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慶華
目前學界多以“臺灣籍民”指稱被編入日本籍而留居大陸的臺灣本島人。他們在抗戰(zhàn)期間之抗日言論及活動歷來是學界關注的重點,而其時在閩臺民的集中地——崇安縣,以及吸收留崇臺民的抗日組織——臺灣義勇隊,更是備受關注,成果也不少。然而已有成果主要是從宏觀層面敘述墾務所成員被吸納為臺灣義勇隊隊員的歷史記事,并無對墾務所成員的個案研究。本文從《臺海文獻匯刊》《閩臺關系檔案資料》《館藏民國臺灣檔案匯編》等史料出發(fā),從抗戰(zhàn)時期的歷史背景、崇安縣政府的財政窘境等官方角度出發(fā),并對墾務所臺灣籍民謝掙強、曾溪水的人生經歷進行考察,由此對抗戰(zhàn)時期福建省及崇安縣政府臺灣籍民安置舉措進行再思考。
1938年5月,廈門淪陷成為福建省政府臺灣籍民政策的轉折點。福建省政府由此作出將福州、晉江、石碼等地的臺灣籍民送往閩北崇安地區(qū)進行集中管理的重大決定。參與崇安縣墾務所編墾的臺灣籍民,主要以三種方式進入其中。
第一種為福建省政府組織的規(guī)模性臺民遣送。1938年5月15日,晉江縣政府派專人護送晉江縣屬254名臺灣籍民至省會警察局,后送往其他地方安置。此后,福建省警察局認為閩北崇安縣是集中收容臺民的安全地帶,故將其定為安置地。福州地區(qū)送往崇安的“臺灣籍民”共151名。當年8月26日,福建省政府又向崇安遣送412名臺灣籍民,請崇安縣政府妥為管理、監(jiān)視,發(fā)給伙食,三個月期滿以后,為其介紹職業(yè)使其能夠獨立謀生。實際上,這批臺民中有二百余人無力謀生,因此福建省政府援照移民墾荒辦法使其從事墾殖。1938年,石碼特種區(qū)移送崇安縣監(jiān)視臺民59名。1939年5月24日,連城縣墾務所向崇安縣縣長劉超然匯報稱,這批臺民在連城縣將屆一載,彼輩旅處異地,已失生產能力,有礙抗戰(zhàn)要求。因此連城縣墾務所請求省府準予將其移送至崇安縣從事墾荒工作。連城遣送崇安的臺民中有些為老弱無靠之民,有些是因年老孤苦不能工作者,有些婦女的丈夫因在異地失業(yè),沒有來款接濟其生活,而這些婦女又無工作能力。
第二種是無力謀生的臺民以個體或團體(一般為幾人或十幾人)名義申請加入墾荒。以家庭為單位、以個體名義向崇安縣墾務所提出申請者,如1938年9月29日提出申請的張子明等人:“張子明,同□黃彩等前承鈞府事一科長分派獨立生活事,竊本即實行謀生,故暫居□區(qū)以覓相當職業(yè),經將一月未得相當事業(yè),無奈□帶金錢有限,兼之人地生疏,無策謀生,恐后來日□難繼,懇鈞長體恤民艱,將竊等夫婦編入墾荒,以圖生計,免致饑餓,則感恩戴德,銘記千秋?!眻F體申請者如曾子爐、曾溪水、曾炳達、林飛賓、傅郭氏、楊依嬌、呂惠、鄭來、鄧秉輝、陳伴治、鄧基頭、鄧新穎、鄧高頌等13人,以集體形式向崇安縣縣長劉超然提出加入墾荒申請:“竊曾子爐等自出所獨立生活以還,千方百計圖謀事業(yè),因鑒此地貧赤太甚且人情風俗言語不同而無適當事業(yè)可圖,是以坐吃山空,四口日食無供,勢將流為餓殍,伏冀鈞長憐恤拯救蟻命,準予加入墾戶庶幾維持殘生,其感戴之德,后世不忘也?!?/p>
第三種是因政治問題而被押解至崇安墾務所加入墾荒的臺民,遣送時間主要集中于抗戰(zhàn)中期。如1939年5月15日,東山縣政府押解臺民凃其原等四人赴崇安縣墾務所。1939年6月9日,建陽縣政府又向崇安縣墾務所押解沈昭中、李鴻欽兩名臺僑。1940年3月,國民政府軍陸軍第75師經由龍巖縣政府向崇安縣政府遞解臺人陳守青;1940年4月13日,建陽縣政府又送人犯吳文龍至崇安墾務所。1940年4月,福清縣政府呂思義又致函崇安縣政府,奉令解送吳乃珪等五名嫌疑犯。1940年8月,古田縣政府又押解女犯陳華美至崇安。
日據(jù)時期,臺灣總督府為掠奪臺人在臺財產、假臺人之手侵奪華人產業(yè)、利用日人進行親日反共的宣傳,許以優(yōu)待條件,誘導臺民移居閩粵兩省。臺民因其身份的特殊與敏感,成為日本政府利用的對象和國民政府警惕的對象。因此,大陸國民黨政府對留居大陸的臺籍民眾產生了深深的疑慮:生怕臺民成為“勾結日寇”、為日寇服務的“馬前卒”。這種疑慮使留居大陸的臺民陷入不被信任的處境。在時局動亂、物資短缺的社會背景下,崇安臺民也因此陷入“亞細亞的孤兒”情緒的泥潭。然而,福建省政府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盡可能認真、細致地規(guī)劃臺民安置工作卻是不爭的事實。1938年11月19日,福建省政府命令崇安縣縣長劉超然對崇安縣獨立生活的臺民生活情形進行核查,確保臺民得到妥善安頓:“據(jù)管理員報稱獨立生活臺民中有確非臺籍誤被集中者,有系苦寡老婦煢獨無依者,有系一家大小在崇染病生活發(fā)生奇困者,請察核救濟等情。擬懇核準由府派員詳密調查,分別情形,如確系無辜受累呈報保釋?!背绨部h政府在福建省政府的指令下,對遷出獨立謀生臺民、保釋臺民、申請加入編墾臺民情況均做了細致的調查與登記。
1939年3月,崇安縣政府對臺民的收容及管理情況如下:
日臺僑民共432人 (內中412人系1938年6月4日到達崇安,9人于12月間到達,6人系自行來崇者,5人系在崇出生)。于6月4日到達崇安后,縣府指定貞光女校及孔廟二處為臺民住所,將臺民編列保甲,各推定保甲長,并于二處各設管理員一人,專責管理其一切日常生活。至臺民伙食,成人每日0.10元,孩童0.06元,由縣政府轉發(fā)。至8月下旬,伙食奉令截止發(fā)給,另籌解決生活辦法,將臺民劃分兩部分:一部分準予在崇獨立謀生,一部分移交墾務所編墾。關于獨立生活臺民,縣政府仍設管理員一人,專責監(jiān)視其行動;墾荒臺民則由墾務所接管辦理墾荒工作。臺民中有系國籍誤被集中并老弱者,生活孤苦,由縣府呈請,經主席批準予以保釋,全部計38人。又本年2月中,臺灣獨立革命黨領袖李友邦呈請將優(yōu)秀臺民帶往金華編為臺灣義勇隊,業(yè)經批準,第一批22人于2月18日赴金華。計現(xiàn)在獨立生活者102人,墾荒者270人。保釋者38人,開赴浙江者22人。
以上崇安縣政府檔案所稱“日臺僑民”即抗戰(zhàn)時期留民大陸的臺灣籍民。由上可知,崇安縣臺民的生活一直十分艱難,衣食等基本生存問題都難以解決。這一問題一直延續(xù)至抗戰(zhàn)勝利后。1938年10月20日,福建省賑濟會曾援助墾務所140件棉衣。然而,棉被的援助卻無著落,函稱“棉被希與縣府妥商辦理”。1939年3月8日,崇安縣政府關于制發(fā)臺民棉衣、棉被給崇安墾務所一事,回復崇安墾務所時稱:“查臺民備用金系留備管理及其他臨時緊急救濟之用,除以制發(fā)棉被二十件,轉發(fā)舊棉衣一百七十三件交由貴所具領轉給備用外,現(xiàn)實無法再撥?!?930年代,崇安縣政府財政收入本來就比較匱乏。根據(jù)《福建省二十五年度各縣(市)地方歲入歲出預算書》,屬于福建省第三行政區(qū)的崇安縣1936年度預算“歲入經常門”包括田賦附加、契稅附加、牙稅附加、屠宰稅附加、房鋪宅地稅、雜捐、地方財政收入、地方事業(yè)收入、地方行政收入、征收費收入、雜項收入等崇安縣地方歲入,以及省庫補助費、其他補助等補助款收入共計45299元;“歲出經常門”科目包括區(qū)政費(含區(qū)署經費、警察經費、保甲經費、壯丁隊經費)、財務費(財務委員會經費、經微處經費、田賦經征費、縣金庫經費)、教育文化費(義務教育經費、小學教育經費、社會教育經費、縣特種教育經費)、建設費(度量衡檢費、區(qū)苗匪經費、水利踏勘費、無線電收音機材料費)、衛(wèi)生費(防疫費、清道費)、救恤費(倉儲經費、育嬰堂經費、孤貧口糧費)、地方防務費(壯丁基干隊經費、地方防務費)、雜項支出、預備費等項。其中救恤費僅860元,含倉儲經費180元,育嬰堂經費480元,孤貧口糧費200元,占總預算的1.8%。1936年,福建省地方普通稅入總預算為9,827,838元,崇安縣預算僅占福建省總預算的0.46%。對于財政收入本來就較為匱乏的崇安縣政府來說,臺灣籍民的安置經費更是為其增加了沉重的財政負擔,因此不得不依賴福建省賑濟會的救濟。
福建省賑濟行政原由福建省民政廳及省賑務會分管。1938年5月,福建省賑務會與難民救濟分會合并,設立省賑濟委員會,1939年1月改稱福建省賑濟會。該會系慈善救濟的行政事業(yè)機構,隸屬行政院。相關職能有,協(xié)同有關機關辦理難民、難童、流亡學生及傷病官兵的收容、運送、疏散工作,向社會及華僑征募救濟經費等。從福建省政府、崇安縣政府及福建省賑濟會三方的來往函電,可知三方積極應對臺灣籍民安置工作。
1939年6月,福建省第三區(qū)行政警察專員公署、崇安縣墾務所所長何祖炘、賑濟會會員周一鶚共同就改進崇安縣墾務所臺民的安置工作進行商討。11日,崇安縣政府回函稱,關于臺民的安置方面,由當?shù)乇<组L具保開釋,將既無生產能力又無家庭接濟的老弱臺民先后遣回原籍;臺籍醫(yī)師則由管理員分別查明(計有26人,除一部分已赴浙江參加抗戰(zhàn)工作外,尚有17人留崇。其中,葉逢春、周燕福、張亨寅等已分別安插在本縣衛(wèi)生院與各區(qū)衛(wèi)生所服務),其余未有工作之醫(yī)師,崇安縣政府正在設法盡量予以安插;擅長手工業(yè)的臺民,由管理員函墾務所調查造具名冊及手工業(yè)計劃書;對那些不具有擅長其他專門技術及年老臺民,由崇安縣政府函請墾務所計劃辦理。臺民財產由崇安縣政府制印財產調查表分發(fā)各臺民填報,并轉呈省府令飭各所在地縣政府負責保護,以使各臺民得以安心工作。
1939年2月間,為實施臺民教育,崇安縣政府還特別籌設戰(zhàn)時民校兩所,將所有失學臺民少壯男女及兒童分為成人、婦女、兒童3班教學,就學人數(shù)共150余人,并分別規(guī)定各班上課時間及時數(shù)。另有一部分獨立生活者愿入普通小學,也已分配縣立武夷中心小學肄業(yè),并飭該校當局妥為管教,所需書籍及各項什費一律免收,以資優(yōu)待。
普通墾民方面,崇安縣政府的安置措施如下:(一)籌備墾民巡回治療隊。該隊醫(yī)師擬選拔習西醫(yī)的臺民充任,給予18元至25元生活費。(二)本縣于本學期開始時即在墾民集中人口較多的鄉(xiāng)村一律籌設戰(zhàn)時民校各一所,使各墾民得有求學機會。計已設立者有曹墩、仙店、赤石、黃柏、公館、八角亭等戰(zhàn)時民校,就學學生400余人,已經前后造冊呈報福建省教育廳備查。并附呈老弱臺民姓名冊、遣散費預算書、臺籍醫(yī)生簡歷表、從事手工業(yè)臺民名冊、計劃書及臺民財產調查表等件。據(jù)查冊列老弱臺民擬續(xù)行遣回晉江者計8名,依照所擬預算每名需遣散費23.10元,共需184.80元,應即予一體遣回,以示體恤。又查臺籍醫(yī)生的學歷、經歷均嫌不足,擬請加以訓練之后分派服務。臺民擬從事手工業(yè)者計共需資本558元,擬請全數(shù)貸發(fā),俾可開業(yè)。至于臺民留存原居地財產,請令飭所在地縣政府切實保護,以安其心。
崇安縣政府在提供教育機會、遣送臺民回原籍、為臺民分配工作、保護臺民財產方面確實花費不少心思。這些舉措均可視為崇安縣政府積極安置臺民的努力和表現(xiàn)。動亂的時局使抗戰(zhàn)時期的國民政府不得不疲于奔命,其財政出現(xiàn)嚴重困難,而福建省政府、賑濟會、崇安縣政府等政府機關仍不懈努力使臺灣籍民得到盡可能妥善的安置,兩岸同胞血濃于水的關系是省府考慮的重要因素。在當時國民政府疲于奔命的社會背景下,積極安置臺胞的努力不僅難能可貴,也說明兩岸同胞血濃于水的感情不容置疑。
無須諱言,抗戰(zhàn)時期國民政府對臺灣籍民進行集中管理的最終目的是不讓臺民滋擾生事,不與日敵接頭提供信息情報。在安置過程中,方式簡單粗暴、倉促草率。但福建省政府在兵荒馬亂的艱難歲月,在只能遵守國民政府政策大計的前提下,根據(jù)福建省具體省情制定相宜的安置辦法,如臺民墾荒、開辦樟腦廠、向墾荒臺民提供貸款、種子、農具、化肥等,在財政極其艱難的條件下通過福建省賑濟會的援助,為獨立謀生的臺民、墾荒臺民、臺童,盡其所能提供維持生存的基本條件,也著實花費不少心血。沒有福建省政府運籌帷幄其中,就不可能為國民政府專心抗日提供安定環(huán)境,同時也無益于國防安全。
可見,抗戰(zhàn)期間崇安縣政府在福建省政府的積極扶持下,對臺民的安置工作予以較高重視,盡可能地使臺民能夠在集中管理的體制下獨立謀生,這是中日兩國交戰(zhàn)狀態(tài)下,國民政府的無奈之舉。從政府管理的角度來看,此舉亦在情理之中,是抗戰(zhàn)時期國民政府抗戰(zhàn)大計的一環(huán)。
1938年上半年,在浙江省委統(tǒng)戰(zhàn)委員會書記張錫昌的指派下,張一之到浙江金華協(xié)助李友邦成立義勇隊。在浙江省委統(tǒng)戰(zhàn)委員會委員駱耕漠的介紹下,張一之與李友邦結識,之后同李友邦一起從事臺灣義勇隊的籌建工作。1938年10月10日,朝鮮義勇隊在漢口成立,直屬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政治部,承擔第五戰(zhàn)區(qū)和第九戰(zhàn)區(qū)瓦解日偽敵軍的政治工作。朝鮮義勇隊的成立給予李友邦極大的鼓舞。抗戰(zhàn)以來,閩北崇安縣境內被集中起來從事墾荒的臺民,此時正好有了用武之地。于是,李友邦決定仿照朝鮮義勇隊,組織臺灣義勇隊。
在福建省政府及李友邦的共同運作下,崇安墾荒臺民赴浙參戰(zhàn)一事有了著落。它為崇安臺灣籍民提供了實現(xiàn)人生價值和理想的機會,同時也從某種程度上為他們提供了晉升的渠道。這一點從臺民謝掙強、曾溪水的經歷即可看出。1940年7月,已經身為臺灣義勇隊區(qū)隊長的謝掙強奉令前往晉江整理集中臺胞物品。1942年9月,謝掙強隨李友邦領導之臺灣義勇隊其他臺胞入中央訓練團黨政班第28期受訓。
如前所述,曾溪水本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墾荒臺民,其父曾子爐曾攜家庭成員一同向崇安縣政府遞交編墾申請書。1940年12月,曾溪水等5名與林圣三等10人一同前往浙江參加義勇隊的工作。崇安縣政府呈請福建省政府的函件稱:“據(jù)臺灣義勇隊隊長李友邦函稱留崇臺胞林圣三、黃啟明、吳文敏、黃玉燕、林積安、林積天、劉基基、蘇秀美、林淑慧、林淑貞等10人堅欲赴浙參加義勇隊工作,乞準由友邦負責率帶前往。等情。除批復準予照辦外,合行令仰遵照并與李隊長妥為洽辦具報。等因。奉此,查該林圣三等10人已于本月十三日由臺灣義勇隊派員來崇率領,乘車首途赴浙。又留崇臺胞陳守青、柯大英、李金(全)福、曾炳達、曾溪水等5名,前經鈞府律午筱府秘乙永1015號訓令核準赴浙參加義勇隊工作,本年7月間因事未能起程,已由該隊準其緩行,仍暫留崇,業(yè)經本府以民字第5872號代電報請察核各在案?!碑敃r的曾溪水年僅23歲,赴浙參加臺灣義勇隊的工作后,成為一名光榮的臺灣少年團團員。臺灣少年團在1941年第二次浙東戰(zhàn)役開始后,開始了計劃性的系統(tǒng)學習。作為臺灣少年團團員之一的曾溪水回憶時稱:“我們現(xiàn)在很著重基本知識的學習。”“過去是側重于藝術宣傳方面,開羅會議以后,我們感到責任的加重,因此,現(xiàn)在很注意基本知識,如國文、史地、理化、臺灣革命史等,另外加授日語和軍事?!庇纱丝梢姡瑓⒓优_灣少年團為曾溪水提供了良好的學習機會。
抗戰(zhàn)期間,謝掙強、曾溪水二人擔任軍委會政治部臺灣義勇隊駐渝辦事處主任與臺灣義勇隊駐渝通訊處通訊處主任、通訊委員。此時的謝掙強已經在“臺灣革命同盟”擔任要職,成為其主要會員。1944年,光復在即。國民政府為接收臺灣成立臺灣調查委員會,負責復臺設計與籌備。謝掙強任臺調會專員。1944年7月,臺調會舉辦兩次座談會,針對應對臺灣持何種態(tài)度及接收臺灣以后應采取何種措施等問題進行探討。7月13日上午8時,第一次座談會于中央設計局會議室舉行,王又庸、朱代杰、沈仲九、林忠等與會。第二次座談會于1944年7月21日舉行,謝掙強、曾溪水均作為代表與會。此外,參會人員還有黃朝琴、謝南光、李純青、陳華西、柯臺山、許顯耀、游彌堅、李祝三、連震東等。這是一次主要由臺籍志士參與的會議,主要目的是聽取臺籍人士對復臺的意見與看法。兩次座談會均由臺調會與中央設計局秘書處及主管組暨留渝臺灣同志參加,其結論被納入《臺灣接管計劃綱要草案》。1944年12月,為順利接收臺灣計,臺調會協(xié)同中央訓練團共同籌辦臺訓班,謝掙強、曾溪水入民政組受訓。1945年4月,謝掙強發(fā)表《憲政實施與臺灣》,認為臺灣光復后應當實施憲政,為復臺大計貢獻智慧。1945年7月26日,在柯臺山等臺籍志士提議下,臺調會推動成立臺灣重建協(xié)會,吸收臺訓班成員及一些熱心臺灣問題的社會各界人士為會員。謝掙強被推選為理事。光復后,二人隨接收隊伍赴臺進行接收。謝掙強擔任臺南縣虎尾區(qū)區(qū)長、國民大會代表、臺南縣政府主任秘書;曾溪水并曾任三民主義青年團臺南支團書記、臺南市區(qū)長、圖書館館長等,為接收臺灣作出貢獻。
由以上謝掙強、曾溪水的人生經歷可以看出,赴浙參加臺灣義勇隊成為改變其命運及人生軌跡的轉折點。福建省及崇安縣政府和李友邦將軍所共同創(chuàng)造的吸納崇安墾荒臺民為義勇隊隊員的計劃是抗戰(zhàn)時期獨具眼光與智慧的策略,可謂變包袱為力量,順應了崇安地區(qū)的政治形勢及抗戰(zhàn)局勢的需要,不僅減輕了崇安縣政府的財政負擔,更為抗戰(zhàn)增加后備力量。
著名歷史學家張海鵬曾說過,歷史就像是一條河流,無論我們是從歷史河流的上游看下游,還是從下游看上游,都不是正確看待歷史的方式。唯有置身于河流中間,站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評價相關的人事,方能得出相對客觀的歷史結論。抗戰(zhàn)時期,福建省政府將臺灣籍民遷至閩北崇安縣集中安置的做法是抗戰(zhàn)大時局下維護國防安全的需要,一方面為國民政府全身心抗日提供了安定的環(huán)境,另一方面為臺民在大陸的生活提供了一條出路。無須諱言,臺民在安置過程中未能得到妥善、周全的對待,生活條件十分困苦,且心理上也遭受諸多委屈,不免陷于“亞細亞的孤兒”之悲憤情緒。然而,必須指出的是,臺灣籍民的安置是國民政府在兵荒馬亂的歲月中疲于奔命之時,對臺灣籍民處置方法的初次探索與嘗試,所遇到的困難與挫折十分巨大,臺民也作出了巨大的犧牲,但它畢竟對安定時局作出了較大貢獻,配合了國民政府的整體抗戰(zhàn)大計。此外,政府在安置過程中存在方式簡單粗暴、過程倉促草率的弊端,但其在解決臺民生活問題方面絞盡腦汁、竭盡全力。整體而言,福建省政府、崇安縣政府對于宏觀政策、措施的設計基本上是當時社會背景和歷史條件下所能作出的最佳選擇。政府對民眾的保護是以強大的國力為基礎的,沒有強大的經濟實力和綜合國力作基礎,保護公民的政策、舉措只能淪為空談。從根本上說,抗戰(zhàn)時期的國民政府自顧不暇,實現(xiàn)民族獨立是當時的第一要務。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要求其給予臺灣籍民這樣一個特殊群體優(yōu)厚的安置待遇,不免過于苛刻。
李友邦從崇安墾荒臺民中招募臺灣義勇隊隊員,是李友邦將軍及崇安縣政府共同政治智慧的體現(xiàn),一方面減輕了崇安縣政府的經濟負擔,另方面為處于困境中的臺民提供了報國和實現(xiàn)人生理想、價值的機會。以曾申請加入崇安編墾的謝掙強、曾溪水為例,在招募臺灣義勇隊隊員的政策出臺后,二人報名參加,并由此改變其人生軌跡,成為李友邦將軍的得力助手及國民政府接收臺灣時的臺籍干將。這一舉措可謂實現(xiàn)了政治雙贏,對團結臺胞共同抗日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注釋:
[1]陳小沖:《抗戰(zhàn)時期的臺灣籍民問題》,《臺灣研究集刊》2001年第1期;陳小沖:《檔案史料所見之清末日籍臺民問題》,《臺灣研究集刊》1991年第3期?!叭占_民”的相關探討有梁華璜:《日據(jù)時代臺民赴華之旅券制度》,《臺灣風物》第39卷第3期;戴國煇:《日本的殖民地支配與臺灣籍民》,王曉波編:《臺灣的殖民地傷痕》,帕米爾書店,1985年;中村孝志:《有關臺灣籍民諸問題》,《東南亞研究》第18卷第3號;卞鳳奎:《日據(jù)時期臺灣籍民在大陸及東南亞活動之研究》,合肥:黃山書社,2006年。
[2]相關研究參見陳小沖:《抗戰(zhàn)時期的臺灣籍民問題》,《臺灣研究集刊》2001年第1期;林真:《臺灣義勇隊的籌組及在福建的活動》,《臺灣研究集刊》1991年第4期;黃賢庚:《創(chuàng)建于武夷山的臺灣抗日隊伍》,《政協(xié)天地》2005年第8期;林宇梅:《抗戰(zhàn)時期的臺灣義勇隊》,《鐘山風雨》2003年第5期;黃勝科,方留章:《福建臺胞的抗日壯舉》,《福建黨史月刊》1995年第11期;黃俊凌:《抗戰(zhàn)時期福建崇安縣的臺灣籍民:心態(tài)史視域下的考察》,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年;黃俊凌:《崇安縣臺灣籍民的墾荒工作》,李祖基主編:《臺灣研究新跨越:歷史研究》,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年。
[3]黃俊凌:《抗戰(zhàn)時期福建崇安縣的臺灣籍民:心態(tài)史視域下的考察》,第89~90頁。
[4]《為晉江縣政府函送臺民應送何處安置并由何項部隊護送其解送所需舟車應否飭令公共事業(yè)管理局預為備辦至本局此次所墊給養(yǎng)及解送等費可否俟結束后準予核算報銷呈乞察核令遵由》,福建省檔案館,1-1-379。轉引自黃俊凌:《抗戰(zhàn)時期福建崇安縣的臺灣籍民:心態(tài)史視域下的考察》,第91頁。
[5]《擬將省會遺留臺民一百五十一名并同晉江縣政府解送之臺民遣送閩北安全地帶以維治安懇指令遵行由》,福建省檔案館,1-1-379。轉引自黃俊凌:《抗戰(zhàn)時期福建崇安縣的臺灣籍民:心態(tài)史視域下的考察》,第91頁。
[6]《為核送墾荒臺民名冊仰派員點收監(jiān)管辦理由》,陳支平,林曉峰主編:《臺海文獻匯刊》第1冊,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4 年,第 12~13 頁。
[7]黃劍嵐主編:《龍??h志》,北京:東方出版社,1993年,第978頁。
[8][11]陳支平,林曉峰主編:《臺海文獻匯刊》第1冊,第243頁、第232~236頁,第241~242頁。
[9]《具呈墾荒理由事》,《臺海文獻匯刊》第1冊,第54~55頁。
[10]《呈為呈請準予加入墾戶由》,《臺海文獻匯刊》第1冊,第96~97頁。
[12]《函解臺僑沈昭中、李鴻欽二名并長文一角請查收辦理由》,《臺海文獻匯刊》第1冊,第248~251頁。
[13]《為龍巖縣政府遞解該縣臺人陳守青一名仰收容由》,廈門大學國學研究院電子資料庫藏。
[14]《函送人犯吳文龍人文請查收辦理》,廈門大學國學研究院電子資料庫藏。
[15]《函為奉令解送嫌疑犯吳乃珪等五名請查收辦理見復由》,廈門大學國學研究院電子資料庫藏。
[16]《函送女犯陳華美一名請查收辦理由》,廈門大學國學研究院電子資料庫藏。
[17]《福建省政府關于國民黨中執(zhí)委秘書處函請飭屬注意臺灣總督府擬往閩粵大量移送臺民的訓令》,福建省檔案館,廈門市檔案館編:《閩臺關系檔案資料》,廈門:鷺江出版社,1993年,第106~107頁。
[18]有關日據(jù)時期臺籍民眾的身份認同,已有諸多優(yōu)秀影視作品問世。如魏德勝導演花費12年時間精心執(zhí)導的《賽德克巴萊》,便可充分反映日據(jù)時期原住民復雜的身份認同問題。這一段歷史也使許多臺民陷入“亞細亞的孤兒”心理不能自拔,正如兩岸問題研究專家陳孔立及黃俊凌所述,當今大陸學者在進行臺灣史領域的研究時,當然不能簡單、粗暴地看待兩岸關系,須報以耐心、加持“同理心”看待臺灣歷史。
[19][20]《福建省政府關于詳細調查獨立生活臺民情形給崇安縣政府指令》,《閩臺關系檔案資料》,第100頁,第102~103頁。
[21]《據(jù)援棉衣一百四十件交縣轉發(fā)棉被希與縣府妥商辦理等情持令知照由》,《臺海文獻匯刊》第1冊,第79~80、144~145 頁。
[22]《崇安縣政府關于制發(fā)臺民棉衣棉被給崇安墾務所復函》,《閩臺關系檔案資料》,第101頁。
[23]民國時期文獻保護中心,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編;韓永進,王建朗主編:《民國文獻類編·經濟卷》,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5年,第38~45頁。
[24]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省檔案館指南》,北京:檔案出版社,1997年,第67頁。
[25]《第三行政專署關于崇安墾務所處置臺民情形及福建省政府指令》,《閩臺關系檔案資料》,第103~105頁。
[26]黃俊凌:《抗戰(zhàn)時期福建崇安縣的臺灣籍民:心態(tài)史視域下的考察》,第99頁。
[27]張一之回憶錄:《臺灣義勇隊及其早期工作》,《閩臺關系檔案資料》,第249頁。
[28]福建省檔案館編:《臺灣義勇隊檔案(1937~1946)》,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2007年,第226頁。
[29]福建省檔案館編:《臺灣義勇隊檔案(1937~1946)》,第 256 頁。
[30][31]福建省檔案館編:《臺灣義勇隊檔案(1937~1946)》,第 159~160 頁。
[32]雷洪:《臺灣少年團三個月教育計劃的擬訂與實施》,《臺灣先鋒》第8期。
[33]陳云林主編:《館藏民國臺灣檔案匯編》第24冊,北京:九州出版社,2006年,第134頁。
[34]陳云林主編:《館藏民國臺灣檔案匯編》第22冊,第302~306頁;《臺灣調查委員會工作大事記》,陳興唐,陳鳴鐘編:《臺灣光復和光復后五年省情》(上),南京:南京出版社,1989年,第4~11頁。
[35]《臺灣調查委員會卅三年度工作報告》,陳鳴鐘、陳興唐主編:《臺灣光復和光復后五年省情》(上),第4頁。對照《臺灣調查委員會座談會記錄》(1944年7月)(《館藏民國臺灣檔案匯編》第23冊,第249~299頁)與《臺灣接管計劃綱要》(見陳鳴鐘、陳興唐編《臺灣光復和光復后五年省情》(上),第49~57頁;《館藏民國臺灣檔案匯編》第28冊,第361~380頁)的內容,可發(fā)現(xiàn)存在較多相似之處。
[36]秦孝儀主編:《抗戰(zhàn)時期收復臺灣之重要言論》,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年,第229~331頁。
[37][38]許雪姬訪問,曾金蘭紀錄:《柯臺山先生訪問紀錄》,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7年,第46頁,第48頁。
[39]蔡相煇:《中央訓練團臺灣行政干部訓練班初探》,“國父建黨革命一百周年學術討論集編輯委員會”編:《國父建黨革命一百周年學術討論集(第四冊):臺灣光復與建設史(1950~1993)》,近代中國出版社,1995年,第241~243頁;《中央訓練團臺灣行政干部訓練班同學錄(1947年4月)》,陳云林主編:《館藏民國臺灣檔案匯編》第206冊,第54~70頁;《中央訓練團臺灣行政干部訓練班同學錄 (1949年1月)》,陳云林主編:《館藏民國臺灣檔案匯編》第281冊,第 29~4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