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毅
(溫州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浙江溫州 325035)
《彈歌》疑義考釋
王志毅
(溫州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浙江溫州 325035)
后世所謂“彈歌”,最早載于東漢趙曄撰《吳越春秋》,由于訛傳,有諸多疑義?!秴窃酱呵铩纷畛鯙槭肀?,至宋有趙曄十卷本、皇甫遵注十卷本和楊方削繁五卷本三種版本,元有大德十卷本,明弘治和萬歷間有重刻本,清代編纂《吳越春秋》于《欽定四庫全書》中,近現(xiàn)代又有多種它的校注本,此等版本皆載有“彈歌”之詞。此外《古詩源》《說文解字注》也有關(guān)于“彈歌”之描述。清及以后諸版本之“彈歌”有“屬木”“肉”“”“”“”等字之別。本文舉此五例加以考釋,并補(bǔ)充說明“彈歌”產(chǎn)生之緣由。
趙曄;《吳越春秋》;彈歌
《彈歌》據(jù)傳為遠(yuǎn)古歌謠,有稱:“《竹彈》之謠”[1]165,又稱:“黃歌:‘?dāng)嘀瘛盵1]145??梢娖鋫魇酪丫茫⒅两袢栽谝?。就音樂學(xué)界而言,歷來之中國音樂史著作,凡涉遠(yuǎn)古歌謠之篇,無不選錄《吳越春秋》所載“彈歌”,并指稱之為“古代狩獵勞動(dòng)”之歌曲。
其實(shí),“彈歌”之起因,是因遠(yuǎn)古先人死后不葬,而將尸裹以白茅,投之于中野,其后孝子不忍見其父母之尸體為禽獸所啄,繼而作彈弓驅(qū)趕,以絕禽獸之害,歌曰:“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故它不是“古代狩獵勞動(dòng)”之歌曲①參見:廖輔叔.中國古代音樂簡史[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64:2. 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1:5. 夏野.中國古代音樂史簡便[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89:4. 金文達(dá).中國古代音樂史[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4:6.。此觀點(diǎn),可參考“萬歷刻本”(珍仿宋版)《吳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第九卷)》原文。
《彈歌》雖傳為遠(yuǎn)古歌謠,但先秦諸典籍卻未見記載,而載后漢趙曄撰《吳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第九卷)》。趙曄原撰《吳越春秋》為十二卷,《隨書·經(jīng)籍志》、《舊唐書·經(jīng)籍志》皆有著錄。后世流傳之《吳越春秋》只十卷,此十卷本《宋史·藝文志》也有著錄。此外,在苗麓點(diǎn)校、元徐天祜注《吳越春秋》之序中也談到:隋書、唐書《經(jīng)籍志》皆云原《吳越春秋》有十二卷,而今存本只有十卷,楊方所撰《吳越春秋削繁》五卷本與皇甫遵所注《吳越春秋傳》十卷本,今人皆未見,唯獨(dú)趙曄十卷本行于世②“《吳越春秋》趙曄所著。隋、唐《經(jīng)籍志》皆云十二卷,今存者十卷,殆非全書。二志又云:‘楊方撰《吳越春秋削繁》五卷,皇甫遵撰《吳越春秋傳》十卷?!硕袢撕币?,獨(dú)曄書行于世。”參見:文獻(xiàn)[2]:1.?;谝陨衔墨I(xiàn)記載,可以斷定,趙曄原撰十二卷本和楊方所削之五卷本以及皇甫遵注《吳越春秋傳》十卷本在宋末元初皆已亡佚,元以后單刊本均為趙曄十卷本。此十卷本之《彈歌》在“經(jīng)、史、子、集”各類文獻(xiàn)中也多少有記載。然而,有些版本所載《彈歌》之詞互有差異,訛傳有多種疑義。
吳越爭霸乃春秋末期之故事,先秦著作多有記載。趙曄撰《吳越春秋》一書,乃是依據(jù)史書、傳說等資料編撰而成,主要來源于《國語》《左傳》《史記》等文獻(xiàn)典籍。后漢去古未遠(yuǎn),趙曄又為越國之人,有關(guān)吳越相爭之資料或口頭之傳說,相對接觸較多,由是趙曄雜合正史、傳說、想象等多方材料匯集而成《吳越春秋》。故《吳越春秋》雖非正史,但也非無根據(jù)之謅議,可看之為一部歷史演義。主編四庫全書之紀(jì)昀也認(rèn)為:《吳越春秋》可稱是雜記之體,當(dāng)屬“小說家言”。所以,此書還是可信,并且流傳廣泛,歷史悠久,所傳版本種類較多。
《吳越春秋》最早為元大德刊本。苗麓點(diǎn)校、元徐天祜注《吳越春秋》,張覺《吳越春秋校注》皆云:元大德十年丙午刊本,乃《吳越春秋》現(xiàn)存之最早版本[2]2。此本為元大德十年(公元1306年)歲在丙午,紹興路儒學(xué)刻本,由元代紹興路之總管提調(diào)學(xué)校官劉克昌支持刊刻,前宋國子監(jiān)之書庫官徐天祜為之作序,并考訂和音注。
至明代則有弘治刊本和萬歷刊本,兩本皆為元大德刊本之重刻本。弘治重刻本,乃弘治十四年(公元1501年)辛酉夏之鄺璠刻本,現(xiàn)有民國十一年上海商務(wù)印書館的縮印本,一冊十卷,卷九第66頁載有“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此本溫州市圖書館有藏。萬歷重刻本,乃萬歷十四年(公元1586年)丙戍之秋,由武林馮念祖重梓于臥龍山房,現(xiàn)有中華書局據(jù)《古今逸史》校刊本,一冊十卷,桐鄉(xiāng)陸費(fèi)逵總勘,杭縣高時(shí)顯輯校,卷九第7頁載有“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且頁腳處注有“珍仿宋版”字樣,此本溫州大學(xué)圖書館有藏。
清代也有多種《吳越春秋》版本都記載有關(guān)于“彈歌”的內(nèi)容,另外還有其他書籍也記載有“彈歌”之內(nèi)容:如清·康熙七年一陽月朔日(1668年)之《吳越春秋》版本,此本乃清·汪士漢以明·吳琯校六卷二冊為基礎(chǔ)的考校本,共四冊,其中卷五第18頁載“彈歌”之詞“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該本溫州市圖書館有藏;又如清代《欽定四庫全書·史部》(第463冊)載記類,編撰有元·徐天祜注《吳越春秋六卷》之版本,其中卷五第60頁載“彈歌”之詞“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此外《欽定四庫全書·史部》中還有記載“彈歌”之文獻(xiàn),如第403冊之別史類,編撰有陳厚耀《春秋戰(zhàn)國異辭》,卷五十二第1001頁載“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之詞;又如第367冊之記事本類,編輯有清·馬骕《繹史》,卷九十六第269頁也載有“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之詞,等等。
以上版本說明,元、明、清所傳載之“彈歌”,皆為“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且元大德“徐天祜音注本”是目前所存《吳越春秋》最早之版本,此版本對“彈歌”之流傳影響很大,明代刻本皆源自大德本。據(jù)張覺先生介紹,元大德本藏于北京國家圖書館,已成孤本。可據(jù)查北京國家圖書館并無此版本,恐怕也已亡佚。明代版本為元大德“徐天祜音注本”之重刻版,可能是現(xiàn)存最可據(jù)參考之版本?,F(xiàn)以溫州大學(xué)圖書館藏(珍仿宋版)明萬歷刻本《吳越春秋》(以下稱“萬歷刻本”)作為依據(jù),與其它“彈歌”之文本進(jìn)行比較。
依“萬歷刻本”(珍仿宋版)《吳越春秋·卷九》之“彈歌”上下文(包括注)節(jié)錄如下:
越王請音而問曰:“孤聞子善射,道何所生?”音曰:“臣,楚之鄙人,嘗步于射術(shù),未能悉知其道。”越王曰:“然,愿子一二其辭。”音曰:“臣聞弩生于弓,弓生于彈,彈起古之孝子?!痹酵踉唬骸靶⒆訌椪吣魏??”音曰:“古者,人民樸質(zhì),饑食鳥獸,渴飲霧露,死則裹以白茅,投于中野。孝子不忍見父母為禽獸所食,故作彈以守之,絕鳥獸之害。故歌曰:‘?dāng)嘀?,續(xù)竹,飛土,逐害?!^也?!庇谑巧褶r(nóng)皇帝(皇當(dāng)作黃)弦木為弧,剡木為矢,(《世本》:黃帝臣牟夷作矢。),弧矢之利,以威四方。黃帝之后,楚有弧父。弧父者,生于楚之荊山,生不見父母。為兒之時(shí),習(xí)用弓矢,所射無脫。以其道傳于羿,羿傳逄蒙。
“害”有“損害、傷害、禍患、災(zāi)害”之意。諸如:鳥害、蟲害,禽獸之害,見《左傳·隱公元年》:“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3],這里的“百雉之害”指“損害、傷害”。在持弓守孝人眼中,食尸之禽獸也視作為“害”,此害非“地震、火山、海嘯”等自然災(zāi)害,可將其驅(qū)逐,故“飛土、逐害”?!爸鸷Α倍?,與原文“絕鳥獸之害”,文義相呼應(yīng),即驅(qū)逐禽獸。故作彈以守之,歌曰:“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
文獻(xiàn)的流傳,經(jīng)過人為的刻印、排印、傳抄等等,往往會(huì)出現(xiàn)多種版本。版本不同,又會(huì)有訛、脫、衍、倒、錯(cuò)亂等多種錯(cuò)誤。特別是古書,錯(cuò)誤之多,對讀者正確理解文義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皬椄琛敝氖焚Y料眾多,并且文本不一,有眾多訛傳,在此舉出疑例并作如下考釋。
1.例:“斷竹屬木,飛土逐肉?!?/p>
此例引自張覺《吳越春秋》版本[4],與萬歷刻本相比,首先有“斷竹屬木”和“斷竹續(xù)竹”之差別?!皩倌尽敝皩佟保小袄^續(xù),聯(lián)接”之意?!墩f文》曰:“屬,從尾,連也。”[5]402“續(xù)竹”之“續(xù)”,也意為“繼續(xù)、接著”,與《尚書·盤庚中》:“予迓續(xù)乃命于天”[6]之“續(xù)”同。《爾雅·釋詁》:“續(xù),繼也?!盵7]故“屬”與“續(xù)”有相通之處。
“屬木”之“木”,可理解為“木弓”,指射箭或打彈之器械,那么“屬木”,可理解為連接木弓,作“弩”?!吨芤住は缔o下傳》有曰:“弦木為弧,剡木為矢”[8]553,其中“弦”有“安上”之意,“弧”指“木弓”。如《說文·弓部》:“弧,木弓也?!薄跋夷緸榛 本褪前压野苍谀旧希瞥苫。竟闯伞板蟆?。所以,再聯(lián)系下文“神農(nóng)皇帝弦木為弧,剡木為矢”之記載,后人則自然想象為“斷竹屬木”了??墒?,再聯(lián)系上文之“臣聞弩生于弓,弓生于彈,彈起古之孝子”。便知,古孝子“持彈守尸”之“彈弓”并非“木”(木制之弩),而是“竹”(竹制之弓)。所以,“續(xù)竹”可解釋為“繼續(xù)編竹制成彈弓”。
又據(jù)《周禮·考工記》:“凡取干之道七:柘為上,檍次之,檿桑次之,橘次之,木瓜次之,荊次之,竹為下?!盵10]即先人制弓,選用干材之質(zhì)量標(biāo)準(zhǔn)分為七等,竹質(zhì)為最下等。這也說明“彈弓”乃“斷竹續(xù)竹”,并非“弦木為弧”,是先用材質(zhì)較差的竹制成簡易“彈弓”以驅(qū)禽獸之害罷了?!板蟆钡闹谱鞅容^復(fù)雜,“弦木為弧”必定在“斷竹續(xù)竹”之后。所以,原文應(yīng)是“斷竹續(xù)竹”而非“斷竹屬木”。上古之時(shí),人少而禽獸蟲蛇眾,故做“彈弓”以驅(qū)趕禽獸,而非狩獵。
此外,《荀子·儒效篇》也云:后羿,乃天下之善射者也,若無弓矢便無所見其技[11]?!昂篝唷比魺o“弓矢”之器,無可謂征服自然力。荀子所言之“弓矢”便是“弦木為弧、剡木為矢”之“弩”。與《彈歌》后文之“習(xí)用弓矢,所射無脫”之“弓矢”同意?!昂篝嗌淙铡敝裨捯矎膫?cè)面支持了我們對“弓”和“弩”的理解。
此例來自苗麓先生點(diǎn)校元·徐天祜音注《吳越春秋》版本[2]128。與“萬歷刻本”對比,有“”字之異?!豆糯鷿h語詞典》《康熙字典》均無“”字,不過《廣韻》有云:“肉,如六切,俗作”[12],另漢·揚(yáng)雄《太玄·玄數(shù)》又云:“為食,為”[13],說明古有“”字。有學(xué)者以為“害”為“”字之誤,持此觀點(diǎn)者,是被《淮南子集釋》中的一段“注疏”所誤導(dǎo)。原文如下[14]31-32:“”與“肉”同。……諸本及莊本皆作“欲害之心”,“害”也“”之誤也?!?/p>
此例引自《欽定四庫全書》,其文曰[16]748:“《廣韻》:‘肉俗作’《越絕書》①此處之“《越絕書》”為“《吳越春秋》”之誤,《越絕書》為漢元康、吳平合撰。陳音對越王‘?dāng)嘀窭m(xù)竹,飛土逐’。作此字,乃俗書也,而今人以為古字誤矣?!?/p>
此例引自沈德潛《古詩源》[17],“逐宍”之“宍”,為“肉”之古字?!犊滴踝值洹吩唬骸癧集韻]肉古作宍?!盵18]“肉”(宍)有“禽獸”之意,與《爾雅·釋器》:“肉曰脫之”之“肉”意同,郭璞注:脫之,“剝其皮也。今江東呼麋鹿之屬通為肉”[19]254之“肉”意同。“逐宍”就是“逐禽獸”“逐害”,故后人將“逐害”引申為“逐宍”。
5.例:“斷竹續(xù)竹,飛土逐肉?!?/p>
此例引自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5]383,與“萬歷刻本”對比有“肉”字不同。“肉”為“宍”之今字,“肉”與“宍”之義相同,而無本質(zhì)差異,皆可指“野禽、野獸”,因“肉”常見,而借用之。故后世將“逐禽獸”引為“逐肉”,“逐肉”便是“逐禽獸之害”。
總之,古代有學(xué)者少見多怪,偶遇有某古字而不能識(shí)別,即以其形似之字而替代之。如“古有亓術(shù)”[20]之“亓”,為“其”之古字??捎袑W(xué)者不識(shí),遂改作“元”字,或也有改作“無”字、“示”字等,意思全變。另外,也有古代文本傳述之誤,因形似而訛,因聲近而借者。如俞樾《古書疑義舉例五種》中載有某古人把“土勸不極美不害”誤寫作“土物不極美不割”[21],其中“勸”誤作“物”,“害”誤作“割”??磥?,文字錯(cuò)誤,自古至今皆有。
綜上可知,《彈歌》在流傳過程中,文本訛傳有三,其一,“斷竹續(xù)竹”只為“弓”,而非“斷竹屬木”之為“弩”;其二,“逐害”之“害”訛傳為“”,“”又俗寫成“”;其三,“宍”乃“肉”之古字,而“肉”有“禽獸”之意,“逐肉”(“逐宍”)便是“逐禽獸”或“逐害”。古代禽獸之害司空見慣,特別上古之時(shí),民眾少而禽獸眾多,人民徒手不可勝禽獸蟲蛇[22]。故有“飛土,逐害”。但“逐害”并非“狩獵”,“狩”通“守”作“打獵”解,而“逐”釋義“追逐、驅(qū)逐”,未有“狩”意。所以,“逐肉”可理解為“驅(qū)趕禽獸”,不能解釋為“狩獵”。何況“續(xù)竹”只能成“弓”,唯可驅(qū)趕,“飛土”也捕捉不到禽獸。所以,“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不可能是“狩獵勞動(dòng)”之歌曲。
《彈歌》①《吳越春秋》只記載“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并無《彈歌》之名稱,明顯此名稱為后人所加。如宋葉庭珪《海録碎事》:“古人《彈歌》曰”,明方以智《通雅》:“古孝子《彈歌》曰”,等等。有文字記載已存事實(shí),然而“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因何而起。這里,綜合有關(guān)文獻(xiàn)史料,就《彈歌》產(chǎn)生之事實(shí)加以說明,并重釋其義。
(一)《彈歌》產(chǎn)生之地點(diǎn)和時(shí)間
眾多文獻(xiàn)載有《彈歌》之詞,以說明《彈歌》存在之外,《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江蘇卷》載民歌《斫竹歌》[23],也可進(jìn)一步印證。《斫竹歌》是1996年5月中旬采錄的一首張家港市河陽山歌,唱詞為“斫竹,削竹,彈石,飛土,逐肉。”與古代《彈歌》極為相似。斫,有“用刀斧等砍”之意?!稜栄拧吩唬骸绊街^之鐯”?!拌@”者,方言,指用鎬刨地或刨茬兒。如:鐯玉米;鐯高粱等。邢昺疏曰:“斫,一名鐯,郭云:‘钁也’。說文云:‘钁,大鋤也?!盵19]245削有“分,割裂”之意?!绊街?,削竹”可解釋為“砍斷竹子,繼續(xù)分割開竹子,作成彈弓”。“斫竹,削竹”與“斷竹,續(xù)竹”意思相同。
我國古代的“夷”是中原地區(qū)華夏族對東部各族的總稱,亦泛稱中原以外各部族?!抖Y記·王制》:“東方曰夷,被發(fā)文身?!盵24]155《說文解字》:“夷,東方之人也,從大從弓。”[5]493河陽一帶,正是早期夷人所在地,那里早期生活著一支善于用弓射獵禽鳥的東夷人——鳥夷。由此看,《吳越春秋》所載之遠(yuǎn)古《彈歌》在河陽一帶傳述和被發(fā)現(xiàn),有其歷史背景。
另根據(jù)《周易·系辭下傳》曰:“皇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說明至黃帝后,開始制衣裳為服飾。正如《集解》引《九家易》曰:“黃帝以上,羽皮革木以御寒署,至乎黃帝,始制衣裳,垂示天下?!盵8]535而《彈歌》之“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為無衣裳時(shí)代。與前文“死則裹以白茅,投于中野”文義相關(guān)聯(lián)。說明《彈歌》創(chuàng)作年代,最晚在黃帝時(shí)代。又依據(jù)《文心雕龍·章句》:“尋二言肇于黃世,《竹彈》之謠是也?!盵1]145,165說明了二言詩體的起源。所以,把《彈歌》的產(chǎn)生時(shí)間推斷為遠(yuǎn)古黃帝時(shí)代,有一定道理。
(二)“棄尸不葬”之歷史
人類學(xué)與考古學(xué)的一些資料表明,埋葬不是人類自來就有,遠(yuǎn)古先民死后則裹以白茅,將尸投于中野,表明了“死后不葬”之事實(shí)。
《說文解字》:“葬,臧也?!薄抖Y記·檀弓上》云:“葬也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弗得見也?!盵24]92所以,葬就有藏、不想讓人看見之意。另外,從“葬”字之小篆字形看,上“艸”形與下“廾”形,皆表示尸體所裹之薪。而“葬”字中間之“死”形,通“尸”,如《呂氏春秋·離謂》:“人得其死者?!痹S維遹解釋:“死與尸同?!盵25]《漢書·酷吏傳·尹賞》:“安所求子死?”顏師古注:“死謂尸也?!盵26]顯然,從“葬”字之結(jié)構(gòu),很形象地說明遠(yuǎn)古先民死后不掩埋之事實(shí)。《易經(jīng)·系辭下傳》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8]533再《隋書·志·地理下》也有類似之記載[27]897,即在古代,人死一般先不予掩埋。
可見,最初“葬”之目的,只是為藏好尸體,不予掩埋。隨著人類智力逐漸增長,并且有了“靈魂”思想后,此種“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之現(xiàn)象很快有了轉(zhuǎn)變。認(rèn)為人死只是軀體死亡,而靈魂不滅。既然靈魂將在,就必須保護(hù)。于是,孝子“斷竹,續(xù)竹”帶著彈弓到尸體旁驅(qū)趕禽獸,也就有了后世持弓守尸之儀式和傳統(tǒng)。
(三)“持弓守尸”之遺存
眾所皆知,現(xiàn)代漢族農(nóng)村舉行葬禮,有孝子執(zhí)竹桿為喪棒,親友舉竹子(或柳枝)當(dāng)“弓”用之習(xí)俗,主持師公在封墓穴時(shí)也要舉弓向天祝禱,之后將弓置于棺蓋之上。遠(yuǎn)古吳越地域,其俗信鬼神、好淫祀,并有執(zhí)竹扣節(jié)、歌吟叫呼守尸之習(xí)俗。所以,“持弓守尸”在吳越之地有其歷史根源。如《隋書·地理志下》云:“各執(zhí)竹竿,長一丈許,上三四尺許,猶帶枝葉。其行伍前卻,皆有節(jié)奏,歌吟叫呼?!庇质觯骸笆妓?,置尸館舍,鄰里少年,各持弓箭,繞尸而歌,以箭扣弓為節(jié)?!盵27]897-898此皆為吳、越一帶之喪俗,與“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有同工之處。
綜上所述,持弓守尸、護(hù)尸之習(xí)俗自古皆有,并且在現(xiàn)代喪俗活動(dòng)中乃有不同程度之遺存。這說明《彈歌》所描述之事并非虛構(gòu),其唱詞內(nèi)容與遠(yuǎn)古喪俗有一定關(guān)系。也說明古老《彈歌》所描寫的就是遠(yuǎn)古人民如何制作彈弓以守護(hù)親人尸體,甚至還有持弓扣節(jié)而舞的動(dòng)人場面。所以,“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可解釋為“截?cái)嘀褡?,繼續(xù)制作成弓;拋出土丸,驅(qū)趕禽獸之危害。繞尸而歌,守護(hù)親人之尸體;扣弓為節(jié),吊唁親人之亡靈”,并非“古代狩獵勞動(dòng)”。
“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害”之內(nèi)容反映出遠(yuǎn)古先民簡單的生活方式和彈弓制作過程。按現(xiàn)代人的話講,是一首古老的喪俗、守孝歌謠。是因孝子不忍見父母為禽獸所食,故作彈弓以守之,驅(qū)趕禽獸、持弓吊唁、繞尸而歌。此種“繞尸而歌,扣弓為節(jié)”的做法,體現(xiàn)了初民死亡、靈魂觀念以及原始巫風(fēng)中“以歌樂溝通天人”之理想?!秴窃酱呵铩分粤鱾髦两穸粡U,就在其史料和文學(xué)價(jià)值,《彈歌》之所以流傳至今而不亡,并且乃為音樂史學(xué)所傳述,除有引證“遠(yuǎn)古歌謠”之史料依據(jù)外,更有喪俗信仰研究之價(jià)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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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ual Exegesis on Ambiguity from Bamboo Bow Ode
WANG Zhiyi
(School of Music,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China 325035)
The paper probes into Dan Ge which is traced back to The Annals of Wu and Yue for later generations compiled by Zhao Ye, a Confucianist in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Due to the long-standing false rumors, there exist lots of ambiguities about it. As is known, The Annals of Wu and Yue originally is a book of 12 volumes and later on there emerged 3 different versions popular in the Song Dynasty, such as the 10-volume one by Zhao Ye, the 10-volume one by Huangfu Zun and the 5-volume one simplified by Yang Fang. Till the Dade Period of the Yuan Dynasty, there once witnessed a 10-volume version, which was followed by a reedited version in the Hongzhi and Wanli Periods of the Ming Dynasty. In the Qing Dynasty, it was just compiled into the Imperial Catalog of the Four Treasuries (Sikuquanshu). And there appeared various kinds of annotations about it in modern times, in all of which Dan Ge was included. Besides, there were also descriptions about Dan Ge in the Origin of Ancient Poetry and the Etymological Dictionary of Characters with Notes. In the versions emerging after the Qing Dynasty, there exist differences in the use of such words as Shumu, Rou and the initial forms of Rou. The author in this paper tends to interpret these five instances and offer some supplementary explanations to the possible origin of Dan Ge.
Zhao Ye; The Annals of Wu and Yue; Bamboo Bow Ode (Dan Ge)
J609.2
A
1674-3555(2017)01-0097-07
10.3875/j.issn.1674-3555.2017.01.015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從xuebao.wzu.edu.cn獲得
(編輯:朱青海)
2016-01-30
溫州市哲學(xué)社會(huì)科學(xué)規(guī)劃一級重點(diǎn)課題(14wsk062)
王志毅(1970- ),男,江西永新人,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傳統(tǒng)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