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靜

要：《萬箭穿心》講述了一個武漢女人李寶莉的底層生活和苦辣人生。李寶莉具有潑辣、隱忍、堅強等多重個性特征。《萬箭穿心》最成功之處便是塑造了李寶莉這一人物形象。

關鍵詞：《萬箭穿心》 李寶莉 人物形象

《萬箭穿心》是女作家方方2007年發(fā)表于《北京文學》的一部中篇小說，講述了一個武漢女人李寶莉的底層生活和苦辣人生。小說中，李寶莉在接連承受了丈夫出軌和自殺、公婆的排斥和孤立、兒子的冷淡、父親的病逝等一系列沉重打擊后，仍咬牙堅持，自立自強，頑強地與貧困而殘酷的底層生活做斗爭。武漢地名的頻頻出現(xiàn)和武漢方言的運用，使小說更具生動的趣味，營造出一幅鮮活的武漢市井生活風俗畫。小說題目“萬箭穿心”亦是匠心獨運?！叭f箭穿心”表面上是指李寶莉的新房被人說“風水不好”，實際上象征著李寶莉跌宕起伏的艱辛人生。《萬箭穿心》最成功之處便是塑造了李寶莉這樣一個個性鮮明的女性人物形象。

一、作為妻子：潑辣、強勢

在《萬箭穿心》中，李寶莉呈現(xiàn)給讀者的第一印象便是其顛覆了人們傳統(tǒng)觀念里“賢妻”溫柔賢惠的形象，而呈現(xiàn)出潑辣、強勢、蠻橫的個性。李寶莉做事雷厲風行，頗有“女強人”的作風。她“小學畢業(yè)就出來幫家里賣菜掙錢”，受教育程度低，且受市井習氣濡染頗深，因而語言粗糲、口無遮攔。然而，她刀子嘴豆腐心，雖然說話難聽，卻有一顆善良厚道的心。

在李寶莉與馬學武的家庭中，二人角色似乎進行了“互換”，傳統(tǒng)觀念中男性剛強、女性陰柔的特質，在此發(fā)生了顛倒：李寶莉的強勢使其呈現(xiàn)出男性特征，而馬學武的懦弱與忍讓又呈現(xiàn)出女性特征。因此，在這樣不平衡的兩性關系中，男性形象被弱化甚至是異化，家庭矛盾不斷產(chǎn)生，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結局。

李寶莉潑辣、強勢的特點在小說中一覽無余，如動不動就掐馬學武的臉、當著搬家工人的面罵馬學武、家里的事情全由她做主等?！袄顚毨蜃鳛榛橐鲋袕妱菀环綄ο鄬θ鮿蓠R學武一方實施了身體、精神和性三方面的暴力?！逼渲校眢w和精神兩方面的暴力尤其突出，筆者在此將詳細分析。

首先，馬學武之所以長期對李寶莉逆來順受，一方面因為他是個知書達理的知識分子；另一方面，更大程度是因為長期遭受李寶莉對其實施的身體暴力。小說第一章便寫道：“馬學武在車間當技術員時，臉上常常掛著彩去上班”“為了少受傷，馬學武就會學乖，能讓就趕緊讓，多一句狠話都是不敢說的?！绷攘葞坠P，便使李寶莉強勢、蠻橫的“母老虎”形象躍然紙上。然而，這樣一個“母老虎”形象卻并不令人反感。

其次，李寶莉對馬學武實施更多的是精神暴力。這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李寶莉時常對馬學武進行粗俗刁潑的謾罵，二是對其自由的限制。比如，在搬進新家時，李寶莉罵他：“茶不是錢？煙不是錢？你是不是扣出來？你真是生得賤！”這一細節(jié)將李寶莉對馬學武實施的精神暴力體現(xiàn)得最為典型。當著眾人的面，李寶莉尚且這樣粗暴地對待自己的丈夫，讓丈夫在人前顏面盡失、毫無尊嚴，以致被搬家工人嘲笑。李寶莉在家里對待馬學武的方式，更加肆無忌憚。比如在馬學武出軌后對其冷嘲熱諷，還有馬學武將父母接來同住時對其大發(fā)雷霆，因一點小過失而將二老趕出家門……如果說這些都只是日?，嵤碌脑挘敲串斃顚毨虬l(fā)現(xiàn)馬學武出軌時采取“借刀殺人”這一手段，則是一把真正將馬學武摧毀的利刃。正如馬學武早前所說：“我馬學武是被你李寶莉管死了的人。曉得吧？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薄八廊恕币辉~，足以見得馬學武對這段婚姻的痛苦和絕望，因此才會出軌，尋求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慰藉。然而，李寶莉的一個報案電話，讓馬學武一夜之間“臭不可聞”，不僅被貶職，還要處處受人冷眼，以致被廠里列入下崗員工的名單中。馬學武出軌固然是錯，而李寶莉的報復方式也終究欠妥。馬學武的人生因此發(fā)生了轉變，內(nèi)心也逐漸異化。尤其在得知李寶莉打報案電話這一真相后，馬學武萬念俱灰，最后跳江自盡。

二、作為母親：勤勞、隱忍

《萬箭穿心》的前半部分，主要展現(xiàn)李寶莉作為妻子的角色形象；而在后半部分，從馬學武離世開始，便主要展現(xiàn)其作為母親的角色形象。正如中國傳統(tǒng)“三從四德”觀念中的“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李寶莉在丈夫過世后，后半生都只為了兒子小寶而活，是一個偉大無私的母親。

李寶莉雖沒有什么文化，但深知“知識改變命運”的道理。她之所以和其貌不揚的馬學武結婚，便是因為馬學武的高學歷。正如李寶莉所說：“有文化的人智商高，這東西傳宗接代，兒子也不得差。”因此，李寶莉一直懷著望子成龍的熱望，對兒子嚴加管教，只知道過問兒子“作業(yè)做完了沒”，卻缺少關愛和交流。李寶莉深愛著兒子，然而她嚴厲的愛讓兒子感到缺少溫情，從而引起了兒子的反感。

小寶對李寶莉的疏遠也是呈現(xiàn)階段性特征，并且日益加劇的。小寶年幼時，時常目睹李寶莉對馬學武種種的粗暴言行，對李寶莉很是反感；馬學武離世后，李寶莉做起了“女扁擔”，早出晚歸，忙于生計，更加缺少和小寶的相處與溝通，因而小寶只與爺爺奶奶親密無間；而當小寶得知馬學武自殺的真相后，對李寶莉更生出一種仇恨和敵意，以致更加疏遠李寶莉，連話也不愿意和她說。

李寶莉是孤獨的，這種孤獨源于不被人理解。面對兒子的冷漠，她一如既往地包容和隱忍；當兒子終于出人頭地時，卻要恩將仇報、與她斷絕關系，萬念俱灰的李寶莉卻并沒有做過多的糾纏，而是選擇了獨自生活。

作為母親，李寶莉是偉大的，她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獻給了兒子，卻不求回報。為了兒子，她過了十年含辛茹苦的底層生活，也拒絕了建建的示愛，壓抑著自己的情欲。然而，她的付出并未得到應有的回報。即便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丈夫和兒子都離開了她，她也并未怨天尤人，而是一如既往堅強地生活。小說中，李寶莉的母親告誡她：“寶莉，我只給你一個字，那就是忍?！倍?，李寶莉“把這個忍字牢牢地刻在了心上”?！叭獭必灤┝死顚毨虻囊簧?，她的一生都在隱忍中度過，不論是物質還是精神層面：既要忍受貧窮艱辛的生活，又要忍受親人的疏遠、背叛、不理解。因此，相比作為妻子的角色，李寶莉作為母親這一角色是更為成功和偉大的。雖不是慈母，卻更有震撼人心的魅力。

三、作為女兒和兒媳：孝順、善良

小說中，李寶莉父母和馬學武父母的介入，都使得李寶莉的生活呈現(xiàn)出凌亂的狀態(tài)。無論是作為女兒還是兒媳，李寶莉都是孝順的。尤其是作為兒媳，在馬學武死后，她任勞任怨，贍養(yǎng)公婆，即便遭到公婆的疏遠和不理解，她仍選擇包容和隱忍。

李寶莉作為一個孝女，可以從許多細節(jié)看出。如她大方地拿錢給父母打麻將，勤快地做家務并且以此為樂，將母親視為人生榜樣，將身上僅有的幾十塊錢拿給父親看病并滿懷愧疚等。李寶莉堅強隱忍性格的養(yǎng)成，與其母親的言傳身教密不可分。小說中寫道，李寶莉最佩服的人就是母親。李寶莉的母親下崗后，在菜場賣魚，堂堂正正做人，自食其力，這對李寶莉的影響最大。所以，當李寶莉闊綽的閨蜜萬小景要接濟和扶持她時，她堅持自食其力，并且對萬小景這種寄生蟲的生活方式感到鄙夷。

李寶莉與公婆的相處卻十分艱難。馬學武在世時，李寶莉刀子嘴豆腐心，時常以細微的舉動展現(xiàn)出自己的善良與孝順，如將最松軟的被子留給公婆用，將電視讓給公婆看，為公婆準備早餐等。馬學武離世后，李寶莉沒有改嫁，對公婆不離不棄，把自己當“女扁擔”掙來的辛苦錢全部交給公婆，還讓公婆住大屋，自己住小屋。然而，李寶莉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付出并未得到公婆的承認，公婆不僅對她冷漠和蔑視，還將她視為外人。縱使萬箭穿心，李寶莉還是用行動延續(xù)著自己一如既往的孝順。

四、作為女人：堅強、淳樸

撇開由外在社會關系施加在李寶莉身上的妻子、母親、女兒、兒媳等角色，李寶莉本質上還是一個女人。正所謂典型環(huán)境塑造典型人物，李寶莉潑辣、勤勞、堅強、隱忍的個性都與武漢這座城市密不可分。李寶莉是一個典型的武漢女人。

小說中，萬小景這個人物形象的設計也可謂是作者有意而為之。萬小景與李寶莉雖是閨蜜，但二人無論是經(jīng)濟地位還是思想上都有著巨大的差異。李寶莉貧窮，萬小景富裕；李寶莉自立自強，而萬小景為了依靠丈夫過上富裕的日子，寧愿忍受丈夫的出軌和痛苦的婚姻，做一個寄生蟲。在二人形象的強烈對比中，讀者更能感受到李寶莉這個人物身上散發(fā)出來的萬丈光芒。

小說末尾寫李寶莉的“出走”，也更加彰顯了其自立自強的人格?！叭缤锻媾贾摇分械哪壤汀栋材取た心崮取分械陌材?，其‘走的意義大于結果。”小說結尾寫到建建說“我曉得”，為讀者留下了廣闊的想象空間，開放式的結尾正如流動無盡的生活，同時也隱約描繪出李寶莉對未來生活的希望，符合中國人傳統(tǒng)觀念中“好人必有好報”的理想。

張愛玲說：“短的是人生，長的是磨難?！比说囊簧囟ㄒ?jīng)歷許多的坎坷和風雨，關鍵是以怎樣的人生態(tài)度活下去。方方在附錄中指出這篇小說的主旨——“人生有多少快樂、幸福和溫暖，就會有多少辛苦、苦痛和殘酷?！泵鎸θf箭穿心的人生，李寶莉一直靠著“忍”和“撐”活下去，并樂觀地堅信這是“萬丈光芒”。雖然李寶莉始終沒有過上富裕、體面、幸福的生活，但這一人物形象所散發(fā)出來的萬丈光芒，卻是小說帶給讀者的最大啟示。

參考文獻：

[1] 方方.萬箭穿心[M].重慶：重慶出版社，2012.

[2] 楊坤道.豐富的市井——評方方小說《萬箭穿心》的社會環(huán)境[J].語文建設，2012（3）.

[3] 喻琴.電影《萬箭穿心》的社會學解讀[J].電影文學，2014（9）.

作 者：魯 靜，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