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月

摘要：從河伯的自以為大而引出對大、小概念的七次問答，人們何為“大”何為“小”的界定往往都是從自我理解出發(fā)，從而也就對比出了三種不同境界的理解。大、小界定的第一重境界指受到主觀成見限制，人們是從“以我觀物”的角度看待大??；第二重境界指人們受制于人世間的“約定”的條條框框，從這種“約定”的規(guī)則去界定大?。坏谌鼐辰缰富煦鐭o分的大道境界，消除了任何物我分別的界限，絕對同一，以此觀之，無有大小。超越前兩重境界，才有可能達到第三重物我同一的境界。

關(guān)鍵詞：人世之囿；井蛙之囿；混沌

一、井蛙之囿與跳脫

塪井之蛙處在于小小的地方之中，自得其樂，以為自己“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塪井之樂，此亦至矣”。在聽到東海之鱉描述大海的情狀時，方才覺得自慚形穢。后來人們把井蛙比喻那些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以己為大，而小天下，因為所知有限，“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鼻锼_篇便描述了河伯因“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而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以為天下無人再比自己更為廣闊了。這就如同井底之蛙，因為它生活的環(huán)境只在于小小的塪井之中，它的認識也必是受限于所處的環(huán)境。井蛙不可語海者，如果沒有見識過大海的浩渺而聽到對大海的描述，會以為是天方夜譚。

認知空間的局限，人成為這種視閾下最大者，從而以我觀物。人們從自己所知的去理解，從自己所有的詞匯去描述，從自己已有的經(jīng)驗去辨別。于是天地間自然事物都帶有“我”的特點，每個人是在自己所處的時空和經(jīng)驗的基礎(chǔ)上談?wù)撌挛?，河伯沒有見過比自己更壯闊的河流，所以以為自己是天下的大美。這就是井底之囿，受到自己成見的限制。事物的自然本性是否和我們所想的一致，這就不得而知了。因為沒有第三方可以實實在在斷定是非的“神”存在，事物的大與小也就由人們?nèi)绾闻袛嗔?。井底之蛙，雖然自得其樂，但也只是不能自察而選擇自欺欺人。在彼此交際往來，破除自我的局限是必然的，自以為是在人們看來猶如那個不可語之冰的夏蟲、頑固不化的偏執(zhí)者，不能深語。

大者不足以稱之為大，小者也不可斷定為小。什么為大什么為小這些都不是絕對不變的，“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nèi)，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①我們可目測的最廣大的事物，與天地廣闊相比不過滄海一粟，我們可知的最小的事物還有比它更小物體的存在，就像之前科學(xué)家們以為分子可算是最小的單位，但是后來又發(fā)現(xiàn)比分子更小的納米，也許過不久又會發(fā)現(xiàn)比納米更小的單位。天下之大，不可計窮，大與小不過是在某個范圍內(nèi)暫且的說法，大海相比河伯是大，相比于天地是小。我們知識也是同樣如此的，可知的只是事物的一部分，不可知的還有更多無限的可能，不受自己所處的時空而局限了視野，古語有云“謙受益，滿招損”以大海般謙下胸懷對待事物，跳出自我的成見，“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shù)睹矣?！雹诿靼琢颂斓鼐拖穸斆滓粯有。聊┚拖袂鹕揭粯哟?，那么物體的大小等差就可以看清楚了。發(fā)現(xiàn)自己的渺小與不足，不止于眼前，求索的需求會被無形的力量催促向前，從而達到一個更高的境界。

二、人世之囿與超越

人們局限內(nèi)有自我，外有我們所處的社會。突破自我很多人都可以做到，而人世的束縛是現(xiàn)世的人們難以掙脫的。人世之囿就是指人們陷入了約定俗成的條條框框的規(guī)則之中，據(jù)此以規(guī)定大與小的概念。

秋水篇中談到“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教”《說文解字》中指“上所施下所效也”③也就是教我們?nèi)绾稳ホ`行規(guī)則。教是通過語言來實現(xiàn)的，語言是人們約定俗成用于交流的工具，描繪事物要借助語言，人們的交際要依靠語言來傳達意思，然而語言的工具性是無法把事物中包含的一切和所要表達的思想完完全全地復(fù)制以至于表達出來。

從“教”內(nèi)容來說，荀子說“故圣人化性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禮義生而制法度。”荀子從人性本惡的角度認為需要禮義文化來規(guī)范人們的行為。人們行為習(xí)慣、思想方式、道德觀念等等這些概念都是由人們制定出來，規(guī)范人們行為的規(guī)則，以此來使社會歸為有序。長此以往，經(jīng)過世世代代的人類傳承，這些對事物的規(guī)定也就潛移默化地成為了毋庸置疑的必然事實。我們所謂的大與小的概念也許并不是我們制定的，而是我們世界規(guī)定好了的。這就像“大?！睘槭裁捶Q之為大海，“螞蟻”為什么稱之為“小”，“誠實是美德”為什么誠實就是美德……這些我們無法去究其根源，只能說人們都是這樣認為的，我們就像演員背誦臺詞一樣，把這些作為確信的、不變的。這就是生活在社會中的人們受限于社會的“約定”之中，生存于其中的人類按照人們普遍認為或者約定的規(guī)則去分別大與小的概念。

貴與賤、是與非、大與小都是由人們“分”而形成的，人們以差等的眼光分別事物的好壞，從而有了對比的兩方面?！耙缘烙^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笔屡c物本來沒有大小的觀念，看的角度不一樣就有了分別。“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篡夫；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徒?！雹苁欠桥袛嗖贿^是看符不符合當時人們的價值觀而已。

明了一切事物的無差等性，不被人間約定的世俗所束縛，沒有貴賤執(zhí)著，沒有得失愛憎，人成為了自己?！胺蛭锪繜o窮，時無止，分無常，始終無故。”事物的變化沒有窮盡，時間沒有盡頭，得失沒有一定，生與死沒有不變。明白人世間困擾我們的事物，不過是因人們的規(guī)定而變得有價值，并非事物本身如此，正如老子所說“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⑤的道理是一致的。超越了人世的限制，也就沒有大與小的概念，無所謂多與少，得到時也就不感到歡喜，失去時也不感到憂傷。

三、大道混沌無分

人世間因為太多的規(guī)范與束縛把我們?nèi)司窒拊谠絹碓叫〉目臻g下，使人們失去自然本真的真實。秋水篇夔憐蚿的故事中“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蓖p依靠天然本性而行走，卻不懂得為什么要這樣，作者使借這個故事傳達給我們自然本能的道理，依乎自然本性生存就好，所以魏晉的名士們才會宣稱“越名教而任自然?！本秃帽瘸纳颀?，藏之廟堂不如曳尾于涂中，如果失去了自然的生命，沒有了自然就是不真的，是沒有意義的生命。

大道是混沌無分的，“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雹薮蟮辣緵]有彼與此的分界，至言未嘗有是非的定說，只是為了爭的一個“是”字才劃出了許多的界限，于是就有了各種的差別，衍生出各家各派的紛爭?！笆胫谎灾q，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⑦大道沒有名稱不用言語辯說的，知道他的存在，涵養(yǎng)心胸，像大海一樣無有自滿卻不會枯竭（不受自我的局限），不去追究他的來由（不用人世的契約規(guī)定他），也就能包藏天性自然而不顯露出來，因為天性蘊藏在心內(nèi)，人事顯露在身外。

自然無分，也就沒有所謂的大小概念，泯滅物與“我”的分界，去掉人世賦予的差別對待的觀念，“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碧斓嘏c我同在，萬物與我一體，人就回歸了自然，沒有了主觀的成見，沒有是非的界定。于是乎“道人不聞，至德不得，大人無己，約分之至也?！苯^對消除了事物的分別，不用名利好惡影響自己的身心，順任自然而不人為地增益德性或者形貌，人的精神境界豁達而與天地同一。

混沌鑿七竅而死，道的本身是合于自然的那個規(guī)則的，人為地建立一些規(guī)則則是對道的破壞?！肮试唬簾o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雹嗖灰藶榈刈鍪露鴼缣烊?，不要有成見地造作而毀滅天性，不要為追求虛名而喪失本性?！盎煦缡现g(shù)者也，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nèi)，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復(fù)樸，體性抱神?！雹峄煦绲木辰缡侵斏鞯乇Ｊ刈√烊槐拘裕瑥?fù)歸于天真。這種天真是在超越于自我和人世的局限之后達到大道同一的反其真，而不是像嬰兒般的不染俗世。這個過程是經(jīng)歷了由“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到“見山還是山”否定之否定的升華。

注釋：

①《莊子·秋水》

②《莊子·秋水》

③《說文解字》許慎撰；段玉裁注

④《莊子·秋水》

⑤《老子今注今譯》陳鼓應(yīng)注譯；商務(wù)印書館

⑥《莊子·齊物論》

⑦《莊子·齊物論》

⑧《莊子·秋水》

⑨《莊子·天地》

參考文獻：

[1]郭象注，成玄英疏.莊子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

[2]陳鼓應(yīng)注譯.老子今注今譯[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5年.

[3]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

[4]張覺注.荀子校注[M].湖南：岳麓出版社，2007年.

[5]經(jīng)綸著.“反其真”《莊子·秋水》篇主旨新論[J].船山學(xué)刊，2012（01）.

（作者單位：西南政法大學(xué)馬克思主義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