,用粗細不等的雙行線表示;文字則包括國名(如暹羅)、區(qū)域名(如巴蜀)、省級政區(qū)名(如清化)、統(tǒng)縣政區(qū)名(如鎮(zhèn)寧)、縣級羈縻政區(qū)名(如甘露九州)、河湖名(如壺海)和海島名(如崑崙)。圖中海岸線依稀可見。
還在嗣德十四年(1861),阮朝國史館曾編成《大南一統(tǒng)輿圖》,該書收錄地圖76張,涵蓋31省及45府之地[2]。吳德壽認為,該書之編制,是為嗣德本《大南一統(tǒng)志》編撰做準備工作[4]。但比對《大南一統(tǒng)輿圖》和嗣德本全域圖,不惟國土形狀差別很大,文字注釋亦不同,很難說它們之間有直接的承繼關系。其后的《同慶地輿志》中的地圖也采用了山水象形畫法,對此,山本達郎有言:“順化內(nèi)閣的原本地圖用Service Geographique de I’Indochine所屬的制圖師用當時繪圖法繪制,地圖有彩色?!盵1]吳德壽則指出:“這批地圖的復抄,據(jù)說是由當時印度支那地政衙的一位法國專家采用透寫方式進行?!盵4]《同慶地輿志》雖亦采用山水象形畫法,但卻是由法國人繪制,較之于由越南人繪制的嗣德本全域圖,其精確性和美觀性都有所提高,筆者推測這是為吸引地圖收藏者之故。
第二類為中西融合技法。承天、嘉定、永隆、邊和四地的輿圖以及城圖都可歸于此類。以承天府輿圖為例,對于河流和湖泊的描繪仍然采用象形手法,并用藍色標明,而政區(qū)治所則仍然未加定點,只是用漢字進行模糊地標注,這都是傳統(tǒng)的地圖繪制手法。但其中的山峰已經(jīng)不再是“品”字形的經(jīng)典畫法了,而是采用灰色色塊來表示,平原地帶則用淺紅色表示以區(qū)別之,同時在地圖的左上角還標明了比例尺,這顯然是西方地圖的慣用手法。再以廣安省城圖為例,該圖并非正向構圖,而是按照《洛書》九宮的方位,“坐癸向丁兼丑未”[5],這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元素的影響。但在繪制城墻和城內(nèi)建筑時,則力圖做到忠實呈現(xiàn),而非如傳統(tǒng)地圖那樣,有突出政治或宗教建筑的傾向;其用不同色塊來表示相應物體,如灰色指代外城墻、紅色指代內(nèi)城墻、藍色指代護城河,這體現(xiàn)了西方手法的滲入。
與嗣德本城圖多而輿圖少的特點相反,維新本則多輿圖而少城圖,且全為刻本。在信息表達方面,傳統(tǒng)地圖重方式而輕內(nèi)容,在強調直觀性的同時,往往會降低其實用性以及本身的信息含量。又,傳統(tǒng)地圖往往為了特定的目的而突出顯示其指代物,這就會降低地圖的準確性。維新本在這兩點上則有很大改觀。
首先,基本采用西方的繪制方式,放棄了山水象形畫法(京師和皇城圖除外)。傳統(tǒng)的“品”字形山峰、波瀾起伏的海面、用以指代河流的粗細不等的雙行線等畫法都已消失不見;對于越南境域形狀的勾勒已經(jīng)相當準確,同時添加了圖例和各級政區(qū)的治所符號,對于溢出圖框的部分,則用嵌圖法來表示。如此一來,就擴充了地圖的表現(xiàn)內(nèi)容,提高了地圖的規(guī)范性。對于地圖的內(nèi)容,該書“凡例”有詳細的說明:
一,書首先繪京師、皇城內(nèi)各一全圖,明著城廓宮殿樓閣、部署軍舍,統(tǒng)于尊也。一,通國統(tǒng)繪大南國一全圖、中圻一別圖,內(nèi)描畫國內(nèi)諸山川海瀆大勢,明著諸府省及諸國界,余諸府縣州不著,已詳于各省圖,省筆也。一,每省道各繪一全圖,冠諸省首,內(nèi)描畫諸名山大川、諸下游海瀆,明著省城與諸府縣州蒞所,諸條路及諸古跡如古城、古壘之類,余諸總社村不遍著,省煩耳[3]。
與上述嗣德本地圖對比,可知其表現(xiàn)力度大為增強。
其次,力圖忠實展現(xiàn)現(xiàn)實情況。以“京師”圖為例,此圖整體輪廓和街道布局都是采用西方技法畫成,同時配以統(tǒng)一的圖例;雖然城內(nèi)的各種建筑都采用了象形畫法,但并未為了刻意突出皇城,而將其居中放置或者放大顯示,而是仍將其置于京城的北部即其實際位置,體現(xiàn)了繪制者的求實精神。
由上可知,維新本地圖具有融合性、系統(tǒng)性、寫實性的特征。融合性是指西方技法與傳統(tǒng)風格的融合,系統(tǒng)性是指要素完備、圖例統(tǒng)一,寫實性是指依據(jù)真實比例、不刻意突出某種功能。可見,維新本地圖受西方地圖的影響很深。實際上,這種西式技法早在阮朝初期就已經(jīng)得到采用,當時嘉定地理學派的陳文學就曾運用習自法人的技法來繪制嘉定城圖[6],其后嗣德本《大南一統(tǒng)志》、《大南國疆界匯編》兩書也都對西方技法有所汲取。《大南實錄》多次記載了法國贈送地圖之事,如:成泰七年(1895),法國欽使“進大法國地輿一幅,并請懸掛于光明殿,常日進講西學,照圖詳譯”[7]卷七;次年,欽使又進獻七幅地圖[7]卷八。這些地圖為阮朝地圖的繪制提供了范本。
與嗣德本地圖相比,維新本地圖除了繪制風格的差異和表現(xiàn)力的提高外,還出現(xiàn)了新要素——鐵路、海上航線和“地界”,體現(xiàn)了鮮明的時代特色。
(一)鐵路交通與海上航線
鐵路交通是法屬時期出現(xiàn)在越南的新事物,法國專門設置有“陸路所”來管理鐵路修建事務,起初只是在三圻內(nèi)分別修建,至啟定時期則把三圻連接起來了。其中,北圻(法人稱為“東京”)的鐵路始筑于成泰二年(1890),至維新三年(1909),修成鐵路四條:
一自河內(nèi)經(jīng)過北寧、答梂、諒滄、同登達南關,共一千九十四千西尺;一自河內(nèi)經(jīng)過海陽,抵海防,共一百零二十千西尺;一自河內(nèi),經(jīng)河南、南定、寧平、清化至乂安之氵變水,共三百二十七千西尺;一自河內(nèi)經(jīng)過永安、福安、勿池、富壽、安沛、保河達牢該,共二百九十七千西尺[8]。
此外,“自牢該至蒙自、云南之北條”[8]這樣的在建鐵路,在維新本“全圻”圖中都有反映。
維新本輿圖中的海上交通線,分為圻內(nèi)航線、東洋航線和國際航線三種。圻內(nèi)航線,即原阮朝國內(nèi)沿海航線,如海陽至沱瀼、沱瀼至嘉定等。東洋航線,即印度支那航線。1887年,法國將交趾支那殖民地、安南保護國、東京保護領、柬埔寨保護國合并,建立印度支那聯(lián)邦,其后又將老撾保護國(1893年)和廣州灣租借地(1898年)也納入進來。因此“全圻”圖中將廣州灣、三圻(東京、安南、交趾支那)與柬埔寨的海上航線都標注出來了。國際航線,即三圻同暹羅、下洲(今新加坡一帶)之間的航線。
在東洋航線中,廣州灣航線較為特殊:在地理位置上,相較于越南、老撾、柬埔寨三國所構成的印支殖民大陸,廣州灣孤懸海外,是一塊行政飛地;在航線端點上,廣州灣只與越南北圻的海防連接,實是北圻海運網(wǎng)的延伸。這兩點特殊性反映了廣州灣在法國印支聯(lián)邦中的微妙地位。在19世紀末列強瓜分中國的熱潮中,法國之所以決定占據(jù)廣州灣,是出于三個方面的考慮:建立海軍基地、發(fā)展轉口貿(mào)易、對其余列強進行監(jiān)控。在法國經(jīng)略初期,廣州灣確曾發(fā)揮了預期作用。1900—1904年間,得益于法國當局的補貼,廣州灣航線一度繁榮。但由于日本在日俄戰(zhàn)爭中的獲勝刺激了法國殖民當局的保守主義立場,遂將原駐廣州灣之海軍大部回調印支本土,也導致了法國對此段航線的補貼日趨減少;同時,由于廣州灣與北圻海防之間的貨物缺乏互補性,而至香港的航線又一直開辟不利,法國航運公司在與英、美航運公司的競爭中江河日下。因此,廣州灣航線的重要性大大下降了。維新本《大南一統(tǒng)志》中地圖所反映的就是此時期該航線的境況。
(二)“地界”(frontier)
維新本地圖中的“地界”(之所以言“地界”(frontier),而不言“boundary”,是因為當時并無明確的國家疆界觀念)比較清晰,這得益于此前的調查工作。阮朝前期,政府主要致力于維護統(tǒng)治,對于與之相鄰的暹羅、高蠻、牢國等間地界情況,可謂一片茫然,《大南實錄》載:“本國疆界北鄰大清,西南接暹羅、緬甸,從前應有限界,的在何處,向來國史罕存,見聞亦寡?!盵9]卷五,9直至同慶元年(1886),法國全權大臣(《大南實錄》所載此時之“全權大臣”,乃是“中圻與北圻統(tǒng)使”,而非1887年印度支那聯(lián)邦建立后,方才設置的“東洋總統(tǒng)全權大臣”)琨玻(Paul Bert)提議明辨地界,這種情況始有改善。據(jù)《大南實錄》載,琨玻出銀一千元,提出“若有何人能從何的據(jù)明辨本國當初疆界,直到氵穹江東岸,及詳記界內(nèi)蠻牢各類民情風俗、政事產(chǎn)物生意,編集成書進上,候奉命官考閱,預中項者請將這銀分項賞給(一項賞八百元、二項賞二百元)”[9]卷四,22。這筆款項對于當時生產(chǎn)力落后的阮朝越南,不可謂不豐厚。
琨玻之所以做此要求,除因他素來重視文化事業(yè)(《大南實錄》言:“茲琨玻游歷諸國,文學優(yōu)長”[9]卷三,41;“琨玻為人通曉。”[9]卷四,9阮朝并援引他國條例,授予他翰林直學士之職)外,還因法人此時已經(jīng)占據(jù)柬埔寨,正在計劃“保護”老撾,故欲借越人之力來探察形勢民情。這實際上是法國探索湄公河計劃的延續(xù)。早在1865年底,時任法國海軍與殖民部長和巴黎地理學會會長的謝師羅芳伯(Chasseloup-Laubat)就已下令正式進行湄公河探索,探索的目的除了開辟商道之外,還包括探察沿線風土和地理情況。1866年5月至1867年10月間,特拉格萊(Doudat de Lagree)與安鄴(Francis Garnier)兩人曾溯湄公河而上,經(jīng)過柬埔寨、老撾,進入云南。他們考察后認為,湄公河自老撾以上,多淺灘與瀑布急流而難以通航,不適合作為商道;于是法人轉而開辟從紅河經(jīng)北圻到云南的路線。
琨玻做此提議時,商路的問題已經(jīng)解決,但泛湄公河地區(qū)的地界問題爭議很多,如法屬交趾支那(南圻)與暹羅間,“以氵穹江為界,系得之圖籍相傳。至如原前兩國有無會同立界,渺無事跡可考,列朝經(jīng)理亦罕及之。本朝鼎定后,間有聽其歸款,設為府州,尋因多事,疆索漸弛?!盵9]卷十,31-32這也導致法國和暹羅摩擦不斷。至于柬埔寨和南圻、老撾和中圻的地界,也是涉及現(xiàn)實的政治經(jīng)濟利益,還牽扯到歷史和族群問題,而且更為復雜,對此學者已有論述[10],茲不贅言。對于琨玻提議背后的復雜動機,同慶帝未予置評,但由于此倡議“以貴大臣所擬,系欲得實才起見”[9]卷四,22,他亦十分重視,遂“諭令京外諸府省臣各行廣訪,不拘官吏士民,何系見聞廣博,能明知所擬等事,著述成書”[9]卷四,22。
同慶帝此道諭令,是促使編撰《大南國疆界匯編》的重要原因。一方面氵穹江流域地處偏遠,崎嶇難行;另一方面當?shù)夭柯潆s處,且當時尊室說正挾咸宜帝出奔,并與山地部落聯(lián)合,威脅到了考察安全。而同慶帝的懸賞通告“節(jié)奉諭通錄,未有應者”,因此他轉命史臣“修本國《疆界匯編》”[9]卷五,9。對此,《大南實錄》載:
夫封域山川,亦為博物之學,重洋萬里,人思訪求,矧在吾邦,而乃存而不議,論而不辦,想非徒為人所深淺也……凡系本國接夾清暹氵穹江,是何的處,各詳考訂,要有確據(jù),匯編成書,并圖本以備參考(后月準改就國史館修書所)[9]卷五,9。
此為同慶元年九月事。繼而在同年十一月,董理官黃有秤就擬定好了“凡例”十二條上奏[9]卷五,18,同慶帝未有異議,故而將之錄入《疆界匯編》書中(需要指出的是,《疆界匯編》書中雖列“凡例”十二條,但“凡例”文中卻說“凡十一條,經(jīng)奉奏準”,且奏表中亦如此說。兩相齟齬,當為抄錄之誤)。而因國史館的接手,同慶二年正月“《疆界匯編》書成(凡七卷并圖一幅)”[9]卷六,42之時,其內(nèi)容已經(jīng)大大超過了琨玻擬定的范圍。不過,該書的主旨的確遵循了琨玻的提議,也即著重刻畫地界情況,這也造就了本書與其他地志不同的風格。
由于編撰時間倉促和缺乏實地調查,《疆界匯編》雖著力描繪地界,但仍失于粗略,以至于其后各國圍繞地界問題仍然紛爭不斷。同慶三年七月,欽使赫蘇(Séraphin Hector)復命定“本國接夾暹國自承天以南至慶和等轄上游,與以北廣治之甘露,河靜之樂邊、鎮(zhèn)靜、鎮(zhèn)定,乂安之鎮(zhèn)寧、鎮(zhèn)邊等府,清化、興化之上游諸柵”[9]卷十,31-32之地界。機密院臣奏曰:“茲法官抵住究辦,想明定疆界,開辟上游,或有其會。其所擬派官附誘等款,請由各省臣察諳屬諸蠻地情勢者,授以官銜,派往探察。其應行如何可以撫誘蠻丁,固吾疆圉者,要悉心籌擬?!盵9]卷十,31-32于是沿邊省臣又進行了相應的調查?!督鐓R編》的編撰和后續(xù)的調查活動,無疑都為維新時期地界的劃定奠定了基礎,故而維新本輿圖中的地界要素才得以清晰地顯現(xiàn)。
總體來看,兩部《大南一統(tǒng)志》的地圖俱顯粗略,但都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嗣德本和維新本中地圖的編繪方式頗有差異:嗣德漢喃院本中的地圖全為手繪,其編繪方式分為傳統(tǒng)山水象形畫法和中西融合畫法兩類;維新本中的地圖則為刻印,基本采用西方繪制方式,放棄了山水象形畫法,力圖忠實展現(xiàn)現(xiàn)實情況。維新本中的地圖還出現(xiàn)了新要素——鐵路、海上航線和“地界”。不過,嗣德本和維新本地圖,都編繪于阮朝衰落時期,嗣德本地圖編目零亂、卷目分布不均,可見混亂的時勢對王朝經(jīng)濟文化事務的影響;與嗣德本相比,維新本記述的地域范圍要小很多,且從編撰過程到地圖風格,都受到法國的更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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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 昊]
K333.4
A
1007-4937(2017)05-0159-05
2017-03-28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環(huán)南海歷史地理研究”(12&ZD144)子課題“環(huán)南海歷史政治地理研究——以中越宗藩關系與越南疆域政區(qū)為中心”
韓周敬(1986—),男,河南漯河人,博士研究生,從事歷史政治地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