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

古典詩文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它不僅承載著華夏民族思維的基因密碼，更形象地傳示出我們祖先安頓人生的詩意方式。然而，我們發(fā)現(xiàn)在初中語文教學中，古詩文并不為學生所喜愛，更無法談及對其蘊涵的文化精華、詩性智慧的汲取與踐行。究其原因，恐怕在于教師仍以應(yīng)試教育為主，通過知識灌輸和應(yīng)試能力訓練來提高學生的成績，這就使許多學生對于美與情感、思理交融的古典詩文望而生厭。如何改變這種現(xiàn)狀是語文界一直思考解決的難題。我們發(fā)現(xiàn)激活傳統(tǒng)的涵泳教學法不失為一種有效策略，它能讓學生真正感受到古詩文的藝術(shù)魅力，讓其徜徉在充滿詩意的古典世界里流連忘返。

一、涵泳：歷久彌新的古詩文教學法

我們認為古詩文學習是在誦讀文本中不斷體味其中蘊涵的美感、情感與旨趣的過程。這個過程實際上正是古人所謂的涵泳。涵泳是古人從長期詩文鑒賞的體驗中總結(jié)歸納出來的讀書法、教學法。近代以來，這種教學法屢受沖擊，在語文教學中早已失去了主流地位。然而，針對古詩文教學，其成效顯著。原因在于涵泳法本自古詩文的閱讀品評中產(chǎn)生，與其研閱學習的對象最為切合。

古詩文講究含蓄美、曲折美、意境美。因此，古人認為要想真正讀懂詩文，感受其中的情感與美感，讀者必須全身心沉潛其中，不斷玩味，才能有所會意、體驗到它的藝術(shù)之妙。劉勰所謂“書亦國華，玩繹方美”[1]；司空圖強調(diào)“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詩”[2]；朱熹認為“看詩不須著意去分解，但是平平地涵泳自好”[3]。這種沉潛詩文深處，對文本進行整體反復地感受和體味，以求獲得對詩文情思、美感、理致深刻而全面把握的鑒賞方法為古代文人普遍運用。它實際上很快就由朱熹明確為一種讀書正法，他說：“學者讀書，須斂身正坐，緩視微吟，虛心涵泳，切己省察”；“大抵觀書先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繼以精思，使其義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爾”[4]。這就是要求讀書須精神專注，反復吟詠，仔細推究，以求完全進入到文本所建構(gòu)的意義世界而獲得美感與真知。在古代私塾中，涵泳讀書法進一步被轉(zhuǎn)化為一種教學法，先生要求學生多讀、熟讀，進而成誦，讓其在誦讀的基礎(chǔ)上精思，以領(lǐng)略詩文中的情理趣味。這種涵泳教學法恰好符合了古詩文意趣無窮，意旨豐富的文體特質(zhì)，曾經(jīng)取得了很好的教學效果。

我們提出的涵泳教學法正是建立在以上傳統(tǒng)方法基礎(chǔ)上的。具體而言，涵泳教學法指打破完全以教師為主體的教學模式，而以學生和教師同為主體，通過文本誦讀展開師生間的有效互動；教師通過啟發(fā)、點撥和引導，讓學生從感性的角度進入文本，在熟讀成誦中通過聯(lián)想、想象、移情和體驗，對作品進行整體感知和深層感悟，從而獲得切實的審美愉悅與思想認知。我們認為運用這種涵泳教學法，可以讓學生把主觀感受同作品實際統(tǒng)一起來，使情操的陶冶寓于審美享受之中。在這一教學過程中，學生不僅自然而然地掌握了應(yīng)試所需要的知識，還鍛煉了口才，更重要的是體味到了那些古典詩文中難以言傳的思想精華、情感沖擊與美之滋潤。這種喜不自禁的精神成長當然是學生所歡迎的，如此一來，他們對古詩文的學習自然會由“厭學”而變?yōu)椤皹穼W”了。

二、初中古詩文涵泳教學實踐

多數(shù)初中生接觸古詩文并不多，加之其生活閱歷還少，故而對古詩文思想、情感、藝術(shù)的感知理解能力較低。因此，在實施涵泳教學的過程中，我們尤其要注意其具體方法的可操作性與趣味性。在教學實踐過程中，我們歸納總結(jié)出了以下三個教學層次。

（一）預(yù)讀、朗讀、誦讀

對涵泳最直截的認識就是反復閱讀，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在古詩文教學中，首要的是引導學生勇敢開口，聽到他們瑯瑯的讀書聲。首先請同學進行預(yù)讀，讓其自主學習，初步解決字詞及內(nèi)容上的一些問題。作為涵泳的起點，這個環(huán)節(jié)準備的是否充分，在課堂朗讀環(huán)節(jié)上便會清楚呈現(xiàn)。朗讀古詩文要求做到“口誦心惟”，“口誦心惟”即古人要求的讀書三到：口到、眼到、心到。這一點要通過教師全身心投入的范讀來讓學生直觀地感知，因為初中生要做到“口誦心惟”、有一個從模仿至內(nèi)化的過程。范讀之后，再讓學生反復朗讀而至成誦。通過預(yù)讀、朗讀、誦讀過程能夠使學生整體直覺地感知詩文的氣韻聲調(diào)、思想情感、甚至得其“滋味”。呂叔湘說：“語文教學的首要任務(wù)是培養(yǎng)學生各方面的語感能力”[5]，語感實際上是對語言文字的整體感知，其最佳培養(yǎng)路徑就是反復誦讀，這實際是在完成一種深度記憶基礎(chǔ)上的理解。在有聲語言中獲得敏銳的語感能力與精神陶冶，并形成一種誦讀的良好習慣，這是我們涵泳教學法的第一個層次。

在讀的環(huán)節(jié)，我們引導學生注意：讀準字音、把握節(jié)奏、揣摩情韻。這是一個由淺入深的過程，也是一個與后面的思與游等環(huán)節(jié)相輔相成的過程。

1.讀準字音

文本是由字詞組合而成的，誦讀的第一步當然是要弄清字詞的形、音、義。如，孟浩然《過故人莊》中的“雞黍”如何讀、是何意？“黍”應(yīng)讀作“shǔ”，“雞黍”指農(nóng)家豐盛的飯菜。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中“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很多同學在初讀時都會讀成“fà”，而實際上在這里讀“fā”，是“姑且舒發(fā)少年的狂傲之情”的意思；“千騎卷平岡”中的“騎”讀作“jì”，“一人一馬”稱之為“騎”，“千騎”是“形容隨從乘騎之多”?？梢姡挥凶x準字音，把握字義，才能更進一步體會到詩詞中的意味。

2.把握節(jié)奏

在讀準字音的基礎(chǔ)上，要注意把握句子的節(jié)奏。教學時要有目的地引導學生注意停頓、重音、音變，以呈現(xiàn)古詩文特有的鏗鏘優(yōu)美之節(jié)奏，讓學生情不自禁地被古詩文所吸引，進入審美的境界。例如《江城子·密州出獵》中“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這幾句寫出了氣勢盛大的出獵場面。首先是裝備齊全，左手牽著獵犬，右手舉著蒼鷹，隨從的將士都戴著華美鮮艷的帽子，穿著貂皮做的衣服。這樣的全副武裝一定要讀出盛大的氣勢?！盃俊?、“擎”都要重讀，要注意做好停頓。其次出獵的陣容十分龐大，“千騎卷平岡”，浩浩蕩蕩的大部隊像疾風一樣，席卷了平坦的山岡?！扒А弊謽O言人數(shù)之多，“卷”字極言速度之快，因此這兩個字都要重讀。正是在這種反復的誦讀之中讓學生體會蘇軾的豪情壯志。

3.揣摩情韻

好的誦讀應(yīng)能準確地運用誦讀的技巧，來呈現(xiàn)古詩文的情韻意境。該婉約處婉約，該激昂處激昂，該有笑聲處恰如其分地呈現(xiàn)笑意，該有哭泣處不吝嗇淚水。這就是要求將詩文中的情感在讀的時候傳達出來。如讀孟浩然的《宿建德江》，我們關(guān)鍵要抓住與旅途孤寂有關(guān)的意象：日暮、煙渚、孤舟、曠野、冷月。這些意象營構(gòu)出一幅凄清的孤旅圖，能讀出這一畫面，其詩情詩美便可得三昧了。又如讀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其中有十一個物象：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游子。這些物象在夕陽殘照里，以“蒙太奇”手法在讀者面前依次呈現(xiàn)，一下子就把讀者帶入無限悲涼的晚秋，讀者也仿佛已然化身成那位思鄉(xiāng)斷腸的游子。若能揣摩到此一層次，曲中情韻也自然為誦讀者領(lǐng)悟了。作為教師，還要善于調(diào)動學生自己的生命體驗，讓學生化身于詩文之中，切入詩詞的內(nèi)核，去創(chuàng)造性地理解詩詞，進而形成個性化的誦讀。如學習辛棄疾的《清平樂》時，由于我班有幾位學生來自農(nóng)村，小時有過田園生活經(jīng)歷，所以我就讓他們來描述自己的農(nóng)家樂、田園趣，并將之與詞中所寫進行比較，這就激發(fā)了同學對田園生活的向往，仿佛一下子就體會到了“臥剝蓮蓬”的情趣，感受到了小兒的天真、活潑和頑皮。他們再誦讀《清平樂》時，就能準確地傳達出這首詞的情韻意境了。

學生通過自己誦讀與聆聽教師范讀，這實際是一個與文本反復接觸的涵泳過程。這樣就能夠更深刻地領(lǐng)會古詩文字里行間的音韻節(jié)律、情感哲思、強烈地感受古詩文作者匠心獨運的構(gòu)思、高雅的人格，從而最終進入到古詩文獨有的藝術(shù)意境之中。這一切，單憑教師的講解分析與枯燥的練習是難以做到的。

（二）尋思、細思、精思

在誦讀的過程中，我們實際上已經(jīng)開始了思考。涵泳的要義便是邊讀邊思，讀思同步，且步步深入。當我們將一篇古詩文熟讀成誦了，我們的思考也便由最初對詩文表層意思的尋思，進入到對詩文立意布局的細思及對詩文神韻、義理的精思了。當然這個思維過程具有整體性，體現(xiàn)為對古詩文的整體把握，這正是涵泳的獨特之處。只要反復誦讀、用心琢磨，即可明達文義、潛入文本的最深處。這種教學法體現(xiàn)了華夏文化的整體直覺體悟式思維，它與古詩文創(chuàng)作的思維同出一源。因此，涵泳能有效地幫助學生整體把握古詩文文本；在朗讀細思中品味語言；在誦讀精思中品味意境。例如，李之儀的《卜算子》，這首詞雖明白如話，但學生很難體會其中刻骨的相思和愁緒。只有讓學生在誦讀中思考，用心琢磨才能潛入文本深處?！拔易￠L江頭，君住長江尾”，開頭兩句就寫出了男女相離之遠，“頭”和“尾”的重讀突出了地理位置上的遠；“日日思君不見君”中的“日日”突出了思戀之久，而這種思念又只能通過“共飲長江水”稍作緩解。

（三）抄寫、默寫、撰寫

涵泳教學法還要求在誦讀精思的同時動筆墨。古人所謂不動筆墨不讀書。教師在古詩文的涵泳教學中要引導學生將自己的涵泳所得在第一時間就記錄下來，這樣有助于學生對古詩文從知識層到人文層地全面把握。

首先是對詩詞佳句、散文名段的抄寫。這些抄寫全部出于學生的主動自覺，是其在涵泳過程中心為之所動的結(jié)果。

其次是當學生對一篇詩文已熟讀成誦后，禁不住就想把它默寫出來，或展示，或檢驗，或?qū)懞笤僖髟?。這自然是涵泳教學的直接成果，在這默寫行為背后的還有學生對這篇詩文的真誠喜愛與獨特領(lǐng)悟。

再次，涵泳教學法提倡“示悟”，即在詩文的涵泳中學生領(lǐng)悟到了什么，體味到了什么，都可以展示出來，這就可以使用撰寫的方式?？梢宰珜懺娢牡馁p析短文，也可以完全跳開文本寫一些相關(guān)聯(lián)的感想、體悟，甚至是動手來翻譯這首（篇）古詩文。

三、體味美、情感與思理交融的詩意棲居

古詩文涵泳教學法是借助古人的涵泳方法將古人之言說還原為活的精神狀態(tài)、情感、意趣來咀嚼、體味。我們認為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與古人溝通、對話，進入他們苦心營構(gòu)的意義世界。我們拋開知識層，從人文層的視角來審視古詩文的涵泳教學就會發(fā)現(xiàn)，它可以幫助初中生疏解青春期的焦慮，去體味一種美、情感與思理交融的詩意棲居。這實際上是中學語文最應(yīng)擔當?shù)慕逃δ埽贿^過去被長久忽視罷了。

林語堂曾高度肯定詩歌在安頓傳統(tǒng)中國人心靈方面的巨大作用，他說：“詩歌教會了中國人一種生活觀念，通過諺語的詩卷深切地滲入社會，給予他們一種悲天憫人的意識，使他們對大自然寄予無限的深情，并用一種藝術(shù)的眼光來看待人生。詩歌通過對大自然的感情，醫(yī)治了人們心靈的創(chuàng)痛?！盵6]的確如此，通過對古詩文的涵泳，正在心靈成長過程中的初中生一定會愛上古典詩文誦讀、擁有一種熱愛自然與生命的人文情懷，學會用一種藝術(shù)的眼光看待人生中的創(chuàng)痛。一方面是因為古詩文固有的美感、情感與思理的交融讓他們沉醉其中，另一方面是因為那種審美愉悅與知識收獲乃由自己在涵泳中自得。這自得的可貴，正“如食品甘美，衣服輕暖，各自領(lǐng)會，難以告人”。這自得，正是發(fā)揮學生自己進行探究性學習的成果。作為教師，我們長期越俎代庖，講解→練習→再講解→再練習，這便讓學生獲得了生硬的知識與二手的情感，而在人文情懷的培養(yǎng)上形成了巨大的空洞。我們現(xiàn)在是時候放手給學生了。創(chuàng)設(shè)一個寬松的個性化的閱讀環(huán)境，讓他們自己去讀、去玩繹，在涵泳中與作品對話，融自己的體驗于作品，與作品產(chǎn)生共鳴，獲得真切的體驗、審美的愉悅與智慧的提升。這才是語文教學的真正價值之所在，也正是涵泳教學法的巨大魅力之所在。

參考文獻：

[1]周振甫：《文心雕龍選譯》，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301頁。

[2]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164頁。

[3][4]朱熹：《朱子全書？朱子語類》，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6卷第2759頁、第19卷第315頁。

[5]呂叔湘：《學習語法與培養(yǎng)語感》，《語文學習》1985年第1期。

[6]林語堂：《中國人》（郝志東等譯），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11-2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