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春軍
文化人類學視野下的冥婚
□顧春軍
為了解冥婚的現(xiàn)狀,筆者和美國紀錄片導演Maria Yoon團隊,在河北宣化進行了為期三天的田野調(diào)查,采訪了為兒子操辦了冥婚的母親翟玉芳、考古技工楊貴福和以操辦喪禮為生的郭宣生,取得了冥婚現(xiàn)狀的一手材料。
冥婚最早的文字記載見于《周禮》,相關記載散落在傳世文獻及墓葬出土文書中,筆者在《冥婚流變考論》一文對其流變有較為細致的梳理。唐代以來,冥婚更多盛行于底層社會,對于冥婚的記載及描述,往往見于文人士大夫只言片語的隨筆記錄中,“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所以相關記錄不免簡單,我們看不到冥婚當事人的態(tài)度及想法。晚清以降,隨著西方強勢文化的滲透,中國面臨著“此三千余年一大變局也”,中國傳統(tǒng)社會緩慢的進程被打破了,改正朔,移風俗,整個社會生活發(fā)生著急劇的變化。一些有著西方教育背景的學者開始用新的手段審視民俗。
1933年,著名社會學家李景漢在河北定縣進行社會調(diào)查,對于冥婚有如下記錄:
結陰親:無論男女,到了成年時期,沒有結婚就死去的人,家里因著孤男孤女不入祖墳的習俗所限,又不忍把他們埋在地邊上獨受凄涼,又因為他們沒有結過婚,家里總覺得對不住他們,要想著給死人繼子立后,接續(xù)香煙,這才有“結陰親”之說。當青年男子死去的時候,他家便一方面選擇承繼人,一方面托人物色以先死去青年女子的人家,然后由介紹人說合,有的也講究年貌、門戶。說妥之后,就叫新承繼的孝子,手拿紙幡,上寫著死去新婦的姓名、年歲、生日、時辰。有的坐一輛車,前往女家迎接死婦的靈柩回來。女家也預備紙錢、紙錁,坐車相送,到男家的村外再一同舉殯葬埋在祖塋里。要是女青年死的時候,她家也托人尋一已死未婚的男人,給他們結合,也是如此辦理。至于作這門“陰親”的人家,也有由此往來很好的。
定縣就是現(xiàn)在的河北定州市,位于河北省南部,距離河北宣化近400千米,李景漢的田野調(diào)查距今已有80多年,但定縣與宣化冥婚仍有很多相同點:一、目的一樣,為了亡者入祖墳得到后人祭祀;二、與婚嫁一樣,講究門當戶對;三、婚禮儀式與喪葬儀式交錯;四、合葬之后,雙方親屬成為親戚。但是,任何一種民俗都是社會生活的投影,都會隨社會變遷而改移。過去冥婚者要找承繼人,隨著社會變遷,就沒有承繼人一說了。按照李景漢的記載:“要是女青年死的時候,她家也托人尋一已死未婚的男人,給他們結合?!比缃?,因為男女比例失衡,在冥婚上主導方均為男方。
殷商以來的傳統(tǒng)中一直有著靈魂不滅的觀念:“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之;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保ā抖Y記·表記》)西周以來,巫鬼文化逐步被禮樂文明所替代,儒家尤其崇尚“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靈魂不滅的觀念并沒有消除,“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左傳·昭公七年》)靈魂不滅的觀念甚至影響到較為邊緣的吳越地區(qū):
越王問于范子曰:“寡人聞人失其魂魄者死,得其魂魄者生,物皆有之,將人也?”范子曰:“人有之,萬物亦然。天地之間,人最為貴。物之生,谷為貴,以生人,與魂魄無異,可得豫知也?!保ā对浇^書校釋》卷十三)
靈魂不滅,更成為道家的理論來源和根基:
人無賢愚,皆知己身之有魂魄,魂魄分去則人病,盡去則人死。故分去則術家有拘錄之法,盡去則禮典有招呼之義,此之為物至近者也。然與人俱生,至乎終身,莫或有自聞見之者也。豈可遂以不聞見之,又云無之乎?(《抱樸子》)
傳統(tǒng)中醫(yī)更是將魂魄存在與身體部位對應起來?!胺握?,氣之本,魄之處也……肝者,罷極之本,魂之居也?!保ā饵S帝內(nèi)經(jīng)素問》)儒家是歷代王朝的正統(tǒng)意識形態(tài),而道教則滲入到民間的毛細血管,二者關于魂靈不滅的思想,植根于傳統(tǒng)文化中。
本次田野調(diào)查中接受訪談的翟玉芳,接受過高中教育,后來還在政府機關、外貿(mào)公司工作過,但靈魂不滅、來世觀念,一度成為她堅強活下去的信念。攢錢為兒子“配干喪”甚至成為她人生的動力。郭宣生是陰陽先生,為亡者做鬼媒是謀生手段,他在接受采訪時候聲稱:“我是不大相信這些的,但是人家相信,我就是他們的心理醫(yī)生?!笨脊殴ぷ髡邨钯F福則說:“遇到搶救性發(fā)掘,沒白天沒黑夜,很多泡在污水中的尸骸,就是我們用手撿起來的,我是不大相信鬼神的。”但是楊貴福也說:“配干喪是祖輩遺留下來的,有其存在的必要性?!?/p>
“冥婚這件事,雖然是迷信,也可見人們對于婚姻的看重??傄詾槲椿槎?,是人生的不幸,故即在冥間,亦須為覓配偶?!保悥|原:《中國婦女生活史》)紅白喜事,是中國人最為看重的兩件大事情。紅喜事就是婚禮:“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保ā抖Y記·昏義》)祖先崇拜,就體現(xiàn)在傳宗接代上,增丁添口對于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來說,不單單是家族壯大的需要,更是社會發(fā)展的需要。但是,婚姻前提是達到一定年紀:
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fā)長。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丈夫八歲,腎氣實,發(fā)長齒更。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瀉,陰陽和,故能有子。(《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也就是說,女子十四歲,男子十六歲,才可以邁入婚姻。未成年就去世,被稱作殤。按照郭宣生的描述,在河北宣化地區(qū),“如果女孩不到12歲,男孩不到16歲死了,因為還未成年,活著不能結婚,死了也不能配干喪”,所以就冥婚來說,意圖通過一種儀式使活人得以解脫,給死者以安慰。
從這個角度觀照冥婚,就可以看到,為兒子配冥婚的媽媽翟玉芳,既是為了給兒子“一個交代”,也是讓自己走出困境,尋求精神安慰。
按照英國人類學者弗雷澤對巫術的研究,“沒有生命的物體也可以和有生命的物體,如動物或植物一樣,傳遞福利或災難。他們本身的特質,在巫師的幫助下,給人帶來禍福”。本次田野調(diào)查中,在冥婚中用糕人替代女尸婚配,就是用沒有生命的物體來傳遞福利,而捏糕人通過念咒語,就類似于“巫師的幫助”,通過這個儀式賦予糕人以生命。檢閱古籍,我們發(fā)現(xiàn)用一種模擬的偶像作為冥婚的對象,古人早已有之,“欽、廉子未娶而死,則束茅為婦于郊,備鼓樂迎歸而以合葬,謂之迎茅娘”(《嶺外代答》)。
冥婚儀式通過焚燒死者生前所用之物,借助升騰的煙霧,將此世與彼岸相連接,“彼等尚有另一風習,設有女未嫁而死,而他人亦有子未娶而死者,兩家父母大行婚儀,舉行冥婚?;榧s立后焚之,謂其子女在彼世獲知其已婚配。已而兩家父母互稱姻戚,與子女在生時婚姻者無別。彼此互贈禮物,寫于紙上焚之。謂死者在彼世獲有諸物?!保T承鈞譯:《馬可·波羅行紀》)如今的冥婚,與元代的記載一樣,也保留了焚燒紙衣紙錢之風俗,這當為交感巫術的一種。
殉葬是一種與生產(chǎn)私有制相伴隨的現(xiàn)象,起源甚早,商代就有記錄:“1976年,在安陽殷墟發(fā)現(xiàn)的婦好墓,出土隨葬物品1928件,其中青銅器440多件,玉器590多件,骨器560多件,此外還有石器、象牙制品、陶器以及6800多枚貝幣。殉人16名,6條殉狗。”(《殷墟婦好墓》)考古發(fā)現(xiàn),“商代人殉人祭有確數(shù)的共3684人,若再加上幾個復原和不能確定的一些數(shù)字,那就將近四千人了”(胡厚宣、胡振宇:《殷商史》)。在對歷史文獻考證的基礎上,筆者曾得出如下結論:
殉葬非人道的做法,必然使統(tǒng)治者受到社會壓力;然靈魂不滅之觀念固然也不會消失,對陰間的“關懷”就會一如既往,“冥婚”就是殉葬最佳的“替代品”了。(《冥婚流變考論》)
美國人類學家提出的“大傳統(tǒng)和小傳統(tǒng)”二元分析概念,用以說明在復雜社會中同時并存的兩種不同層次的文化傳統(tǒng):
在某一種文明里面,總會存在著兩個傳統(tǒng)。其一是一個由為數(shù)很少的一些善于思考的人們創(chuàng)造出的一種大傳統(tǒng),其二是一個由為數(shù)很大的,但基本上是不會思考的人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種小傳統(tǒng)。大傳統(tǒng)是在學堂或廟堂之內(nèi)培育出來的,而小傳統(tǒng)則是自發(fā)地萌發(fā)出來的,然后它就在它誕生的那些鄉(xiāng)村社區(qū)的無知的群眾的生活里摸爬滾打掙扎著持續(xù)下去。(羅伯特·芮德菲爾德著,王瑩譯:《農(nóng)民社會與文化》)
殉葬無疑是一種上層社會的“大傳統(tǒng)”,由統(tǒng)治者“創(chuàng)造”并踐行。那么,我們可以猜測,冥婚就是對殉葬的另一種模擬:讓去世的親人避免孤單,在靈魂世界得以圓滿,冥婚就是一種最佳的替代辦法。
冥婚不登大雅之堂,基本被正史忽略,偶爾被獵奇的文人錄入到野史筆記當中。殉葬則因其是上層社會的一種社會實踐,所以被記載,考察宣化地區(qū)的冥婚現(xiàn)象,就不能忽視其方志記載的殉葬現(xiàn)象。考察編寫于1922年的《宣化縣新志》卷十一人物志的“貞烈”傳,比較當今宣化的冥婚,就能獲得更好的參照。被列入的明代貞烈女50人,其中殉葬或者殉葬未亡的有10人;清代貞烈女111人,其中殉葬或者殉葬未亡的有5人。
◇ 放置在棺材中以結冥婚的糕人
◇ 宣化的出殯儀式
由明朝到清朝,貞烈女人數(shù)整體上升,但殉葬人數(shù)卻在減少。這種社會現(xiàn)象必然與統(tǒng)治者所倡導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逐步消歇相關。“到了明代,已經(jīng)進入封建社會的晚期,殉葬的風氣,依然存在。明朝前期,有五個皇帝在死時慘無人道地殉葬年輕的妃嬪。明初非但帝王如此,諸王大臣亦循此風,迨至英宗遺詔,禁止殉葬妃嬪,才終止了這種暴虐的制度。雖然帝王廢除了,但此風仍未停止?!保▌⒕x:《明代統(tǒng)治者的殉葬制度》)所以體現(xiàn)在方志中,殉葬的貞女基本占了所有入圍貞女的十分之一,到了清代,上層社會的殉葬基本消歇。
◇ 冥婚后的合葬現(xiàn)場
據(jù)王先謙《東華錄》:康熙十二年(1673年)六月,“命禁止八旗包衣佐領下奴仆隨主殉葬”,雖然這道詔命沒有觸及皇帝和親王貝勒等高級貴族,但考察清代史料,清皇室從此再沒有發(fā)生用人殉葬的事,這是社會的一大進步。到了民國,入《宣化縣志》貞烈女52人,殉葬者則無一人。關于冥婚,雖然地方志中沒有明確記載,但可以推斷,隨著傳統(tǒng)貞烈觀念的退潮,殉葬絕跡了,那些一輩子為亡夫守寡的女人少了,而那些早亡的丈夫,因妻子的外嫁,也就需要找一個異性亡魂作為伴侶,冥婚現(xiàn)象必然也會增多。
從文化人類學角度看,冥婚屬于文化小傳統(tǒng),一直受到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歧視。
在儒家正統(tǒng)意識形態(tài)中,生前沒有明媒正娶,“生不以禮相接”,死而合之,就是“亂人倫者也”。曹操為兒子籌備冥婚,遭到了遵守儒家禮儀者邴原的拒絕:
原女早亡,時太祖愛子倉舒亦沒,太祖欲求合葬,原辭曰:“合葬,非禮也。原之所以自容于明公,公之所以待原者,以能守訓典而不易也。若聽明公之命,則是凡庸也,明公焉以為哉?”太祖乃止,徙署丞相征事。(《三國志》卷十一)
東漢出土的墓葬文書中有關于冥婚的記錄,但唐之前關于冥婚的記錄寥若晨星,原始文獻保留不易固然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作為文化小傳統(tǒng)的冥婚,所操持者基本為底層草根,很難被主流意識形態(tài)所關注,更不要說錄入典籍了。唐代見于史料的冥婚共有十一起,“十一位冥婚新娘的家庭背景與新郎的家庭背景大致相符,兩人出自平民,八人出自貴族,一人是皇室親屬”(姚平:《論唐代的冥婚及其形成的原因》)。冥婚被主流意識形態(tài)接納,有唐一代是空前絕后的。饒是如此,白居易在一篇判文中,對冥婚還是給予了批判:“徒念幼年無偶,豈宜大夜有行?況生死寧殊,男女貴別:縱近傾筐之歲,且未從人;雖有游岱之魂,焉能事鬼?既違國禁,是亂人倫。謀征媒氏之文,無抑鄰人之告?!?/p>
自此之后,見于正史記載的冥婚少之又少。綜前所述:其一,冥婚是與儒家的意識形態(tài)相悖的民俗;其二,冥婚更多是底層社會弱勢群體的一種婚喪選擇。大多士人不屑于記錄這些有違儒家道德禮儀的民俗,這也體現(xiàn)在地方志的編撰取向中——寧肯記錄那些有益世道人心的貞烈婦女的殉葬,也不會對冥婚留下絲毫筆墨。冥婚只是偶爾出現(xiàn)于文人墨客的獵奇筆記之下,明代的學者楊慎在《丹鉛總錄》中說:“則此俗古已有之,今民間猶有行焉而無禁也?!奔词墙y(tǒng)治者固然不倡導這種“陋俗”,但是也不會堅決反對,大多任其自生自滅??梢哉f,歷朝歷代對冥婚的態(tài)度基本上是一致的。
◇ 考古出土的陰陽瓦
民國時期的民俗學者黃石認為,冥婚盛行的原因主要有四方面:“怕夭折的未婚男女作祟;做父母的為未婚子女冥婚以求心安;借助冥婚敦友誼攀豪貴;入祖墳成為家族成員需要?!保S石民俗學論集·冥婚》)考察歷史上發(fā)生的冥婚,“借助冥婚敦友誼攀豪貴”多在唐代,之后再無史料可以佐證。黃景春以為,冥婚在當下依然盛行,“最根本的原因有三:對死者作祟的恐懼;為人父母者自身情感宣泄的需要;宗法性家族制度的要求?!保ā墩撐覈せ榈臍v史、現(xiàn)狀及根源》)在我們的田野調(diào)查中,沒有發(fā)現(xiàn)第一種原因的存在,隨著科學昌明,人們接受現(xiàn)代教育增多,加上無神論教育,對鬼祟的恐懼已經(jīng)基本沒有土壤了,人們更多需要情感慰藉,而潛藏在文化傳統(tǒng)中的祖先崇拜觀念,也借助冥婚得以體現(xiàn)。
本次冥婚田野調(diào)查中的翟玉芳,在喪子失夫之后,支持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給死去的兒子一個交代——為其“配干喪”。對于女方家人來說,女兒的死亡固然不幸,但她最終被一個家庭接納,在彼岸不再是孤魂野鬼了,其家人的心靈也得到了撫慰。
冥婚是傳統(tǒng)文化中慎終追遠價值觀的體現(xiàn)。彭利蕓在《宋代婚俗研究》中說:“風尚固然荒誕至極,然而,豈不更顯中國倫理道德的內(nèi)涵。這種父母愛子女的骨肉深情,不因死亡而減輕,除中國倫理外,有何民族能與相比?”
錢鍾書說過:“東海西海,心理攸同?!痹谖覈媳狈缴踔吝吘壍纳贁?shù)民族地區(qū)都存在著這種民俗,前已述及宋代的粵西廉州等地就有“迎茅娘”之俗,到了民國這種風俗依舊:
隆山土俗,子死后,家若不安,即擇一年齡相當之女尸,與之合葬。謂子得偶,不再為祟于家庭。斯時,親朋畢賀。男女兩家,亦各以姻誼關系,聯(lián)為戚好。如此者,謂之“冥婚”。(劉錫蕃:《嶺表紀蠻·編后余墨》)
一直在今天的壯族中還保留著這種民俗?!皦炎迦讼嘈澎`魂不死,認為人死后在陰間也像活著的人一樣生活。通過冥婚,期望已不在人世間的子女同樣有美滿的婚姻,體現(xiàn)了父母對兒女的關愛、思念?!保S雁玲:《壯族傳統(tǒng)家庭倫理及其現(xiàn)代演變研究》)
據(jù)相關研究資料顯示,冥婚還存在于包括日本、韓國的東亞儒家文化圈,這種違背儒家禮儀卻生生不息的民俗,正顯示了儒家實用理性的理念。
歷史上,對于冥婚的批判,多聚焦于與儒家禮儀的相悖,關于禮儀制度與社會習俗的關系,陳寅恪先生說過:“舊籍于禮儀特重,記述甚繁,由今日觀之,其制度大抵僅為紙上之空文,或其影響所屆,止限于少數(shù)特殊階級,似可不必討論,此意昔賢亦有論及者矣?!币簿褪钦f,歷代政府所主張的禮儀制度,往往年與時弛,必然會成為具文,而社會則依照其慣性繼續(xù),所以從文化禮儀角度看,冥婚并沒有與儒家禮儀相悖而被湮滅。
另一方面,一些變異的冥婚,如“抱主成親”等陋俗,確實有違人性:“所謂‘抱主成親’,為活人和死人結婚,而此女子一旦成婚后,就要終生守寡。冥婚陋俗,形式雖異,惟此等婚姻,最為怪誕,殊無人道,不宜流傳?!保ㄅ砝|:《宋代婚俗研究》)而這種殉葬式的冥婚,則是被儒家所倡導的,儒家對于冥婚的態(tài)度無疑是矛盾的,也是冥婚不能被消滅的另一個緣由。
凡事必有利弊。冥婚帶來了一些社會問題,比如盜掘墳墓、販賣女尸,甚至出現(xiàn)了殺人賣尸等違法犯罪現(xiàn)象,這些現(xiàn)象遠遠背離了冥婚初衷,絕非是冥婚主張者所認同的。謀殺的情況自不必說,發(fā)冢也是要受到極為嚴酷的法律處理的?!痘茨献印酚涊d:“發(fā)墓者誅,竊盜者刑。”唐代關于掘墓的刑罰更為細致:“諸發(fā)冢者,加役流;已開棺槨者,絞;發(fā)而未徹者,徒三年。其冢先穿及未殯,而盜尸柩者,徒二年半?!保ā短坡墒枳h》卷一九)以后歷朝歷代,對于發(fā)冢的處理,基本照搬唐律規(guī)定,再無大的變動。
歷朝歷代對于冥婚的管理,給人們以借鑒:以寬容態(tài)度對待充滿人性關愛的冥婚,作為傳統(tǒng)喪葬文化的一部分,冥婚體現(xiàn)了中國人守護人倫、恪守家庭親情的美德。而對于那些不擇手段的犯罪問題,則應當用法律手段予以處理,這也是維護社會公序良俗的必要保障。
[本文系“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三五’規(guī)劃2016年度學科”共建項目“五代十國墓志研究”(GD16XLS03)、“江蘇省博士后科研資助計劃”資助項目“五代十國墓志研究”(1601029C)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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