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兵
摘 要:主題學是一種研究方法,它是對同一個主題的發(fā)展變遷、演變路徑進行研究。張道一先生對民間藝術的研究頗豐,在其《麒麟送子考索》《老鼠嫁女》等著作中,通過采用主題學的方法,對“麒麟送子”和“老鼠嫁女”的主題及母題變遷進行了深入透徹的梳理和分析,對當下民藝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
關鍵詞:張道一;民間藝術;主題學;方法研究
在張道一先生的學術研究和教學中,民間藝術一直是他思考的重點。張道一先生出生在魯北的鄒平縣,該地民間傳說和民間藝術盛行。在大學期間,張道一先生開始研習剪紙,并跟隨陳之佛先生和龐薰琹先生學習工藝美術史和圖案學。在此期間,張道一先生記錄、整理了大量的民間藝術研究資料,并拜訪民間藝人、采集技藝口訣、收集民間工藝品。《麒麟送子考索》是張道一先生在20世紀80年代發(fā)表的學術作品中具有代表性的一部作品,其價值不僅在于研究內容的廣泛和深入,更重要的是其民間藝術研究方法為我們提供了范本。
張道一先生的《麒麟送子考索》就采用了主題學的方法。所以,以主題和母題的命題介入民間藝術學應該上升為一種理論思考,這種方法在當今藝術學領域研究民間藝術等藝術學理論范疇是一種新的視角和方法。張道一先生從民俗學、主題學等角度對民間藝術進行探討研究,他非常注重聯(lián)系人們的實際生活,追根溯源,提出了“藝術本元論”。不管是宮廷藝術、宗教藝術,還是文人藝術、民間藝術,它們最初都是相互交融的,藝術和實用功能是分不開的。
張道一先生的《麒麟送子考索》主要研究了兩方面的內容:一是考證“麒麟”是什么,在中國傳統(tǒng)圖像中為什么頻繁出現麒麟;二是為什么由麒麟作為一種“獸”,往后卻引向了“麒麟送子”。這其實是“麒麟”作為母題的一種變遷,引起主題一系列變化的過程,張道一指出:“不論研究民間藝術也好,研究民俗文化也好,在它們之間都有很多錯綜復雜的聯(lián)系,從而揭示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內在聯(lián)系。一方面我考慮到在內容上的關聯(lián),有因有果,也有關系的轉化;另一方面又從藝術的角度,形成了一個不小的網絡?!痹谶@里,張道一研究“麒麟”這個母題時就用到了母題和主題的方法,將母題發(fā)展演變形成的主題進行梳理,這一研究是民藝的一個分支,也屬于藝術史學大系統(tǒng),對于主題學介入民間藝術和藝術史學理論研究方法有重要的借鑒作用。
“藝術史學的主題學視域重點就在于對相同母題或相同主題,在不同時空中不同的藝術家對這些相同母題或主題的處理。換句話說,藝術史學的主題學視域就存在于藝術史中那些相同母題或主題在不同時空所發(fā)生的變化中?!蔽覀円詮埖酪辉凇恩梓胨妥涌妓鳌分袑Α镑梓搿钡难芯繛槔锌甲C“鹿”是溫順、敏捷的動物,它恰恰是“麒麟”的原型,或可以說是它的本元狀態(tài)?!镑梓搿钡膱D像最早出現在漢代畫像石中,在漢代“獨尊儒術”的思想統(tǒng)治下,儒家思想的主導地位十分穩(wěn)固。儒家的核心思想為“仁”,而《說文解字》對“麒麟”的解釋為“仁獸”,這其實是把抽象的概念形象化,塑造了一個“仁獸”——麒麟。我們可以看到,“鹿”是最初的母題,它發(fā)展的一個分支是“麒麟”,這就是母題的一個演變過程。作為“仁獸”的麒麟,可稱為母體意象,而儒家思想的核心“仁”便是它對應的“主題”。
經考證,關于“麒麟送子”有這樣的傳說:在孔子的故鄉(xiāng)曲阜,有一條闕里街,孔子的家就在這條街上,孔子的父親孔紇與母親顏徵開始僅有孔孟皮一個兒子,但孔孟皮患有足疾,不能擔當祀事,夫婦倆覺得太遺憾,就一起在尼山祈禱,盼望再有個兒子,一天夜里,忽有一頭麒麟踱進闕里,它的舉止優(yōu)雅,不慌不忙地從嘴里吐出一方帛,上面還寫著文字:“水精之子孫,衰周而素王,徵在賢明?!钡诙?,麒麟不見了,孔紇家傳出一陣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通俗的麒麟送子圖實際上是漢族民間“祈麟送子”風俗的寫照,方式是由不育婦女扶著載有小孩的紙扎麒麟在庭院或堂屋里轉一圈。亦有學闕里人、系彩于麟角的。還有據此傳說繪成的“麒麟吐書圖”,多用于文廟、學宮裝飾,意思為祥瑞降監(jiān)、圣賢誕生。
清代《詩經傳說匯纂》一書采集各家之言,朱子(朱熹)曰:“興是以一個事物貼一個事物說,如《麟之趾》下,又便說‘振振公子,一個對一個說,蓋公本是一個好底人,子也好,孫也好,譬如麟也好,定也好,角也好?!敝祆浒阎芪渫鹾椭芪耐醣茸魃鐣?,子嗣后代都要模仿他們。在這里的母題就演變?yōu)榱恕镑胫骸?,民間又出現對應的“百子圖”。宋朝有“五男二女”的說法,這里主題的變化非常大,有了“多子多?!钡闹黝}意向。自此之后,“麒麟”的母題和孩童就有了關系。有關育子、求子和生子的題材,由于歷史上不同的階段受儒、釋、道影響程度的不同,出現不同的母題變化,如“張仙送子”“送子娘娘”“觀音送子”等。在歷史上,出現了“麟吐玉書”的繪畫和典故,年畫“房門畫”等。有書云“天上麒麟兒,人間狀元郎”,其對應的主題就是民間的“望子成龍”。
我們從主題、母題的發(fā)展演變角度分析了“麒麟”本元為“鹿”,母題(意象)發(fā)展成“麟之趾”和“麒麟送子”“麟吐玉書”。而且對應的藝術主題也不斷變化,從最初的儒家思想核心“仁”到“多子多福”“望子成龍”的主題思想,最后轉化成現代社會的“吉祥”主題。張道一先生在書中說道:“我終于明白了,當陳舊的思想意識隨著日月流逝,只剩下一個美麗的外殼時,人們并不隨意丟棄,由此轉化為一種符號和標志,成為吉祥的象征。”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吉祥主題在藝術史學中是一個譜系的發(fā)展演變,這個主題譜系母題的原型是“鹿”“麒麟”。張道一對于“麒麟”母題(母題意象)和以“吉祥”為主題的中國藝術史譜系作了一個分支研究,為我們研究張道一民間藝術主題學提供了很好的佐證。
任何藝術都有主題,所以研究中國藝術史必須研究藝術的“主題”,這就涉及主題學的內容。主題學在比較藝術學中是關于相同主題的變異研究,研究了相同主題在不同的時間和空間所呈現的不同方式和變化。藝術主題學中,“主題”和“母題”是最基本的兩個元素,藝術史的主題學研究本質上是關于主題或母題(意象)的跨視域藝術史學等一系列問題。比如馬致遠所寫的“枯藤老樹昏鴉”所呈現的意象群,“藤”是“枯藤”,“樹”是“老樹”,“鴉”是“昏鴉”,這些就是馬致遠用心“修飾”后的“母題”,實則就是“母體意象”。這些母題是藝術史主題研究中的最基本因素,而這些意象構成一種意境。
中國藝術史學研究的內容可以利用主題學做一定的梳理,從藝術史學主題學視角能夠窺探到中國藝術自身文化路徑和藝術走向的深層境界,即從藝術意象到藝術意境的文化脈絡和藝術路徑。主題學介入中國藝術史學研究應該是藝術理論的一次有效嘗試。
張道一先生在《關于中國藝術學建立的問題》中提出:“對于西方文化和在學科建設問題上,參考和借鑒是必需的,但不能以西方為準繩。”這是張道一先生在民間藝術和藝術學研究的基本立場,一方面,從研究內容上講,“藝術”內涵不一樣,西方藝術史是造型藝術的歷史;另一方面,從研究方法上講,西方藝術史是“風格”遞進關系的史學觀念。用這些西方的概念及方法來描述中國藝術及歷史變遷,不符合中國藝術史的實際狀況。張道一先生在民間藝術中的主題學研究方法是民藝研究非常重要的一個角度,使民間藝術的研究更加寬泛和深入,為當下學術研究提供了更合理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