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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衰”字讀音詳考

2017-03-08 15:05董艷霞
關(guān)鍵詞:鬢毛集韻辭源

董艷霞

(上海教育出版社文科第一編輯室,上海200031)

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衰”字讀音詳考

董艷霞

(上海教育出版社文科第一編輯室,上海200031)

唐代詩人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其一)》“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衰”究竟應(yīng)該讀“shuāi”還是應(yīng)該讀“cuī”,一直存在爭議,至今沒有得到令人滿意的解答。在回顧有關(guān)該詩“衰”字讀音不同觀點的基礎(chǔ)上,從“衰”字的多音、音義和全詩用韻等角度,考證了該字的讀音,認為在該詩中,“衰”字的正確讀音應(yīng)為“cuī”,讀作“shuāi”是錯誤的。

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衰;讀音

唐代詩人賀知章(659-約744)的《回鄉(xiāng)偶書(其一)》(以下稱《回鄉(xiāng)偶書》)是膾炙人口的千古絕唱,被人們廣泛傳誦,尤其為很多版本的中小學語文教材選用。作為弘揚傳統(tǒng)文化比較好的途徑,這本來是件值得稱道的事情。然而,在不同版本的語文教材中,詩句中“衰”的注音混亂,有的注音讀shuāi,有的注音讀cuī。甚至同一家出版社出版的不同年級的語文教材,都會出現(xiàn)該字注音不同的現(xiàn)象,給許多家長、老師和學生造成了很大的困惑,也引起了媒體的關(guān)注。筆者認為,這不僅是一個亟待澄清的學術(shù)問題,還關(guān)系到廣大讀者和一代又一代莘莘學子對祖國語言文字的正確認知和誦讀,必須盡早合理解決。本文試圖從“衰”是多音字、字的音義聯(lián)系、全詩用韻等角度,論證詩中“衰”字的正確讀音。

一、“衰”是多音字

首先需要厘清的問題是,“衰”讀cuī還是shuāi,不是一個字的讀音的古讀今讀的選擇問題,而是一個多音字的正確讀音選擇問題。

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小學二年級第一學期的《語文》教材第25課“古詩兩首”選用《回鄉(xiāng)偶書》,為“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衰”字注音是shuāi。[1]115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小學二年級第一學期《語文》教材選用此詩,同樣把“衰”字注音為shuāi。[2]111而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小學二年級第一學期《語文》教材,給《回鄉(xiāng)偶書》的“衰”字注音是cuī。[3]177

語文教材“衰”字讀音混亂這一現(xiàn)象引起讀者普遍關(guān)注,質(zhì)疑聲不斷,媒體也頗為重視,并針對此問題請專家給予解釋。

2013年9月17日的《南京晨報》以“‘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衰’念shuāi還是cuī”為題,引用專家意見回答學生家長的質(zhì)疑時是這樣說的:在古今語音變化中,我們語文學科有一個原則是“從今不從古”,這首詩用shuāi這個音基本意思是衰老、衰落、衰殘、衰敗等。人老時鬢發(fā)疏落變白,也是一種衰殘的現(xiàn)象,學生更加容易理解。[4]

2016年4月的《小學語文教師》,針對教師提出的《回鄉(xiāng)偶書》中“衰”字讀shuāi還是讀cuī的問題,給出了以下答案:《回鄉(xiāng)偶書》中“衰”字的讀音存在爭議。據(jù)研究者稱,“衰”在中古讀“cuī”。在語文教學中,有人倡導(dǎo)一律按照今音來讀,也就是按照現(xiàn)在普通話的讀音shuāi來讀。建議讀者在教古詩文時,一律按照現(xiàn)在普通話的讀音來讀。并指出,如果有學生為了押韻,讀成“cuī”,也不算錯。[5]

以上兩者的解釋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把“衰”字的讀音歸入古讀和今讀的范疇,都建議按照普通話標準讀shuāi。實際上,這個“衰”的讀音不是古讀今讀的問題,而是多音字的讀音選擇問題。最明顯的例證就是“衰”字和“遠上寒山石徑斜”“青山郭外斜”的“斜”字的比較?!靶薄弊止抛xxiá,在《辭源(修訂本)》(二)[6]1369、《古代漢語詞典》[7]1731等權(quán)威辭書中,“斜”字條里都有關(guān)于xiá的讀音解釋或提示,但現(xiàn)代的字典、詞典,比如《現(xiàn)代漢語詞典》《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新華詞典》等辭書中,已經(jīng)不再出現(xiàn)xiá這個音,只剩下“xié”這一個讀音了。而“衰”字,古代漢語里有suō、shuāi、cuī等多個讀音,現(xiàn)代漢語工具書里同樣也有shuāi和cuī這兩個讀音,是典型的多音字。例如:

《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第1214頁有shuāi字條,第223頁有cuī字條。[8]1214,223

《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第2809頁有shuāi字條,第2810頁有cuī字條。[9]2809,2810

《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第2版)第1227頁有shuāi字條,第226頁有cuī字條。[10]1227,226

《新華詞典》(第4版)第937頁有shuāi字條,第159頁有cuī字條。[11]937,159

由此可見,“衰”字作為多音字,不論在古代還是現(xiàn)代,都應(yīng)該沒有異議。在《回鄉(xiāng)偶書》這首詩里究竟要讀哪個音,需要辨析的不是這個字的古今讀音異同及讀音從古還是從今的問題,而是確定一個多音字在一首詩中的正確讀音問題。解決這個問題,需要通過分析字音與其所對應(yīng)的字義,并結(jié)合全詩的用韻情況等來選擇、確定。

二、詩中“衰”兩個讀音的音義考

上述“衰”兩個讀音分別對應(yīng)的字義是:讀shuāi時與“盛”相對,引申為“衰老、衰敗、凋謝”等;讀cuī時義為“遞減、減少”。從音義上看,兩種讀音在《回鄉(xiāng)偶書》一詩里都說得通?!墩f文解字》《集韻》《辭源》等辭書對“衰”都有具體、詳盡的解釋。如:

《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81年6月版)第173頁“說文八上衣部”:

衰,草雨衣,秦謂之萆。從衣,象形。蘇禾切。古文蓑。[12]173

《集韻》(中國書店1983年7月版):

衰,初危切,減也。[13]54

衰,雙隹切,浸微也。[13]86

衰,倉回切,說文,服衣長六寸,博四寸,直心。[13]228

衰,蘇禾切。說文,草雨衣,秦謂之萆?;驈牟荨13]442

《辭源(修訂本)》(四)(商務(wù)印書館1980年8月版):

衰1.shuāi所追切,平,脂韻,山。①“盛”之對。指事物由強盛漸趨微弱。2. cuī楚危切,平,支韻,初。②由大到小,依照一定的等級遞減。③古代的喪服,同“缞”。[14]2815

綜合以上權(quán)威辭書的解釋可以看出,“衰”的讀音有suō、shuāi和cuī三種。其中義項為“草雨衣”的suō音,其意與《回鄉(xiāng)偶書》這首詩的內(nèi)容相去太遠,排除不論。余下的shuāi、cuī這兩個讀音,到底應(yīng)該選用哪一個,還要再具體分析。

“衰”讀shuāi時與“盛”相對,指事物由強盛漸趨微弱,由此可以引申出衰微、衰弱、衰老、衰亡、衰敗、衰退、凋落、凋謝、枯萎、減退等義項[15]28,[16]1465。在以上眾多義項中找到表述人老時鬢角斑白頭發(fā)稀少這一現(xiàn)象的用法是沒有問題的,唐詩里早于和晚于賀知章的諸多詩人都有過這樣的用法。如盧照鄰《送幽州陳參軍赴任寄呈鄉(xiāng)典父老》“紅顏如昨日,衰鬢似秋天”,張九齡《巡屬縣道中作》“華簪極身泰,衰鬢慚木榮”,岑參《楊固店》“鏡里愁衰鬢,舟中換旅衣”,等等。

“衰”的另一個讀音,《集韻》中是初危切,《辭源(修訂本)》里是楚危切,現(xiàn)代漢語讀cuī,它的意思是遞減,減少。古典文獻里也不乏這樣的用法:如《國語·齊語》中有“桓公曰:‘伍鄙若何?’管子對曰:‘相地而衰證,則民不移……”《戰(zhàn)國策·趙策四》觸龍說趙太后時問過“日飲食得無衰乎?”可以看出,如果“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衰”字讀cuī這個音,當減少、稀少講,也是說得通的。

走筆至此,筆者的結(jié)論是:“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衰”字無論讀shuāi還是讀cuī,單從聯(lián)系詩句字面意義這個維度考量,都是可以的。

事實上,近年來出現(xiàn)的許多文章,也正是圍繞著這兩個讀音及其所代表的兩種意義在進行闡釋。既然兩個讀音都沒有問題,兩種字義都解釋得通,那么,最終如何斷定“衰”的讀音就需要從全詩的用韻角度考證、辨析了。

三、《回鄉(xiāng)偶書》用韻考

《回鄉(xiāng)偶書》是一首近體詩,一、二、四句押韻的字分別是“回”“衰”“來”。如果“衰”讀成shuāi,與另外兩個字不押韻。這在盛唐是不符合近體詩用韻規(guī)則的。

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是首句入韻的七言絕句,一、二、四句押韻。按中古音韻系統(tǒng)分類,“回”是灰韻,“來”是咍韻。唐初文人許敬宗等認為《切韻》分類過細,不方便使用,于是奏請窄韻合并,規(guī)定有些韻可以同用,當作一個韻看待,灰韻和咍韻即是如此。《回鄉(xiāng)偶書》的“衰”讀音確定的關(guān)鍵,就是看“衰”的所在韻部。近些年不斷有學者發(fā)表文章,都意識到這一點。涉及《回鄉(xiāng)偶書》用韻問題,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

第一種是從賀知章出生之地的方言讀音視角考慮其用韻,如金文明的《“鬢毛衰”的“衰”不讀cuī》[17]、陳勤寧的《試談“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衰”》[18]等。認為“衰”不讀cuī,而應(yīng)該讀成shuāi。因為賀知章是唐代越州(今浙江蕭山)人,其家鄉(xiāng)在吳方言區(qū),吳語中“回”“衰shuāi”“來”三字的韻母十分接近,讀來相當和諧。

第二種意見認為“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衰”應(yīng)該讀shuāi。王?!墩摗椿剜l(xiāng)偶書〉的押韻及“鬢毛衰”的“衰”》經(jīng)過論證得出結(jié)論:“鬢毛衰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是變白、減少”,應(yīng)該讀shuāi,屬于脂韻,和灰韻通押。[19]

第三種意見認為“衰”在“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詩句中應(yīng)該讀cuī,當“減少、稀疏”講。戴軍平在《“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衰”字辨》里也持相同看法,主張讀cuī,押灰韻。[20]

筆者認為,第一種“方言說”作為研究思路無可厚非,但具體到《回鄉(xiāng)偶書》一詩,則與情理相悖。唐代作為我國詩歌發(fā)展的輝煌時期,近體詩異軍突起,才高八斗的詩人們熱衷于“戴著鐐銬跳舞”,豈能不熟悉聲律韻律要求?賀知章狀元出身,年輕時就以詩文知名,是大詩人,并且以絕句見長;歷任禮部侍郎、工部侍郎、秘書監(jiān)、太子賓客等職,向唐玄宗舉薦過李白。以賀知章的文學造詣,不管他出生于哪個方言區(qū),對初唐時期就已經(jīng)形成的詩韻都一定是了如指掌,寫作時用什么韻也一定是考慮在先,不可能因為家鄉(xiāng)方言出現(xiàn)問題。就像毛澤東一輩子只會說湖南家鄉(xiāng)話,但他的律詩絕句每一首都合轍押韻。又如浙江人章太炎,國語說不好,上課還得讓劉半農(nóng)等弟子翻譯,卻是語言文字研究大師,考古論今時也不會受家鄉(xiāng)方言的羈絆?!度圃姟饭彩珍涃R知章詩22首詩(18題),外加一聯(lián)殘句,還沒發(fā)現(xiàn)一處出韻的。當代著名音韻學家唐作藩教授在《語文修養(yǎng)與中學語文教學》一書中就指出過:我國方言復(fù)雜,各地方言保持的古音成分也不一致,按方言讀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和諧了,讀其他人的詩就未必[21]。筆者認為“方言說”缺乏實證支持,邏輯上也說不通。

第二種觀點主張讀shuāi,《辭源》和《集韻》都說明是脂韻。王模文章認為它作為脂韻同用為支韻后,有詩例證明可以和灰韻通押。筆者發(fā)現(xiàn),王模文章考證《回鄉(xiāng)偶書》的用韻存在疏漏,其原因是兩個前提沒有弄明白:一是《回鄉(xiāng)偶書》是絕句;二是賀知章是盛唐詩人。據(jù)孫捷和尉遲治平《盛唐詩韻系略說》統(tǒng)計,盛唐灰咍部與支微部的通押一共有4例,但都不是近體詩,因此不能支持王模的觀點[22]。王力在其《漢語詩律學》一書“近體詩的用韻”一節(jié)里多次強調(diào):近體詩用韻甚嚴,無論絕句、律詩、排律,必須一韻到底,而且不許通韻;出韻是近體詩的大忌,寧可避免險韻,也決不能出韻。盛唐以前,除欣韻的情形之外,近體詩絕對不出韻。[23]46,49在這種情況下,以賀知章的地位、學問和才華,用灰韻(是中韻,不是窄韻、險韻)作詩,發(fā)生出韻現(xiàn)象,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通的。盛唐時期開始,對于入韻的首句允許用鄰韻,但《回鄉(xiāng)偶書》首句“回”和尾句“來”都是灰韻,首句都沒有用鄰韻,又怎么可能在關(guān)鍵的第二句出韻?況且,讀shuāi時所在的脂韻(可合并為支韻)和灰韻也不是鄰韻。

第三種觀點認為應(yīng)讀cuī,是灰韻。如王力主編的《古漢語字典》在“衰”字條第三個義項“cuī,初危切,平,支韻,穿二,微部”中,特別以《回鄉(xiāng)偶書》為例:按此詩“衰”與“回”“來”押韻,用灰(咍)韻,《集韻·灰韻》“衰”字倉回切,當讀cuī;[24]1206戴軍平的文章也持這種觀點。但是此觀點的問題在于義取支韻而音用灰韻,缺乏足夠的說服力。雖然《集韻》的灰韻部確實出現(xiàn)過cuī的讀音,但這個讀音是“缞”義,并沒有“減少”的意思;讀cuī音又有“減少”義項的“衰”在《集韻》的支韻部。所以此觀點從邏輯上講是不完備的,缺少音義韻統(tǒng)一的合理性論證。如果能補上缺失的這個環(huán)節(jié),那么此觀點是可以成立的。

四、“衰”讀cuī在灰韻里的釋義考

“衰”讀cuī在《集韻》的灰韻里是“缞”義,而“缞”在《釋名》里是“摧”義。由此可見,“衰”在灰韻部讀cuī時,其意義等同于“摧”,“衰”“缞”“摧”三個字意思相同。

清代沈德潛《唐詩別裁集》(全二冊下)卷十九選《回鄉(xiāng)偶書》,原文是“鄉(xiāng)音無改鬢毛摧”,同時注明:原本“鬢毛衰”,“衰”入四支,音司。十灰中“衰”音“缞”。恐是“摧”字之誤,因改正。[25]645

王力《詩詞格律概要》以《回鄉(xiāng)偶書》為例講解拗救,選詩用“鄉(xiāng)音無改鬢毛摧”,并加注:各本作“衰”,今依沈德潛《唐詩別裁集》作“摧”。[26]71

林庚、馮沅君主編的《中國歷代詩歌選》(上編二)中的《回鄉(xiāng)偶書(其一)》選詩用字是“鄉(xiāng)音無改鬢毛催”。注釋是:“鬢毛催”是說催人年老。有“時光飛逝,日月擲人”的意思,并例舉孟浩然《歸終南山》:“白發(fā)催年老”?!按摺币蛔鳌八ァ?。[27]310

武漢大學中文系古典文學教研室選注的《新選唐詩三百首》選用賀知章詩用的是“鄉(xiāng)音無改鬢毛催”,并加注:“催”同“摧”,頹。一作“衰”。[28]33

《唐詩鑒賞辭典》選詩原文是“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在賞析正文中特別注明:鬢毛衰(cuī催,疏落之意)。[29]52

以上著作的編著者,清代沈德潛是公認的大學者,《唐詩別裁集》向來被奉為詩選圭臬。王力、林庚、馮沅君都是古代漢語、古代文學研究方面聲譽卓著的學者?!短圃婅b賞辭典》扉頁上列出的撰寫者名單是:蕭滌非、程千帆、馬茂元、周汝昌、周振甫、霍松林......都是我國古代文學研究領(lǐng)域的大家。以上述學者的學術(shù)功力,眾口一詞地把“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衰”字讀音確定為cuī,并以“衰”“缞”“摧”“催”等字互訓(xùn),應(yīng)該不是偶然的。

實際上,“衰”在灰韻里讀cuī的義項是:“缞”,喪服也。除《集韻》外,此解釋還見于《辭源(修訂本)》(二)[6]2815、《康熙字典》申集下“衣”部六頁(中華書局1958年1月版)等。

在《中華大字典》(中華書局1978年10月版)中,“衰”字下共有四條內(nèi)容,前三條的讀音、義項這里不列出。其中第四條是這樣說的:

衰倉回切,音崔,灰韻。一缞或字。《集韻》:缞?!墩f文》,喪服衣,長六寸博四寸?;蜃魉ァ#ò矗航?jīng)傳多作衰。)二摧也?!逗鬂h·郭丹傳注》:衰之言摧,言實摧痛于中也。(按:《釋名·釋喪制》摧也,言傷摧也。)[30]1988-1989

《釋名》,古代字書,東漢劉熙撰,是與《爾雅》《說文》等齊名的重要訓(xùn)詁學專著。在其“釋喪制”部分有“三日不生,生者成服,曰缞。缞,摧也,言傷摧也。”

《中華大字典》對“衰”的解釋是“缞”“摧也”,《集韻》的灰韻里“衰”義為“缞”,“缞”在《釋名》里是“摧”義。同時,《集韻》(中國書店1983年7月版229頁)灰韻部里有“催,沮也,通作摧”的解釋。

至此可以看出,“衰”“缞”“摧”同屬灰韻,意思相同。

五、《回鄉(xiāng)偶書》的“衰”當讀cuī

從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衰”讀cuī,不僅與“回”“來”同押灰韻,用韻一致,而且與《回鄉(xiāng)偶書》詩意吻合。

找到了“衰”“缞”“摧”“催”四字互訓(xùn)的依據(jù),再來看“衰”讀cuī當“摧”字講,在《回鄉(xiāng)偶書》具體詩句中意義是否妥帖。

關(guān)于“摧”的意義,按照《辭源(修訂本)》(二)“摧”字第一條[6]1307(cuī,昨回切,平,灰韻,從)的解釋,有“毀滅、崩壞、挫敗、挫折”等義,所列出的詞“摧頹”在三國魏應(yīng)玚的“遠行蒙霜雪,毛羽日摧頹”詩句中就是“衰敗、衰老”的意思,可引申理解為《唐詩鑒賞辭典》的“疏落”之意。按照《釋名》“傷摧也”,暗含林庚、馮沅君提出的有“傷感于時光流逝,日月擲人”的意思的講法,同樣也是適用的。

再看賀知章的《回鄉(xiāng)偶書》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詩人前兩句寫的是他自己:我風華正茂時離開家鄉(xiāng),年邁蒼老才回來,雖然家鄉(xiāng)口音沒有改變,但歲月催逼,已是白發(fā)疏落。兩句詩看似簡單,卻包含萬千感慨:雖然他一生榮耀,八十多歲由唐玄宗歡送回鄉(xiāng),但人生有涯,子在川上的無奈,烈士暮年的愁緒,悠悠歲月的世事滄桑,等等,其中的傷感到此真的是欲說還休?!八ァ碑敗按荨绷x講,在詩中不僅文通字順,而且與詩人思緒對接嚴謹,有一種內(nèi)在的意蘊流動,是得體的。

如此,《回鄉(xiāng)偶書》一、二、四句的押韻情況就成了“回”“衰cuī”“來”。前面已說過“回”是灰韻,“來”是咍韻,兩者可合用為灰韻,“衰cuī”義為“缞”“摧”也是灰韻(見《集韻》,中國書店1983年7月版,228頁)。全詩押灰韻。

綜上所述,《回鄉(xiāng)偶書》“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衰”字的正確讀音應(yīng)該是cuī,讀shuāi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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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 人云

H12

A

2095-0683(2017)01-0098-05

2016-12-06

董艷霞(1963-),女,河南魯山人,上海教育出版社副編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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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之“衰”字音義的詞源學解釋
《集韻》征引《說文》過程中的幾個問題
《集韻》征引《廣雅》研究
回鄉(xiāng)偶書
《集韻》編撰的起訖年代考辨
《辭源》第三版出版座談會在京舉行
《辭源》和《辭?!返男再|(zhì)
我是繽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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