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海東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莫落”釋義考辨

曹海東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本文通過稽考文獻資料，認為《漢語大詞典》引劉向《新序》之文為例，訓“莫落”為“綴結(jié)”，未得確詁；“莫落”實為“幕絡(luò)”之通借，意為覆蓋、蒙罩。

《漢語大詞典》《新序》 莫落 幕絡(luò) 釋義

《漢語大詞典》收有“莫落”一詞，釋其義為“綴結(jié)”，所引書證材料為劉向《新序·雜事二》中的一段文字：“漸臺五重，黃金白玉，瑯玕龍疏，翡翠珠璣，莫落連飾，萬民罷極，此二殆也。”

筆者認為，將其中的“莫落”釋作“綴結(jié)”，雖亦可通，但不為確詁；“莫落”實即古代文獻中本有的“幕絡(luò)”一詞，其義當解釋為覆蓋、蒙罩?，F(xiàn)就此略作論述如下。

首先，揆諸古代文獻中通假之例及相關(guān)異文資料，知上述“莫落”實乃“幕絡(luò)”之假借。

古代文獻中不乏“莫”與“幕”通借之例。如《漢書·李廣傳》：“莫府省文書。”顏師古注云：“莫府者，以軍幕為義，古字通，單用耳。軍旅無常居止，故以帳幕言之?！鼻迦怂蜗桫P《小爾雅訓纂》卷一于“莫，大也”條下云：“‘莫’通為‘幕’?！墩咽曜髠鳌贰葬⒛痪艔埿小?，杜注：‘幄幕，軍旅之帳。’正義：‘幕大而幄小，幄在幕下張之?！冻o·招魂》‘離榭修幕’，王逸注：‘幕，大帳也?！弧嗳〈罅x，假借作‘莫’?！睂Υ祟愅佻F(xiàn)象，清人的學術(shù)札記多有論說。如洪頤煊《讀書叢錄》卷十“莫布也”條云：“‘莫’通作‘幕’字?！稘h書·李廣傳》‘莫府省文書’，《馮唐傳》‘上功莫府’，‘莫’即‘幕’字?！苯雇㈢蹲x書小記》云：“‘莫’與‘幕’通。《漢書·匡衡傳》云：‘以將軍之莫府?！蓖跄顚O《讀書雜志·漢隸拾遺·蕩陰令張遷頌》云：“弟二行‘在帷幕之內(nèi)’，‘幕’字蓋本作‘莫’。《史記·廉頗藺相如傳》‘市租皆輸入莫府’……《后漢書·吳漢傳》‘莫府上兵簿’，皆以‘莫’為‘幕’?！妒酚浰麟[》引崔浩云：‘古者出征為將帥，軍還則罷，治無常處，以幕帟為府署，故曰莫府?！菨h時帷幕字通作‘莫’也。今碑文作‘幕’，‘巾’字甚小，局促于‘莫’字之下，不成字體，蓋后人補刻也?！?/p>

古代文獻中，“落”常與“絡(luò)”通。如《漢書·李廣傳》：“禹從落中以劍斫絕累?！鳖亷煿抛⒃疲骸啊洹c‘絡(luò)’同，謂當時襁絡(luò)之而下也?！薄段倪x·何晏〈景福殿賦〉》：“兼苞博落，不常一象?！崩钌谱⒃疲骸啊洹c‘絡(luò)’古字通?！睂Υ祟愅佻F(xiàn)象，清儒也有所論辨。例如，《續(xù)漢書·輿服志下》：“乘輿落以白珠?！卞X大昭《續(xù)漢書辨疑》卷九辨之云：“‘落’與‘絡(luò)’同?！蓖跻督?jīng)義述聞》卷三十二有云：“《說文》：‘繯，落也?！洹c‘絡(luò)’通?！墩f文》訓‘繯’為‘絡(luò)’，此注訓‘絡(luò)’為‘繯’，其義一也?！鄙蛲⒎肌妒?jīng)注疏正字》卷四十一于《儀禮》鄭注“綴貝落其上及旁”之文下云：“‘落’古通‘絡(luò)’?！倍斡癫糜凇墩f文解字·糸部》“絡(luò)”字下注云：“包絡(luò)字，漢人多叚‘落’為之?！?/p>

由上觀之，將前述《新序》之“莫落”視作假借字，讀為“幕絡(luò)”，于古有征，合乎古書文字通借之常例。

證之以古代典籍中相關(guān)異文資料，亦可見“莫落”實為“幕絡(luò)”之通借。劉向《列女傳》卷六《辯通傳》云：“漸臺五重，黃金白玉，瑯玕籠疏，翡翠珠璣，幕絡(luò)連飾，萬民罷極，此二殆也。”此與上引《新序·雜事二》中文字基本相同，足以證明《新序》之“莫落”通于此中“幕絡(luò)”。清人王照圓《列女傳補注》云：“《新序》‘幕絡(luò)’作‘莫落’，音義亦同?！焙萝残小稜栄帕x疏》卷上于《釋言》“幕，暮也”條下云：“幕絡(luò)，《新序·雜事二》作‘莫落’，古字通用?！蓖?、郝之說甚是。再看一則異文材料。文淵閣四庫本《藝文類聚》卷九十七引成公綏《蜘蛛賦》：“布網(wǎng)引綱，纖羅落莫?！倍稘h魏六朝一百三家集》卷五十二、《歷代賦匯》卷一百三十九載此賦，均作“布網(wǎng)引綱，纖羅絡(luò)幕”。在此，前者之“落莫”顯與后者之“絡(luò)幕”通。上述《新序》“莫落”之通作“幕絡(luò)”，情形正類此。

其次，稽檢相關(guān)故訓資料，知“幕絡(luò)”之義宜當訓作覆蓋、蒙罩。

就構(gòu)成“幕絡(luò)”一詞的兩個語素來看，均含覆蓋、包籠之義?！斗窖浴肪硎?、《廣雅·釋詁二》并云：“幕，覆也。”《玉篇·巾部》：“覆上曰幕?！薄肚f子·則陽》：“解朝服而幕之?！标懙旅鳌夺屛摹芬抉R云：“幕，覆也?！笔瞧淅?。又如，《釋名·釋衣服》：“留幕，冀州所名大褶，下至膝者也。留，牢也。幕，絡(luò)也。言牢絡(luò)在衣表也?！贝酥小澳弧?、“絡(luò)”，均明顯與“牢絡(luò)”同義，故可參酌“牢絡(luò)”之意而釋其為“覆蓋”。又如，《文選·班固〈西都賦〉》：“罘罔連纮，籠山絡(luò)野?！贝颂帯敖j(luò)”與“籠”對舉而用，其義一律，意為籠罩、蒙覆。又如，《孟子·公孫丑上》：“其為氣也，配義與道?！壁w岐注云：“道謂陰陽大道……包落天地，稟授群生者也?！苯寡睹献诱x》釋之曰：“落與絡(luò)古字通。絡(luò)為纏繞，亦裹之義也?！贝藢嵵^“絡(luò)”有包覆之義。段玉裁于《說文解字·糸部》“繯，落也”條下注云：“落者，今之‘絡(luò)’字。古叚‘落’，不作‘絡(luò)’，謂包絡(luò)也?！贝怂^“包絡(luò)”，亦即包籠、蒙罩之意。

再次，考之古代文獻資料，與“幕絡(luò)”有關(guān)聯(lián)的一些語詞也均以覆蓋、蒙罩為其義。

古代文獻中有“絡(luò)幕”一詞，實際上是由“幕絡(luò)”倒言而成，其義亦為覆蓋、蒙罩。清人黃以周《群經(jīng)說》卷四“釋貉縮莫縮”條有云：“幕絡(luò)，《新序·雜事二》作‘莫絡(luò)’，《蜀都賦》又倒之為‘絡(luò)幕’?！贝颂幪峒暗摹妒穸假x》，為左思之作（收錄于《昭明文選》），其中有云：“鷹犬倏眒，罻羅絡(luò)幕?！睍x人劉逵注曰：“絡(luò)幕，施張之貌也。”劉氏此所謂“施張之貌”，實指羅網(wǎng)蒙罩之貌。今人所撰辭書、注本，一般也是將此“絡(luò)幕”訓作“覆蓋”之類，如《漢語大詞典》“絡(luò)幕”條釋云：“張羅覆蓋貌?！薄吨腥A名賦集成·魏晉南北朝卷》注云：“張開覆蓋的樣子?！痹倏慈??！稜栄拧め屜x》：“草蜘蛛?！惫弊⒋嗽疲骸敖j(luò)幕草上者?！毙蠒m疏曰：“郭又云：齊人又呼社公，亦言罔公。其在地中布網(wǎng)者，名土蜘蛛；其作網(wǎng)絡(luò)幕草上者，名草蜘蛛也?！泵魅酥芷怼睹x考》卷十《物部》：“蜘蛛有三種：一種布網(wǎng)檐端；一種絡(luò)幕草上，俱蒼黑色；一種小而微紅，謂之蟢蛛。”顯然，郭、邢、周三人之言中的“絡(luò)幕”，均指蛛網(wǎng)蒙覆于草上，有如今之學者注上述成公綏《蜘蛛賦》之“絡(luò)幕（莫）”云：“張網(wǎng)覆蓋貌。”在古代文獻中，“絡(luò)幕”亦作“絡(luò)縸”。如《后漢書·馬融傳》：“矰碆飛流，纖羅絡(luò)縸?！崩钯t注：“絡(luò)縸，張羅貌也?？}與幕通?！惫糯墨I中還有“蒙絡(luò)”一詞，與“幕絡(luò)”當為一語之轉(zhuǎn)，其亦以蒙蓋、籠罩為義，例如朱熹《晦庵集》卷七十八《云谷記》：“古木彌覆，藤卉蒙絡(luò)。”此中“蒙絡(luò)”與“彌覆”對舉而用，其義一也。

綜上所述，劉向《新序·雜事二》中的“莫落”，與“幕絡(luò)”通，其義當訓作覆蓋、蒙罩?！稘h語大詞典》釋之為“綴結(jié)”，未得其確解。

A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Meaning of“Mo Luo”（莫落）

Cao Haido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Hubei,China）

In this paper,by reviewing relevant literature,it is an inaccurate definition that the Grand Dictionary of Chinese explain“Mo Luo”（莫落）in Xin xu|（新序）written by Liuxiang（劉向）into“cluster”.In fact,“Mo Luo”（莫落）is a loan character of“Mu Luo”（幕絡(luò)）,which means“envelop”.

the Grand Dictionary of Chinese;Xin Xu（新序）;Mo Luo（莫落）;Mu Luo（幕絡(luò)）;Explanation

責任編輯：盧烈紅

曹海東（1962—），男，湖北紅安人，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漢語史研究。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乾嘉學術(shù)札記中訓詁理論的發(fā)掘與研究”（15BYY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