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卡
有那么幾年,賣保健品俗稱賣藥,就是可以胡亂吹噓包治百病的那種,在呼和浩特市火得不行,說是狗入了這行都能賺到錢。
像我這么不安分守己的人哪里能坐得住,連考察這道程序都省了,憑了道聽途說就決定換個活法,辭工賣藥。人托人,一直能托到天安門,就這樣,經(jīng)一位道上前輩的引薦,我到了傳說中最大的民營保健品公司蒙秦工貿(mào),我確信,我比狗強。
那位引薦我的前輩的確面子夠大,要不就是蒙秦工貿(mào)擴張?zhí)烊耸謬乐夭粔?,我剛到蒙秦工貿(mào)公司,被簡單問了幾句話就算完成了面試,然后給麻利地辦了手續(xù),派往河南新鄉(xiāng)任點經(jīng)理,點經(jīng)理屬片經(jīng)理管,片經(jīng)理受區(qū)經(jīng)理管,區(qū)經(jīng)理直接受大老板管。別說新鄉(xiāng)了,就是河南在什么方向我都不清楚,竟然靠火車上的一路惡補知道了河南的一些基本知識,當然了,負面的太多,這話就不要在這里說出來好。我雄心勃勃在新鄉(xiāng)租了房子,樓上樓下的二層結構,有點舊,但商住兩用挺合適。我夢想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業(yè)績來,不負那位引薦我的前輩舉薦賢才之美意,尤其是我還想往上爬爬,不想當總經(jīng)理的員工絕對不是好員工,我就是這樣給自己打氣勵志的。萬萬沒想到,河南這地方風水太硬,我撅起屁股吭哧吭哧努了半天力,銷量好歹上不去,沒多久,從我這個點經(jīng)理開始,手下的一幫蝦兵蟹將自動瓦解了斗志。
我無聊的時候,除了絞盡腦汁想辦法,就到新鄉(xiāng)電臺串門,新鄉(xiāng)電臺的廣告部主任李會軍長得像種地的,但人不錯,我們在他這里賒欠了好幾萬的廣告費。我讓李會軍把他們電臺的美女給我介紹幾個,李會軍說廣告部的可以隨便挑,我看了一眼他們那兒所謂的美女,心說還不如我們點上的呢。
咳,你還別說,想什么來什么,李紅霞就是半夜來的,我把她這茬差點給忘了。她來那天正好趕了半夜,半夜的時候,電話一直不停地響,我正好讓尿憋得睡不著,就下去了,戳火的是,我剛下去,電話又不響了,我懷疑是騷擾電話。我想,不如順便上個廁所。我撒完尿,剛上了一半的樓梯,電話又猛響,我折身迷迷糊糊地接起了,一聽是個女的,那邊直埋怨,原來是公司派來一個導播,正在火車站戳著呢。我一拍腦袋,才想起來這邊的導播等交接呢,馬上出去打車,讓司機快點奔火車站。一進火車站廣場,我看見幾個黑車司機圍著個女的問東問西,我憑直覺是她,就湊了過去問,你是公司來的吧,她說是,我說跟我走吧,我是這兒的經(jīng)理,免貴姓趙,剛才的電話是我接的。我上前拎起她的包,丟下一臉驚訝的黑車司機,打車回到了店里。原來是個美女,我問怎么稱呼呢,她說李紅霞;我問她喝水不,她說行,但得先洗個腳。我忙著燒了壺熱水,等著她洗了臉和腳。我說這么晚了,沒法去女宿舍,就我床上湊合一晚吧,她點點頭。看著她睡我床上了,我才放心,她是睡我床上了,我呢,只好重新找個空鋪睡了,睡了半天沒睡著,心里想著怎么瞅個時機把李紅霞給吃喝了。
公司策劃了一個電臺的現(xiàn)場直播節(jié)目,新鄉(xiāng)電臺廣告部的李主任把設備拉到了我們專賣店里以表示支持。這個講座,我們請的教授和主持人配合得不錯,當天銷售飄紅了。直播結束以后,我安排電臺工作人員吃飯,李主任、主持人等去了五個,我?guī)е鴮Рダ罴t霞訂了一個飯店,我自上任以來第一次花公款吃飯。我也不會點菜,為了顯出真誠,看哪個貴點哪個,反正直播也沒花錢,就算是犒勞大家了。印象最深的是有盤醉蝦,上桌之前服務員抖了一下,才小心翼翼放上來,一揭開蓋子,盆里的蝦都往出爬,桌上三個女的花容頓失,都站起來大驚小叫往后撤,男人們表現(xiàn)得卻很勇敢,一人抓了一個,我也壯著膽子吃了一個,咂咂嘴,沒感覺有多好吃,只是那個味道比較鮮而已。吃完飯,回來有點晚了,新鄉(xiāng)的天氣悶熱,大家都在一樓納涼,順便胡扯國家大事。李紅霞說要去后面轉轉,一個人有點不敢,我就陪她過去,轉了一會兒,她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撒了泡尿,我坐在旁邊的臺階上抽煙。李紅霞撒完尿,出來后不走了,就站在我旁邊。我讓她坐下,她看了看我,用表情告訴我,這兒的臺階又臟又涼沒法坐。我說,那坐這兒吧。我拍了拍腿,她也沒吱聲,我拉了她一下,她順勢坐在了我腿上。
現(xiàn)場直播這種事兒,搞上兩次就行了,結果我們搞了五六次,人們都煩了。新鄉(xiāng)的點上業(yè)績爛到公司忍無可忍,我開始有點慌亂,打聽了一下,說是其他地方的也不行,我就放心了,法不責眾嘛。公司開始陸續(xù)裁撤省會以下的多個城市。我每天能接到其他點的電話,說是又撤了,我就一直在想,我這邊什么時候撤啊,沒過多久,公司果真來電話了,把所有的人和貨都撤到鄭州,并讓我去電臺說一聲,就說我們九月份回來把所欠的廣告費全給結了。我相信我的腦子還沒被驢踢了,心說憑我一個小經(jīng)理,去了一句話,能讓電臺把那幾萬掛在賬上?我立馬覺出這是個謊言,我才沒那么傻缺呢,還是一起撤吧。
公司的大車選了一個天黑的日子來的,我們開始有步驟地搬貨和物料,就像古時候打仗偷營劫寨一樣,盡量別弄出大動靜。我們快收尾時,房東仿佛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帶著一個人,氣勢洶洶問我,我知道了,你們這是要走吧?現(xiàn)場弄得和亂兵營一樣,我感覺像個賊,沒有辦法,只好筋疲力盡地承認了,說上頭來電,讓火速支援鄭州,沒顧上和您打招呼。房東說就算是再急也應該提前一個月告訴他,不然這房子怎么往出租,誰知道多少天能租出去,損失誰來承擔?我自覺理虧,強撐笑臉,硬著頭皮問他想怎么辦。房東干脆地說,留下五千塊,缺人手,我?guī)湍惆?。我開始費盡口舌說好話,說了半天,房東絕不改口。我沒轍了,私下里和司機商量,要不把房東捆起來算了,他們兩個人,我們七個,應該不成問題,我們離開以后給110打電話,過來救他們。司機聽我這么一說,面露難色,分明有點膽怯,說最好還是知會公司一聲,咱們這是擅自行動,闖出亂子沒法交代。我聽了覺得在理,跑到外面找公話亭,給董事長白老大說了前因后果,順便把我的意見也擺了。老大畢竟是老大,大聲說沒問題,河南人就是欠揍,你出了什么問題公司擔著,放手去干。這下我就放心了,馬上返回身準備實施捆綁計劃,結果情況變了,估計是房東也感覺出不對勁兒,又叫來五個人,這下敵我雙方成了七比七,再下手,沒剛才那么容易了。沒辦法,我得需要增援了,正準備給老大撥電話呢,沒想到老大來電話了,說剛才他也覺得不合適,捆人畢竟是犯法,還是友好協(xié)商,現(xiàn)場的事情,房東提的條件,由我自行做主。我這才放了心,和房東狗扯爛羊皮扯了半天,雙方的人也在打圓場,最后達成了一致方案,給了他兩千四百塊。房東拿著錢,領著他叫來的人滿意地走了。他一走,我們馬上左一道右一道捆好車,七個人連夜趕赴鄭州。
到了鄭州,我就什么也不怕了。李會軍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哪,他的口氣明顯十分焦急。我沒敢說在鄭州,我說我在北京呢,剛到的。那時的電話沒有來電顯示,我撒謊他也不知道。李會軍氣憤地說,你們跑得比兔子還快啊,你們好幾個地方的人都跑了,安陽電臺的人還好心提醒我,說你們可能要跑,讓我盯緊點,我說怎么可能,草原上的弟兄這么實誠,咳,真沒想到,一覺醒來你們就撤了,夠意思么?我知道我不夠意思,更沒他說的那么實誠,但公司行為,我也沒辦法,只好一個勁兒地在電話里道歉。李會軍說,你猜我現(xiàn)在干什么呢?我說咱倆相隔千里,我哪能猜出來呢,不會在喝早茶吧?李會軍語氣悲涼地說,我他媽喝個屁早茶,在辦公室寫檢查呢,電臺的領導懷疑我早就收了你們的廣告費不給上交,以后我也完了。那邊幾乎要哽咽了,我心里一陣難受。沉默了幾秒鐘,我說,李主任,兄弟真對不起了,這真是公司的決定,兄弟一個打工的沒辦法,哪天你到了內(nèi)蒙古,兄弟我宰個羊,請你喝酒賠罪。
現(xiàn)場直播、電臺咨詢那一套暫時不搞了,蒙秦工貿(mào)公司把所有撤過來的人,都安排參加了全國巡回義診團,一水兒的依維客車,出一次起步就在十臺以上,車上貼了廣告,這又是一個新的策劃。我就納悶了,一邊像打敗仗似的大面積撤退,一邊又像打了雞血似的搞大型全國巡回義診團,總覺著哪里有點不對勁。蒙秦的全國巡回大型義診團所到之處,必在廣場等繁華鬧市地帶做宣傳銷售,真是拉風。我們撤回來的人,暫時沒事干,我這小片區(qū)經(jīng)理等于自動解了職,就承擔了布置場地的工作,搭臺子,擺桌子,拉條幅,忙得不亦樂乎,所幸有李紅霞跟在我身旁,給我買水,擦汗,把別人羨慕得要死。鄭州的天氣比新鄉(xiāng)還要悶熱,老大每次義診都是親臨現(xiàn)場,沒事了就開會,一開就四個小時,他在遮陽傘下坐著,啜著茶水,我們百八十人在底下被太陽暴曬。李紅霞受不了這惡劣的氣候和工作條件,以身體不適為由,提出申請,我從中作證,被批準回了家。
我們底下的人實在受不了老大這個四小時的會了。弟兄們就想對策,有個高人發(fā)現(xiàn),老大開會的間歇必然喝水,趁這個短暫的間歇,我們?nèi)羰箘艃汗恼?,估計會就散了。我們一致同意試試。有天老大又開會,我們掐好點,果然不出所料,老大講到精彩的地方,愜意地端起了杯子,我?guī)ь^起勁地鼓掌了。啪啪啪,我是鼓了,但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周圍的弟兄們沒一個配合的,偌大的會場,我的掌聲顯得那么刺耳,那么孤獨,像喝倒彩,我一時進退兩難。如果不繼續(xù),顯得我故意惡作劇,或是傻缺;如果繼續(xù),那需要更大的勇氣,因為結局是個未知數(shù)。老大把水咽了,站起來掃了一圈,想找到這個戲劇性的聲音是從哪里發(fā)出來的,我只好把頭扎到褲襠里,繼續(xù)我的掌聲,啪啪啪,啪啪啪,而且動作更用力。窒息般的尷尬了十幾秒,前排不知道哪位恩人跟著合了一下,又帶動幾個,幾個帶動了十幾個,十幾個帶動了幾十個,最后是全場,終于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才把我從尷尬的境地解救出來。就在這時,老大的會隨著全場越來越如潮水般的掌聲而結束了。會議結束后,我找了那幾個一起商量鼓掌的兄弟,問他們怎么把我晾那兒了。弟兄們說,誰知道你真鼓啊,給忘了,后來才反應過來,簡直是有驚無險。
蒙秦工貿(mào)公司的全國巡回義診團,像八百年前成吉思汗的蒙古騎兵軍,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掃蕩了幾個城市,有的地方甚至到了萬人空巷的地步。義診團到了濰坊,我照例和其他人在布置場地,我們布置場地的小團隊,有個十分不合群的小子,長得歪瓜裂棗,一副七個不服八個不憤的樣子,我都不想在這里寫他的名字。我們誰也看不慣這小子,看不慣歸看不慣,但都一直憋著,即使稍有磕磕碰碰都對付過去了,也沒出什么事。有一天中午,我們忙完了義診團的場面,吃盒飯的時候,我和那個不合群的小子打起來了,他嫌我分配給他的盒飯質量不好,我正手癢癢呢,索性放開了手腳,把那小子狠狠地捶了一頓。過了三天,那小子突然叫我請他吃飯,說若請了就算是我賠禮道歉。我說我道個屁歉,既然打了你,就壓根兒沒想著請你吃飯,不服再來討打。這小子被我這么一頂,撇了一下嘴,說給你機會了,咱們走著瞧。我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嚇大的。
這小子到外面街上算了一卦。算卦的瘸子手里耍著三個銅錢,說他最近有血光之災,不過能解,需要破費點。這小子既沒解,也沒給卦錢,扭頭換了個地方,在另一條街上的五金商店買了把刀。他買刀的消息我知道,我覺得他這是虛張聲勢,在給自己打廣告,讓我害怕。我沒理他這茬,他又不是買了迫擊炮,我怕他作甚。晚上,也就是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lián)播剛結束那會兒,我和幾個人在活動現(xiàn)場正聊得天花亂墜呢,身邊的幾個弟兄突然唰地站了起來,說小心,嗖嗖地散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是這小子提著刀朝我沖過來了,距離八米不到,我才想起身邊的弟兄為什么跑了,我也想跑,來不及了,再說了,跑了又覺得顏面盡失。我揮手擋了他幾下,想把他的刀抓住,沒有成功,手被劃傷了,流血了,然后,他刺中了我,一聲不吭轉身跑了。我當時沒感到疼痛,站在原地,撩起背心看了看,肚子上冒出來一塊蠟一樣的東西,我身子發(fā)飄,腳有點軟,頭上冒出了汗。我無力地蹲在路邊,跑的那幾個哥們又都出現(xiàn)了,手里拎著棍棒磚頭,其中一個扶起我,問我還能堅持嗎,我木然地看著他,點點頭,他們攔了出租車,七手八腳把我送到了醫(yī)院。醫(yī)生給我看了看,連儀器也沒用,就判斷沒什么大事,給我縫了九針,縫住了捅破的地方,然后告訴我兩天換一次藥,一星期后就可以拆線了。我提到嗓子眼兒的一顆心終于落進了肚里,我死不了了,弟兄們的臉上也露出了喜色,又七手八腳扶著我,上了出租車,拉到了一個便宜的小賓館。
弟兄們走后,我一個人,脫的只剩了褲衩,躺在賓館的床上。我腦子很亂,那小子的刀子老是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怎么也想不起來,他是怎么刺進我肚子的。后來,我想起來了,我看見那小子時起了身子,可能是起得急了,腦袋里熱了一下,反應就慢了。難道我急火攻心,患了嚴重的恐高癥?越想我渾身越熱,我熱得口干舌燥,半躺著,艱難地喝了半瓶礦泉水,突然,我抑制不住自己,嗓子眼兒發(fā)咸,噴了一大口血。若干年后,我看了一部叫《烈火戰(zhàn)車》的電影,錢嘉樂因為生劉德華的氣,開車跑了出去,劉德華去追,錢嘉樂不小心和卡車相撞了,起來要了一瓶礦泉水喝,喝了兩口就噴血了。我當時就蒙了,心想,我完了。我一邊吐血,一邊給同事們撥電話,同事們問怎么了,我艱難地說,快來,我死了。同事們來得真快,又是七手八腳,趕忙用床單把我兜了起來,抬上公司巡診的依維客,加大油門往醫(yī)院趕,遇了紅燈也不停,差點還把其他車給撞了。我還是一直吐血,閉住嘴巴,血就從鼻子里往出冒,噴的滿車都是。
車到了醫(yī)院,我被直接推進了手術室,醫(yī)院的人問誰簽字,弟兄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從牙縫里崩出兩個字,我簽。我躺在手術車上,自己給自己簽了同意手術書。此刻,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認了。護士們麻利地捆了我的手腳,麻醉師給我打了麻藥,摘下了我的手表,鐵項鏈,戒指因為太緊,捋了半天沒捋下來,我艱難地跟醫(yī)生說,算了,別捋了,如果我死了,這個戒指,就算是我的陪葬品吧。醫(yī)生遲疑了一下,互相一點頭,算是同意了。馬上,我就感覺到冰冷的手術刀切開了我的肚子,無影燈下,聽見一個醫(yī)生說,這個破了,另一個醫(yī)生說,那個也爛了。我還聽到有個聲音,像吸塵器一樣,嗡嗡嗡的,有個管子插進了我的肚子,像吸垃圾一樣在吸里面的血。大概醫(yī)生怕我沒有了意識睡著了,有個長得挺像李紅霞的漂亮女護士,一直在不停地陪我聊天,她的嘴里呵出了一股口香糖的氣息,在我耳邊癢癢的。我那時看著美女,等于看著了李紅霞,強烈的求生愿望驅使我,要活著,不能就這么死了,這個女護士絕不能成為我生命里程中最后看到的一個美女。大概是老天有眼,憐憫我還沒做過特別罪大惡極的壞事吧,手術還算順利,一直做個四個半小時。
我被推出病房的時候,看見送我來的那幾個哥們在走廊里等著,七歪八斜,面孔發(fā)黑,熬了大半夜,都熬得夠嗆,我之前心里那點怨氣都沒了。畢竟,打架的時候人家沒拼命,你做生死未卜的手術,人家像守靈一樣守了你那么久,都不容易。見我出來,有幾個打盹的繼續(xù)打盹,有醒了的,一個我還不太熟的同事告訴我,我的醫(yī)藥費是公司墊付的,其他同事一早又得出發(fā),到另一個城市巡診,在我的家人來之前,他負責陪我。我表示了感謝。他還說,捅我的那個小子也被抓住了。我說,好,操他媽。我在醫(yī)院的病房里住了四天,捅我那小子的媽媽從呼和浩特市趕來了,看上去五十歲不到,滿臉驚恐,見了我,二話沒說,撲通一下跪在了我的床前,連哭帶說,求我放了他兒子,他們家愿意承擔我的全部醫(yī)藥費和誤工費。我這個人別看平時挺有個性,一到關鍵時刻就不行了,看著跪在地上的那小子的母親,就想起了我媽,頭發(fā)都花白了,我最早埋伏的一肚子的怒火,頓時熄了,我有些于心不忍,又看她說的那么誠懇,就同意了。
第二天,那小子他媽帶來了當?shù)嘏沙鏊木欤煲蚕勇闊?,希望私了。他們寫了一份協(xié)議書,上面寫著我放棄追究他的法律責任,他家里愿意賠償我的全部醫(yī)藥費營養(yǎng)費誤工費等等。接著,在警察的主持下,我又簽了一份不追究那小子刑事責任的證明,那小子他媽給了公司一萬塊錢,公司把前期墊付的幾千塊扣了,警察就把那小子放了。又過了兩天,給我陪床的也走了,就我一個人在醫(yī)院,我行動不便,還好那幾天旁邊有個陪床的,看我可憐,給我打過飯,還替我倒過尿。幾天后,我朋友,我妹妹和我爺爺都來了。朋友一開始說要從老家往過調(diào)幾個弟兄,把那小子給廢了,我說都寫協(xié)議了,算了。朋友待了三天,放下一千塊回去了,只留下了我妹妹和爺爺,過了幾天,我爺爺也回去了,他雖然疼我,但年齡大,不能待時間長了。又過了一個星期,醫(yī)生說我可以下床了,我試著從床上下來,沒想到膿從繃帶底下刺刺地往出擠,像擠牙膏一樣,嚇得我又趕緊躺下。我妹妹叫來了主治的外科大夫,大夫用鉗子捏住棉球,塞進傷口,抹了半天拉出來看了看,說,感染了。然后大夫把傷口直接劃開了,我的心里一疼,還沒等汗下來,就看見長長的傷口撕開了五厘米。大夫讓我妹妹出去買一斤白糖,我還以為讓我喝白糖水止疼呢,我心說我都多大年齡了還喝那個,哪里知道大夫用紗布不停地擦膿,一直到擦出了血,最后把白糖灑在上面,然后用繃帶從前到后給我纏好,捆緊了。
剩下的日子基本就是每天輸九瓶液體,消炎的,然后就是大夫的拔膿,撒白糖,每次都疼得要死。要說疼,我還能忍,忍不了的就是醫(yī)院每隔半個小時就催著我交錢。這時我才后悔了,悔不該和那小子簽什么私了協(xié)議書,給的那點錢,最后連醫(yī)藥費都不夠。但簽了就不能反悔,只好給家里打電話,家里東挪西湊,又打過來一萬,問題還是不夠,每天和醫(yī)院拖,家里說了,正在借,讓我們等一等,等一等。我等,醫(yī)院也等,反正他們不能把我隨便趕出去。這家醫(yī)院在附近新建了住院大樓,快搬遷了,所以老醫(yī)院有些設施不再維修,比如廁所,走風漏氣,蚊子吱吱的往進鉆,我上廁所的時候,被蚊子蜂擁而上,猛咬露出來的屁股蛋子,我噼噼啪啪拍死幾十個,一摸,屁股蛋子全是包。就這樣,我一直熬到了醫(yī)院搬遷新樓。醫(yī)院搬遷了新樓,條件好了,我還是每天九瓶液體,但始終不見好,這使我不得不懷疑這家醫(yī)院的治療水平和醫(yī)生的醫(yī)德。我越來越煩躁不安,醫(yī)院還是沒完沒了地催款,我想,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被拖死,我死也應該回到老家內(nèi)蒙古,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活著回到內(nèi)蒙古,哪怕回去再死。算了一下,我住了五十四天醫(yī)院,花了兩萬八,從舊病房熬到了新病房,我的病沒一點起色,不僅傷口流膿不已,還引發(fā)了胸腔積水,抽了幾天水,醫(yī)院還是不停地催費。直到我媽媽從村里向人借了高利貸給我們寄來,才交清欠醫(yī)院的錢。我讓妹妹把行李都從郵局寄了,聯(lián)系好了內(nèi)蒙古醫(yī)學院,買了兩張到呼和浩特的車票,穿著病號服,裹著里三層外三層的繃帶,從綠色通道上了火車。到了呼和浩特火車站,我感覺內(nèi)蒙古的天是那么藍,空氣也瞬間新鮮起來,鄉(xiāng)音混雜,卻倍感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切。我直接從站臺走出,沒有一點病重的感覺,我打了個車,直奔內(nèi)蒙古醫(yī)學院,我哥們兒早已給我聯(lián)系好了病房。醫(yī)學院的大夫妙手回春,我住了一個星期就好了。
我的病就算是好了,實際上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對我而言,我的身心都受到了重創(chuàng),一口氣壓在心底,直不起來身子。我前思后想,這事兒不能就這么完了,我去了趟蒙秦公司,從人力資源部找到了捅我刀子的那小子的地址,叫了朋友,讓他騎自行車帶著我去了他家,一個很難找的叫喇嘛莊的村子。到了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破破爛爛的村子,有一座廢棄的喇嘛廟,一個喇嘛也沒有。那小子的家在村子里又是最爛的,房子還是土房子,我懷疑下一場大雨就能垮了,院子倒是挺大,拴著一頭牛,院墻是土夯的,倒了一截,緊挨著破房子旁邊的,是新打的三間房子的地基,看樣子是準備蓋新房。進到他家里,我看見連個頂棚也沒有,上面用裝化肥的塑料編織袋攔著,里屋是個大炕,上面鋪了舊葦席,還扔了幾件爛衣服,炕里面臥只黑貓,它警惕地看了我們幾眼,喵一聲跳下地跑了。這情景,看得我有些心酸,差點以為我是來扶貧的干部。但我馬上把情緒調(diào)整回來,畢竟我是來要錢的,這小子拿刀子捅了我,當初寫好的全付醫(yī)藥費,結果我貼了一萬八千塊。我和那小子他媽說明了來意,希望他們給個交代,沒想到他家的態(tài)度挺強硬,兩手一攤,愛咋咋地。這讓我很戳火,真想給那老兩口幾個嘴巴子,踢幾腳,但我沒動手,只是口氣很硬,不容商量,結果他們跑出去叫來了村里的七八個人,七嘴八舌,向著他們說話,想靠著人多勢眾嚇唬住我。我那會兒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把他們都全殺了,根本不懼,繼續(xù)要錢。我們就面對面吵,互相威脅,后來罵了一陣,鬧了一陣,差點打起來,我態(tài)度堅決,要牽院子里的牛。一看我百折不撓動真的,村長來了,和了一會兒稀泥,給我們雙方苦口婆心勸解,最后才達成再給我五千塊的口頭協(xié)議,村長作證,這事就算完了,雙方不得再糾纏。我真是咽不下這口氣,氣得我又抽了半包煙,另外半包給村里的人散了,本來因為住院戒了兩個月的煙,現(xiàn)在都復吸了。最后一想,算了,算是我們兩敗俱傷吧,看看他們傾頹的家,誰也沒必要毀了誰的家庭。自此,我從呼和浩特市回到了老家土默特右旗,結束了我和蒙秦工貿(mào)公司的關系。
我在家養(yǎng)了半年,有媽媽和妹妹無微不至的照料,身體比過去好多了,我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我輾轉聯(lián)系上了李紅霞,她說她回包頭了。我實在閑得發(fā)慌,決定去包頭找她。
我是先聯(lián)系上過去的同事趙耀東的,他住的地方離李紅霞不遠。趙耀東聽說我是剛來包頭,還沒找著落腳之地,就熱心地邀我和他一起住,他說再給你支張床,別去租房了。我也沒客氣,說謝了。我打聽到李紅霞后來學了廚師,在一個星級大酒店的西餐廚房做配菜,那個酒店有她一個親戚,在一個什么部門做經(jīng)理。李紅霞每天十點以后才下班,她家就在趙耀東家后面,步行不到十分鐘的距離,所以我們每天見面機會挺多,我下班接上她,能聊一路,把她送回去,我再返回。
這段時間我身體又恢復了一些,不過還是不敢大直腰,傷口一直繃著,遇了陰天下雨,癢癢的,像蟲子爬來爬去。有天趙耀東回來,拿了份《包頭晚報》,說有個新鋼市場招保安呢,讓我去試試,如果成了,以便于更好地待在包頭,還可以掙工資養(yǎng)活自己。我覺得可行,就記了地址,獨自去面試,挺順利地被錄取了,只是需要一個包頭本市的戶口。我回去把趙耀東的身份證復印了一下,改成我的名字,我就成了一個二十七歲的保安,其實那年我才二十三歲。這里的月薪是五百塊,我算了一下,省點兒花夠了。我們保安隊一共四個人,隊長是包鋼經(jīng)警隊退下來的,還有一個老頭是經(jīng)理的親戚,還有一個小伙子,也是退伍回來別人介紹的,就我一個是招聘來的。隊長的要求很嚴格,像在部隊,每天又是訓練正步走,又是擒拿格斗的,好在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是問題。
五百塊錢的工資花起來實在捉襟見肘,每月還得借點。趙耀東和我的生活基本上在最低水平徘徊,我們就開動腦筋想法子。諸如撿破爛偷鐵等都被否決了,趙耀東說還有個來錢的辦法,問我敢不敢干?我問趙耀東干什么,違法犯罪的事兒我可不考慮。趙耀東神秘兮兮的閉口不言,扔下我出去了一趟,帶回來一把鑰匙,我看了半天,沒明白這是怎么回事。趙耀東帶我下了樓,指著旁邊一個單元門口的自行車說,你過去把那個開了。我看了看那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鑰匙,怎么也看不出來它有什么神奇之處,想去驗證一下。我過去把鑰匙插進了鎖眼,輕輕一擰,那車鎖居然開了,我一抬腿,騎出了小區(qū),趙耀東小跑著跟了。我倆騎到了二手車市場,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賣了五十六塊錢,找了一個小飯館飽餐了一頓。吃完了飯,趙耀東突然說,哎呀,忘了把鑰匙給人家留下了。
新鋼市場里基本沒什么事,成天就是和商戶扯淡,無聊的要死。有天我遇到一個喝高了的酒鬼,和商戶鬧事,被我們抓進來拳腳并進一頓暴打。打完后,那酒鬼還罵罵咧咧,說要給我們好看,隊長把電警棍拿出來,一按按鈕,電警棍噼里啪啦劃出一道道可怖的電光,酒鬼給嚇得尿了。過了幾天,附近的派出所通知我們過去開會,在隊長的帶領下,我們四個人收拾得干凈利索,帶著筆記本準備過去作記錄,誰知道去了就被關進了小黑屋,然后一個一個的叫進去談話。一開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以為演習呢,挺像那么回事,結果等我進去才知道,前幾天被打的那個酒鬼告了我們,寫了三頁半的材料,還配著照片,我看了一下,他腦袋腫成了豬頭,眼睛瞇成了一條線。最后確認就我和隊長打了,我們狡辯不成,讓交罰款和醫(yī)藥費。我們還想抵賴,找了各種理由,不管用,還是經(jīng)理過來交了一千塊錢,才把我倆放了,經(jīng)理說,媽的,這錢以后從你倆工資里扣。隊長挺仗義,說他工資比我高,我的就算了,他一個人全出了。這事整得我們都蔫了吧唧,以前那點兒積極性都沒了,責任心也不足了。
趙耀東有天接了個電話,決定去北京發(fā)展,說是那邊有個搞搖擺機的朋友發(fā)了,他先去打探一下路,如果屬實,再回來叫我,告訴我就在他家住著,哪兒也別去,等于看門了。這回我有了自己的小天地,李紅霞經(jīng)??梢赃^來了,偶爾給我?guī)c酒店廚房里剩下的菜,回來加工一下,像個小家庭,挺溫馨的。終于在一個她覺得合適的日子留了下來,我也覺得該是我下手摘桃子的時候了,一陣胡亂的前戲過后,我小腹發(fā)熱,肛門發(fā)緊,還沒等掏出家伙,竟然直接射自己褲衩里了,像糊一樣,真是大煞風景。我羞愧難當,為了證明我不是故意的,后來又試了幾次,每次都成了送牛奶的,我琢磨了很久,才明白是身體還沒徹底恢復。但我的愛情,從此以后就冷了,一天,李紅霞說她要去北京發(fā)展,那邊有個姐姐在一家外國人的大酒店當什么經(jīng)理呢,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沒好意思再阻攔。
每天我回到寂靜的小屋,就是一盞燈與我為伴,我躺在床上,翻個身,床就吱吱呀呀的叫,十分刺耳。我受不了這冷清,和隊長主動要求值每天的夜班,大家都很高興,認為我高風亮節(jié)。經(jīng)理就住在市場,每次過來看見都是我值班,問我是不是他們幾個欺負我,讓我天天值班。我說沒有,是我自愿的,經(jīng)理半信半疑地走了。我又是白天又是黑夜的,讓經(jīng)理覺得用四個人浪費了,就把他們?nèi)齻€都辭退了,只留下了我自己,搞得我尷尬無比,好事做成了壞事。
呼和浩特市來了一個叫李強的哥們兒,以前賣藥的同事,說過來找他的女朋友,我讓他住在市場的宿舍里。李強的女朋友在包頭一家快倒閉的傳呼臺上班,人漂亮,心腸熱,聽說我沒對象,就把她們單位的小姑娘領來好幾個,問我看上哪個,她幫我聯(lián)系。我果然看上一個,結果人家沒看上我,倒是有個東河區(qū)的女孩兒喜歡上了我,就是個子有點矮,我一看也就湊合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而且還挺難受。沒多久,李強的女朋友辭了工,他倆找了個小門臉,開了間成人性保健品店,我說,這下你們倆算找對工作了。
東河的包頭東站入口處建了一個地下商城,我那個胖女朋友想租個攤位賣衣服,我給她湊了點錢,租了個攤位。開始幾天生意還行,她就憧憬美好的未來了。那幾天,正好我在的市場,管理職能全轉給了工商所管理,不需要保安了,我索性也去了東河。東河是舊城,昆區(qū)是新城,東河的生活和昆區(qū)截然不同,從說話到娛樂,別看相隔了十公里,差異卻很大,我去打個臺球,也能從架勢上看出來是昆區(qū)來的。平時沒事我也在攤上待著,對門是個賣童裝的,這個家伙戴著一副高度近視鏡,沒事喜歡吐痰,呸呸,左一口又一口,吐了還用腳搓爛,看著都惡心。有天我路過他童裝門前,他朝過道里吐痰,竟然吐在了我大腿上,我開玩笑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沒想到他說就是故意的,一下子惹得我火冒三丈,掄起一把凳子要砸他,被我對象拉開了。我想想算了,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已經(jīng)惹過很多事了,差點要了命,再鬧將起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就沒什么意思了。我一肚子悶氣,晚上回家,吃過飯,又想起來白天的那口痰,還是有點窩火,我對著鏡子練了兩下,他的身高和我出手的方位了然于胸。
第二天晚上,下了班,我正掛簾子呢,那家伙居然過來,叫我過去和他談談。我說我和你有什么好談的。他有點不依不饒,嘴里不干不凈的,抓著我領口的衣服拽我。我一翻手掙開了他,一個直拳打掉了他的眼鏡,抓住他的頭發(fā),給他的臉頂了兩膝蓋,他滿臉是血窩在地下不動了。他趴在地上裝死,周圍的商戶都過來看熱鬧,我的兩個準小舅子,也從后面過來了,其中一個好心,還把他扶起來,沒想到他猛不防給了我小舅子一拳,結果我們姐夫小舅子三個又狠狠地給他補了一頓。這時候保安過來把我們分開,領著他去水房洗臉。從水房出來,眼鏡的手就在兜里揣著,我估計他是拿上家伙了,所以始終和他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那家伙果然從兜里往出掏東西,結果是把水果刀,卡兜里了,被我搶先上去,又一頓拳打腳踢。商場經(jīng)理聞訊也來了,把我倆帶到了上面的辦公室,問怎么調(diào)解。我倆都拒絕調(diào)解,要繼續(xù)單挑,直至你死我活。商場經(jīng)理說那就讓別人來調(diào)解吧,然后報了警。來了個警車,把我拉到了附近的派出所。一直折騰到晚上,我小舅子過來交了五百塊押金才把我放出來。接著擺了幾天攤,也沒什么意思,營業(yè)額也上不去,加上又交了一千多塊的各種補償費用,干的越發(fā)沒勁,一商量,把攤轉出去了。
我女朋友真是看對我了,把我領她家一次,他們家里也覺得我不錯,問了半天我家庭情況,催著我結婚,我跟我對象說,我們家根本沒錢,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她哭著說她如何如何愛我,說她父母也是希望她以后幸福。我說這我都理解,關鍵問題是我給不了你,我也不想耽誤你。這場本來就沒什么基礎的愛情,疲疲沓沓的收場了。我又回了昆區(qū),沒事在大街上瞎晃悠。
有天我在包百附近新開的商場看見了李紅霞,她在那兒弄了個柜臺,當時李紅霞看見我,驚訝得張大了嘴,她姐也在柜臺上,瞅了我一眼說,哦,你就是那個誰誰啊。我們聊了一會兒,我說我還在趙耀東的房子里住著。第二天,李紅霞找到了我,她和我哭著說了一陣我們分開那會兒她多么的想我,又是怨我又是捶我,接著她坐在我的腿上,脫我的衣服,吻我的身上,拉著我的手放在她的奶子上,又大了一圈兒,我感覺。我開始本來沒想重溫舊夢的,后來還是沒抵御住她身體的誘惑,當我的手想進入她的禁區(qū)的時候,她阻止了我。黑了燈后,我們上了床,一直折騰到筋疲力盡的時候,我才送她回家。她爸穿個大褲衩給開的門,看樣子很是生氣,不過看見我在,還是控制住了。她和她老爸說我們?nèi)V場看放煙花了。我坐了一下,覺得時間太不合適,當時已經(jīng)是半夜三點了,找了個借口離開了。第二天我撒尿的時候才看見,我的秋褲上面滿是血漬,才想到是她身上的,才想明白她為什么沒讓我的手進入她的三角禁區(qū)。我想起來中央電視臺有個什么科學探索欄目,說這是一種古老的報復方式,她在我身上下了一個惡毒的詛咒。
我正郁悶呢,李強給我打電話,說是和女友吵架了,讓我過去看看,勸一勸他女友。我借了一輛幸福250摩托車過去,等我過去的時候,倆人已經(jīng)和好了,我們聊了會兒天,我想著我該回去還車了。我回去和來時候走的不是一條路,滿街都是人,密密麻麻的,路中間還有警察,我以為出了什么大事。路中間立了一塊牌子,警察向我吹哨子,揮旗子,示意我調(diào)頭出去,我心想你讓我調(diào)頭我就調(diào)頭啊,我一拐彎到你那邊了,你還把我抓住啊,還是朝前走吧,順便看看前面出了什么大事。好像聽見路邊的行人在議論我,說是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太不像話了,沒有公德。我才不管什么公德呢,想著想著就到了出口,看見中間也立了塊牌子,一邊一個警察,我心想完了,看來動真的,還是加速沖吧。那警察明顯受過訓練,像意大利的守門員布馮一樣,直接把我撲倒了,旁邊警察拿著對講機喊,抓住了抓住了,來個車來個車。我就想不明白了,他們這么大陣勢,難道就是為了逮我?這時過來一輛帶警燈的面包車,警察把我三下五除二塞車里了,直接拉到了一個地方,還上了銬子。一個警察問我,身份證,我說沒有,一個問另一個怎么辦,那個說,先送進去吧。我又被面包車拉到了另一個地方,他們進去辦手續(xù),我在車里等著。一會兒,那個警察出來了,手里拿著我的臨時拘留證,我因為在高考期間擅闖禁行標志,被拘留十五天。我后來才知道,高考期間是要封路的。警車響著凄厲的警笛把我送進了一個叫銀六窯子的地方,我一進去,院里二百多人的目光一起都集中在我身上。我迅速掃了一眼,一個個胡子拉碴的,看著都那么猙獰恐怖。我被分在了三號,進屋一看,剛抹好的水泥地,還不是很干,發(fā)陰,有一個在掃地,我過去叫了聲哥,把掃帚和簸箕接了過來,一聲不吭地掃了起來??齑驋咄甑臅r候,聽見有人喊我,新來那個,出來歇會吧。我把最后那點劃拉完了才過來,走到剛才喊我那個跟前笑了笑,他遞給我根煙,問我怎么進來的,我把經(jīng)過說了一遍,他又問我?guī)滋?,我說十五天,他說操,你大滿貫啊。他又問我哪的,我估計說我是土默特右旗的。我看見地上還坐著一個,戴著背銬,抽煙的時候旁邊人給往嘴里遞,挺年輕個小伙子,長得也挺和善,沒好意思問犯了什么大罪。過了一會兒警察吹哨了,人們都往屋里走,原來是放風時間到了,都必須回去,鐵柵欄門咣當一下鎖住了,看著窗戶上的柵欄,再看看那狹小逼仄氣味難聞的空間,我突然感覺失去自由,真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下午開飯的時候,其他表現(xiàn)好的端著大盆子,來給我們打飯,灰不溜切的燉土豆白菜湯,上面漂著幾點可憐的油花花,仿佛蚊蟲的尸體。這讓我想起了當年在土默特右旗鐵路中學住校的伙食,差不多一個樣,只是時間上隔了七八年而已。但我餓了,不管那些了,沒選擇,打了一份,拿了兩個饅頭,稀里糊涂湊合了一頓,菜湯有點咸味兒,總算還能咽下去。有錢的可以在外面定菜,一個燒茄子十塊,西紅柿炒雞蛋十五塊,有肉的貴點,沒肉的便宜點,我兜里還有個幾十塊錢,沒敢亂花,想著萬一還有別的什么用處,花了再想用就來不及了。正胡思亂想呢,鐵門咣的一下又鎖住了,去那個小院的自由也沒有了。吃完飯,號子里還有幾根煙,大家分著抽了,連煙屁股也沒浪費,有一個瘦子,不停地給戴銬子的那個胖子按摩著手腕,才知道他前幾天和其他屋的人打架,被處罰戴三天銬子。天漸漸黑了,我看著窗外的天空,心里更難受了,要在這個地方度過十五天,這是第一天,我沉默無語,聽著他們幾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我進來的時候只發(fā)了被子,沒有枕頭,看他們有枕磚頭的,有枕衣服的,有枕礦泉水瓶子的。我由于衣服太少了,只能把鞋脫下來,衣服墊在上面,才勉強夠高。我迷迷糊糊地剛睡著,屋里的鈴響了,黑了咕咚的,也不知道什么情況,都在猜是什么事情,忽然燈亮了,大家都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這時候,我聽見隔壁的鐵門咣當一下開了,管教的腳步在前面,打開我們屋的門,關進來一個,沒說什么,又把后面的人關到其他屋了。剛進來的這位,踢拉著鞋,兩手提著褲子,用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眼神打量著我們這幾個人,我估計他的心里,和我上午剛來是一樣的,有點發(fā)虛。我們中的一個問他,怎么進來的?他說,耍錢。腰帶呢?被抽走了,還有鞋帶。他從兜里掏出一盒石林煙,給我們挨個發(fā)了,自己蹲在地上抽煙。我想,蹲下應該好點,不用總提著褲子。他們幾個用先來的口氣跟那個胡扯了半天什么這個規(guī)矩那個規(guī)矩的,他不住地點頭稱是。這時候,有人發(fā)現(xiàn)管教在外面偷聽,幾個人又講了一陣大道理,管教一看聽不到什么有用的,用腳踹了一下鐵門,罵道,這都幾點了,他媽的還不睡?那幾個哥們兒嬉皮笑臉地說,這不來個新人嗎,給他上上政治課。管教也就再沒理,又去別的屋吼了一陣,我估計他也疲軟了,這些人不鬧事就行。
第二天,來了三個哥們兒看我,帶了兩條外煙,兩個大西瓜,我把煙扔在床上讓他們隨便抽,自己出去和朋友說話。朋友問我挨欺負沒,我說沒;朋友問我真的挨欺負沒,如果有人欺負我,現(xiàn)在就拽出來收拾狗日的,我說沒有,真的沒有,都挺好的。朋友笑了,神秘兮兮地告訴我待不了幾天,他們馬上要接我出去。聊了沒一會兒,他們都得回去了,我有點不舍,但是沒辦法,只能回那個小屋,一看煙剩了三盒,西瓜還有一個,把那個又砸開,胡亂啃了,瓜瓤糊了我一臉。下午出去平整了一會兒門前的土路,就一個管教跟著,膽大的到路對面的商店去買煙,飯店去定菜,我看沒人管,也去買了一盒回來。后來才知道,都是十天半個月的,沒人跑,也沒必要跑,大家都是熬日子,時間一到都走了,所以管得不怎么嚴。第三天早晨,剛跑完操,有個老頭進來找會氣焊的出去干活,我看沒人說話,問了一句,會電焊行不,老頭說電焊也行,反正是焊,我跟著老頭就這么出了那個小院。我來到大院里,給老頭當了一天徒弟,遞個工具什么的,晚上直接分到了鍋爐房,一人一張爛鐵床,也沒有人管,跟那個小院比,這里簡直是天堂。先來的那兩個,偶爾過去加加煤就完事了,剩下的時間都是吹自己的英雄往事,我發(fā)現(xiàn)那些英雄往事都經(jīng)不起推敲,但圖個樂呵,就這么打發(fā)時間。白天還是出去給老頭當徒弟,老頭休息,我就沒事干,吃飯還能出去吃,自由自在的。兩天以后,那兩個也都走了,我一個人成了燒鍋爐的主力,什么都還沒來得及問,只懂得不停地加水,加煤,有天剛加完水,不知道什么人物,像是個領導,進來把我臭罵一頓,說正洗澡呢,他媽的變成涼水了。我也沒頂嘴,心里想老子再待幾天就出去了,又不是專門來給你燒鍋爐的。說是幾天,其實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七天,以前市場的隊長過來看我,跟我說,哎,走吧。我還沒反應過來,以為怎么了,直到出了門,才想起洗漱用具還沒拿,想返回去,隊長說快扔了吧,誰還要那些。我一想,也對,人都出去了,還稀罕那玩意兒,什么能和自由比呢。我跟著隊長去辦了手續(xù),交了半個月的餐費,住宿費,一共二百多塊。辦完手續(xù),沒事了,我到門口打了個黑車,和隊長回了昆區(qū)。
我一露面,弟兄們前前后后的都過來了,問東問西的沒完沒了,好像我在里面待了很久似的,問的我都有點煩了,我說我還是得先回去睡一覺。晚上,弟兄們過來叫喝酒,說是給我接風洗塵壓驚,我不管那么多了,去了就猛喝,自己把自己灌多了,趁亂還站在餐桌上,狠狠嚎了兩首歌,挺爽。他們把我送回來,我又踏踏實實地睡個大覺,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我得了嚴重的恐高癥,害得我無法低頭撿到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